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靜的時間裏倒也有一些好事發生,這天鍾理回來就興沖沖的,“小聞啊。我有事跟你說。”
“嗯?”
“我遇到以前一個老同學。”鍾理看得出來挺高興,又有點忐忑,“明天要請他回來吃飯。”
“好啊,”歐陽忙放下手裏的資料,“中學同學嗎?咱們先想想看要做什麼菜,把菜單擬好,明天我出去買。”
鍾理抓抓頭,“是小學的同學,不過現在人家是名人了。”
“是嘛……”
“是杜悠予。”
“啊?”
鍾理對着他懷疑的神色,嘿嘿笑着,有點驕傲起來,“就是那個杜悠予。”
歐陽嚇了一跳,“真的?原來你還跟他一個學校過?我都不知道!”
鍾理憨憨一笑,“我老爸出事之前家裏倒還有點錢,也在好學校里念了幾天。不過沒多久就轉學了,所以跟他也不是太熱。這回遇到他,他居然還能認得我,還請我喝酒呢,真是夠朋友。”
杜悠予這個人雖然跟他們的生活沒交集,但歐陽多少也聽過他。一直是娛樂界詞曲創作的天才,雖然不在台前露臉,只做幕後,但因為長得實在不錯,氣質又突出,偶爾陪一些藝人出出鏡,就讓人對他的模樣印象深刻。
不做偶像,卻也享受偶像待遇,後面一堆熱愛美人的小女生在追捧。
歐陽有些惶恐,“那,普通的菜色不行的吧?是不是要去訂個大龍蝦?但這個我不會做……哦,還有,得買什麼酒?一定得有好酒吧?”
“嘿,”鍾理倒豪邁,“他說要吃家常菜,咱就做家常菜,你手藝比外麵店裏的都好,不擔心。他要是只肯吃魚翅、龍蝦,那這個朋友咱們也交不起,是不是?”
這天把手上的翻譯都做完,歐陽就趕緊拿了錢包出門。
近兩年經濟情況開始好轉。做的活多了,經驗和信譽都漸漸積累起來,接到的工作的數量變得穩定,價格也高了點。
雖然他身體不好不能太拚命,錢賺的是不太多,但也不會拮据。
去超市買菜,歐陽經過書店的時候想到這個月一直忙着工作,還沒買過新書,忍不住習慣性地進去。
期待的那本新的語義學專著仍沒有上架,歐陽繞了一圈有點失望,就到雜誌區看看。買不到專業相關的書,弄本登着杜悠予公司藝人消息的娛樂雜誌回去也不錯。
那麼多雜誌里,他一眼就看到那本商業新刊的封面。
雖然已經六年過去,旁邊雜誌上還有那麼多形形色色的面孔,歐陽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那個人真的是長大了,優雅又英俊,十六歲時候臉上那種輕微的孩子氣已經不見了。那樣從容地笑着,一切都已經盡在手中的氣勢,好像沒有什麼缺失曾經讓他皺過眉頭。
歐陽站在兩、三步遠的地方望着他,他也似乎在看着歐陽,那種定格了的,毫不在意的笑容。
幾個穿制服的高中女生挑了兩本時尚雜誌,又過來拿起那本商業刊,“哇,為什麼這個會是商業雜誌的封面啊,根本就該是娛樂雜誌才對啊。”
“超帥的,買一本回去看吧。”
“好幾頁專訪,哇,都是彩頁……”
“他是誰啊……哦,肖氏的少爺,居然這麼帥,討厭,眼睛比我漂亮……這個睫毛會不會是假的?大學畢業以後我一定要進他們家的公司!”
“我要當助理……”
“那我當少奶奶好了……”
唧唧喳喳笑鬧着的女孩子們很可愛。歐陽站在一邊,認真聽她們說話。
“哇,採訪上有說他年齡,哈佛商業院畢業回來,也才二十二歲……好棒……對公司經營的改革……呃,這個看不懂……”
“拜託,快點跳過啦,直接看他結婚沒。”
“是單身,也沒有心上人,萬歲!”
“萬歲什麼啊,那也輪不你啊,人家肯定是跟門當戶對的千金大小姐。”
“討厭,麻雀也會變鳳凰的嘛……”女生們真的拿了一本那個雜誌,開心地打鬧着走開。
歐陽站了一會兒,伸手隨便拿一本英文周刊去收銀台結帳。台上竟然也迭了兩、三本肖玄當封面的雜誌。
近距離看着那個男人的照片,會覺得,其實也還是個男孩子。
他也明白,如果不是因為當時在南高教書,他跟肖玄這種人,根本不在一個世界裏,是永遠不會有交集的。
他寧可沒有過。
“這本你也要買嗎?”
歐陽忙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回到家,時間還早,歐陽忙碌地洗菜、配菜,拚命弄出一身汗。
鍾理也比平時早點下班回來,幫他一起準備菜色,起勁地幹了會兒活,突然開口:
“小聞,我跟你商量個事。”
“嗯?”
“周末有空的話,出去喝兩杯吧。我介縉朋友給你認識。”
“介紹朋友給我?”歐陽好奇。
“嗯,”鍾理有些僵硬地地點了點頭,“先吃頓飯認識一下,看看能不能合得來。”
歐陽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吃驚地望著鐘理。
那個行事粗獷的男人居然臉紅,咳嗽了兩聲:“我、我也是朋友剛好有認識的啦。
想着說你認識圈內人的機會不是很多,所以介紹給你相處一下。
“那人長得很斯文,可能,呃,會是你喜歡的類型,反正你一個人也怪悶的,多來往來往吧。”
鍾理居然要給他介紹男朋友,這個看起來粗線條的男人,心腸卻比誰都軟。歐陽也被弄得不好意思,只是笑,笑着笑着眼睛有點發酸,“鍾理……”
“啊?”
“我還是不要了。一個人挺好的。”
鍾理擔憂地看着他。
“小聞啊,不是每個人都跟那兔崽子一樣混帳的……”
歐陽搖搖頭,切着手裏的筍,“也不是一個人就不能過。”
“有個伴總是熱鬧些啊。”
歐陽看着自己捲起的袖子下露出的胳膊,上面也有顏色深淺不一的疤,“人家多半看不上我的。”
鍾理惱了,“什麼?你有哪裏不好了?哪個敢嫌棄你?看我不揍死他!”
“唉,鍾理,”歐陽感激他的維護,“別的不說。我脫了衣服,還能看嗎?”
鍾理立刻憋紅臉,青筋都突出來了,耳朵幾乎都要冒煙,嘴裏不停怒罵:“那個小兔崽子……”
來不及多說幾句,門鈴就響起來了。兩人忙整理一下表情,不再提那些事,緊張地等着迎接今晚的客人。
杜悠予真人看起來比電視上的要更英挺高大一些,照道理跟他們同齡,但臉上完全看不出是三十多歲的人。
長得黑眉大眼,卻一點也不粗獷,因為極其白皙乾淨,反而是清秀羞澀的長相,下巴尖尖的,甚至還有一對沒整過的小虎牙。很斯文,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居然是可愛多過知性。
明明是那種面對無數閃光燈都從容自如公眾人物,到這裏作客,卻挺怕羞似的,跟他說話他就趕緊笑,似乎很緊張。知道這一桌菜是歐陽做的,才吃兩口,他連說了好幾次謝謝。
普通的碗筷,他自然而然地也吃得很優雅,感染得鍾理都斯文了點,忍住豪放的髒話。
身為名人,卻完全不做作,不擺架子,又有禮貌。鍾理多個這樣的朋友,也與有榮焉,一直望着歐陽笑哈哈。
“謝謝今晚的款待,”一頓飯吃完,杜悠予都是客客氣氣,“明天我朋友的俱樂部新開業,有空的話可以一起來捧場嗎?”
杜悠予笑起來給人感覺就是羞答答的,“可能也沒什麼好玩,但是有不錯的樂隊表演,我們公司很多藝人會去,應該挺熱鬧。”
鍾理跟歐陽對於燈紅酒綠的場合都沒什麼嚮往,但頗好奇,而且知道肯定會有好東西吃,便從杜悠予那裏拿了設計別緻的請帖。是手感很好的卡片,上面小小的水晶點綴很是優雅。
“記得帶上這個,明天到時候我會來接你們。”
第二天下午歐陽去一趟翻譯公司,要找的人正在開會,多等了一會兒,就來不及搭杜悠予的順風車了。
“你們先走吧,我知道地址,等下自己過去。”
鍾理還嘮嘮叨叨:“記得要來啊,把相機帶着,看到大明星就拍兩張……”
坐出租車到了地方,見到那個氣派,歐陽才明白杜悠予是太輕描淡寫,哪裏會是“沒什麼好玩”,看停着的那些車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花錢就能進得去的地方。
毫無心理準備,身上只穿着舊的襯衫長褲,鞋子也穿了有四年。站在那裏看珠光寶氣的名仕淑女們從車裏下來,還有保鑣模樣的人跟着,紛紛走上台階,歐陽都覺得有些怯場。
但鍾理跟杜悠予應該早已經在裏面等着他,歐陽也只好硬着頭皮過去。
門口負責接待的服務生只看了他一眼,就說:“對不起,只有被邀請的貴賓才能入內。”
歐陽忙伸手在提包里找,“我有請帖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拿數據的時候一起帶出去,還是忘在家裏,翻了半天竟然沒找到,只好把身上的各個口袋也都摸了一遍。
陸續有人從他身邊經過,歐陽為了不擋道,站在一邊,翻來覆去怎麼都找不到身上那張卡,打鐘理電話,也沒人接,可能是設了靜音。
在服務生的眼光下胡亂翻找着,歐陽漸漸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找不着了,但是我朋友真的在裏面。”
服務生的臉上有點不動聲色的輕蔑,“抱歉,我們不能隨便放人進去的。”
歐陽已經臉紅了,很想轉身就走,但又怕對杜悠予太失禮,只得低着聲音:“麻煩你……”
玻璃門突然被推開,有人大步邁出來。
“老師。”
歐陽心臟立刻重重一跳。
“我在裏面看着就覺得像你,”走出來的男人挺高興似地,“果然是你……”
歐陽瞪着眼睛,忙往後退一步。
“怎麼了?遇到什麼麻煩嗎?”
歐陽臉上僵着,服務生有些尷尬,“肖少爺,他沒有請帖,又想進來……”
歐陽腦子發熱,有點混亂,退開幾步,轉身就要走。被肖玄看到他這種落魄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分外羞恥。
“沒關係,他是我朋友。”
侍應立刻恭敬地朝歐陽鞠了一下躬,“是,先生您請進。”
“不用了。”歐陽含糊地,胡亂擺了下手。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肖玄,有點被打了一記耳光的感覺,嗓子裏有什麼東西梗着,胸口直發悶。
不想失態,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顧不得裏面等他的那兩個人,他只想趕快走遠些。
肖玄兩步追上來,“老師,都來了,進去坐一下吧。”
“不用。”
歐陽只顧往前走,肖玄胳膊一伸,一把拉住他,然後又握他的手。
歐陽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拚命要往回縮。肖玄倒也不勉強,在他手心裏塞了張跟杜悠予給的差不多的卡片,就放了手。
“老師,這個你拿着,等下在裏面要做什麼都好,有人問的話,報我名字就行。”
歐陽看都不看一眼,忙推回去,轉身要走。
“老師,你拿着吧。”
肖玄怎麼都不肯接,歐陽往他腳前一扔,急忙走開。
不想再跟他多說半句話,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瓜葛。
對於那天晚上俱樂部開業酒會的失約,歐陽對鍾理說是因為當時突然有份東西急着要翻譯,所以先趕回去做事。
他不敢告訴鍾理遇到肖玄的事。鍾理太講義氣,總叨念着要抓住肖玄扒了他的皮,看見肖玄現在這種春風得意的模樣,可能會一時衝動做出點不明智的事情來。
可是,肖家哪裏是他們惹得起的?
看看他的下場就知道了。
他不想報復,連去討個說法都不想。
鍾理氣他膽小怕事,不像個男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辯解,他只是不想再讓那個人干擾他們的生活了。凡是肖家有關的東西,他都遠遠繞着走。
他確實膽小,他怕了。想到那個有着一雙貓眼,用最真誠表情撒惡毒謊的少年,就覺得哆嗦。
他後悔遇到過肖玄,也後悔那麼投入地愛過那個人,只能每天用力把自己生命里沾過那個人的部分,一點點摳出來。
這麼多年,應該也摳乾淨了,終於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人生。雖然是殘缺的。
歐陽現在一門心思的,也就只是想着日常工作、柴米油鹽、銀行的存款夠不夠救急和防老。
鍾理催他找一個交往對象,其實也有道理。鍾理遲早要結婚的,等成了家,他們就得分開過。
他一個人生活,有個病痛什麼的都沒人知道,一天到晚房間裏安安靜靜地也怪可怕。找個心地不壞的人,能跟他實實在在長久過下去的那種就好,閑時聊聊天,晚上睡覺也暖些。
他對戀愛沒有什麼憧憬,原本打算着等鍾理結了婚,再尋一個忠實可靠的同居人。
但碰見回國的肖玄之後,不知怎麼地就着急起來,急着要有一個戀人來證明他並不殘缺。
在別人眼裏他是個潦倒的老男人,被那麼小的孩子玩弄拋棄,身體也傷了,一半人生都毀了,打擊太大都不敢再談感情,經歷過這樣的羞恥,想重新過上體面完整的生活都沒什麼希望。
除了鄙夷之外,得到的就是“真慘啊”、“這輩子恐怕就這麼完了吧”的同情。
別人怎麼看都好,但他不想讓肖玄也認為他有多悲慘落魄。
他現在過得好好的,有飯吃,有地方住,也有零散的工作。他也已經把肖玄從自己生命里切掉了。
只要再有一個戀人,他的人生就沒有什麼會被肖玄取笑和憐憫的地方了。
鍾理熱心介紹的那個叫汪燁的男人,不願意弄得像相親那麼尷尬,正式見面之前讓歐陽跟他先在網絡上聯繫了幾次,純粹以普通朋友的來往方式。
而後兩人寫信,通電話,過了一段時間,雙方覺得比較合拍,有開始交往的打算,這才正式約出來見面。
汪燁長得挺帥氣,工作也不錯,能言善道,看得出來平時頗受歡迎,是長袖善舞的那種人。
兩人坐着吃過一頓飯,見對方不僅條件好,眼光也高,言談間追求的都是他有點承受不起的生活水平,歐陽心就先涼了半截。這樣的對象他哪敢肖想,對他來講這是高攀。
分別的時候,歐陽忐忑着猶豫該不該主動約下一次,鼓起勇氣開了口,意外地卻得到爽快的回答。
“我覺得我們很談得來,”汪燁笑咪咪的,“我欣賞你的才識啊。下次再出來喝茶吧。”
歐陽就想找個專情些、人品可靠的做伴。汪燁模樣正派,又不勢利,如果兩人能順利交往,他也很高興。
跟汪燁交往了一段時間,進展到會牽手的地步,情人節也到了。
汪燁是相當講究情調和享受的人,一定要在市區內某家數一數二的高級的餐廳吃晚飯。
價格問題還在其次,最麻煩是那家餐廳並不接受普通客人訂位,貴賓才能享受預定服務。等他們過去的時候,位子早就被訂滿,更不用說包廂這種奢望。
達到“貴賓”程度的人居然有如此之多,有錢人的數量真是多到令人出汗。
“我們換個地方吧。”歐陽只好勸汪燁放棄,“實在不行,我們買菜回去,自己做也好。”
他們也沒有提前預定其它的餐廳,這種節日,要有空位是不可能的,連路邊攤恐怕都坐滿學生情侶。
“沒關係,我有朋友是這裏的經理,”汪燁笑着,不無驕傲,“我去問問他。”
歐陽知道他人脈廣,但交情不到一定程度,這種時候大概也幫不了什麼忙。
果然那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一臉苦笑,“今天這種日子,哪裏能有空位,你們還真給我出難題。在大堂里坐坐,拿等候牌先等一會兒吧,我看能不能把你們插到前面一點。”
餓着肚子苦等一頓天價的晚餐,還要忍受別人對於男男搭配的異樣眼光,這種“享受”對於歐陽來說,其實還不如在家裏燒兩個菜,自己準備音樂跟燭光,吃完了還可以抱點零食,一起坐在沙發上看借來的DVD影片。
當然汪燁無法忍受如此沒情調的無聊行為,歐陽也只是偷偷想想而已。
多年前他是常常過這種家居約會,其實並不無聊,和最喜歡的人一起,有什麼比家更合適的約會地方,就算只是互相靠着打瞌睡,也非常幸福。那種感覺,就算拿這整個餐廳跟他換,他都不肯。
有些恍惚地在沙發上坐着,突然耳邊響起一把熟悉的嗓音:“老師。”
歐陽背上震了一下,僵硬幾秒鐘,才轉過頭。
背後高大的青年眼珠大而漆黑,正俯視着他,“是來用餐么?沒有訂位子?我幫你安排吧。”
歐陽忙站起來,“不用了!”
一邊翻着雜誌,欣賞免費音樂的汪燁卻很有興趣地拾起頭,嘴裏對歐陽說話,眼睛卻望着這個衣着華貴容貌出眾的男人,“這是你朋友?”
歐陽遲疑了一下,“也不算……”
有着對貓咪般漂亮雙眼的男人看了看汪燁,微微點頭,“你好。”
“你好,我是汪燁。”
“肖玄。”
禮節性地握手之後,汪燁顯然對晚餐的興趣濃厚,“你可以幫我們弄到位子?”
歐陽有些尷尬,“這裏有點悶,我們換個地方吃吧……”
“覺得悶的話,可以看夜景的包廂,你們需要麼?”肖玄一句話就把汪燁的腳釘牢在地板上了。
“當然!”
心裏再難受,也不好在這種時候掃了汪燁的興緻,何況他並不知情。歐陽只好閉上嘴巴,默默走在後面,不去看那個高大得很陌生的男人。
果然是可以俯瞰夜景的包廂,整個市中心的夜景盡收眼底,可見下面車流如水,燈光如織。
汪烽對肖玄更加是刮目相看,頗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很是熱情。
“你真是高明,我朋友都沒法幫我們弄到位置……”
肖玄笑了一下。
歐陽站在肖玄對面,只覺得全身都疼,但也還是忍耐着,勉強說聲:“謝謝。”
肖玄看着他,仍然沒有走的意思。汪燁倒也出奇地大方:“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反正我們也是朋友之間眾會。要不是靠你幫忙,我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排到呢。”
情人節的包廂坐三個男人,實在太古怪,但汪燁這麼盛情,歐陽也不好說什麼,只覺得他可能是怕被肖玄這種陌生人知道他們的同志身分,才要如此掩飾。
而肖玄連稍微的客氣都沒有,點點頭就坐了下來。這在他做來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失禮,反而很是理所當然。
一頓飯吃得歐陽全身僵硬,坐在離肖玄這麼近的地方,不知怎麼地就心口生疼,額頭上都冒汗。
“剛才聽你衝著希聞叫老師,我還覺得奇怪呢。”汪燁笑着跟肖玄聊天,又轉頭看歐陽,“你也當過老師?沒聽你說過呢。”
歐陽嘴唇動了動,尷尬地,“……很早以前的事了。”
肖玄突然看着歐陽開口:“也才六年。”
歐陽鎮定了一下,“但我只教了一年都不到。”
汪燁眼尖地看見肖玄手上哈佛的畢業戒指,“希聞你也不簡單,能教出這種高材生,這麼多年了還有聯絡,師生關係很不錯吧。”
歐陽搖搖頭,“那不是我的功勞。我們……也不熟。”
之後歐陽就沒再說過話,他很慶幸於汪燁的健談,汪燁跟肖玄有來有往,聊得很是熱絡,也就沒他什麼事,他總算不用再勉強開口,也不用跟那個人對話。
等吃過飯,肖玄跟汪燁互換了名片,也自然而然地遞給歐陽一張。
歐陽當著汪燁的面,只好接下,捏在手心裏,準備一走出去就找個垃圾筒扔掉。
汪燁看過名片,興奮異常,熱情地對着肖玄,“這頓飯我請了。”
歐陽不習慣佔人便宜,忙拿出錢包,“我來付。”
肖玄笑笑,“都不用的。”
汪燁也連連推拒:“怎麼好意思,怎麼能讓你掏……”
“真的不用,這餐廳是我家的。”
歐陽聽着這句話,不知怎麼地卻有很噁心的感覺,吃下去的不多飯菜在胃裏翻騰起來。
肖家的任何東西他都消化不了。
肖玄很客氣周到地陪他們下樓,一直到大樓門口,站定了之後並不告辭,微笑道:
“這個時間不容易叫到車,我送你們吧。”
歐陽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有車開過來,緩緩停在面前,神色恭敬的司機出來替他們拉開車門。
見肖玄往他這邊靠近一步,歐陽忙退遠了一點,“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好。”
汪燁卻有些不舍,“唉,你學生的好意……”
歐陽衝動之下幾乎要說:“你想坐就自己去坐好了。”但終於不忍心對戀人把這種重話說出口。
他想告訴汪燁,這種豪華房車沒什麼好坐的,根本不是他們世界裏的東西,人比車賤,坐着誠惶誠恐,也談不上是享受。自己慢慢走路回去,也好過被司機和車主人在背後取笑。
但汪燁眼裏已經只有這輛尊貴的房車了,好車無論對什麼樣的男人都是有殺傷力的。
歐陽只好想着,就算為了汪燁,上車忍耐一次吧。雖然根本不想再跟那個人同在一輛車裏,但總得照顧一下戀人的心情。
車裏確實寬敞舒適,只不過歐陽絲毫談不上享受。肖玄坐在他跟汪燁之間,臉上是坦然的優雅,帶着微微的笑容和汪燁不時交談。這種舉重若輕的若無其事之下,一旁坐立難安的歐陽跟雀躍不已的汪燁都像傻瓜。
順路先送了比較近的歐陽回家,歐陽推門下車想招呼汪燁下來,兩人約好今晚要共度,慶祝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
肖玄卻姿勢自然地伸手撐在門上,看着汪燁,“你們倆,是住在一起么?”
汪燁笑着:“沒有的事,普通朋友怎麼會住一起。”
歐陽愕然了一下,剛要開口說話,車門比他快一步關上,而後車子在夜幕中揚長而去。
歐陽被獨自丟在那裏,詫異着,有點胸悶。但自我安慰說,汪燁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不會冒失地透露他們的性向和關係,也是正常之舉,就心寬下來。
至於肖玄,他怎麼樣都與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