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咚咚咚!”
菀婷對敲門聲充耳不聞。
“咚……”像抗議似的,敲門聲比前一次更急、更猛烈。
“誰啊?”她喳呼地問,橫眉豎眼地拉開門。
只見黃偉廉站在門前,滿臉驚詫地瞪着她。
“喔,是你啊!”她不自覺地伸手撥弄一頭參差不齊的短髮。“什麼事啊?”
經她這麼一問,他才如大夢初醒似的,腳步踉蹌的沖了進來,手裏拿了一張字條。
“你有沒有……看到……我朋友?”他結結巴巴地問,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
“哪個朋友?”她扶了扶鏡框故意裝蒜地說,“你朋友那麼多,指的是哪一個啊?”她弔兒郎當地斜眼睥睨他。
“就是幾天前跟我一起回來的女朋友嘛!她莫名其妙地離開,只留下這張字條,可我怎麼看也看不懂她寫的意思!”他把紙條塞到菀婷的手裏。
“你這個人很奇怪耶!找女朋友幹嗎找到我這裏來?”她看也不看字條一眼,逕自責問道。
那裏面的一字一句,她可比誰都清楚。
“你就住隔壁嘛!難道你剛剛都沒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也沒見到她本人?”他眉頭擔憂地皺起來。
“我是有在走道上碰到她啦!”她輕描淡寫地說。
他急急地問:“她看起來有什麼異樣嗎?”
“哪有什麼異樣?”她兇巴巴地回道。“她看起來……人挺興奮的,大概是去會情人吧!”
她冷笑道。
“她寫什麼……‘沒空陪你玩遊戲’,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低頭自言自語,表情很懊惱。
“不管要反省還是解謎,請回自己的房間去!本山人對你的風流韻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別浪費我的時間!”她一邊說一邊把他推到門外。
“可是……”黃偉廉不情願地回頭。
“沒有什麼可不可是,再見!”她砰的一聲把門用力關上。
現在她可顧不得傷心,又臭又硬的拗脾氣使她想不了那麼多。
“喂!湯姆!”
菀婷才準備走入房間,又聽到黃偉廉在隔壁喊她。
“幹嗎?”她轉頭問。
“請過來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他簡短地說。
“什麼事啊?”她納悶着,見他沒開口,只好悶悶地打開門進入他房間。一走進房裏,當時他倆親熱的影像突然一幕幕浮現在她腦海。
他火熱的唇攫走了她的氣息,性感的雙手在她嬌小的身軀游移……
她刷的紅了臉。
黃偉廉不解地問:“你很熱嗎?”
“什麼?”
“你……”他指着她的手。
她趕緊把揭風的右手給放下。“還好啦!”她乾笑着。
他沉默地坐在她的面前,只是一徑盯着她。
“你找我有什麼事?”菀婷不自在地問道。
他還是沒說話,眼神更專註,臉上表情更加狐疑。
“你再不說,我可要走了!”她作勢起身。
“好好好,先坐下、先坐下!”他趕緊開口,“我只是覺得你今天看起來怪怪的,可是,又不知道怪在哪裏?”他困惑地說。
“先生,說重點!”她警告道。
“喔,對了!就是你這頭亂七八糟的頭髮!”黃偉廉起身湊近她的臉,“好像狗啃的。”他的語氣很認真。
“喂!你請我來,就是為了調侃我的髮型嗎?”她沒好氣地說。
“當然不是!”他一副忍住笑的模樣,“我是來跟你打商量的。”
“什麼商量?”她不在乎地問。
誰要跟他有瓜葛,誰就倒霉,她才沒那麼傻!
他沒直接回答她而反問道:“下一站想去哪裏?”
“不知道!”她回答。
“不知道?”黃偉廉納悶地問。“什麼意思?難道你沒有預期的目的地或國家?”
“沒有,我不想把行程安排好。”她聳聳肩,無所謂地說。
“嗯……那這樣更好辦,你就跟我一起去約克郡。”他自作主張地說。
這個人真奇怪!怎麼一天到晚強迫別人跟他一起旅行啊?
菀婷瞪他一眼,沒理會他的話。
“沒意見吧?”他霸道地說。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她諷刺地呻道,“你不是一直把我視為眼中釘嗎?一會兒說我是騙子、一會兒又懷疑我捲款潛逃。怎麼這會兒,你又要我跟着你呢?你該不會有人格分裂症吧?”
“你倒是說到了重點!”他眼睛威脅地眯了起來,“我就擔心你這一肚子壞水,不把你帶走,我徹夜難眠!”
“你……”她氣得鼻子冒煙。
“我明天就要離開了,你待會兒就趕緊把錢還給師母,然後跟我一道走。”黃偉廉語氣堅定地說。
“憑什麼認為我會聽你的?”她仰着鼻頭冷哼道。
“你不是一直都想證明我錯了嗎?跟我走,就是證明你清白的最有力證據!”他的語氣充滿蠱惑的意味。
“明天跟你走,就表示我是清白、無辜的?”菀婷偏着頭想理清問題。
“對!”他說。
“如果不,就代表我有企圖?”她的眉頭開始探鎖。
“沒錯!”他得意又篤定地微笑。
菀婷被這一連串的邏輯給搞迷糊了,她懷疑地看着他,心裏在打不定主意。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如此輕易地放棄,所以……”他的目光變得深沉,“如果你明天就跟我一道啟程,沿途旅程,哈雷機車就屬於你!”
“哈雷機車?”她驚呼連連。那可是她夢想很久的東西耶!她老早就幻想自己是龐克哈雷族的一員,就像西方影集裏,在高速馬路上集體狂飆的黑騎士,簡直酷斃了!
可惡!竟然用拉風的哈雷機車誘惑人,太不人道了!
“怎樣?還猶豫嗎?”黃偉廉得意地問。
她忙不迭地搖頭。“一點也不、一點也不!”
“那成交了?”他揚起眉問。
“當然、當然!”她對又炫又酷的東西毫無招架之力。“可是……我那麼矮,恐怕腳勾不到地耶!”她垂頭喪氣地說。
“這根本不是問題!”他抿着嘴笑道。
“喂,你這種高個子不會了解我們矮子的痛苦,所以不要在這邊幸災樂禍,盡說些風涼話!”她不滿地眸道。
“你忘了我的存在啦?還有我這個‘乘客’啊!”他突然把雙手緊箍在她的小蠻腰上,“你負責看前面,我負責管下面!”他在她後面,模擬着跨騎的動作。
一場“湯姆歷險記”於焉展開。
???
英國的春天還沒有真正降臨亞瑟主的故鄉。
約克郡沿途風光雖然綺麗,可鹹鹹的海風不甘示弱,頻頻從東邊吹打過來,苑菀婷駕駛的機車龍頭,好幾次都被強風打偏了,幸好後座的黃偉廉及時從她身後把持住。
想到他,菀婷就一肚子火,憤怒和熱情全攪在一塊兒。
他那一雙長腿緊貼着她的腿臀后側,還有意無意地磨蹭着,搞得她心神不寧。但這還不打緊,堂堂七尺之軀,他竟然瑟縮地躲在她背後,摟着她的軀體取暖,嘴巴還頻呼,“冷!冷!冷!”她真怕給他摟出個所以然來,一路上提心弔膽的。
終於,他們來到了約克郡,這個以鬼故事和大屠殺聞名的歷史城鎮。
一看左邊,那間屋檐下曾經弔死過好幾個人!”黃偉廉突然在她身後陰森森地說道,害得她把手一陣不穩,差點兒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小心點嘛!你會不會騎啊?”他的口氣里飽含責備。
“是你突然講什麼鬼話嘛!害人家嚇一跳!”她憤憤不平地嘟嚷。
“我看你不僅個子小,連膽子也差不多嘛!”黃偉廉在她身後嘲弄道。
“人家我實在有點累了,精神無法集中嘛!”她苦着臉說。
“什麼?這樣就累了啊?唉,你還真像個女人!”他搖着頭一副不敢領教的模樣。
當男人還真辛苦!不準喊怕,也不準說累,又不是無敵鐵金剛!菀婷垮着臉想道。
“坐後面才叫累呢!腿怎麼伸都無法伸直,屈着、彎着,腳都快麻死了!”他捶肩伸腿地抱怨道。“哎唷——你可不可以不要亂動啊?”她搖晃着機車驚恐地哀求。
“停!”他突然尖拔着嗓音喊道。
菀婷“嘰——”的緊急煞車。
“發生什麼事啊?”她扭頭不解地問。
他問道:“你現在要騎去哪裏?”
“不知道。”她垂着頭說。
“長在嘴裏這道理你不懂呀?下車!”黃偉廉簡短地命令着。
“我們到了?”她終於鬆口氣,開始眉開眼笑。再多騎一分鐘,她懷疑自己可能會直接往護城牆撞去,乾脆自我了結算了。
“是差不多到了啦。”他爬到前座去,“該我騎了!”
???
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便宜的民宿。同一個房間,但一人一張單人床。
一到房裏,菀婷二話不說就爬到床上。
“你真的很弱不禁風耶!”黃偉廉忍不住走過去,低頭看着她。
她沒有回嘴,因為她全身酸痛無法動彈,早就難過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現在才幾點鐘,你就累得要上床睡覺啦?”他訝異地問。
“我好冷、好冷喔!”她牙齒打顫地說。
看她全身已經包得密不通風,可卻突然喊冷,黃偉廉不禁嚇了一跳。
“你這樣還會冷?”他趕緊坐到床沿,伸手撫摸她的額頭。“真的好燙啊!”
“啊……好熱喔!”她突然喊道,一雙手還拚命扯開領口。
“怎麼會這樣?”他愧疚地喃喃自語。
他心慌意亂地拿起毛巾,試着幫她擦汗。
“你忍着點,我去叫醫生!”他對她柔聲地說。
“醫生?”菀婷夢魘似的驚喊,“不!不要!我不要醫生,我只要……只要……睡覺……”
她的聲音愈來愈虛弱。
“病得這麼嚴重,怎麼可以不看醫生?要乖乖聽話喔!”話一說完,他人就如旋風似的跑到樓下去。
沒兩分鐘,又見黃偉廉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間。
“醫生馬上就來,你不要擔心!”他滿臉關注地安慰道,一雙手還不忘輕撫她滾燙、紅通的面頰。“我不要醫生!我不要……”她又喊,“好熱喔!”她在床上不安地輾轉。
“不行脫衣服啦!我們等醫生、等醫生喔!”他疼惜又呵護地說,趕緊拿毛巾擦拭她流了滿身的汗水。
他熟練地解開她的前襟,露出她豐潤的胸脯。
他性格的面容除了關愛外,臉上並沒有驚詫的神色。他目光溫柔、動作愛憐,盡顧着擦拭她身上一顆顆的汗珠……
???
菀婷終於睜開眼睛。
她困惑地環視周遭,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整個腦袋迷迷糊糊的。
“咦,他趴在我床沿幹什麼?”菀婷納悶地看着熟睡的黃偉廉。
她不知道他因為她的高燒不退、夢囈不斷,苦苦被折騰了一整晚,清晨時才累得昏睡過去。
“自己有床幹嗎不睡?”她狐疑地忖度着,終於慢慢想起昨天發生的事,“啊,對了,我昨晚好像生病昏過去了,那……”她驚頓了一下,“醫生?醫生來過了!”她慌亂地看着黃偉廉,“那他不就知道我……”
“不行!這傢伙的嘴巴太厲害了,一定不會輕易繞過我。”她開始慌張地爬起來,躡手躡腳地,絲毫不敢驚動他,“我看,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溜之大吉!”
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好背包,二話不說,開了門就逃竄出去,準備搭機回國。
???
台灣
“想不到你這麼機靈,懂得先來我這裏探聽、探聽!”伍慧真滿臉佩服地說道。
“不過,你不是要離家出走幾個月嗎?怎麼才兩三個禮拜就跑回來了?”她不解地問。
才兩三個禮拜嗎?她怎麼覺得好像不止呢?在發生這麼多事情后,菀婷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好長、好混亂的夢,夢裏有驚魂的情節和荒謬的人事。
“你在發什麼呆啊?”伍慧真不滿地說,“還不趕快交代你的行蹤?竟然連一通電話也不打給我,把大家鬧得難飛狗跳,然後逃之夭夭,留下一大堆爛攤子要我收拾。哼,你知不知道你媽已經接近瘋狂邊緣了?她每天打電話來騷擾我,一直逼供要我說出你的下落,可是,天曉得你在哪裏啊?”
“我媽她……”菀婷咋舌,“她逼供最有一套了,所以我才不敢讓你知道我人到了哪裏啊,不然,她隨時有可能搭下一班飛機趕來抓人。”
“你們不愧是一對母女,真恐怖!”伍慧真一副不敢領教的模樣。
“你剛說什麼鬧得雞飛狗跳?”她狐疑地問,“我只是逃婚,可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一臉無辜地說。
“沒有嗎?”伍慧真挑着眉問。“我記得你媽好像是這樣說的……”她摩拳擦掌,一臉預備粉墨登場的模樣。“哎唷喂呀!這個短命的,竟然丟人給我丟到電視上去了!我姓李的是什麼人家,女兒竟然跑到電視台去袒胸露乳?”她言之鑿鑿。
“喔,那件事啊!”菀婷這才恍然大悟。
“那件事可不是喔一聲這麼簡單,你不知道這讓你媽受了多大刺激,我看,這比逃婚還嚴重,你回家時,皮繃緊一點。”
“當時實在缺錢嘛!狗急跳牆沒聽過啊?”菀婷苦着一張臉。
“還有那姓黃的……”
菀婷焦急地問:“他怎麼了?”
“你不是不想嫁他嗎?那麼關心人家幹什麼?”伍慧真沒好氣地罵。
“總還有情義在嘛!”菀婷瞪她一眼,“快點說啦!”
“別催、別催。”伍慧真鼓着大臉,突然噗哧一聲,“你媽說她一看到那個豐胸廣告,人差點昏厥;他媽更誇張,竟然差點兒心臟病發作,沒幾天後就聽說她離開台灣去了美國,大概是嫌你這未過門的媳婦讓她丟臉吧!”
“有那麼嚴重嗎?”她憂悒地嘟嚷。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每次做事都是瞻前不顧后,太任性妄為了,總有一天會吃大虧的。”
伍慧真忍不住給她一陣訓誡。
“好啦、好啦!下次會多考慮考慮!”她垮着臉道。
“還敢有下一次?”伍慧真狠狠地揮她一拳。
???
菀婷躲在伍慧真那裏已經整整一個禮拜了,她還是不敢回家去。
“要不要出去逛逛?”伍慧真對她說:“最近手邊有一出關於男同性戀的劇碼,我還沒想到什麼創意的表現手法,你跟我出去找點子吧?”
“可以啊!我正悶得慌呢!”菀婷二話不說,開了門就領先走出去。
她們來到杭州南路和忠孝東路的交叉口,這裏有一家鼎鼎有名的GayBar。
“哎呀!我們應該喬裝成男人,然後混進裏頭去。”菀婷扼腕地說道。
沒想到這話招來了伍慧真的白限。“喂!你當這裏是觀光勝地啊!”她憤慨地指着菀婷的鼻子罵,“異樣的眼光已經無所不在了,連這些少數能讓他們找到歸屬感的地方,大家也想染指?”
“不、不是這意思啦!”菀婷趕緊道歉,“你知道我這人說話老是不經過大腦,請見諒、見諒!不進去就不進去,你說得對極了!”
“我來這裏的目的,只是想感受他們那種難得的解放,我們只要遠遠地觀看着,就可以有那麼一丁點兒感覺,對真正自由與平等的一種渴望……”伍慧真又開始自言自語,這是她思考時慣有的行為。
菀婷似懂非懂地聽着,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遠遠出現在酒吧門口。
“黃偉廉?不!”她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她相當清楚他的性取向。“應該說是……黃偉漢!”她驚異地瞪大雙眼。
只見他和另一個男人勾肩搭背,快速地走進酒吧里。
戴帽子是想掩人耳目吧?可惜那騙不了她,最初的直覺果然是正確的,現在終於被她親眼看見。
接着,菀婷靈光一閃——
既然他不能娶一般女人,而她也不想嫁給一般男人……
嘿嘿,這可不是一樁天賜良緣嗎?
好個天作之合啊!她現在終於了解那個吉普賽女郎所說的話。
???
“喂?”菀婷對着話筒裝模作樣地柔聲說話,“請問是黃公館嗎?我姓李,請問黃偉漢先生在不在?”
皇帝不急,倒急死太監。她母親滿面愁容地走來走去,搞得她也神經兮兮的。要不是她一回到家,立刻懺悔、跪地求饒,並聲聲保證一定重新把黃偉漢擒到手,母親才不會這麼輕易地饒過她。
她們母女倆這次罕見地取得一致的共識,正同心協力、共謀大計,想演出一場“馴夫記”。“他在開會,前幾天才回國?”菀婷一臉納悶,“這樣啊,那好吧!我明天再打電話來,請你轉告他我姓李,謝謝你喔!”
“怎樣?他說什麼?他原諒你了嗎?”李母拉着她的手,急切切地問。
“你耳朵長在背後嗎?我明明說他在開會嘛!”菀婷訝異地望着失了方寸的母親。“他什麼時后也出國了?你怎麼沒講?”
“我怎麼會知道?自從你……”李母厭惡地撇了撇嘴,“上了電視后,他母親只來過一次電話,說她兒子嚇得幾乎昏過去,她本人也差點心臟病發作,着着實實冷嘲熱諷了一番。唉!後來就不肯跟咱們有瓜葛了,這會兒,誰知道他是真的在開會,還是故意避不見面呢?唉!誰教我們理虧呢!”李母連連嘆氣。
“那件事真的有這麼嚴重嗎?”菀婷遲疑地問。
“你才知道!”李母狠狠睨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