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武靈阿的琥珀雙瞳深深瞅着她。「元寧沒死,很可能受了重傷,被丟入什剎海棄屍后幸運地被人救起。雖然救回一條命,卻救不回大半記憶。」
「怎麼會這樣?」
「因為她很可能是這裏受到嚴重挫擊。」
他大掌輕輕撫向她腦後側,覆在那道她不曾給人知道的傷疤上。她驚惶失措地連忙伸手掩向後腦,不讓他接觸她長發覆蓋住的秘密。
武靈阿怎麼知道她頭髮底下有舊傷?根本看不見呀。
「你……你說的話好奇怪喔。」她僵硬而戒備地笑着。「就算我碰巧在頭上有個傷,胸部上有顆痣,既是左撇子又和元寧格格長得很像,還、還是不能證明我就是她吧。」
「為什麼不能?」
「我跟她個性完全不一樣嘛。」她急急解釋。「我不像她,琴棋書畫樣樣通,我甚至連大字都認不得一個,我也完全沒見識過王府生活。真的,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怎麼可能會是她呢?」
「可見得你當時傷得有多重。揀回一條命已是奇迹,之後還能康復到這種程度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一個奇迹似存活下來的娃兒。
「這……」不對不對,不可能。一定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推翻他的說辭。「我可是有爹有娘的人,我娘改嫁后因為沒法帶着我這拖油瓶過去,就把小豆腐池衚衕的那間屋子給我……」
「她不是你娘,只是受人之託照料你的一名婦人。」
「你亂講!誰托她的?」
「你的黑衣先生。」
齊娃錯愕。武靈阿連她都不確知對方身份的神秘恩公也查出來了?怎麼辦?她還能怎樣逃避這個恐怖的可能性?
「你為什麼這麼不希望自己是元寧?」
「是……是你太希望我就是元寧吧……」
「不管你是或不是,我對你的感覺都不會變——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
見到齊娃霍然舒展的眉心,他才暗暗詫異自己竟真的抓對了關鍵,也在那一瞬間,看到她對他的在乎有多深切。
「如果我是元寧,就是你說的……忘了過去一切的元寧,你也會像這樣帶我到你獨處的地方來?」
他放任自己暫且陶醉在她渴望的凝眸里。「我會。」
「那……還是不對呀。」她已經努力不要那麼斤斤計較,可是……她只要再問清一點就好。「我當初冒充元寧格格的名義混進來時,你對我好惡劣……」
「因為我以為你又在耍新把戲愚弄我,還想逼我配合。」
「為什麼你見到我胸口上那顆痣,又突然對我好親昵,馬上就變了個人?」
「因為我再也沒有辦法否認……」
「否認什麼?」
「你這次假扮的新角色,很吸引人。」
他逐句逼近的唇舌終於深深覆上她的,纏纏綿綿地汲吮着,大手扣着她怯懦退縮的後頸,迫使她承接他的熱情。
如果這真的又是元寧另一個新把戲,他恐怕也只能認命地一頭栽進去。他無法理解,當初自己最排斥的,竟同時會是最吸引他的。他曾千方百計地想攆冒牌元寧出去,卻又情不自禁地和她一再牽絆在一起。為什麼?感情的事為何如此難以理清?
「等一下,武靈阿……」她艱困地企圖在他的唇舌糾纏間吸取氣息。「你唔……」
他的吻漸趨狂野,吐息愈發沉重且濃濁,渾身散發強烈的陽剛熱力。他要她,就在此時、此地,毫不顧忌。
不行!太可怕了,她想都不敢想,武靈阿卻是來真的!
「你說你不會動我的!」
在他舔往她臉蛋之際她乘勢高嚷,果真立刻發揮效用,令他止住攻擊。不過,兩人都氣息凌亂,怒眼相向,沉默半晌。
真是……一刻也大意不得!她又羞又窘地摸向自己背後,發覺重重衣內的肚兜系帶還真給他解開了。手腳怎麼這麼快?
武靈阿強制壓下奔騰的欲焰,雙手緊緊蜷在桌邊,將齊娃困在他身前的一小方天地間,努力不碰她,閉眼迴避她甜美誘人的嬌顏。
「抱歉。」
齊娃聽他這聲低語,愣得有如慘遭青天霹靂。武靈阿跟她道歉?那麼孤高冷傲的男人會低聲下氣地跟她道歉?
「我早就感覺到自己在你面前不太能控制情緒,但我已經儘力了。」
「對、對喔,你對別人都冷冷淡淡的,對我卻很容易暴躁。」不過她很喜歡這份特別待遇,雖然常會被他嚇得半死,倒也不怎麼排斥。
「秋獵回府那天,我不是有意要罵你。」
「我知道。」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失控到動手推人。」像個亂髮脾氣的孩子。
「我知道。」
他終於睜開狐疑的雙瞳,對上她羞怯的笑容。「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把我當很安全的人看待,所以在我面前從不掩飾自己的真性情。」
他恍惚地凝睇着她沉思。是的,她是他心底認定的安全歸宿。他不用擔心對她示好會得罪母親那方或父親那方,他不用煩憂對她稍一吐露情緒就會引爆王府間的爭鬥。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總要千方顧慮、萬般斟酌,免得出錯。唯有面對她時,他可以放下一切擔憂。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他肅殺質疑,彷彿這是極其嚴重的問題。
「什麼很可笑?」
「我在你面前變得根本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毫無擔當,任性至極。
「這倒是。」有時他實在像個壞脾氣的大男孩。「可是不管怎麼樣的你,我都喜歡。」
「你是只對我這樣,還是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這……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被他這麼近、這麼執着地緊盯着,她的臉都要燒透了。「有、有些感覺,是其他人,無法取代的。」
「那麼我是可取代的,還是不可取代的?」
幹嘛這麼咄咄逼人的啊……
「齊娃!」他狠眼催嚇,虎視耽耽。
小桂先前的喝斥,像萬根針似地一直扎在他心頭。他不是齊娃唯一熱心幫助的對象嗎?他在她心中沒什麼特別可言嗎?
他又開始莫名其妙鬧情緒了。齊娃嘟起小嘴,委屈地垂頭嘔氣。為什麼每次都快營造起情話綿綿的浪漫感覺,就一定會突然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把好好的氣氛搞得烏煙瘴氣?
正想不爽地跳下他的大腿,她赫然覺察到武靈阿的底細。剛剛她一直沒好好注意,現在才發覺,貼在他倆之間的粗壯亢奮有多熾熱,卻被他渾身緊繃的氣魄牢牢煞住,絕不對她輕舉妄動。
他是尊重她的。哪怕她的聲音那麼小,力量那麼微弱,立場那麼單薄,他還是願意壓下他高傲的優越感與剛直個性,屈就順從。
「這個問題有那麼難回答嗎?還是你怕說出來的不會是我想聽的答案?」
驀地,她忍不住嫣然一笑,嬌羞可人。她好像有點開始喜歡他的蠻悍了,原來那不是憤怒,而是不安;原來不是只有她對這份感情焦慮,而是雙方對彼此都感到沒把握。
見她一個人羞怯地咯咯笑不停,武靈阿幾乎氣爆額上青筋。
「你知道嗎?我一直好怕你會嫌我多話,老是對你東問西問的,我卻又沒辦法停下自己的嘴巴,就是想問你。」
「我是要你回答——」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因為我向來只聽人說,很少死纏爛打地追着問。面對你的時候,我老是會變得這樣怪怪的,想探聽你的一切,想知道你的看法。」
「別人呢?」
她聳聳肩。「我很少管別人的看法,可是……」她燒紅着臉猶豫半天,才對着他的胸膛囁嚅:「我很在乎你對我的看法,很怕我在你心裏……有什麼不好的形象。」
他的煩躁與焦心在剎那間融化,想緊緊摟住她,傳遞難以言喻的感觸,又怕會因而駕馭不了洶湧的慾望。
「你在我心裏沒有什麼不好的形象。」他以唇舌貼在她臉龐游移。
「那是……因為你還不、不完全了解我是多麼、多麼壞的女人……」
「你哪裏壞了?」
她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在他耳畔輕吟:「你確定……真的不會有人上樓來或……有人從欄外經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