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不寫情辭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思來豎也思。

盛夏初展,炙陽驕暴。

城中的青石板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潮絡繹不絕,兩旁道路的小販揮着汗水大聲吆喝叫賣着,來去的行人或談笑風生,或行色匆匆,交織成一幅熱熱鬧鬧又活力十足的景象。

一名少女在來往的人群中穿梭,張着圓潤的大眼,好奇地看着這一切。不消說,定又是哪戶人家溜出來玩耍的大姑娘了,穿着雖然素凈,明眼人卻是一望即知,那衣物都是極上等的舶來料子裁製而成的;這會兒瞧她身邊連個丫頭都沒帶就跑出來玩,顯然個性十分外向。一下子摸摸書報、一下子看看字畫,但卻每個攤位前都不會停留太久,看來她興緻勃勃得很,不把這些攤販逛完是絕不罷休的了。

此時一名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的小丫頭,忽由一群行人里鑽了出來,揮汗如雨、滿面焦急,看起來就是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樣。她拚命的喘氣兒,嘴裏還不斷嚷嚷着:“完了完了,跟着主子出來,卻把主子弄丟了,這可怎麼是好?這下子要回了家,老爺一定會念死、夫人會哭死、奶娘會把我打死……嗚嗚嗚……”哺哺着自己很有可能受到的悲慘遭遇,那小丫頭還不停地左顧右盼,等到忽然見到那名少女,她不禁眼睛一亮!也顧不得會不會嚇到周遭的人,開日便大喊:“小姐、小姐!煙兒終於找到你了!你等等煙兒啊……等等煙兒……別跑得這麼快啊!”

那名少女聞聲回頭,看見小丫頭的狼狽模樣,忽爾撲哧一笑。“不等你不等你!偏不等你!短腿煙兒,還不快趕上來!”

“小姐……我們回家吧!”煙兒滿心期待的看着主子。

少女卻板起臉。“不成,我還沒玩夠呢!”

“還沒玩夠啊?”

“當然,你瞧……那兒還有人在賣什麼香包……好像很有趣、很新奇,咱們看看去!”

“不好吧?”

“不好你就留在這兒,我自個兒去。”少女邊笑道,青春的容貌上盪着盈盈神采,滿眼凈是淘氣。

“別啊,你等等我。”眼見主子又要開溜,煙兒心裏可慌了,立即跟了上去。

“快跟上來啊!你看這裏的東西多使人眼花撩亂啊!以後我真該常常出來才對。”

“什麼?常常出來?!”

煙兒聞言不禁感到一陣絕望,孩子心性的她索性直起身來往回走,那少女見狀,皺起眉頭。

“煙兒,你往哪去?”

“煙兒跟不上小姐,煙兒直接回家領老爺板子去!”

那少女聽到這話,又是一陣好笑。“好嘛!別生氣了,難得出來玩,瞧你氣鼓鼓的。”

煙兒苦着臉。“誰教小姐跑那麼快,煙兒跟不上……”

“唉,這不是停下來等你了?誰教你腿那麼短。”

“你……你罵我,我……”

“唉唉,別發作嘛!我請你吃東西,好不好?”

“吃東西?吃啥?”煙兒眼睛一亮。

“嗯……糖葫蘆?”

煙兒聽了這話,非但沒有高興起來,一張臉卻更臭了。

“糖葫蘆?我才不吃小孩子的玩意兒呢!”

“小孩子的玩意兒?”那少女頗覺好笑。“唉,好吧好吧,你要吃什麼就說吧!唉,向來只有丫頭聽主子的,從沒見過主子要聽丫頭的,今天倒被你開先例了,說吧!你要吃啥?愛吃啥?咱們買去。”

“真的?那好。”只見煙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開始點起菜來了。“煙兒要蟹殼黃、松子糖、炒栗子,還有……你笑什麼?”煙兒頓住了話,莫名其妙的看着主子,只見她已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沒事……”那少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這才說話。“我說煙兒啊,你知不知道你啊,越來越像一種……”

“什麼?”煙兒不明就裏。

那少女先站開兩步,方道:“就是那種肥肥圓圓的,整天除了吃吃吃、什麼都不會,到了最後吃得越來越圓的那種動物啊!”

“動物?”煙兒歪着頭想了想,究竟她也不是傻子,一會兒臉就脹個通紅了。

“臭……臭主子!罵我是豬!”

“唉?我可什麼都沒說呢!你怎麼自個兒招啦?”那少女呵呵一笑,眼見煙兒就要來捉她,還好整以暇地倒退着走。“來啊!來啊!來抓我啊!短腿煙兒。”

煙兒真是氣得牙痒痒的,正想撲上前去時,卻發覺她的主子身後正迎面走來兩名年輕男子,煙兒原本是下意識地就要開口喚她,但一看見王子笑得正開心,孩子心性就淘氣了起來。

哼!我就偏不叫你!

就這樣,煙兒眼睜睜的看着主子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就在那少女發覺不對勁時回頭,卻早已來不及了!

只見她一腳踩着了後頭來人的鞋頭,一個重心不穩就要跌倒;煙兒一看不得了,主子真要摔跤了,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要衝上去扶她,沒想到那少女衝撞的力量太大,竟往煙兒的方向跌了過來。砰砰兩聲!兩主僕就這樣在大馬路上、眾目睽睽之下摔在一起。

“煙兒,你怎麼不叫我……”那少女好看的五官全都皺在一塊兒了。“臭煙兒……”

煙兒被壓在她下方,五臟六腑險些都要移位了,更是滿腹委屈。“我……我挺着你,我也很痛耶!”

“還不快扶我起來?”那少女道。這樣趴在地上說話成什麼樣子?”

煙兒聽見這話,忙不迭地爬起身子想去扶她,一陣混亂后,好不容易終於把她扶了起來,替她拍去裙子上的灰塵。

就在這時,她們主僕倆後方卻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屍。

“吱吱吱,撞着了人,連聲道歉的話都沒說……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你說是不是啊,姚夏磊?”

“別這麼說。”

那少女聞聲回頭,只見兩個青年男子站在她們身後,一個戴着金邊眼鏡、說話語帶戲謔;一個則穿着鐵灰長袍,看似溫厚隨和、一派斯文,他也就是那另一人口中的姚夏磊。

“兩位姑娘,你……你們沒事吧?”姚夏磊問道。

少女微微抬起頭,一雙眼兒對上了他的視線,四目相交,姚夏磊就這麼直直地望進了她那湛湛耀耀、再清靈不過的眸子裏!

煙兒走上來,瞧那陌生男子就這麼瞅着主子看,心底不禁覺得怪怪的,於是便扯了扯那少女的袖子,說道:“小姐……”

那少女回過神,向姚夏磊兩人福了福身於。“我沒事,只是撞着了兩位,真對不住。”

“哪裏,我們都沒事。”姚夏磊似乎也意識到自個兒這樣看人有點怪怪的,連忙咳了兩聲。

“沒事嗎?那就好,方才若是多有得罪,還望見諒。”那少女忽然轉了個樣子,本來還淘淘氣氣的,這會兒卻是再恭謹謙讓也沒有了。“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們就先走了。”

“請,請。”搶在姚夏磊之前,那個戴金邊眼鏡的笑嘻嘻地道:“姑娘好走,別再跌跤了。”

煙兒一聽,不禁皺起眉頭。“小姐,咱們快走唄!”

“嗯。”少女應了一聲,又對着他們兩人點了點頭,便領着煙兒轉身離去。

姚夏磊見她們主僕倆就要走遠,不知怎地,突然搶前了一步。“等一等……”

那少女聽到他的聲音,便回過頭來看了一下,眼神充滿了疑問。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姚夏磊此時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辭窮。“沒……沒事。”

煙兒在一旁看着,總覺奇怪,不由得擔心了起來,拉着那少女的衣角小小聲地說道;“小姐,煙兒瞧他們這兩個人都怪怪的……咱們還是別理他們,快回家吧!”

“不要瞎說。”那少女小聲斥道,轉而又面向姚夏磊兩人點了點頭,其後沒有說話便退自離去了。

只見姚夏磊站在原地,直到她倆的背影已消失在人群里仍不住望啊望的,但這時一隻手忽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下,將他喚回了現實。

“還看哪!看不着啦!”

姚夏磊知道這是他好朋友的聲音,卻因被他說中心事而有些訕訕。

“定芳,你胡說些什麼?”

“喲,我胡說?我蘇定芳就算是個大近視,但戴上了眼鏡之後看得也倒還頂清楚,你在想啥,咱們瞎子吃湯圓,心底有數!”

“瞧你,越說越離譜了。”姚夏磊為了掩飾心中的尷尬,連忙回過身子。

“唉!好吧,大男人還害躁哩!我也不過開個玩笑罷了,不過說真格的,那姑娘模樣頂可人,穿的衣服也不差,杭州絲綢哪!一定是哪戶人家的大小姐!”

“你這麼大街上評頭論足的,就不怕人家當你登徒子?”姚夏磊咳了兩聲說道。

“呦?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我這是口上贊她、心中敬她呢!唷,就你姚夏磊謙謙君子,我蘇定芳把心底想的拿出來講就成了登徒子?嗟!”

“好好好,你愛抬杠隨你,我說不過你就是。”姚夏磊搖搖頭,想要轉移話題。“那你這會兒是要站在這兒繼續發表你的高論呢?還是要去童學謙那兒?你要不去,我可自已先走一步了。”語畢,他撩起長袍便邁步往前走。

“哈哈哈!等等人嘛!”蘇定芳忙追了上去。

姚夏磊淺淺一笑,望了望透亮的天空一眼,斯文的臉上卻抿住了一抹思緒。

那清秀的姑娘,究竟是誰家女子呢?

**************

濟民堂位於城郊的百年藥鋪“濟民堂”,可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藥鋪;主人梁代昌更是遠近馳名的大夫,有道是貧富不拘、來者不拒,要當大夫,第一要緊的是菩薩心腸。這濟民堂的主人要是遇到求醫者是連自個兒溫飽都成問題的,就半價優待,不然病家要是以物易物也成,所以梁家向來不缺柴米油鹽,天天都有人送嘛!若是求醫者要連幾枚雞蛋都給不起,梁代昌甚至還會叫他領些回去,使那些老百姓心裏對他欽服不已,開口菩薩閉口菩薩。為了報恩,也有許多窮人將家裏的小子送到藥鋪子裏做打雜、跑腿的零工,不但孩子可賺點家用,也不至於學壞,真是一舉數得。

不過可別以為梁代昌真是好人一個,濟民堂名字取得雖好聽,但又不是慈善事業,人不敷出的生意誰做?梁代昌就立下了規矩,若是富人來看病,凡診金和抓藥費用皆是一般人的三倍,照道理來講,那些有錢人又不是傻子,怎會接受這種苛刻的條件?不過說也奇怪,診金越是貴,那些有錢人就越覺得自己有分量,非得找梁代昌看病不可。是以如此,梁代昌的藥鋪生意經營得算是成功極了,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如果說真有什麼值得抱怨的,他唯一的缺憾就是沒能養個兒子繼承衣缽,只有個獨生女而已。

這會兒,瞧他正站在大門口,不時焦急地往外頭望,像是在等誰似地,不一會兒,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朝他的方向直直跑了過來,見着他,不住摸着頭乾笑。

“小五,找着了心帆沒有?”梁代昌劈頭就問。

那被他喚作小五的,也是為了抵診金而自願到濟民堂里打雜跑腿的。只見他搖了搖頭。“沒……沒找着小姐。”

梁代昌臉一拉。“沒找着還敢回來?!去!再沒找着,瞧我不踢你……’他話未畢,撩起長袍腳一伸就準備朝小五屁股招呼過去。

小五機靈,往前跑了幾步。“我再去找,再去找!”就在這時,梁代昌一抬頭看見路口彎進兩個熟悉的人影。

“唉,等等,不用找了。”

小五循着梁代昌的視線看去,不由得歡呼了一聲。“我的大小姐,你可終於回來啦!”

那兩道人影越走越近,原來就是剛才正在逛街的少女及丫鬟煙兒。

只見小五高興地沖了上去。“心帆小姐,老爺……”

被他稱做心帆小姐的少女,原來正是梁代昌的獨生女兒梁心帆,只見她微微一笑,道:“怎麼,你又讓爹罵了?”

“這還不都是為了小姐……”

“我瞧老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呢!怎麼辦?”煙兒往小五身後看了看,捂着胸口,有點害怕。

梁心帆裝作沒聽到,自顧自地說:“咱們下回再出去玩。”

這時她倆已近家門口,梁心帆的這句話就這麼巧地一字不漏全進了梁代昌的耳朵。

“還玩哪!”梁代昌板著臉怒道。

梁心帆聞聲回首。“哦,是爹爹啊!”

“‘是爹爹啊’,你說得倒是挺輕鬆的啊廠“天氣熱得很呢!爹爹不進屋裏坐,站在門口曬暈了可不好。”梁心帆仍是笑盈盈的。

“難為你一片孝心啊!哼!”梁代昌可不領情。“要不是你這丫頭野到找不到人,我會站在這讓太陽曬?”

“爹爹……”

“撒嬌也沒用!我好歹在這城裏也有些名望,卻養出一個閨女成天往外跑?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梁心帆笑道:“還說體統呢!爹爹要真顧女兒的顏面……”說到一半她頓了頓,眼神向左右瞥了瞥。“就不會當著大門口給女兒難看了。”

“是啊,老爺……這樣不好啊!”小五忙幫腔。

女兒這幾句話說得沒錯,倒堵得梁代昌一時無言,只得瞪了小五一眼。“嗟!沒你的事你喳呼啥勁?,還有你,煙兒!別以為你就沒事兒了,沒有好好看牢小姐,連你一起罰!”

“老爺饒命!”煙兒畢竟年紀小,禁不得威嚇,聽到老爺說要罰,腳一軟就跪了下去。

梁代昌見贖回了幾分顏面,鼻孔得意地噴了噴氣。“我要你命作啥?你跟小姐進大廳去,我待會兒有話說。小五,去干你的活兒!”

“是。”小五向梁心帆及煙兒使了個“自個兒保重”的神色,便一溜煙地拔腿跑了。

梁代昌哼哼兩聲,率先進了大廳,煙兒跟梁心帆兩人落在後頭,只見後者老神在在,前者卻擔心害怕的不得了。

“小姐……怎麼辦……老爺這回真的生氣了耶!”

“爹爹哪回不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梁心帆似早捏准了父親的脾氣,仍是一副沒事人樣。

“不、不一樣啦!”

“有什麼不一樣?”

“煙兒……煙兒擔心老爺會……”

“會怎麼樣?”梁心帆望着煙兒問。

煙兒吞吞吐吐的。“會、會打小姐。”

梁心帆一笑。“是打小姐還是打丫頭?怎麼我覺得你好像不是擔心我,是比較擔心你自個兒?”

煙兒臉紅了。“哪……哪有那回事……”

“放心罷,我啊,保你。”梁心帆自信滿滿地道,靈活的眼神透着自信的光彩。

煙兒聞言,好奇地皺起了眉頭,覺得疑惑。“小姐怎麼保煙兒?”

“這個嘛……保你‘一二三五六’!”

“什麼一二三五六的?別跟我拽文兒啊!”

“一二三五六,不就是沒四(事)兒嗎?”梁心帆依舊笑盈盈的,帶頭就往大廳內走去,煙兒恍然大悟,卻仍有些怕怕的,奈何不進去也不成,只得也揣揣不安地跟在主子後頭進了大廳。

只見梁代昌背着手,站在祖宗牌位面前,神情顯得鄭重萬分。

梁心帆福了福身子,喊道:“爹爹。”

梁代昌冷哼一聲,沒答話。

梁心帆也不以為意,走到茶几旁倒了杯茶水,雙手捧到父親面前。“爹爹彆氣,喝口茶唄!”

“怎麼,這會兒懂得賣乖了?”嘴上說歸說,梁代昌照舊接過了心帆手上的茶杯,表面上是板着老臉,心底卻不知怎地為了女兒還算懂事而莫名其妙的欣慰着。

“爹爹這樣說我,豈不顯得我有心機了。”

“沒有是最好。”喝了口茶潤潤喉嚨,梁代昌這會兒有力氣嘮叨了。“瞧瞧你,大姑娘家的,“閨女、閨女’,你懂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

見女兒沒答話,梁代昌正想她是不是心虛了,咳了兩聲又道:“送你去念了幾年書,沒想到把性子都念野了,成天外頭逛。外頭跑,我梁家的家教是這樣的嗎?啊?”

“我又不是獨自一人,煙兒也跟着我。”

“你還敢說煙兒跟着你?煙兒是追着你,幸好沒跟丟的吧?”梁代昌瞄了煙兒一眼。“是不?”

煙兒想要護主,可又不敢回梁代昌的話,只得將頭垂得低低的。

“爹,你別怪她嘛!有錯都是女兒的錯,關煙兒什麼事?”梁心帆一邊說,一邊上前拉住了父親的袖子。“別生氣了嘛,對我這樣不假辭色的,人家會說你不疼孩子。”

“笑話,我關起門來教子,誰管得着了?”梁代昌冷笑。“怎麼,有膽出門玩,沒膽聽我訓了?”他看了女兒一眼,“瞧你,在外頭玩成什麼德行?衣角還弄得黑烏烏的一塊兒?”

“沒事嘛,不小心摔倒弄髒,拍一拍就干掙了。”梁心帆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個兒方才並沒有將裙腳處一塊臟污給弄乾凈。

梁代昌一聽可緊張了,女兒將來是要嫁人的哪!“是嗎?煙兒,還檸在那兒做啥?快替你主子看一看哪!”

煙兒得到允許站起身,忙替梁心帆檢視着,梁代昌拉嗓就喊:“小五!小五!拿跌打葯來!”

看他急成這樣兒,梁心帆忽地噗嗤一笑。

“你笑啥?跌傻了?”梁代昌不明就裏。

梁心帆呵呵笑着,眼底閃着光芒。“我笑爹呢!”

“笑我?你老子有什麼好笑的?”

“可不是么?”梁心帆道。“莫怪城裏人給爹取了個外號叫‘鐵面菩薩’,果然是其來有自,爹爹明明嘴巴上氣我,卻還是來看我的腳摔傷了沒有,我這才想起這渾號的。”

“你這丫頭,專拆你老子的台。”梁代昌真被地搞得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不由得習慣性的又從鼻孔里噴了口氣。

“我的腳沒事兒,好端端的呢!只是衣服髒了而已,這會兒爹爹放心了沒?”梁心帆一邊說道,一邊還作勢走了幾步。“您瞧。”

梁代昌見沒事,總算鬆了口氣。“你啊!瘋丫頭,總得有天叫你摔疼了腿,躺在床上哪都去不得才學得了乖!”他一轉頭,對着煙兒又道:“下次看緊一點,再讓小姐有半點差池,仔細你的皮!”

“是!”煙兒見老爺嘴上說的雖厲害,然而臉色卻已緩和,心中大石放了下來,這聲“是”也答得更是鏗鏘有力了。

“還有……”

“還有?”梁心帆一愣。

“你閉嘴,我可還沒說完。”梁代昌說道,吩咐了煙兒一句。“去內房裏把夫人請出來。”

此話一出,梁心帆和煙兒都是一愣。她們這麼反應不是沒原因的,原來心帆的母親梁夫人向來身體不是很好,也不愛出門,連前廳也甚少來,這會兒梁代昌突然開口叫煙兒去請她,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爹……怎麼突然?”梁心帆開口問道。

“怎麼,現在怕啦?”梁代昌瞄她一眼,說道:“待會兒就知道了,坐好。”

梁心帆聞言,只得依言而坐,心底感到一陣奇怪,但任憑她怎麼猜,就是猜不出父親的用意。

不一會兒,與後頭長廊相連的藍棉布門帘被掀了起來,煙兒攙着一位貌色溫柔美麗,雖已中年卻仍姿色不減的美婦出來,正是梁夫人。

“夫人,坐。”梁代昌上前,親自扶着她坐人大師椅內,梁夫人挨着丈夫說道“帆兒可回來了?”

梁心帆湊上前去。“娘,我在這兒呢!”

梁夫人握着她的手撫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只見她說這幾句話時,眼神卻是全然失焦的,原來她雙目不能視物,是以出前人後均需別人攙扶。年輕時的梁夫人曾認為自己身帶殘疾,不適於嫁做人婦而回絕了梁代昌的提親,但最終梁代昌的岳父還是念在他一片誠心的分上,作主讓女兒跟了他。梁代昌倒也沒讓岳父大人失望,成親數十年來,不但對夫人敬重珍愛一如最初,更從沒因為梁夫人沒生兒子而動過再娶的念頭,也因此,梁夫人對丈夫更是順從備至,凡事均由他作主;而梁代昌雖說可做決定,但凡要事仍告知夫人,兩人相敬如賓,恩愛有加。

這會兒梁心帆瞧父親將母親從後頭請了出來,心裏就覺得怪怪的,只是又不好問,只得先順着母親搭話。

“娘怎麼到前頭來了?”

“這還不是為了你這丫頭……”梁夫人說道。“成天讓人操心,都二十歲了。”

“娘,您是說我溜出門的事嗎?”梁心帆道。

“你溜出門我們早就見怪不怪啦!只能說是女大不中留,你在家裏既然待不住,就把你嫁出去,讓你丈夫去管你吧!”梁代昌說出了真心話,頓時鬆了一口氣,大有擺脫包袱之感。

梁心帆卻坐不住了,當下就站起身來。“爹!”

“叫爹也沒用啦!”梁代昌道。“你最好從今天起就乖乖的去學學怎麼做新娘子,溫良恭儉、三從四德……”

“娘……”梁心帆聽不下去,只好求助於母親。“娘,您幫幫我,女兒不嫁。”

“傻孩子,你不嫁,留着當老姑娘嗎?”

“我還小啊!”

梁代昌一聲嗤笑。“小?以前你娘這個年紀的時候,早生下你這娃兒滿地亂爬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嘛!”梁心帆道。

“奇怪,你是害怕什麼?你爹我把你生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別說嫁人做媳婦兒了,要是在前朝,送進宮裏也能撈個皇后貴妃的,你不嫁,人家還當我梁家人有毛病呢!”梁代昌氣呼呼說了一大串。

“娘!您瞧爹爹啦!”梁心帆惱得面上潮紅,扯住母親說道。

梁夫人只當女兒在鬧脾氣,便耐心地開解道:“帆兒,成親是女人一生必經的大事,做父母的若由着你,豈不是害了你?我們做爹娘的,又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嘛!”

“得了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兒了,照顧自己?這話你還說得出來,該不會是跌了跤,把腦子都摔掉了吧?”

梁夫人聽得奇怪,便問:“帆兒,你怎麼啦?”

梁心帆還來不及回答,梁代昌便道:“她啊,溜到外頭去玩,摔了跤。”

梁夫人一聽,美麗的臉上霎時充滿擔憂。“怎麼會這樣?帆兒來,讓娘摸摸,你是哪兒受傷了?”

“娘別急,你知道爹爹一向誇大的。”梁心帆埋怨的瞪了父親一眼,安慰着母親說道。

“真的沒事?”梁夫人還是不放心。“讓你爹看看啊!”

“夫人,丫頭沒事,她啊,銅皮鐵骨,不把別人骨頭撞散也就萬幸了!”梁代昌仍不改戲濾。“我看啊,要根絕煩惱,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她嫁掉,讓她將來的丈夫去煩惱她的事,咱倆就可以享享清福啦!”

“爹。”梁心帆見事態嚴重,這回似乎連母親也不站在她這邊,索性豁出去了。“女兒有話要說。”

“說啥?”

梁心帆看着父親,深深吸了口氣,如果真要嫁人,我的丈夫我要自個兒決定,我不想聽媒妁之言。”

梁代昌憑是再怎麼嬌慣女兒,聽了這話也不得不面有慍色。“你以為你爹是賣女兒,會把你丟到龍潭虎穴嗎?我讓你念書,念的是做人處事、應對進退的道理,不是叫你念出一堆歪思想來,那些前衛的事兒自有別人去做!你梁心帆一天是我梁家的人,就要守一天我梁家的規矩,聽懂了沒有?”

看父親真動了氣,梁心帆一時間也愣了,不由得呆坐進椅子裏。

“我心意已決,你再說也沒用,咱們就這麼定了。”梁代昌看也不看女兒一眼,走向妻子便道:“夫人,為夫送你回房休息。”

“可是帆兒……”

“別理她,小女孩鬧彆扭,待會兒就想通了。”梁代昌一邊說著,一邊攙着妻子走進了後頭通道。

廳里只留下樑心帆及目瞪口呆的煙兒兩人,以及才拿着跌打葯跑進來的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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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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