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倭仁辭官

第十七節 倭仁辭官

諭旨到的時候,倭仁仍在梧桐小院邊的書房裏揮筆。雖然被皇帝諭旨駁了一道,不敢立即又上奏摺,但這次論戰顯然還沒有結束,所以他要多準備些論據觀點。象之前那麼鏗鏘工整的對聯自然“可遇而不可求”,不過不如它的也準備幾對,總不會錯。

因為他也已經有聽說,“鬼子六”招不到人去報考同文館,所以諭旨到的時候,他幾乎以為皇帝要宣佈停辦同文館了。這不能不說太遺憾了,因為他的妙筆文章,還沒有完呢。

當然以後也可以和之前的幾通奏摺一起刊刻,起名就叫《論同文館的廢立》。

但這道諭旨太離奇了。先,出奇的是那位宣讀諭旨的人,她是太后的新女官,阿魯特昭妤。

當他見到一個穿紅着綠的女人捧着黃綢的諭旨時,立刻就有了一個不祥的預感:這不是要停辦同文館。

即使有了這不祥的預感做鋪墊,當他聽完諭旨時,還是驚呆了,以致沒有及時謝恩。照例這麼大的差錯,如果報到朝廷,免不了大處分;但那個宣諭旨的女人,卻朝他諒解地笑笑,然後等他謝完恩,就轉身施施然地走了。

家人扶起了他,把他挪到卧室內的一個矮榻上,他就倚在塌上長吁短嘆。

女人不懂事,竟然能到這種地步。象他倭仁,皇帝的師傅,大清朝的文化象徵,怎麼可能去主持同文館呢?同文館和他,就好比茅廁和廚房,能夠隔多遠,就該儘力隔多遠。

難道太后以為他倭仁,遞了這麼多的奏摺,就是因為垂涎同文館館長的位置?難道皇帝的師傅會垂涎同文館館長的位置?難道他倭仁為朝廷、為大清江山的拳拳之心,竟然不被理解?

朝廷可以不顧讀書人的生死,讓他們象滄海遺珠般隨處散落,得不到為朝廷效力的機會,自己獨立謀生,或乾脆餓死;朝廷還可以一意孤行做錯誤的事情,讓讀書人捶胸頓足痛不欲生。讀書人卻不能不為朝廷着想,因為歷朝歷代的書中,莫不只有一卷卷的粗繩索,那繩索就是三個字:“為朝廷”,讀書越深,就被這繩索捆得越緊。

如今他就被這無形的繩索勒得從榻上爬了起來,趔趔趄趄、半扶着牆壁走回到梧桐小院的書房。家人無不相顧失色,奔走相告說:“老爺又要遞摺子了。”

倭仁的第一通辭任摺子,主要聲明自己對同文館館長的官位沒有垂涎之意。但辭任沒有被准許,諭旨答覆說,既然倭仁知道大清朝有懂天文算學的能人,就應該將他們延請到同文館來教授,“勿以事繁責艱而推辭”。

原來是這話,誰在辯論時列舉一二三四五條,沒有隻是湊數的幾條呢?懂天文算學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只是推想大清朝地大物博,不可能沒有這種人才。雖然作為皇帝的師傅,承認自己的臆測很難為情,但為了辭去這讓人尷尬的任命,倭仁不得不遞第二通辭任折,承認有關天文算學人才的話“系推測而已”,並不是囊中已經有這類人才。

武則天聽得怒氣沖沖,太后和皇帝面前,話能夠隨便說嗎?反對別人的時候,說大清有大把天文算學人才;到自己辦事了,就說“系推測而已”。所以仍舊不準辭任。

“解鈴還需系鈴人”,倭仁只好又去拜會恭親王。落了轎走入中堂的幾步,他望見廊下遠遠地擺着一件奇形怪狀的傢具,好象架卧榻,卻不象尋常卧榻那麼方正,而是怪裏怪氣的弧形,落坐的地方鼓鼓囊囊象個棉花袋。倭仁明白了,那就是京城傳言中的洋人傢具,連形狀都象狐狸般狡猾。

如果不是辭任心切,倭仁簡直立刻就想和恭親王割袍斷交。

忍着那口窩囊氣,他抬腿踏進恭王府的花廳,恭親王已經迎向前來。一位是皇帝的師傅,一位是本朝的親王,彼此鞠躬作揖,沒完沒了。

倭仁撰對聯、寫奏摺雖然厲害,和人敘話卻非所長,要說的話本來也有點難於啟齒。所以憋着氣,紅着臉,倭仁期期艾艾地說明來意道:“同文館之事,實非我所欲,還請恭親王多多美言,請皇上收回成命。”

恭親王覺得為難,只衝眼前這張尷尬老臉,他立即就心軟了,何苦來呢?

但他雖然提議讓倭仁任同文館館長,做出決定的卻是太后。自己幾天前的提議,馬上就撤回,那不是在太後面前出爾反爾嗎?

“老大人,如今木已成舟,還是先委屈委屈,暫時做幾個月,然後以老大人同時在南書房當值,不勝繁劇,到時請辭吧?”

一聽得恭親王要他“先做幾個月”,倭仁氣得老眼昏花,立即就準備拂袖而去。“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他身為國學代表,皇帝師傅,同文館的館長就是只當一天,也就好比大閨女出嫁后在夫家過了一夜,就算失節了。難道恭親王就不明白嗎?

只是他剛剛站起身來,只覺一陣暈眩,立即又跌坐在椅子上。恭親王一見不妙,急忙過來扶持,一面叫僕人端茶送水,打扇揉肩,倭仁的氣色才漸漸緩過來。

恭親王就此打住同文館的話題,只管噓寒問暖,傳醫喚葯,皇帝的大師傅如果因為同文館的事情,氣死在自己家裏,天下讀書人的口水,只怕都能匯成鑒園中假山上源源流出的噴泉了。

雖然恭親王送他登轎的禮節完美無暇,倭仁知道,他不能求得更多。

這道任命就好似鼻涕蟲似的粘着他不放,又好似貼在他面子上的一塊顯眼膏藥,難以去除。

以至於他在南書房給皇帝講書時,想想自己一心為皇上為朝廷,竟然落得個如此尷尬的境地,一時間忍不住涕淚滂沱。

年輕的皇帝被驚呆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倭仁大師傅如此失態,也沒有見過一個留銀白色長須的先生哭時,淚水竟然不從臉頰滑落,而是一直滴到長須的末端,就好象另一位師傅翁同和講過的李白詩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皇帝當然知道師傅為何事落淚,晚膳時就把這件事情講給太后聽,同時替師傅求情,請求免去師傅同文館館長的任命。

“咳,這些人,說起來天花亂墜,要做事情了,就推三阻四,朝廷還能指望些什麼人?”武則天說。

“倭師傅原本不認得會天文算學的人。”皇帝替師傅辯解道。

“你瞧瞧,你瞧瞧,身為皇帝的師傅,不知道的事情也亂說,怎麼能教皇帝立言立行?這件事情不能就此了了,要讓他多檢討自己幾天。”太后惱了。

皇帝聽聽太后的口氣有些鬆動了,只等過得幾天,自己只說師傅已經檢討得差不多了,太后說不定就能收回成命。原來不知道的事情不能亂說,那麼馬尾的工匠們,到底能給自己造出條什麼樣的船來呢?得趕快去問問郭嵩燾。

倭仁,這個聽名字讓人聯想到日本人,實際上是個蒙古人的漢學儒臣,卻已經等不及了,過了三天,也不知是有心還是故意,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股骨骨折,即時就請了假在家養病。

皇帝既歡喜又掃興,掃興的是自己本來已經幾乎求准了太后要免去師傅的任命,如今沒有辦法在師傅面前顯顯能耐;歡喜的是師傅要養病幾個月,自己又能樂得輕鬆了。

對倭仁的任命當然自此不了了之。新的諭旨說:皇帝的大師傅倭仁不慎墜馬,在家養病,無法出任同文館館長,所以免去倭仁同文館館長的任命;另行委任武英殿大學士曾國藩為同文館館長,務必用心籌辦,不得推辭。

這讓朝野一片嘩然,朝廷辦同文館,連續任命兩位大儒去負責。其中一位剛剛被迫墜馬,難道要逼宿儒們一個個都摔死么?何況還要求“不得推辭”。

京城裏的翰林,曾國藩的前輩後輩,凡是自以為研究正統“國學”的,莫不力勸曾國藩辭任館長之職。因為洋槍洋炮雖然重要,但豈能和國之根本的正統儒學相提並論?讓本朝的學問文章領袖去兼而教習洋人的奇淫技巧,太后簡直在和朝臣們開玩笑。

曾國藩也以為自己既不懂算術天文,也不能造槍造炮,無法勝任同文館館長;但委任的諭旨已經說了“不得推辭”,卻又如何?

既然已經如此,那就不得不勉為其難,第二天就入朝去謝恩。

曾國藩道:“太后的隆恩,臣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只是臣已老朽,難於掌事,只怕有負太后重託。”

武則天道:“同文館的設立也是你參與倡立的,怎麼不能做同文館館長?我知道外面說閑話的人多,你不必去聽。只是你無須事必躬親,找到合適的人來替你辦事就是了。”

曾國藩道:“這,臣不辦同文館的事,卻領館長的俸祿,豈不對不起朝廷?”

“待你找到得力些的人,如果能勝任館長之職,我自然擢升他;到那時就得你做同文館的名譽館長。”武則天道。

這麼說來,太后之所以一定要他這把老骨頭來做同文館館長,就好象要揀塊大些的石頭放在同文館的房頂上充做鎮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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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天代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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