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容愛坐在池俊佑的敞篷跑車裏,長發飄揚。她雙眼明亮,唇角含笑,傍晚的餘暉柔軟地灑在她臉上,使她的臉頰泛出淡淡的橙色。
池俊佑不時地偷眼看她,滿臉止不住的笑意。
「嘴幹嘛咧得那麼大?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容愛冷不防地拍他的腦袋。
池俊佑連忙閉上嘴巴,專註於開車,但開了沒多遠,他便猛地一轉方向盤,把車子緊急停在路邊。
「容容!」他轉過身子,面向容愛,「我想問你……」
「你今天問題怎麼這麼多啊?」
「別打斷我,我實在是很想問。」池俊佑嚴肅地喝止她,接着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你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這個重要嗎?」容愛垂下頭。
池俊佑抬起她的下巴,「你快告訴我,要不我晚上睡不着覺!」
容愛想了一下才說:「也許早就喜歡上你了,但我一直沒發現而已。」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又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不知道。」容愛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池俊佑一臉嚴肅。「你嚴肅一點,談這麼重要的問題怎麼能笑?」
容愛止住笑,凝視着池俊佑的眼睛。「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也許五年前最後看到你的那個瞬間、也許是在那個我吻你的夜晚,也許是你對我表白的時候、也許是你靠在我懷裏流淚說怕像失去媽媽那樣失去我的時候、也許是我長跑后你大吼着說我笨蛋,叫我馬上改的時候,也許……」容愛突然笑了,「也許是第一次在酒吧見到你你叫我大嬸的時候,這五年裏,這些畫面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原來你已經為我做了這麼多!俊佑,我比你大那麼多,既不漂亮也不出眾,你為什麼會這樣執着地愛我?」
池俊佑寵愛地用手拂去她臉頰邊的髮絲,燦爛的笑容慢慢展開。
他飛快地在容愛的臉上吻了一下。
「我早就說過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這兩個笨蛋最相配,所以以後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你這輩子註定只能跟我走下去!」
他發動車子,打開車上的音響,歌聲悠揚的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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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再見!」容愛打開車門下車。
池俊佑也跟着下了車,緊隨在她身後。
容愛停下來,「你幹嘛?」
「去拜見一下姐姐呀!」他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不要!」容愛拉住他。「以後再見吧,等我跟姐姐說過之後再見。」
「為什麼要以後?就今天。」池俊佑身子一晃,閃過了容愛,飛快地敲門。
「又不是沒有鑰匙,敲什麼……」容情嘟囔着打開門,眼前西裝革履的池俊佑讓她驚訝得忘了說話。「你……池俊佑?」她遲疑地說。
池俊佑笑着點頭,很親熱地叫了一聲:「姐姐,」
容情看向容愛,她正紅着臉,悄悄地拉池俊佑的胳膊,一副甜蜜的樣子。
「進來再說吧。」容情讓他們進屋。
池俊佑走進屋裏,眼前的景象讓他的心裏一陣酸楚。不到十坪的房間裏,只有一張簡陋的單人床、一張桌子和做飯用的爐子和食具。
「傻站着幹嘛?坐啊。」容情說。
「哦。」池俊佑連忙坐到桌子旁的凳子上。
「你是怎麼找到小愛的?」容情劈頭就問。
池俊佑看了一眼容愛,笑道:「用心找到的。」
容情看了容愛一眼,臉上的表情柔和了些。「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辦?」
容愛答道:「我們……」
「結婚。」池俊佑飛快地說,他堅定地看着容情,「姐姐,請你答應!」
「不行!」容情和容愛同時說。
池俊佑看着她們倆,兩人嚴肅的神情讓他莫名其妙。「怎麼都反對?為什麼不行?容容,你又變卦了?」
「不是。」容愛走到他面前,「只是我們不能馬上結婚,如果馬上就結婚的話,我會覺得自卑、會很有壓力。」
容情緊接著說:「以小愛現在的情況和樣子,你一個大財團的繼承者娶一個毀了容的清潔工,年紀還比你大!你想讓所有的人都讚美你、同情你,然後看不起我們小愛嗎?」
「我想結婚就結婚,想娶誰就娶誰,管別人說什麼。」
「俊佑!」容愛看着他,搖了搖頭。「我希望我們的婚姻得到所有人的認同,我希望等到足以與你相配的時候再嫁給你。」
「我早說了,這世上只有你我最配啊,你……」池俊佑看看容愛堅持的眼神,嘆了口氣。「好,我聽你的。那你給我個期限,我不能再等太久。」
「怎麼樣也得先等小愛的臉好了之後吧。」容情說。
池俊佑馬上放心地笑了。「這很容易,我已經安排我的秘書去找最好的醫院和醫生了,容容很快就可以做手術。」
「有錢就是好啊!」容情小聲說,接着她又擔憂起來。「你們家會不會接受小愛?畢竟她曾經和你的叔叔……」
他看着容愛,「我一定會讓容容帶着所有人的祝福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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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俊佑打開自己公寓的門,看到池衛和安凝坐在沙發上。
「你和那個容愛之間到底怎麼回事?」池衛劈頭便問。
池俊佑不慌不忙地換鞋,脫外衣。
「我在問你話!快說!」池衛情緒很激動。
安凝忙安撫道:「別著急,聽孩子慢慢說嘛。」
池俊佑坐到他們面前,正色道:「我愛她,我要和她結婚。」
池衛的臉霎時變得慘白,他伸出手指,顫抖地指着池俊佑的臉說:「你……要和她結婚?你知不知道你叔叔和她是什麼關係?」
「知道,他們曾經談過戀愛。」
「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車禍。」池俊佑毫不遲疑地回答。
「不!」池衛慢慢地搖頭。「他是因為那個叫容愛的女人死的!」
「這只是你的推測。」
「推測?他出事前為什麼找我談話?李雅倪又為什麼會死?他出事的時候為什麼那個容愛也在車上?你想過這些問題嗎?所有的事實都擺在眼前,你還跟我說這是推測?」池衛的眼眶有些發紅。
「有些話我本來不願意說,但今天既然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只能說出我的想法了。叔叔做了最瘋狂的傻事,卻沒有喚回容容的心;因為絕望,他便拉着容容一起去死。你認為容容是害死叔叔的兇手?不,真正的兇手是你!因為你給了叔叔太大的壓力,讓他不敢去面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後只有選擇……」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池衛的臉上青筋暴露,雙眼瞪大。
安凝上前抱住他的手,「你不要動氣!讓我跟俊佑談談,好不好?」
池俊佑拿起衣服,「我跟你沒什麼可談的。」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簡直無法無天了!」池衛跳起來,想衝出去把他揪住。
安凝抱住他,「讓他去吧,你不要這樣!」
「你放開我,我今天非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
「夠了!」安凝終於忍無可忍地叫起來。
池衛驚訝地看着她,萬萬想不到一直溫柔平和的安凝竟會這樣憤怒地大叫。
「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俊佑?」安凝的眼淚掉了下來。「你和我都是傷害俊佑的人;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對他奸,來補償我們對他的傷害。你怪俊佑不肯忘記過去、一直對你心懷仇恨,可你有沒有反思過,這麼多年來你又是怎麼對待他的?除了打罵,你做過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拍着自己的胸口說:「我呢?我想補償他、我想對他贖罪。可是你對他的打罵讓俊佑對我的仇恨更深!你有沒有想過我?你又有沒有想過俊佑?你沒有,因為你太自私,你想到的只有自己!」
「小凝……」池衛跌坐到沙發上。
「俊佑說的一點都沒錯,鎮的悲劇,你與其要怪別人,不如先反省一下自己。你從小灌輸給他的思想,讓他曾經遊戲於無數女人之間;你從小為他安排好了路,他沒有經歷過打擊和失敗,所以禁不起任何挫折;你把家族、名譽的大壓力壓到他身上,讓他不敢隨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一件事。這些你都想過嗎?」
「難道愛護一個人也有錯嗎?」
「愛護一個人沒錯,可不能用傷害的方式去愛一個人。鎮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論他的去世責任在誰,都已經過去了;現在需要你去愛護的人只有俊佑。如果你不想失去他,就不要阻攔他去做想做的事,更不要阻攔他去愛他想愛的人。」
「可是我怕那女人會傷害到俊佑,她會讓鎮走上絕路,說不定也會讓俊佑……」
「你了解那個容愛嗎?了解她與鎮和俊佑之間的故事嗎?如果現在什麼都還不了解,就不要過早下結論。」
門外,池俊佑倚在門上,臉上的表情慢慢地變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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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愛提着水桶走進男廁,裏面竟傳來聲音。容愛皺起眉頭,這麼早就有人用廁所了?她輕手輕腳地拉開門,正要偷偷地出去。
「容容,你來啦!」
池俊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容愛回頭,眼前池俊佑的樣子讓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他挽着衣袖,襯衫上一片一片的水漬,凌亂的頭髮濕滌滌的,樣子狼狽得好像剛被人用水潑過。
「俊佑,你在這裏幹什麼?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池俊佑晃晃手裏的抹布。「你進去看看,每個馬桶我都擦得亮晶晶的。」
「你……一大早在這裏擦馬桶?」
池俊佑微笑着點點頭,他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洗起抹布。「你到我辦公室里等一會兒,我做完馬上來。」
容愛把水籠頭關上,正色道:「俊佑,你到底在幹什麼?」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在打掃。」池俊佑邊回答邊擦起洗手台。
容愛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抹布。「回去!回你的辦公室去!」
「不要!」池俊佑奪回抹布,繼續擦洗着。
「你現在是什麼身分?你是這個公司的總經理,可你現在居然在廁所擦馬桶?你馬上給我出去!」
池俊佑把抹布狠狠地甩到洗手台上,轉身面對着容愛說:「我是為了誰在做這些?我是為了誰搞得滿身水?」
容愛上前一步,用手把他額頭前的頭髮輕輕地向後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可是作為一個公司的領導人,最重要的就是公私分明。在公司里,我只是你的員工,擦馬桶、打掃是我的工作。」
池俊佑抓住她的手,放到眼前,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惜。「我想讓你的手再恢復成以前的美麗模樣。」
「回去吧,換件衣服,把頭髮整理好。」容愛柔聲說。
池俊佑點點頭往外走,走到門口,停下來低聲說:「容容,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堅強?」接着,他轉過頭來對着她笑了。「不過,也許這正是我愛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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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掃完下面的兩層樓后,容愛回到臨時休息室,摘下頭上的帽子休息。
「容愛小姐。」
容愛連忙站了起來。「董事長,您怎麼會來這裏?」
池衛背着手上下打量着容愛,「我想和你談談。」
「去哪裏談?」
「就這裏吧,我要說的話很短。」池衛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神態看着她說:「離開俊佑,馬上離開他!」
「不!」容愛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回答。
「為什麼不?你認為你現在這個樣子配得上俊佑嗎?」
「愛情不是講配不配得上,而是講真心。再說,我自力更生,活得清清白白,不知道哪裏配不上俊佑。」容愛神情自若。
池衛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池鎮嗎?記得你曾經對他犯下的罪嗎?鎮是俊佑的親叔叔,面對着俊佑,你都不會覺得愧疚嗎?」
容愛的眼裏閃過一絲痛苦。「我永遠不會忘了鎮,如果不是他在最後關頭把我從車裏推出去,我可能也……」
「是他把你從車裏推出去的?」池衛反問。
容愛點頭。「是的,因為這個,我一度很痛苦。我認為是我把池鎮逼上絕路:是我一句不經意的氣話把他逼到懸崖邊。因為這份痛苦和內疚,事後我悄悄地離開了那個城市、離開了俊佑。我無法忘記池鎮推開我那一瞬間的眼神,他讓我覺得自己罪惡深重!」
池衛低頭不語,靜靜地聽着。
「可時隔五年之後,我和俊佑還是重逢了。一開始,我對自己說他不會發現我這個不起眼的清潔工,我只要這樣遠遠地看着他就好。可是那個晚上我看到他空洞的眼睛、看到他惡夢連連、看到他傷心的淚水;我發現這五年裏,他比我所承受的痛苦更加深重。過去,因為我的懦弱私自私,曾經深深地傷害了他;如今,我不能再因為自己的痛苦去傷害他了,所以……」她一把擦乾眼淚,堅決地看着池衛,「如果我選擇這份愛是種罪孽,我願意獨自承擔所有的後果!但是,這一次除非俊佑要我走,否則我絕不會再棄他而去!」
「誰會讓你獨自承擔後果?」池俊佑突然推門而入,他走到容愛面前,一把將她拉進懷裏,熾熱的嘴唇飛快地覆上她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霸道卻溫柔的吻,讓容愛驚得瞪大了眼。
池衛低低地嘆息,他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向外走。
「爸爸。」
池衛猛地站住。這麼多年了,他以為這個稱呼不會再傳進自己的耳朵,他以為「爸爸」這兩個字將和他永遠絕緣。
池衛背對着他們,沉聲道:「你想說什麼?」
「爸爸,愛情是無罪的!如果你真的愛媽媽,就不要把愛當成一種錯誤、不要怕去面對!去看看媽媽吧,她寂寞的等了你一輩子!」
池衛的肩膀一震。「這是誰跟你說的?」
「是安凝,不……是安……媽媽告訴我的。這些年來,她很苦也很偉大,明明知道你不愛她、明明知道我恨她,可她還是每天微笑着支撐這個家!我錯了,可是爸爸你也錯了,事業和地位不是人生的全部,影響你事業前程的愛情也不是必須拋棄的錯誤。」池俊佑慢慢走到他身後。「爸爸,讓一切都過去吧,讓我們拋開自己心中的罪惡感,去認真快樂地為自己和親人生活好不好?」
他扶住池衛的肩膀,讓他轉身面對自己。
「你這個臭小子!」池衛發出一聲低喊,緊緊地把池俊佑抱進懷裏。
容愛看着緊緊擁抱的父子倆,慢慢綻放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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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不要緊張啊!」池俊佑緊緊地握着容愛的手。
「我都跟你說了無數遍,我不緊張!」容愛無奈地重申着。
「怎麼可能不緊張?你是故意裝出輕鬆的樣子好讓我安心,是不是?」
容情忍無可忍地把池俊佑從容愛的床邊拖了起來。「你是不是故意搗亂?這一上午你說了多少遍不讓容容緊張?長得挺男子漢,說起話來卻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的,有完沒完?我看最緊張的就是你!你趕快給我出去,別影響小愛的情緒。」
池俊佑負氣地撇撇嘴,大聲說:「我當然緊張了!萬一手術后還不如現在好看,容容再給我搞個人間蒸發怎麼辦?」
「呸呸呸呸!別說喪氣話,再說就算失敗,小愛幹嘛要人間蒸發?」
池俊佑呵呵一笑。「她自卑嘛,因為我太帥了!」
容愛一個枕頭砸到他腦袋上,「少臭美了!想讓我把昨天的飯也吐出來啊?」
護士走了進來,「請你們都出去,病人馬上要進行手術了。」
容情對容愛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然後拉着池俊佑說:「走吧、走吧!」
池俊佑邊走邊回頭看容愛,突然他掙開容情的手,跑到容愛床前,俯下身溫柔地吻上她下巴上的疤痕。
旁邊的護士驚訝又羨慕地瞪大了眼睛。
「容容,不要緊張。不管你的臉是怎麼樣,你都是我一輩子最珍愛的人。」他動情地看着容愛,眼裏盈滿淚花。
容愛拿出一條手帕,輕拭他的眼睛,「怎麼又哭了?你是男子漢嗎?」
護士走上前。「池先生,請出去吧。」
容愛把那條手帕塞進他的手裏,微笑着示意他馬上出去。
池俊佑依依不捨地走出病房,他坐到走廊的椅子上,慢慢展開手裏的手帕。
「這手帕還在?看來你們真是註定的緣分!」容情瞟了一眼手帕。
池俊佑不解地看她。「什麼意思?」
「你還沒認出來嗎?我們就是十五年前你在墓地遇到的那兩個姐姐!這手帕就是當年小愛給你的。」
「那個姐姐是容容?」
當手術室的門再度打開,池俊佑看過去,那裏面一片光亮。
他抓着手帕站起來,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他微笑起來,堅定地走進那片光亮之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