第五章

第五章

根據電視的報導,這回賀伯颱風所造成的重創,不亞於當年的超級水災,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雙肘杵在膝蓋上,兩手撐着下巴,菲碧一面看着電視裏的募款義演,一面心不在焉地聽着媽媽正努力地打電話跟散居四處的親戚們聯絡,並且互報平安。

颱風肆虐后的第五天,這些天她都沒做什麼事,事實上也沒什麼事好做。家裏沒淹水,吃用的水也因為爸爸有遠見,在買房子時即多安置了個大水塔,所以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甚至可以供給缺水的鄰居們來提取使用。

除了每天跟鄰居借車,載媽媽帶些家常菜到醫院去探望父親之外,她的時間幾乎都是在渾渾噩噩的白日夢中度過。

對一向務實的菲碧而言,這是很離奇少有的事,但它偏偏發生了,要命的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源於一通電話--

「菲碧啊,接個電話,如果是阿雪嬸,就告訴她我一洗好澡就過去。」從浴室傳來媽媽高八度的嗓門,使得菲碧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自床上一躍而起,來不及穿拖鞋,只得光着腳丫子衝到客廳。

「喂?」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菲碧邊拿起遙控器,電視中的MTV正播放着杜德偉的TURNBACKTHECLOCK,分明的節奏,使菲碧忍不住也隨之輕輕晃動着身子。

「菲碧?」毫不遲疑,笑意濃濃的喊着她的名字。

一時之間想不出對方的身分,但當他那爽朗的笑聲傳進耳膜時,菲碧的心跳快得都要自喉嚨跳出來了。

「呃,我是菲碧……」接下來就不知該說些什麼,菲碧眼尾不停地飄向緊閉着的浴室門,緊張使得她以為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她鼓聲般大的心跳存在着。

「嗯,我知道你是菲碧,你在做什麼事呢?這麼無聊的夏日夜晚。」自他那頭也傳來隱隱約約的杜德偉歌聲。

「我……我在講電話。」說完之後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我這不是在講廢話嗎?菲碧氣得擰自己的腿一把。

約莫愣了幾分鐘,小李呵呵地笑了起來。「菲碧,菲碧,你真是可愛。我想,大概是我問的方法不對,但,無論如何,這也是個答案。」

「呃,我剛剛在睡覺,因為電視很難看,看報紙又挺無聊的。」手忙腳亂地扯扯糾結在一團的電話線,菲碧發現自己腦海里浮現的,全是他黝黑臉龐上襯得更白的露齒而笑,她慌亂地甩甩頭,意圖將那些畫面趕出腦海。

「睡覺?嗯,真羨慕你能睡得着。我得老實說,自那天在大颱風天裏跟你冒險犯難之後,還真是不容易睡得着呢!你想知道原因嗎?」他的聲音懶洋洋的,似乎是在很鬆弛的情況下。

「嗯?」模稜兩可的應了一聲,菲碧咬了咬唇。

「我沒有辦法忘記你。菲碧,你使我驚異,你是這麼的冷漠、倔強,似乎想一肩挑起全世界所有的責任;但另一方面,你又是那麼的嬌柔、脆弱,孩子氣得令人心痛,菲碧,我受到你的吸引了。」在電話中傳來汨汨的水聲,還有玻璃清脆的碰撞聲。

羞怯和害怕輪流以一陣紅一陣白地在她臉上變換着,經過了兩、三秒,但在菲碧的感覺里,卻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呃,這……我……」躊躇了半天,菲碧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自己把電話握得太緊,而引來陣陣的疼痛。「你……是不是喝醉了?」

弔兒郎當地哼着歌,直到那首浪漫又感傷的LOVEISLOVE最後一個音符軋然而止,他才用濃濃鼻音的嗓子低語:「我真希望自己能醉他個三天三夜,或許這樣一來,我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的想着你……」

被他的話惹得面紅耳赤,菲碧在聽到浴室里傳來的刷牙聲時,心裏暗叫不妙,媽媽大概已經要出來了。

「呃,李先生,請問你打這電話有什麼事嗎?」直截了當的提出問題,菲碧命令自己不要去理會他的話所引起的騷動。

「怎麼,我打擾到你了嗎?」似乎遠離了電話,空洞中只有那首LOVEISLOVE纏綿的旋律回蕩着,正當菲碧想要掛斷電話時,他那懶洋洋、軟綿綿的嗓子才又響起。「菲碧,這幾天先不要到修車廠來,因為我還要找人來處理這些垃圾,你的摩托車在街尾那家機車行里修理,大概明天你就可以來牽回去了。」

直到此時菲碧才猛然憶及哥哥的摩托車,她連忙向他道謝,但他卻淡淡地阻止菲碧。「沒什麼,快去睡吧,最好一覺到天明,只是,希望你的夢中有我,晚安。」

在他掛掉電話過了許久,菲碧才在媽媽怪異的眼光中回過神來。草草地敷衍幾句,隨即逃回自己房間,開始了她無時無刻不請自來的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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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所夾帶來的風雨,總算稍微止歇了點。連日來艷陽高照,可憐那些積水未退的地區,又傳出痢疾疫情,連登革熱的病媒蟲指數都節節攀升,整個台灣進入了災變過後的療傷時期。

趁着晴朗的天氣,菲碧在媽媽出門上班后,逕自轉了兩趟公車,花了不少時間,才來到修車廠附近的機車店。

說明來意之後,菲碧即被殷勤的老闆安置在店裏唯一的椅子上,他牽來機車,鄭重其事的交給菲碧。

「辛小姐,我的修理技術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李先生的摩托車都是我在幫他保養,尤其是那部哈利,從他一帶回台灣,都交給我做,所以你放心吧!」用條烏黑的抹布擦擦手,老闆說著還意猶未盡的發動機車,像是要證明他的話似的,機車的排氣管發出了噗噗噗的聲音。

「既然如此,那就謝謝你了,多少錢呢?」菲碧掏着皮夾,捶了捶肩膀地問道。

「呃,李先生已經交代過了,這都記在他的帳上,我跟他的習慣是每個月算一次帳,你可以先牽走,我再跟他算就好。」拿着抹布仔細地擦拭着原已十分明亮的車把,老闆笑笑地回答她。

「這怎麼可以呢?我……」

「辛小姐,要不然你去找李先生談好吧,因為他這麼交代,我們也比較好辦事。」

看着陸續推了進來的泡水摩托車,和忙碌地穿梭其間的老闆,菲碧噘了噘唇、聳聳肩,自己推着車走了出去。

越走近修車廠,菲碧越感到不自在。源自這些天的相處,更要命的是,他那通暖昧不明的電話,使得菲碧一想到要跟他見面,便要渾身不對勁兒。

隆隆的鑽頭和電動工具組猛烈的震動,十來個赤膊着上身,渾身只穿了條短褲的工人,展示着粗壯的胳臂和背肌,談笑風生地高聲喧嘩。才短短几天,修車廠幾乎已經變了個模樣。

首先是低陷的地勢已被水泥填滿,工人們忙碌地將鋼筋一束束地綁牢,再由版模工人釘樁立模板、混凝土車由尾管流卸下混有小石子的泥漿,很快地灌漿完成後,他們立刻轉向後面已經拆掉模板的地方,再重複同樣的程序和動作。

在這囂吵通天的工場外,在仍是片空地的右側,菲碧興奮地看着熟悉的身影穿梭其間,她跨上摩托車,以極快的速度向對街飆了過去。

「小馬、小齊,你們怎麼會在這裏?哇嗚,這麼威風的車是誰的啊?」看到他們正仔仔細細地檢查着一輛鮮紅色,在四個輪子的輪弧上繪着艷黃色火焰狀花紋的車,菲碧一停好摩托車,便迫不及待地沖了過去,愛不釋手的撫摸着車子厚實的引擎蓋。

「哈羅,菲碧,聽說你的車陣亡了?」將汽車蠟抹在車身上,小馬滿身大汗的打着蠟。

「嗯哼,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這附近淹水淹得厲害,連前面那家養豬人家的豬公也被水沖走了。」回想起那頭豬公在污水中載浮載沈的德行,菲碧莞爾的笑道。

「那,下個月的新人爭先排名賽,你沒有車怎麼辦?還是,我的先借你?」埋頭苦幹的使勁兒推磨蠟跡,小馬抬起頭在袖口抹了抹汗水。

「不成,那等到你要上場時,車子不知道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我看這回我還是先支持你們當維修,或許下次我就可以弄到車了也說不定。」想起來雖然頗為不甘願,但遇上這種難以預料的天災,把車衝到積水處泡了水,沒有車,就好比打仗的士兵沒有刀槍,任憑她技術再好,也是白搭。

同情地看着她,小馬嘖嘖舌。「那真是太可惜了,菲碧,否則以你的狠勁跟技術,這次的新人獎非你莫屬!」

心領地朝他揮揮手,菲碧鑽進車裏,坐在駕駛座上,一舉手握着方向盤,她閉上眼睛想像着賽車場上戰事的激烈和混亂。

「小馬,這輛車是誰的?」看到齊彗國綳得緊緊的臉,菲碧也不想去搭理他,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自從上回小馬說破了小齊對她有意思之後,每每一面對小齊,菲碧總有股想逃之夭夭的感覺。

「這車啊,老闆的。嗯,就是他那個火鳳凰俱樂部的嘛,他昨天弄來,要我們好好整理,聽說還有一大曺小朋友這幾天也要來報到了。」

「小朋友?」被小齊凌厲的眼神瞪得有些不安,菲碧挪了挪身子。

「嗯,聽說都是些在街上飈車被他逮到的小亞飛,他打算將他們弄到這裏來,教他們修車或是到賽車廠上去飆個夠。」咬着煙,小馬對着光可監人的引擎蓋搔首弄姿。

「這樣啊,他可真有心……」菲碧的話未說完,即已被頸畔上那陣突然豎起的汗毛打亂了節拍,她嘎然而止的閉上嘴,緩緩地轉過頭去,果然不出所料,腋下夾着牛皮夾子,小李正優閑地向他們踱過來。

很像被追趕到死巷中的動物,菲碧竭力的想按捺下心中那股想逃的慾望。他的雙眼像是童話中有着使人化成石頭的蛇髮女妖的眸子,令菲碧如同被定身法所制住般,只能忐忑不安的迎接他的靠近。

「菲碧,對這輛車你還滿意吧?」右手放在車框頂,左手扶住窗框,小李微微俯下身子,對聽到他的話而呆若木雞的菲碧問道。

「你是說……」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菲碧連連吞着幾口口水,輕輕地撫摸着真皮的方向盤皮套,心裏幾乎不敢相信有這等的好事。

「這輛火鳳凰一號是昨天才送到的,我已經跟小齊到賽車場實地跑過幾圈了,如果你有空,我再陪你去跑幾趟,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該調整。」被菲碧那條粗黑辮子上淡淡傳來若隱若現花香所引誘,小李几几乎乎要不顧一切的將她摟進懷裏,但理智總在最後一刻衝出來拉住他。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菲碧故意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坐到駕駛座旁的座椅上。「呃,我想有小馬或小齊陪我去練車就好了。」

聽到她的話而揚起了濃眉,但小李並沒有說什麼,他只是站直身子,看了看腕間的表。「唔,但是小馬跟小齊下午都必須到石氏大樓的訓練室,為火鳳凰俱樂部的小朋友們上課。」

「啊?」訝異地抬起頭,菲碧盯着小馬那莫名其妙的神情,還有小齊欲言又止的表情。「那……」

「嗯哼,就這樣決定了。待會見我帶你去吃飯,然後我們到賽車場跑一跑,我已經跟場地那邊的人聯絡好,隨時可以過去。」根本不給菲碧有反對的機會,他宣佈完決定之後,自顧自的走到仍如火如荼灌着漿的工場,和工頭低着頭討論着事情。

目送他遠走,菲碧回過頭來面對着小馬若有所思和小齊那充滿忿憤之色的臉,她抿着唇低垂眼瞼地,往後頭已經臨時搭建好的工具間走過去。

我得好好想一想,這麼接近他究竟是好是壞呢?

坐在三三兩兩隨意置放的小椅子上,菲碧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怎麼辦?賽車是我的最愛,而小齊向來都是我最好的夥伴。但是,在這之間卻有了如此大的裂痕。

我知道小齊的心理,他不希望我跟李友朋太接近了,但是,我卻沒法子控制事情的發展,更重要的是……我沒有辦法壓抑下心裏一直縈繞着他的思緒!

對於小齊,我很感謝他的厚愛,但是從來就沒有對他有過任何同事之誼、兄妹之情以外的觀感。

而小李……他卻使我感到不同,從他看我的方式,對我說話時的表情……在在都使我驚訝於自己的感受。他令我感覺到身為女人的喜悅和哀愁,那是種像是酸酸甜甜的滋味,教人又愛又怕……

突如其來的由後頭伸出兩條長臂,將她牢牢的鎖在身後那個人懷裏。嚇了一大跳地想掙脫,但背後的那兩條手臂卻兀自收緊,令她只能驚愕地愣在那裏。

「真好,這些天我連作夢都夢想着能這樣地擁抱着你。」由耳畔傳來的熱氣陣陣,搔呵得她的耳垂為之酥麻不已,臉也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

「李先生,請你不要這樣好嗎?」雖然很想義正詞嚴的斥責他,但聽到自己那軟弱如耳語似呻吟般的聲音,菲碧心知肚明這大概沒啥用。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太高興見到你了。」背後的手鬆了下來,小李誠懇的臉旋即出現在菲碧面前,含笑地瞅着她。「這些天來,你過得好嗎?」

「很好,謝謝你。」低下頭,菲碧尷尬地盯着自己的手指。說話啊,或是做些什麼事都好,要不然就這樣的杵在這裏多難過啊!

緊緊地盯着她,小李簡直說不出自己內心的喜悅。才短短几天沒見,他已經覺得日子難熬了,這種度日如年的感受,比之當兵時數饅頭等退伍的煎熬,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啊……」好不容易才找到話頭,菲碧急着開口道。

「呃……」正想好好的跟她聊聊,小李也迫不及待的想舉起手。

一時之間,彼此都停頓了下來,示意對方先說,但又因彼此的退讓和暫停,而讓時間僵在那裏。

「呃,我爸爸大概再三天就可以出院了,他要我先告訴你。但其實,我想他最好還是再休息一陣子,醫生也是這麼交代的。」遲疑了幾分鐘,但在小李一再要她先說的手勢中,菲碧很快的說完,緊張地等着他的回答。

「好啊,反正修車廠還要再一、兩個星期才會峻工,就請他到那時候再回來上班。」突然將兩手放在菲碧肩上,小李的表情是異常的凝重。「菲碧,你真的想當個賽車手?」

訝異於他的問題,菲碧睜大了眼睛。「不錯,成為一個成功的賽車手一直是我最大的夢想,你問這……」

深深地吸口氣,小李放開手轉過身去。「菲碧,我不反對你將賽車當成興趣,但實際上去危險激烈的賽車場上跟男人拚斗又是一回事。」

站在那裏將他所說的話慢慢地滲透進腦海里,過了許久菲碧才搞清楚他話里的意思。

「你是說……你要我只當個在安全護欄或是主看台上搖旗吶喊的觀眾而已?」菲碧感到難以置信地搖着頭。

「不錯,昨天我看過小齊的技術,以那種高速疾駛,幾圈下來連他一個大男人都受不了,何況是你……」沒有再說下去,但他的眉頭仍狠狠地打了個結。「那麼快的速度!」

「快並非發生意外的必然原因,很多出事的原因是在於賽車場上的『不可預測性』。每跑一圈你就會多學到些新東西。專心、提高警覺是不二法門,跟車手是男的或女的沒有關係。」煩躁不安地扭着自己的手指,菲碧對他的看法會困擾到自己而感到不安。

雖然很想相信她的話,心裏也明白她所說的並沒有錯。但只要一想到她將駕着車,在跑道彎彎曲曲的彎角、髮夾彎、弧道、逆傾角,足以表演騰空躍起特技的小丘間橫衝直撞,小李的心便冷了半截。

尤其在許多賽車場上都有氣洞(所謂的氣洞效應是指在高速飛馳之下,車尾如形成真空帶,會將在其後頭的車子「拖」着走)。就記憶所及,當初他到歐洲度假時,曾聽到某些超級賽車迷說過,在一九六八年的李曼大賽中,就曾上演了一場空前絕後的氣洞大賽。

對引擎馬力不如人家的小車,一旦被吸進這個真空區,會不由自主地被前面那輛大車拖着,以幾乎相同的速度疾馳,甚至可能以相同的速度跑完全程。

但危險也往往自這裏產生,若是前車因為機械故障或其它不可抗拒的力量而發生事故時,後車可以閃躲的時間幾乎可以說是間不容髮,稍一不小心,便車毀人亡。

唯一破解氣洞效應的方法,即是利用這個氣洞的巨大吸力,在彎道盡頭超車。在前車轉彎時,除了要「頂風」而行之外,還得煞車減速。而後來之車即可利用此時幾乎等於重新加速的時機,從氣洞中突圍穿刺,在前車過彎產生強大的阻力,使橫切面擴大的情況下,找出被擋掉大部分氣流,那個阻力最小的空隙,加速超車取代前車。

「在賽車場上最重要的是技術,我已經聽夠了那些--女人玩不了賽車的風涼話。如果你不願意再提供給我贊助也無所謂,但是我絕不會放棄我的夢想。」定定地望着他,菲碧眼底有着堅定光芒。

「我並沒有要收回我的贊助,只是希望你能再好好的考慮一下。即使你贏得了所有的獎盃,還是無法取代你哥哥在你父親心中的地位。」霍然地將她狠狠逼到貼靠在牆壁上,小李眼裏有着深沉的溫柔。

被他的話一針見血地戳破了自己長久以來自欺欺人的假象,菲碧挫敗地大叫一聲,舉起手便往他臉頰上甩去。

「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猝不及防的激情過後,菲碧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刺痛逐漸佈滿掌心,她惶然的抬起頭,懼意隨着他頰上明顯了起來的痕迹而升到最高點。

「我不懂什麼呢?辛菲碧,為什麼你就不能幹乾脆脆的承認自己是個女人?即使你在賽車場上拚勇鬥狠,贏遍全天下的男人,那又如何?事實上你還是個女人,你永遠變不成男人,就像你父親永遠只會記住你死去的哥哥,這些都不會因為你做了任何事而改變的!」激動地握住菲碧雙肩,小李不顧臉上逐漸瀰漫的辛辣赤熱感,猛力地搖晃菲碧。

「不,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所說的這些謊話。」喃喃地推開他,卻因為用力過度而致使自己跌坐在地上。

像泄了氣的汽球般的坐在那裏,菲碧任淚珠一顆顆失控般的直墜衣襟。或許他說的是事實,但除了這樣埋頭去做,什麼都不多想的一路走下去,她已經是無計可施了。

「我不想批評你是愚公移山或是精衛填海。但是,菲碧,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快樂,活出你自己來。」托起她的下顎,小李語重心長的說道。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淚眼婆娑的看着他,菲碧吸着鼻子哽咽地問道。

「因為,我受不了你傷心難過,你的一顰一笑主宰着我所有的思緒。菲碧,這是種很難形容的感受,有時光是想到你如此的苦你自己,我就沒有辦法坐視不管,我不敢說自己可以為你解決所有的困難,我只能盡我所能的協助你,期盼你在人生的路途上可以走得更乎順些。」小李低聲的說完,在菲碧的唇上印下一吻。

原以為自己可以很輕易地在這友善且如蜻蜒點水般的短暫接觸之後,迅速的抽身,但直到他的唇在接觸到菲碧那微微顫動,帶着異常柔軟誘惑力的唇瓣之際,理智如踢到詭雷般,轟隆一聲地炸成碎片,任他如溺水者般百般掙扎而無法得救,令他深陷其中的,就是菲碧。

睜着明媚的大眼,菲碧眼裏裝滿了迷惘和痛苦。她皺起眉頭,對心裏如漂浮在驚濤駭浪中的感覺,驚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遠遠傳來陣陣嘈雜的囂嘩聲,霎時間那充滿魔力的一刻突然破滅,捧着菲碧緋紅的臉龐,訝異於自己這麼毫無保留地脫口說出那些一直在心中醞釀已久的話,他突兀地放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摸似乎仍留有高度灼熱的唇,菲碧瞪着那輛如黑豹般優雅的黑色大房車,悄然無聲地滑動,在發出嘶吼的瞬間,絕塵而去。

原以為永沒有止境的淚珠逐漸止歇,在她抽噎許久,連兩眼都為之酸痛不已之際,她才意識到身旁有人,她慢慢的轉過頭去,卻只見到一臉冷漠的小齊--齊彗國,他面無表情的盯着菲碧半晌,而後也默然地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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燠熟的天氣,直撲到身上的陽光像張細密的魚網,令人無處可逃,路面上漆黑的柏油就像要被曬融了似的令車胎略略軟陷其間。迎着白花花的曙光一路自前奔馳,菲碧抿着唇握着方向盤,心裏七上八下的開着車。

坐在她身畔的仍是小李,在帶回附近一家日本料理店以平價、衛生味美著稱的午餐后,他像是沒有發生過早上的事一樣,若無其事的要菲碧駕着那輛火鳳凰一號,他則坐在一旁,一齊驅車往賽車場電馳而去。

雖然他沒有提起半句話,但菲碧所有的感官和知覺全都圍繞着他打轉,注意他不經意地掠掠額前略長的劉海,或是懶洋洋地在狹隘的空間內伸展修長的四肢,可以說菲碧投注在他身上的注意力,遠比輪下的地面還多。

遠遠地便看到賽車場那漆着各種顏色的大門,平心而論,賽車在台灣人的心目中仍是件一曺吃飽了撐着的無聊人士所從事的耗錢費時之嗜好--甚至連運動都沾不上邊兒,不像隔鄰的日本,不但賽車運動蓬勃發展,車手在世界各站大賽中成績可圈可點,甚至在他們國內都有座被當今國際車壇的最高組織FIA「國際汽車聯盟」所頒發的國際級賽車執照的場地--鈴鹿(SUZUKA)賽車場。

反觀本地的賽車界,仍被外界以異樣的眼光議論着,逼得賽車界人士只有自求多福。而對賽車的狂熱,使得大伙兒皆在私底下以各大賽車手為目標,一路狂踩油門的懷想着各大賽事的激情。

自漆着五顏六色的大門穿入維修區,菲碧拉起手煞車,跳下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是她所熟悉的味道,來到這裏,每每令她精神為之一振。

「你看,每個國家或車隊都有他們各自固定使用的顏色:銀色是德國,有時候也用黑色;英國是綠色;法國是藍色;日本比較多種,白色或黃色,有時也用紅加白色;至於意大利是用火紅色,一般車迷稱它為法拉利紅,很可愛的分辨法,不是嗎?」看到小李滿臉好奇的盯着自己,菲碧沒話找話地指着牆上一幅幅彩色海報說道。

「我知道,我曾在摩納哥看過兩次的蒙地卡羅大賽,我就站在教堂外,那座教堂供奉的聖迪沃女神是摩納哥的守護神。蒙地卡羅大賽是在鱗次櫛比的酒店、珠寶店、睹場跟時髦的精品店之間比賽,因為摩納哥的面積只有一點九平方公里,所以賽車時,很容易有選手衝進海里去,出了這事兒,在海邊隨時會有一座浮動吊杆,可以把落海的車給『釣』起來。」撫摸着其中一張以摩納哥為背景,用法拉利車為宣傳的F1海報上,小李微微地笑着。

感覺彼此之間那沉沉壓着的不自在消除后,菲碧沒來由地鬆了口氧,她自後座拿出安全帽,將皮手套戴上,訝異地看到小李也隨她一起坐進車內。

「你……」盯着他手裏的碼錶,菲碧有些迷糊了。

「我跟你一起跑。」指着前方主看台下的起跑點,小李一派閑適的告訴她。

「可是,我以為你是要在起跑點幫我測速……」調整着自己的安全帶,菲碧看着他手裏那頂小馬的安全帽。

「既然是要測速而已,在哪裏測又有什麼差別呢?」綁好安全帶,將安全帽扣好,小李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張口結舌地瞄了他幾眼,菲碧聳聳肩。「好吧,這是你自找的,如果受不了要早點告訴我!」

小李將手腳在窄窄的車內挪了半天才找到比較舒服的姿勢,而後當他比個OK的手勢之後,車子發出陣陣的怒吼聲,隨即一陣猛烈的衝力將他往後扯,整個人幾乎要嵌進椅背中去了。

在按下碼錶之後,他根本沒法子也不敢跟菲碧說話,唯恐她會分心而出差錯。如果說他平常開車叫飈車的話,那真不知該怎麼形容菲碧開車的樣子:整部車像是長了翅膀在飛,又像是裝了火箭推進器般往前衝去。

眼前的景象如同錄放機的快速前進或後退,才剛映人眼帘的圍牆,或是以廢輪胎堆成的護欄,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涌到眼前來了。

在主看台前的直線道緩緩上升之後,越過兩個起伏不平的路面,因為車速快,車身會有些騰空飛躍的感覺,然後是個S型的彎道,接下來又是筆直的直道,菲碧的速度表一路往上攀升,風聲大得令人不安。

衝出直道尾端的小彎道,菲碧踩煞車又急速降檔,進入個一百三十度的急彎,然後又是個和緩的左彎道,再來又是個將近九十度的右彎。在小李尚未自急轉彎的炫惑中恢復時,菲碧又猛然加速,車速超過一百五,又鑽進了另個彎道中,接着而來的是最後一道彎,連續四個不同弧度的彎在狹窄的路面中接連而來,出了這些彎之後,總算沖回了主看台前的起點,小李趕緊按下碼錶。

「時間?」衝出剛停妥的車,菲碧立即將引擎蓋打開散熱,一面盯着臉色發白的小李。「你還好吧!」

竭力的力求鎮靜,小李還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辦法將已經僵直了的雙腳移出車外。他推開車門,將碼錶遞到菲碧面前。

「嗯,成績比以前進步很多,新車畢竟是新車,再多練習幾趟,說不定成績還會更好,可惜今天小馬跟小齊他們不在,沒有人可以幫我維修換胎……」拿出一本邊緣已經翻毛了的小筆記本,菲碧將時間登錄在上頭后惋惜地說。

望着她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花來了,但小李轉過身去,命令自己慢慢地自一數到十以平息怒氣,然後才再回過頭來。

「菲碧,以那種速度在這麼扭曲的場地飈車,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正面的建設性。但是我答應支持你的,所以,現在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千萬要小心好嗎?」跨着大大的步伐來到菲碧面前,小李盡量平心靜氣的說道。

咬着下唇盯着自己的手指,菲碧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很微妙的氣氛又再次瀰漫在彼此之間。不知道為了什麼,那樣的倉皇失措,使她想要迅速地跑開,但心裏卻一直有個聲音在迥繞,似乎是在無聲地唱着哈利路亞。

「我會小心的,你要回去了嗎?」擺脫那令她不自在的感覺,將安全帽甩到後座,菲碧微傾着頭的看着猶佇立車外的小李。或許跟他保持些距離,可以使我不再這麼的毛躁吧!她想着伸手要發動車,但小李卻先她一着地抽走了鑰匙。

粗魯地拉開車門,小李不由分說地攙扶着菲碧下車,將她安置在一旁,自己坐進了駕駛座。「我來開車。」

欲言又止地想提出抗議,但看看他那個樣子大概已經被嚇壞了,菲碧安靜地繫上安全帶,不發一言。

雖然車速已經快到令十字路口的照相機連連閃着鎂光,但小李卻視若無睹地持續加速,這使得菲碧隱隱約約感到十分不安,不時地清清喉嚨,但小李根本當她不存在似的,只是連連踩着油門。

「呃,你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點?」在輪胎髮出吱吱叫聲而及時急煞在紅燈前時,菲碧這才有機會提出意見。

「會嗎?與你剛才那種速度相較之下,這豈不是太小兒科了?」覷到燈號的轉變,腳下直踩到底,令得菲碧整個身子往前沖,他連忙伸手將菲碧拉了回來。

揚起眉地盯着他半晌,菲碧長長地嘆口氣。「這根本是兩回事。在賽車場上我們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那裏,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對會發生的任何情況都有數;但在馬路上就不一樣了,因為光是自己進入狀況沒有用,總是會有些人或事會出差錯,結果,意外就會發生了。」

「依我看來這倒是沒什麼差別。告訴我,菲碧,有沒有想過放棄賽車呢?」考慮再三后,小李輕輕地問道。

「別再老生常談了好嗎?那是不可能的。」心煩意亂地偏過頭去,菲碧詫異地看着自己所不熟悉的路途,不同於市區慣有的車水馬龍,也不見揮之不去的塞車夢魘,此刻自眼前飛掠而去的,全都是佈滿苔蘚綠樹的山壁,空闊的新鋪路面,像是沒有止境般地向前延伸。

「等等,你要到哪裏去?這裏是哪裏?這不是回台北的路……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接連的幾個問題都得不到答案,菲碧不由得瞇起了眼睛,手也緩緩地伸向車門開關,打算情形不對勁時就跳車。

「在這種速度下,如果你跳車的話,生還的機率不到一成。」像是識破了她的企圖,小李說著朝她勾勾食指,要她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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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情狂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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