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宓兒……”

寒潼的呼喚像一桶冰水當頭澆滅了查柔的滿腔熱情。雖然他仍抱着自己,熱情地親吻,但她身子僵硬,臉上嬌羞的紅霞已然蒼白得無一絲血色,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滾落,原來他把她當成了孟清宓才會這麼做的!

“宓兒、宓兒,難道你心裏只有她嗎?!”查柔滿臉淚痕,突然用力地推着他,大叫道:“你看清楚我是誰,我心甘情願把一切都給你,但你起碼別把我當成別人啊!”

她突如其來的抗拒讓寒潼被激情沖昏了理智的頭腦清醒了些,經過好一會兒的辨識,才發覺自自己抱着的人居然不是孟清宓,熱情瞬間冷卻,心理上卻很難接受。

“抱歉,潼哥喝多了。”他懊惱地揉着太陽穴,一下子很難回到現實。

查柔瞧見他慾念全消的模樣,更是滿心酸楚,淚水狂流:“難道我就不行嗎?就算你心裏沒有我,可我還是一心一意跟着你!漳哥,我不求你回報我的感情,我只求待在你身邊就好,可以嗎?”她再也忍不住滿溢的深情,不顧一切地抱住他。

寒潼擰着眉,明知她對他有情,更是不該招惹她,現在他對自己的惱怒跟對她的歉意一般深。“柔妹,請你接受我最深的歉意,潼哥不值得你付出真情,因為我這一生一世就只愛宓兒一個。”他輕輕地推開查柔,這下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查柔整個人呆住了,她鼓足了勇氣告白,什麼回報也不求,竟然還是被他無情地拒絕,心碎的痛楚漸漸變成麻木。“你以為你真的能跟孟清宓一生一世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彷彿有種報復的快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此刻已然完全清醒,握着她雙臂的手用力到幾乎捏斷它們也毫無所覺,查柔的神色絕不是隨便說說。

身體的痛楚似乎能稍稍減輕胸口的疼痛,查柔定定地開口:“孟清宓的毒好不了了,就算她愛你,也不可能跟你一生一世,因為再過不久,她就會死!”

“你胡說!”寒潼用力地推開她,怒極大吼道:“查晟明明說她只要服藥就會好,你就算說再多話來騙我,也無法動搖一絲我對她的感情!”

被冤枉的委屈讓查柔氣憤到了極點,以相同的音量大聲道:“我沒說謊!大哥騙了你,孟清宓也騙了你!她對你的目的,或許只是要你去爭武林盟主而已!”寒潼臉色慘白,身軀搖晃地退了好幾步,難怪她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但查晟為何要幫着她騙他?或許他自作聰明地以為這樣對他比較好,想到這裏,他轉身狂奔而出。

“潼哥——”查柔大喊,起身追了上去,突然想到查晟千叮萬囑要她不可說出來,而她居然在受刺激的情況下把什麼秘密都給說了個乾淨!現在追悔莫及了。

☆☆☆

“這方法雖然冒險,但也沒其他更好的了。”孟清宓點點頭,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查公子,如果沒有你的大力相助,清宓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查晟被她這麼一說,突然變得忸怩,“孟姑娘千萬別這麼說,寒潼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怎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遭逢不幸啊!”

“宓兒——”寒潼的呼叫遠遠地傳了過來,兩個人對看一眼,都微感奇怪。

孟清宓神情複雜地輕咬下唇,他的效率未免也太快了一點,但還是揚聲回道:“寒潼,我在這兒。”

眨眼間,寒潼如大鵬展翅般飛掠而至,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月光下,他的雙瞳似乎滿是痛苦,一瞬也不瞬地凝在她身上:“為何要騙我?你打算騙我到什麼時候?!”

她—怔,困惑地問道:“我騙你什麼?你喝醉了吧?”

查柔在這時尾隨而至,寒潼大聲嚷道:“你和查晟聯手都說你的毒傷會好,那全是騙人的,你根本就已經命在旦夕了,對不對?!”

孟清宓瞥了眼歉疚羞愧而低頭的查柔,瞞得那麼辛苦,卻還是功虧一簣,她神色淡然,甚至微微一笑,“我誤了解毒時機,確實是九死一生。”瞧他們的模樣,似乎並未發生什麼事,她對於這時刻自己還能想到此事不由得感到好笑,但心頭卻漾着歡喜。

“那天是我阻撓,才害你無法擒住韓雄,害你毒發無救的,是嗎?”他的心在滴血;沒想到他也是害死她的兇手之一,想到這些他就恨死自己。

“毒是韓雄下的,解藥是我自己沒本事搶到手,你又何必責怪自己?”她口氣平淡如常。

寒潼緊緊地將她摟在懷中,低聲卻堅定地說道:“你能活也好,會死也罷,總之你生,我天涯海角陪你;你死了,咱們就同赴黃泉,生死誰也拆不散我們。”

這應該是她第三次聽到他說這話,卻屬這一次的衝擊最大,因為這次他明知她會死,還是毫不遲疑地宣示決心。芳心有酸有甜,卻又感到無比難受,她綳起悄臉,冷冷地推開他。”誰要你陪了?孟清宓一向獨來獨往,早過慣了清靜的日子,不管我日後怎麼樣,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事。”

“我現在才不管你說什麼!”寒潼驀地拉住她的手腕,“咱們立刻成親,就算只有一天,我也要你做我寒潼的妻子。”

孟清宓一掙,甩脫了他的手。“我從來就沒有說過要嫁給你,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你別忘了我立過誓終生不嫁。”

“但你答應過我——”

“我答應你什麼?我只說要辭去掌門之職,可沒說辭了掌門之後要嫁給你。”她狠下心,對他受傷的神情視而不見。“你別忘了你有滿身的責任,先不說你雙親俱在、尚未娶妻生子的大不孝,就說你答應了我要當武林盟主替我殲滅龍虎堂,發揚宿北派這兩件事你就不能推辭,這是你欠我的。”

寒潼突然輕輕笑了起來,卻是無限的凄楚,教人看了更加難過。“我才不管什麼天大的狗屁責任,你如果死了,我活着有什麼樂趣?!就算你心裏從來沒愛過我,就算你只是在利用我,我對你的心意也絕不會改變。成親與否無關緊要,現在不管誰來跟我說什麼,也動搖不了我一絲決心!”

查柔早已哭成了淚人兒,連查晟都心中不忍地撇過頭去。但孟清宓神情仍是那麼淡雅平靜,七情六慾似已與她斷絕,也或許她真的沒愛過他,過往的一切只不過是她為了達成目的所使用的手段。寒潼望着她,一時痴了。

孟清宓心中焦急,秀眉輕蹙,“你以為你這麼做我會高興嗎?我反而會惱你辜負了我的託付,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比宿北派更重要的了。”

“你知道我的脾氣,不管你怎麼說也無法改變我的決定,所以別再浪費唇舌了。”

她知道,可是她非阻止不可。“螻蟻尚且偷生,查公子其實並沒有騙你,我還有兩個機會活命,只是微乎其微,所以我請他暫時瞞住你,是不想你在武林大會前分心,我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可也沒放棄這一線生機。”

寒潼看了查晟一眼,查晟點了點頭,他心中雖然產生了一絲興奮,但卻有八成不信。“你們用不着再騙我了,我被你們騙得還不夠嗎?!”

“到這個時候了,我們還騙得了你嗎?到時我又怎麼可能教死人呼吸?你何不先聽聽我們研究出來的生機,再作定奪?”查晟開口。

“好,你說!”不管是真是假,總之孟清宓斷氣的那一刻,他也不會獨活,這是誰也管不了他的,所以現在又何懼他們的謊言?!

“三十幾年前,有個人稱‘極樂美蠍’的女子使毒功夫堪稱天下第一,至今無人能及。孟姑娘所中的飛仙散便是極樂美蠍的獨門配方,自從她突然間從江湖上消失之後,委實沒聽聞誰還擁有這毒藥。但這飛仙散既然是她所制,自然她是最了解毒性之人,她不但下毒功夫一流,解毒的本事也是無人能出其右,若能找着她,孟姑娘自然有救。不過她消失三十幾年,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是否尚在人間。如果她還健在,現在也已是六旬老婦了,所以我才說這機會除非是天降神跡,否則不可能辦到。”

查晟的話有說等於沒說!但對寒潼來說只要有機會,他拼了命也會想辦法把極樂美蠍找出來,難怪孟清宓不讓他知道:“那第二個辦法呢?”

“這個辦法就要問我了。”孟清宓淡淡地接口,“咱們學武之人若是中了毒,一般都可以用自身的內力將毒逼出,漸漸復元;可惜我中的毒毒性太強,我的武功不夠高,制不住它。我所修鍊的內力叫作‘紫氳神功’,共分五層,第五層分三個關卡,我已經突破了兩關,如果能夠突破這第三關,我相信可以以自身的修為逼出體內劇毒。只是宿北派歷代祖師還沒有人修成過,我行不行,連我由自己也沒有把握。”

這個方法可期多了,寒潼握住了她的雙肩,激動地喊道:“別人不成,你未必不能!要怎麼練?我幫你守關。”

孟清宓微微一笑,“可還有一個問題,紫氳神功最重清凈無為的修持,突破了最後一層關卡,我就自然會斷絕七情六慾,從此無欲無求、無愛無恨,這樣,你也要我修嗎?”這是事實,也是她始終練不成的原因。

寒潼怔住了,意思是她活了下來,但永遠也不可能愛他!原本他只想兩個人好好地過完這最後的日子,如果他同意她修鍊內功,他從這刻起就永遠也只能遠遠地看着她,讓她重新做個遠在天邊的仙子,再也不可能屬於他。

寒潼退了兩步,雙拳緊握,忍受着劇烈的痛楚。“我要你練,只要你能活,要我怎麼都無所謂。”他情願她活着而不愛她,儘管那會讓他一生痛苦,也無妨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可真的見他如此,那股心疼直教人難受到極點。

★★★

新任武林盟主不見客,宿北派門人知道孟清宓要練功抗毒,便盡量維持清靜的空間讓她專心修鍊。而寒潼日夜守在禪房外,照三餐為她送飯,為了不打擾她,連句話也不敢跟她多說,旁人勸他,他相應不理,咫尺天涯,他甘願自苦。

傻瓜!看着他走出禪房的背影,孟清宓滿懷酸楚在心中輕嘆。她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教自己不喊住他,才能管住自己的腳,不投進他的懷抱!緩緩合上眼,一顆晶瑩的淚珠滴落在雪白的手背上。

這天,寒潼在廚房準備為孟清宓送去午飯時,碰着了房紀臨。他見孟清宓修鍊了幾天,眉宇間的黑氣仍是凝聚不散,不由得懷疑起紫氳神功的效用,練成了真的就能驅毒了嗎?

“房掌門,依你瞧,宓兒的紫氳神功練得成嗎?”

房紀臨想了想,“旁人或許練不成,可師妹是本派中百年難得的練武奇才,我們三個師兄弟最近才練到第四層,師妹在多年前就已經堂堂邁入第五層一窺神功堂奧了。我聽師父說過,紫氳神功必須靠心靈精神的修為,師妹靈台澄靜,我等凡夫俗子或許一輩子都練不成,師妹卻不同,這也是師父對她一直寄予厚望的原因。”

寒潼心想,難怪她修了這內功,雖偶有情緒波動,卻總能片刻便止。不過她受傷之後對旁人雖仍是一貫的清冷,對他倒是有着明顯的不同,這想必是內力衰退,遇上他這等死纏爛打的潑皮無賴,比起以往較無招架之力吧!

“練成了最後一層就真的會無欲無求、無愛無恨了嗎?”或許等她練成之後,他還是有機會性命和愛情兼得,不是嗎?心中的這一點希望只是聊以自慰罷了。

“嗯。”房紀臨點點頭,“第四層最後一個關卡突破之後,就能夠達到心境澄如明鏡,旁人是喜是怒、是憂是樂,不管表面再怎麼偽裝,也不能瞞過她。此後隨着功力日深,意守心田,漸漸便能不為外物所動搖,所以當初師兄弟中有人反對師妹當掌門,她才能一一突破師兄弟們的心防;只除了狼子野心的韓雄之外,無人不信服她。說到這個,韓雄要害她,她怎會瞧不出來?莫非註定命該如此嗎?”他深深嘆息。

“匡當”一聲巨響嚇了房紀臨一跳,轉頭瞧見寒潼的神色,不由得更是心驚。只見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要為孟清宓送去的餐盒掉落在地,眼中似欲發狂的痛苦令人膽戰,房紀臨失聲叫道:“寒公子,你怎麼了?”

寒潼終於知道他腦海中曾一閃而逝的意念為何了!他瞧孟清宓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能夠察覺梅蘿的心懷不軌,為何不能避過韓雄的暗算?尤其韓雄心裏一直不服她,她更該心懷戒心才是,除非她當時心神不寧;但已經能意守心田不受動搖的她為何會神思不屬?想一想時間,不正是兩人重逢之後嗎?原來追根究柢禍首還是他,是他!

房紀臨見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但那笑容看來卻悲慘極了。他眼神渙散地轉身走了出去,叫他也似乎沒聽見,他去拉他的肩,卻被他自然而然生出的內力一震,退了好幾步。房紀臨一時駭然,怔愣當場。

○○○

送飯的時間已過,卻還不見寒潼人影,這情形是幾天來從未發生過的,孟清宓憂心忡忡地凝着門,等着。片刻,送飯的人來了,卻是房紀臨。

“房師兄,寒潼呢?”孟清宓忍不住問。

“不知道啊!方才他在廚房準備飯菜要給你送來,我們談了幾句,他不知想起啥,神色變得很古怪,就不見蹤影了,晚點遇到他,我叫他來見你。”

“不用了,如果他沒事就好。”她微笑道,“麻煩師兄幫我多注意他一點。”

“師妹放心,他可是武林盟主,是武林正道的希望,我一定會看緊他的。”他笑道。

房紀臨走後,孟清宓雖然放心不下,卻也只有等晚上寒潼送飯菜來,瞧着了他才能安心。可這段時間委實難熬,有時真想不顧一切出去尋他,可練這不動心、不動情的武功,還時時記掛着他,豈非大違常理嗎?想到這兒她也只好忍下。

她和查晟的計劃是,等過幾日,他們謊稱她神功已成,中毒的模樣就要靠查晟用點方法暫時掩飾住,然後不為七情六慾所動的她飄然遠去,也屬人之常情,這樣就能讓寒潼以為她仍在人世,自也沒有理由陪死了;頂多天涯海角尋她,幾年後對她情淡,自然能跟別的姑娘廝守一世。但這些天眼見他黯然神傷,她已是柔腸百折,幾乎要熬不下去,現在連人都不知跑哪兒去了,也不知他出了何事,空白焦急,卻又一點辦法都沒有。

度日如年地過了一個多時辰,就盼着天快黑,但一個意外訪客卻闖了進來。

“孟姑娘,你快出來,快!”查柔跑得氣喘吁吁,神色慌張。

孟清宓本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她這樣跑來,立刻跳了起來,急聲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寒潼出了什麼事?”

查柔點點頭,喘着氣,神情是又急又擔心,“潼哥剛剛說要跟宿北派的師兄們切磋一下武功,可是……哎呀,我也不會說,你快到大廳去看看就知道了。”

孟清宓提氣運起輕功,足下如飛地奔了出去。遠遠地透過大開的門扉望進去,只見王師兄一拳打去,寒潼竟不閃避,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他退了兩步,翻湧的血氣讓他變了臉色,但終究功力深厚立即又恢復正常。廳中眾人報以如雷掌聲,下一個又已跟他交上手。孟清宓秀眉緊蹙,卻見他連對方蓄勢而發的第一招也毫不抵擋,又挺胸去迎對方的拳頭。她加速飛縱過去,手指點向師兄的手臂穴道,但師兄變招不及,雖被她點中,寒潼還是受了那一拳。

她扶住了身軀微晃的寒潼。“你怎麼樣?”擔心緊張充滿了語調,心疼與感同身受的苦楚寫滿了俏臉、美眸,這一刻她再也不記得要偽裝冷漠。

寒潼揚起滿不在乎的瀟洒笑容,“我沒事。”輕輕推開了她,對其他宿北派門人喊道:“咱們再來,下一個是哪位師兄?”

“全都給我住手!”孟清宓怒喝道。眾人不曾見過她發怒,不由得都是一怔,氣氛登時沉寂下來,“切磋武藝是有來有往、點到即止,哪有一方出全力打,一方挨拳的道理?”

“是我要他們這麼做的。”寒潼淡淡回道,“我武功高出他們許多,他們就算幾人聯手也打不過我,我這隻不過是想試試他們的功力如何,你回去練你的內功,別管我們。”

“你……”孟清宓又氣又急,卻只能跺腳,他這樣究竟挨了多少拳了?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你們全都給我下去,誰也不準再跟寒公子交手!”

眾人立刻散去,只有方才被她點中穴道的師兄走得稍慢,孟清宓氣得彷彿誰再敢踏前一步,誰就要倒大霉了,大家只恨不得立刻退得愈遠愈好。

“喂!你們都給我站住!還沒比完呢!”寒潼叫道。但這會兒沒有人不怕發火的女人,就算是武林盟主也要靠邊站。

“寒潼!”孟清宓氣得頭都痛了,“你跟我過來。”拉着他的手便往她的閨房走去。

孟清宓讓他坐在床沿,從抽屜中找出金創葯,拉開他的衣襟,想檢視他的傷勢,卻被他輕輕推開。“花拳繡腿比蚊子叮還不痛不癢,這樣就有事,我還當什麼武林盟主?”

她緊抿着唇,瞧他臉上的神色笑笑地、淡淡地,彷彿很是平靜洒脫,又似乎是苦到了極處反而一切都無所謂。她不語,執拗而專註地解開他的上衣,肌肉結實的古銅色胸膛上青一塊、紫一塊,瞧得她胸口緊縮,眼中濕氣上涌,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皮外傷而已,打什麼緊?要不了命的。”他淡笑着,眼睛盯着那寫滿心疼憐惜的俏臉。她到現在還是在騙他!可是情不自禁流露的真情早將她辛苦構築的謊言粉碎了,她自己卻不知道。

她冰涼的手指沾着葯,輕輕地抹在他火熱的胸膛上,怕也是被打得發熱的吧?她的手指輕顫着,是因為竭力忍受着胸口的疼惜。

“你發什麼瘋?我那些師兄武功雖然沒高到哪兒去,可在江湖上也都名列一流好手了,你這般不愛惜自己,教我……”她咬着唇,下面的話不能也不敢再說。

“你的紫氳神功練得如何了?”

盂清宓睇了他一眼,“大有進展,功成指日可待。”她只能靠專註抹葯掩飾一切。

“是嗎?你心裏真的放得下我?”他輕輕一笑。孟清宓猛然看着他,那笑容中有着說不出的複雜,還有一種過分的瞭然,“你的紫氳神功真的練得成嗎?”

“這是當然,宿北派百年來只有我有機會練成。”她強迫自己鎮定,只盼不會顯得心虛氣弱,否則瞞他不過。

“你為何會中毒?”寒潼盯着她的眼睛,“沒有人想得到梅蘿要對你下毒手,你都看出來了,那為何韓雄下毒害你,你卻看不出來?”

孟清宓一怔,“這……是因為他是我師兄,我對他沒有戒心的緣故。”

“你對梅蘿又哪來的戒心?到現在你還在瞞我,你修鍊的內功本就有助於你察覺別人心緒的變化,所以梅蘿對你起噁心,你立刻就發現了。而你察覺不出韓雄的,不是因為他本事通天能瞞過你,而是因為我擾亂了你的心神,對吧?你如果心裏沒有我,又怎會心神不屬,着了他的道?”寒潼每說一句,她的臉色就蒼白一分,連最不能讓他知道、也沒有任何人知道的事,他都會知曉?怎會……

“沒話說了?”寒潼所有隱忍的痛苦在這一刻全然無所遁形,強烈的由自責、對自己的怨恨明明白白地刻在原本俊朗愛笑的臉龐上,就如蝕在心上的一般深刻,我情願自己從沒去招惹你,我情願我們從不曾相識……”

孟清宓突然摟緊了他的脖子:“別說了……別說了……”她的聲音哽咽,不知如何是好?

“你該恨我的,連我都恨透了自己,偏偏這一切只證明你對我有情。我日思夜盼的感情其實早已得到了,可我寧願不要,如果代價是這個,我情願你打心底鄙棄我!”她凝望着他,淚水滑落了,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淚,他以為她是永不會流淚的。

“我動心,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有何相干?更何況我現在不還活着嗎?未必會死啊!”

“你的紫氳神功真的練得成嗎?”他再一次問。

“可以,我一定可以。”

寒潼輕輕一笑,搖搖頭。“你如果今天不出來,我還能相信會有那一線希望,其實你只是千方百計要保住我的命罷了,你別白費心機了。”

“這幾日靜坐,你怎知我毫無所得呢?我出來只不過是央不過查柔的懇求,擔心的不過是武林正道的希望,你怎知這些時日的相處,我不是因為恨你卻又不得不利用你呢?”孟清宓冷冷地回道。

他的神色一變,專註地盯着她:“是嗎?真是那樣……也就好了。”

一陣心疼竄進了方寸間,他明明不希望她真的恨他、不愛他的呀,她從沒見過他這般頹喪、自暴自棄,以前那個自負愛笑的寒潼不也教她給毀了嗎?孟清宓捧着他的臉,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情感,俯下頭輕輕地吻他的唇。

“宓兒……”寒潼怔住了,他本不再妄想渴求與她親密,尤其知道事實真相后,只有滿心的悔恨,更覺自己不配,再者她還在修鍊內功,又怎能如此?!

但她不但沒有打住的意思,反而坐進他懷中,嬌軀貼依着他,獻上主動而熱情的吻。

寒潼不自覺抱緊了她,一邊回應着,理智卻還在掙扎:“你的傷——”

“不要緊。”

“可你還要練功——”他探索着她的馨香甜蜜,愛她愛到心痛,他應該堅持地拒絕的,但一碰觸到她,滿腔的渴求戰勝了理智,他只想這樣抱着她直到永遠。

“所以要趁練成忘記這些感覺之前,再放縱一次,供日後回憶啊!”孟清宓甜甜地說道,眼中盛滿笑意。

“是嗎!”他也笑了,也只有她能帶給他這種感動,這對他而言彷彿是上天的恩賜,不管她是生,還是會死,至少這一刻,他們擁有彼此。

寒潼摟着她,輕輕地壓向床鋪,身軀覆在她之上,以無比溫柔細膩的吻交流着最深刻的情感。他生死相隨的決心從不曾動搖,也永不會動搖。他現在才知道,孟清宓對他的感情不曾少於他對她的一分一毫,就算她以後不會再愛他,曾經擁有的也已經太多了,如果必須付出寶貴的生命才能換到真情,他也永不會後悔。

●●●

孟清宓被寒潼摟在懷中,聽着他鼻息沉沉,已然睡著了。輕輕抬頭確定他眼睛合著,像嬰兒般熟睡,溫柔的笑不覺躍上俏麗的嬌顏。瞧了好半晌,終於想起正事,手指緩緩移動,功運於指尖,點了他的昏睡穴。

以前他總怕她開溜,所以連睡也淺眠,只要她動一動,他就會驚醒,只是練功之人大小周天運轉半個時辰,精神便已恢復,所以並不影響他的狀態,每天神采奕奕。但這幾天他只怕是累壞了,日夜地守在她禪房外,心情紛亂更是折磨人,所以這麼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看他睡得如此熟,點他穴道也就更容易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聰明呢?現在我要用原來的方法騙你,只怕成功不了啦!”孟清宓輕嘆口氣,又不禁笑了,玉掌輕撫着他俊逸的臉龐,細細地瞧着心愛的男人,心中又是驕傲又感幸福,一時瞧得痴了,要趁現在好好地將這張臉印在心版上,“說什麼情願沒招惹我,真是傻瓜,我從來就沒後悔過,你對我這般好,少活多少年都值啦!”

她手指劃過他的眉毛、鼻子,情不自禁地將櫻唇湊近,在他唇上吻了吻,這個道別的儀式卻讓她心頭突然酸了。“寒潼,你可千萬別教我失望,宓兒這次走,很快就會回來,永遠也不離開你了。人死後有靈,宓兒一定不跟鬼差走,日日夜夜、年年月月地跟在你身旁,看你在江湖大顯身手,看你娶個漂亮溫柔的姑娘,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孩子,我一定會替你高興的,你可不準自盡,不然宓兒沒能死在你懷裏,實在不值。”

孟清宓偎進他懷中,淚水一落便似無止無盡。好半晌,她乏力地抽身,着好衣裳,霜虹寶劍放在桌上,再回頭深深地凝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夕陽已落,她運起輕功避開眾人,直接找上查晟。查晟見她雙眼微紅,不知發生了何事,竟會教這仙子落淚?

“我該走了,查公子,咱們的計劃失敗了,現在只好用上腹案。”孟清宓淡淡一笑。

查晟突然想到,這是他此生見這絕世美女的最後一面了,既是生離,亦是死別,着實教人惆悵難忍。“孟姑娘定要今天離開嗎?”

“機會難再,你不也說過,只要他沒見到我的屍體,就不能說我已經死了?他知道我神功練不成了,不過我讓他存着懷疑,該怎麼說服他相信我還活着,就看你的了。”

查晟擰着眉苦笑道:“我會儘力,可不見得一定成功。”

“這樣我就已經萬分感激了。”

“孟姑娘要留什麼話給他嗎?”

她微笑搖搖頭,“我將霜虹寶劍歸還,就已經夠明白了,一句話也不留或許狠心,但不狠心些,怕又保不住他。他太聰明,我多說多錯,全憑查公子看着辦了。”

話說至此,查晟心中也知到結束的時候了。看着她輕盈的身子縱掠過屋宇,飄逸的仙姿不正像踏雲而去的仙女嗎?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愈愛愈輕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愈愛愈輕狂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