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到安迪的電話,文笙匆匆忙忙地又驅車往安迪位於郊區的別墅而去。
「文笙,我們逮到馬修.韋伯,他正要將艾琳小姐帶走時被我發現,你最好儘速過來一趟。不過,為了艾琳小姐的名譽着想,我看還是不要報警的好。」安迪在電話的那頭哇啦哇啦的嚷道。
「艾琳的名譽……你的意思是?」一百年前韋伯對芸的覬覦舊創,又再爬上文笙心頭。他強忍住猜測的念頭,剋制自己不去想家韋伯是否對艾琳做出什麼不軌的行為。
「呃,總之你趕快過來吧!」話一說畢安迪立即掛斷,令文笙的血壓又上升了好幾度。
以嚇死人的速度往前衝刺着,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如跑馬燈似的在腦海中輪番上演。連闖幾個紅燈后,他根本只對尾隨在後的交通警察揮揮手,又再踩下油門。
身為貴族之後,又是個名人的好處大概就只有這一點了,稍為一點點的小過失,立即被渲染成頭條大新聞。文笙自嘲的想着明天的報紙,必然又會有一條—文笙.查斯特因開車超速而被開罰單。
甩掉那些無意義的想法,文笙碰一聲地甩上門,三步並做兩步地衝進安迪的豪宅內。
「安迪,你說艾琳……艾琳在哪裏?」將鑰匙扔在桌子上,文笙狠狠地瞪着那個被捆住手腳,嘴裏塞着破布的馬修.韋伯,冷峻地俯視着馬修。「如果你敢傷害艾琳一根毛髮,我發誓我會親手將你碎屍萬段!」
「文笙,何必跟他啰唆呢?來,先喝杯酒吧!我們再來討論如何處置他。」安迪端了杯酒過來,文笙不疑有他的接過來,此刻被綁住手腳的馬修卻拚命地發出咿咿唔唔的聲音,今文笙詫異地轉過頭去。
「他受傷了嗎?」看他的樣子似乎有話要說……「不,別理他。我們待會兒再談,我們先為彼此深厚的友誼乾杯吧!」安迪厭惡地踹了馬修一腳,微笑地對文笙舉起杯子。「我從小就將你視為對手,直到現在仍是。文笙.查斯特,無論遇到任何事,你永遠都是那麼的氣定神閑,這一點是我永遠也比不上的……」
微微一哂的接受他的讚揚,文笙的杯子將至嘴邊時,一旁的馬修卻突然跳了起來,往文笙身上撞過去,使他的杯子脫手飛出去,砸碎的玻璃和酒液灑滿地。
「你……」安迪勃然大怒地掄起拳頭,正要往馬修臉上落下去時,文笙伸出手去架住他。
「安迪,不要……」文笙話才說了一半,隨即臉色大變的看着安迪那隻龐大的英國老式牧羊犬,在搖搖晃晃走了幾步之後,痛苦地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抽搐一陣子,就再也沒有動靜,而從牠的嘴角流出一股混有惡臭的深色液體。
蹲在狗旁檢視着沒有了氣息的狗屍,文笙還來不及質詢安迪,冷冷的槍管已毫不留情地瞄準了他的太陽穴。
「安迪?」說不出是訝異還是震驚的成分較多,文笙的腦袋空白了幾秒鐘,根本沒法相信眼前的陣仗。自童年時期起的友伴,突然地拿槍抵住你,這對任何人都是件青天霹靂的打擊。
「文笙,慢慢站起來,向沙發走過去!」透着冷峻的聲音,安迪五官幾乎扭曲地露出極為難看的笑容。
「為什麼,安迪?」緩緩地依他的指示行動,文笙難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自幼失去父母,也沒有兄弟姊妹依靠,在他慘淡的童年乃至於青月年時期,安迪都是他最好的朋友……安迪沉默了幾秒鐘,又再揚揚手上的槍。「少啰唆,文笙,我不想這麼對你的,但是,唉,只能怪你的未婚妻來得不是時候,而且又太不合作了。」
「艾琳?」聽得滿頭霧水的情況下,文笙仍一步步地朝着沙發上韋伯所坐的方向移動過去。
「文笙,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堅強!我,或者是席維亞,還是其它我們這些所謂的貴族之後都同樣!我們生不逢時,祖先所留給我們的只剩下虛名和一屁股的債務。
不像你,我們在法國格拉斯沒有可以生產高級香精的土地;我們也沒有一大片最好的葡萄園;更沒有不用花錢修繕就能住的城堡。」拿起刀割掉了文笙的領帶,安迪喋喋不休地念念有詞,用須帶將文笙的手反綁於背後。
「安迪,如果你需要錢,我……」
「你願意借我?還是施捨地送給我?」安迪根恨地說著,突然仰頭髮出陣狂笑。
「憑什麼?我安迪.瑞奇,我的祖先可追溯到金雀花王朝的首相,我怎麼可以接受別人的憐憫?我會有錢,我可以有錢,我本來可以有錢的,要不是那場要命的空難,我今天也不至於如此落魄!」
「空難?難道……」想到艾琳因之而蒙受的不白之菟,文笙勃然大怒地喝道。
「我全都安排好了。因為席維亞到香港去參加時裝展,所以我要她為我將那隻皮箱帶回來。這些年來,席維亞在模特兒界已經小有名氣,再加上我們的身分,她進出海關比較容易。但是香港現在捉得很緊,所以席維亞也格外小心行事,沒想到會遇上空難,一切也完了……」
聽到這裏,文笙心裏已經明白了一大半。「原來如此,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們的那個小皮包,怎麼會跑到艾琳手中。」
「飛機出事之後,席維亞只是腿上燒傷了一小塊,她找到皮箱,但打開來一看,東西完全不對,只好又丟回去。為了讓她順利脫身,我要她把那個小皮包找個東方人扔,那時候,她記起來有個東方女孩子的皮箱跟我們的一樣,所以……」安迪說著又抽出文笙的皮帶,捆住他的腳。
「所以你們就故意栽贓給艾琳?」文笙氣得幾乎要衝過去狠狠地槌他一頓,原來如此,倘若艾琳不是恰巧為祖母所邀來的客人,那麼她的冤枉根本投訴無門。
安迪顯得有些愧疚,但他立即又恢復了原先的冷硬表情。「這不能怨我們,因為席維亞見她渾身是血的躺在那裏,以為她已經死了。」
因為太憤怒而說不出話來,文笙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當我們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時,心裏也嚇了一大跳。原先我以為她會乖乖的交出那個小皮包,但是她卻不肯,我只好下毒手,沒有想到沒淹死她,卻使她恢復了記憶。
這下子我更棘手了,一方面怕她認出我,一方面又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那批貨,否則我跟席維亞都完了!」
「安迪,你有困難應該來找我的,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會傻到去跟毒品沾染上關係……」
「不必同情我,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文笙.查斯特,我嫉妒你,我怨恨你,但是我卻又沒有辦法贏過你。無論我做什麼事,家人、朋友,甚至那些該死的記者們都愛拿我跟你比較,而你卻又如此該死的優秀,是我永遠都追趕不上的對手!」暴戾地舉槍射花了頭頂上的水晶吊燈,破裂的碎片如下雨般迎頭兜下,在安迪臉上劃出了絲絲血痕,但他毫不在意地站在那裏發愣。
「安迪,我老實的告訴你,沒有人故意要看輕你,是你自己先看輕你自己。」感覺到旁邊有些動靜,文笙微微偏過頭去,卻正好看到旁側的馬修.韋伯正用被綁的雙手握住了一片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鋸着他手上的領帶。
由於兩人都被反綁而看不到背後,文笙只得靜止不動地任憑馬修一次次的割到自己的手。
「是嗎?」安迪聽到他所說的話,只是從鼻孔中開哼一聲。「文笙,說到這點,你才是令我們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你竟然為幸運堡找了個中國女人當新娘!你們查斯特真是個奇怪的家族,總是喜歡找異教徒通婚,不是中國女子,就是像你祖母那種吉卜賽女巫……」
「在我的眼裏,她們並非異教徒,她們都是人類,而且是有着高尚心靈的美好人類。安迪,放棄毒品,這件事我們不會張揚出去,至於你的那些毒品……」
「不,太遲了,我已經陷得太深了。你知不知道這批貨是誰的?黑手黨,是黑手黨的!因為我一直交不出貨,他們已經認定是我黑吃黑,如果在……」他舉起手腕看了看精美豪華奢侈象徵的鑽表。「如果我沒有在十小時內交出那些海洛英,他們就要對我發出狙殺令了。」
「黑手黨?你竟然跟黑手黨扯上關係?」文笙訝然地叫了出來,而身旁的馬修也倒抽了口氣。
「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有及早找到那批貨才能救得了我跟席維亞。文笙,你要恨就恨我吧,但是席維亞是無辜的,她是因為我的苦苦哀求才答應替我帶貨的,只要把貨交出來,文笙……」安迪見他沒有反應,着急地吼。
「貨不在我這裏……」文笙沉重地嘆了口氣。
「那,你的未婚妻她……」安迪立即拿起電話,撥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是不是她吞了我的貨?是不是她把我的束西弄走了?不行,我得去找她,我得把東西找回來!約克公爵已經向席維亞求婚了,我不能妨礙席維亞追求幸福的機會,我要去找她,我得找到那個中國賤人!」
撕下一大塊的膠布貼住文笙的嘴,安迪整個人突然呈現出亢奮的神情,將一大盒的子彈都倒進口袋中,然後行色匆匆地跑出去。
* * *
在那雙有着粟色光芒的眼珠注視之下,艾琳只得訕訕地舉起沾滿泥巴的手,尷尬地對那名全身黑的莉莉夫人揮揮手,臉上掛滿了尷尬的笑容。
「日安,夫人。」雖然腳踝痛得令她一移動就痛徹心肺,但艾琳還是小心翼翼地挪動自己,希望令自己顯得較為端莊些,可是從莉莉夫人嘴角僵掉的笑容看來,成效似乎不大。
「我可以請教妳坐在那裏做什麼嗎?」拎着小小的藤編野餐籃,莉莉夫人懷裏抱着的小波卡犬,正充滿好奇地睜着圓亮眼睛,打量着渾身沾着泥債的艾琳。
「呃,我墮馬了。」在莉莉夫人的攙扶下,艾琳狼狽地站了起來,試着將自己弄得清爽些,但那些可惡的泥巴就是非常頑固地不肯離開她的衣物。
「墮馬?唔,難道文笙同意讓妳獨自一人騎馬?那麼他就太不應該了;婚禮就快到了,萬一妳受了傷,那可怎麼辦?」莉莉夫人嘀嘀咕咕地扶起艾琳坐進她的迷你柯士甸,搖着頭地發動車子。
「夫人,可否麻煩妳送我回幸運堡?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告訴文笙,韋伯先生他……」
車子一個緊急煞車,莉莉夫人滿臉驚嚇地盯着她。「小姐,難道沒有人告訴過妳:不要跟韋伯家有任何牽扯?這兩個家族的世仇已經上百年了……」
「我知道,可是韋伯先生是為了救我才被安迪捉住的,我必須告訴文笙這件事!」
艾琳簡單地說完經過情形。
「安迪,妳是說安迪.瑞奇?」看到艾琳肯定的表情,莉莉夫人難以置信地搖搖手。「不,不可能,安迪怎麼可能對韋伯先生做出這種事,他是個出身那麼高尚的好年輕人。」
「可是,夫人,這是千真萬確的。韋伯先生為了救我才被安迪敲昏,我因為不會騎馬,才從韋伯先生的馬上摔成這樣。」她極力地向莉莉夫人解釋着,看她那個不相信的樣子,更是令艾琳好幾次咬到舌頭。
在有理說不清的情況下,莉莉夫人宣佈了她的決定-她一口咬定艾琳是驚嚇過度,所以才會語無倫次,而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先到她家好好泡個澡,再喝杯荼壓壓驚。
就這樣不由分說地,艾琳磨着牙的看這個滿臉皺紋,但開起車來卻如同拚命一般的老太婆,哼着小曲兒的將自己載到個陌生的地區,還風馳電掣地往前沖。
也罷,我到她家再打電話通知文笙好了。眼看路旁的交通警察在見到這輛小小油亮的述你柯士甸時,都紛紛的舉起大拇指,而莉莉夫人則咯咯笑着回按幾聲喇叭,艾琳只得氣餒地如此告訴自己。
* * *
望着浴缸里那池混濁的泥水,艾琳嘆口氣的將莉莉夫人所找出來的衣服穿上。那是充滿二0年代風味的合身小洋裝,在領口跟袖口還縫綴着染成黑色的鴕鳥毛。令這套墨紅色的洋裝透露出遮掩不住的冶艷風情。
「我瞧瞧,唔,挺適合妳的嘛,這在大戰時期可是最流行的時尚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后,我還會再見到這套衣服穿在年輕女孩兒的身上。來,喝杯茶吧,我在妳的荼里加了苦艾和迷迭香,那可以使妳的神經鬆弛的。」換上套寬鬆的長袍,莉莉夫人要傭人端上萊,親自為艾琳倒茶添加鮮奶。
「夫人,可否借用妳的電話,我想文笙大概已經在奇怪我到哪裏去了。」梳着還濕漉漉的頭髮,艾琳焦急地問道。
「電話?很抱歉,親愛的,在我這裏可能沒有那種文明的玩意兒。」莉莉夫人抬起頭,眨眨眼后,一本正經的答道。
「嗯?沒有電話!那麼妳平常是怎麼跟別人聯絡呢?」大吃一驚地停下梳頭的動作,艾琳訝異得忘了自己原先在幹什麼。
「聯絡?呃,我有忠實的查理,他會為我送信到所有想聯絡的人手中的。這樣吧,我寫封信告訴文笙妳在我這裏,請他來接妳回去好了。」莉莉夫人說著,自沙發旁那個古色古香的木箱子裏,拿出一張有點霉味的紙,架起了老花眼鏡,用潦草的宇體寫着信。
幾乎要抓狂的聽着莉莉夫人二子一句地念着親愛的文笙—艾琳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勇敢地直視她因為眼鏡滑落鼻頭而圓睜的眼睛。
「夫人,不必麻煩了,我看還是我自己回去一趟算了。麻煩妳的車借我,好嗎,」
禮貌而又堅決地說著話,艾琳手腳俐落的將長發編成了個散散的辮子,直勾勾地盯着莉莉夫人。
可能生平沒有見過別人對她這麼魯莽,莉莉夫人一臉心臟病要發作的模樣,在艾琳再次要湊近她時,她如同屁股上裝了彈簧似的跳了起來,慌慌張張地將車鑰匙交給艾琳。
「謝謝妳,我會儘快歸還的。」話還在空氣中飄揚,她已經像陣風般的衝出去了。
「這……這…………她真的是文笙所形容溫柔可愛的中國女子嗎?我哪天一定要好好的問問文笙那孩子!」撫拍着胸口,莉莉夫人喃哺自語的說著,又接連喝了幾口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