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馬蘭將丹雅載到他的住處樓下,就直接飆往公司,放她一個人與大袋小袋雜物奮戰。

他臨時請假一周,對工作簡直歸心似箭,捨不得再在私事上浪費一秒鐘。她咧,哎,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幸好,情勢被她掩護得很好,沒人知道真實情況糟到什麼地步。

吉米王已經私下跟她講白,公司內暗收高額回扣並不是新聞,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體制內早已默許這種行為。他邀她加入,順便直言他雖然娶了董事長千金,貴為駙馬爺,有權有勢,卻還缺一個死心塌地、為了愛他甘願付出一切的女人。

我栽培你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吉米王的條件雖然比不上馬蘭,但文質彬彬,也算一表人才。可是已經結婚的男人,為什麼還會做這種大頭夢?有了理想的妻子,還想徵召不同女人,來滿足他不同的需求?

她很敬佩身為上司的吉米王,他真的很有才幹,但她無法接受這個身份以外的他。所以下了班,她總是逃之夭夭。工作時,對他的各項暗示也巧妙閃躲,堅持上司與下屬的分界。

她知道,是吉米王自己在公司四處放風聲,把她和他的關係說得很曖昧,還將她在公司的一切功勞算在他頭上,彷彿她只是用來裝點門面、美色事人的花瓶。她不在乎,清者自清,她相信她認真做事的態度與成果,自然證明一切。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遭到上司與下屬的聯手排擠。現在的她在公司里,形同被冷凍,孤立無援。幾個走得近的老同事,也不得不淡淡地與她劃清界線,免受牽連。

呼,連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待她汗流俠背地將一堆雜物由電梯口拖往馬蘭住處大門,一開鎖,差點被裏面狂暴的搖滾樂轟倒。

“立雅?你在這裏幹什麼?”她捂着耳朵趕緊衝到音響前關機。

大妹立雅這時才由言情小說內抬起頭,嘴裏還叼着半片鹽燒仙貝。

“大姐?”

“你怎麼進來的?”難不成馬蘭從不鎖家門?

“我前天來找馬大哥時,一個妖嬌歐巴桑替我開的門。”

丹雅錯愕。“然後你這幾天就待在這?”

“等你啊。”

她還沒事兒似的聳肩?這可是別人的家。

“等得無聊了,就拿馬大哥的閑書來看。”她頓覺好笑,“姐,你想像得出馬大哥會看這種書嗎?言情小說耶。而且我跟你講,這一整套真是有夠悶,荒謬到上廁所時看了會便秘——不通不通!可是裏面有個角色很像我認識的人。你記得我在美國時的那個指導教授嗎?他的老師就姓順,聽說是個貴族出身。他在醫學界亂有名的,現在都九十多歲了。去年就是他的研究小組破解了鼠疫菌基因組密碼,使得‘九—一’恐怖分子無法以鼠疫菌——”

“立雅。”丹雅寂然凝睇大妹的眉飛色舞,靜靜地,吐息如蘭,“你真正要跟我說的是什麼?”

她僵持着先前不自然的愉快笑容,隨着漫長的靜默,逐漸垮下,泄漏一臉空洞的落寞。

能讓她卸下心防的,還是只有大姐……

兩姐妹沉默地各自垂眸,久久無語。

“姐,他來了。”

丹雅不問是誰,就知道是曾在美國令大妹心碎的那位。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向來爽颯強悍的立雅,無助地將十指插入發里,垂首困頓,

丹雅悄然坐往她身旁,她立刻側頭癱靠在姐姐肩上,虛弱得無法再逞強。

“立雅,既然你心裏還惦着他,他也老遠從美國追來了,為什麼還拚命問躲?”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妹不回答,閉眸鎖緊了眉心,封閉快決堤的情緒。

丹雅是惟一知道她這段留學之戀的人,但所知也非常有限。除非大妹自己願意說,她很少進一步逼問。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大妹感到孤單時,陪在她身邊而已。

“姐,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雖然有傲人的美貌、卓越的頭腦、獨立的性格與優異的學歷,這些並不保證在感情上她就佔得了什麼優勢。

“我明知他是個爛人,但是……”

丹雅靜靜垂望自己交握的雙手,不去驚擾倚在她肩上硬咽的淚人兒。

“我還是好想跑回他的懷裏,趴在那個爛人的胸膛上哭泣。一邊痛罵他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一邊被他擁着哄着,摟得很緊很緊。”

感情的矛盾,永遠如此擾人心思。

“他來這多久了?”

“一個禮拜,還跑到中研院去找我。”

“所以你就躲到馬蘭家來?”

“姐,他知道你的小套房。如果我住到你那裏去,一定會被他逮到。”

怎麼好好一段感情,會談到這麼步步為營?

“還有,爸媽這幾天一直拚命找你,我回Call他們說你跟我在一起,去外地找同學玩了。記得跟我串供,省得露出馬腳。”

大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抹眼淚,馬上又是一條好漢。

“立雅,我跟馬蘭……”

“我早就知道了。當初我跟小萍第一次找他商談時,他就一直對我們扯來扯去的‘大姐’很感興趣,問這個問那個的。小萍那白痴還送他我們三姐妹的大頭貼,活像個努力巴結兒子的後娘。”

馬蘭早就認識她?“你是說,在我們約往下午茶館商議小萍婚事之前?”

“馬大哥老奸得要命,明明一開始就對你有興趣,卻硬在那裏耍酷。”

怪不得,當初第一次打照面時,他根本不屑收她的名片。

“立雅,你和小萍該不會在故意做戲,好撮合我跟馬蘭?”出賣大姐,未免過分。

“我幹嗎撮合你們?你有付我錢嗎?”她的不爽忽然轉為不屑的質疑,“姐,你該不會鈍到現在才知道這事吧?”

丹雅當場被問倒。“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在“我”什麼。

“拜託,他做得這麼明顯,甚至還乘機借故跑到你那裏投宿,你會看不出來?”

不要這麼鄙視她好不好?“那次是因為小萍纏着他,在鬧自殺,後來又霸着他的公寓不放……”

“那又怎樣?他房子這麼大,有必要躲小萍非得躲到你那裏不可嗎?”

“因、因為他的房子老有閑雜人等進進出出,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而且,那天他忘了帶手機,聯絡不到我,小萍的手機又掉到馬桶,他完全沒辦法打電話通知我……”

“那他可以聯絡我啊。”問個電話有那麼難嗎?

啊,對呀,她當初為什麼沒想到這點?

丹雅呆怔。

“姐?”

她錯愕的不是大妹點破的盲點,而是她突然間的頓悟。她發現,自己並不是全然察覺不出馬蘭在唬她,但她卻本能性地甘願被騙,好多一些機會和他在一起。

好好笑。難道他們倆早對彼此有意思,卻不約而同地一起兜圈子?

他們之間,並不是只有她在單相思了?

“小萍跟我才沒笨到去撮合你們兩個,你們性格實在差太遠。”

丹雅暗咳,清清喉嚨。“也……沒差到那麼遠。”

“如果你們很配,我當然樂意牽線。可是你不覺得你們兩個太不配了嗎?”

丹雅又被當頭潑冷水。

第一個知道她和馬蘭已經在一起的人,不祝福她就算了,但也犯不着這樣出口傷人吧。

“這是我和馬蘭的事……”

“我是看多了,不覺得馬大哥的私生活有什麼奇怪的。你不一樣,你會接受那種三不五時上上床的友誼嗎?”

“那哪叫友誼?”拜託。

大妹這才怔瞪她,懶散不再。“你不知道馬大哥那票死黨們彼此全是床伴?”

丹雅的腦門霍地被轟了個大洞,炸掉半顆頭。

床伴?一起擺地攤賣床單的夥伴?

“喂,姐?”不會吧……

“我、我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你也知道。”

“喔”害她緊張一下下,“我是不小心聽到他跟朋友打屁才知道的,我看他也不怎麼忌諱這件事。”聊得坦然自在得很。

“是啊。”

丹雅死板響應,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世界變得扭曲。

“馬大哥有本事一直與人保持友好的床伴情誼,但不是每個女人都把持得住友誼的界線。我想,女人多半對自己的床伴會帶點感情,很難跟感情撇清。”

哎,肺腑之言……

大妹的聲音像沉入海底的遙遠呢喃,隨波蕩漾深邃而恍惚,聽不太清楚。

“幸好他撇得夠利落,對那種搞不懂狀況的越界女伴採取隔離政策,不然他永遠趕不完身邊的類似蒼蠅。”

例如,艾蜜莉?

一想到馬蘭曾如何當著她的面擺脫掉艾蜜莉,她就一陣嚴重反胃,頭暈目眩。

以馬蘭的條件,他怎麼可能沒人追,他又怎麼可能只鍾情她一個?

呼吸困難。

皮包里那張新鮮熱乎的結婚證書,現在可成了她魯莽行事的鐵證。

本來是考量小妹婚事的亂局未定、大妹又剛在感情上遭到慘重打擊,她才暗暗處理她和馬蘭公證的事,等待情勢緩和了再鄭重告知大家。到那時,可以辦個小婚宴,和親朋好友們歡慶。

如今,卻不知會不會有那一刻了。

“姐?”幹嗎一直發獃?

“你要不要喝點東西?”她起身往廚房走去,逕自灌了兩大杯冰水。

“剛流汗操勞,最好別猛灌涼的。”大妹閑閑癱在沙發瞥視門口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你跟馬大哥是跑去哪裏逍遙了?大家找你都找不到。”

不過,想也知道。

“姐,你為什麼會想跟他一起?”

用喝的不夠。或許,她該去洗個冷水澡。

“他的確是很能挑動女人芳心的類型,但我沒想到你也會被他迷倒。小萍跟我一直覺得,你八成會選書生型的乖乖牌在一起,就像你被拖去相親的那些對象。”

丹雅在浴室淋浴間內,對着強烈水注當頭猛衝,任大妹懶懶倚在浴室門口一面啃仙貝,一面自己聊。

“我搞不太懂馬大哥的想法。太深沉又太世故,自我防備太強,但是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倒很坦率,壞得很直接。你覺得咧?”嚓嚓嚓,咬食的噪音比她的咕噥還大聲。

半晌,只有激烈的水柱聲。

“大姐?”

“什麼,我聽不清楚。”

“你鼻子進水啦?”她沒好氣地改坐在馬桶蓋上,隔着淋浴間的霧面玻璃聒噪。

“沖水衝到變聲……洗澡有必要連鼻孔都洗嗎?”

水聲太大,丹雅什麼都聽不見,也什麼都沒讓人聽見。

“不是我要逗你開心,但是馬大哥對你真的很不一樣。他對我跟小萍都很客套,也很紳士,要他幫忙他都不會拒絕,感覺很尊重女性。但是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麼對你就很孩子氣……嗯,不對,應該說是任性吧,對你不像對別人那麼提防。”

這樣子表達感情,有夠詭異。

“姐,放我進門的那個妖嬌歐巴桑說,她親眼看見馬大哥帶你到樓上的起居室,還讓你踏進他的廚房。你知道樓上是他的禁地,擅聞者死嗎?”

馬大哥的動物領域可是很強的,嚴禁閑人隨便踏入他的世界。

“所以我就說,他借故跑到你的小公寓去投宿,根本是借口。他對人是很大方,歡迎打擾,但僅限樓下。他卻讓你上樓……”嗯,案情可疑。

大妹等半天,不見響應。待水流停聲,玻璃門后才走出濕漉而沉寂的人影。

“姐?”

丹雅蕭索地微抬紅腫雙眼,失魂落魄。

“你還沒回答我。”

“回答什麼?”

“我剛在問你話!”搞什麼,她吸了大麻了啊?

她無助地抽了條雪白大巾,把自己裹得死緊,一頭濕發慘淡晾着,不多處理。

“我剛剛根本聽不見什麼。是在說小萍的事嗎?”

大妹沒轍。對牛彈琴半天……“對啦,我是在談小萍的婚事,拜託你快點把她這堆事處理掉啦。”

“嗯。”

☆☆☆

順便,把其他的事也處理掉。

但是她並沒有想像中的瀟洒,她還是放不下,打了幾次手機給他,他都在關機狀態,無法溝通。

一整天,她打手機打到心灰意冷,打到數度痛哭失聲。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偏偏找不到人。她窩在自己的小公寓裏,哭醒了就撥號,撥不通就再次心碎。

她找不到她要找的人,卻因為自己的手機開機,而打進一堆要找她的人。

爸媽找她、小萍找她、朋友找她、宴會籌辦人找她、公司找她、教會的媽媽們找她、外國的供貨商找她、同業的飯友找她…要振作,有待處理的事還很多。

馬蘭都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完全投入工作,為什麼她做不到?感情已經搞得一塌糊塗,難道還要把工作也搞得一塌糊塗?

“丹雅!你這幾天跑到哪裏去了?”

“難得你周六周日的教會活動會缺席。”

“上次預展酒會後續賬目需要清一清,你打算幾時來核對?”

“小萍要在凱悅辦婚宴是誰的主意?為什麼問都不問我們一句?”

“朱經理,你的公司有些負面風聲傳出來,是怎麼回事?你最近還好吧?”

“經理,你提出的議案還是沒有響應,但上頭說要找你談。”

“現階段研習講座就告一段落了,謝謝朱經理這陣子的撥冗參與,指導後進。下次若有機會,我們會再邀請你,”

“那你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可做?”

丹雅,你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可做?

幾天下來,一連串的雜事與問題洶湧而來。她機械式地響應,迅速處理。每逢空隙,不忘切切撥打手機。

“喂,我馬蘭。”

“沒辦法,落跑一周,回來就得被眾人圍剿。現在還在收拾上個禮拜的爛攤子。”

“幹嗎不住我那裏?我現在每天搞到一兩點才到家,根本沒力氣開車到你那裏。”

“等到下禮拜國外的chiefengineer抵達了,我們這小組的人就可以解脫了。”

“你呢。”

丹雅,你呢?

“有什麼事嗎?”

“既然沒事,等我忙完再好好聊。”

“對了,你沒事就到我那裏去。幾天不見,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德行。”

好奇怪,她是這麼迫切地想找到他、想問他。聯絡到他了,卻什麼要事也沒說,只依戀地貼着手機,傾聽他的聲音。

小萍又跟你爸鬧彆扭了,現在場地勉強敲定了卻又說不結婚。

爸媽希望跟你再碰個面。

我的工作狀況好糟。

我好想你。

愈是心裏的話,她愈是擱在心裏,一個字也講不出去。

☆☆☆

周三下午,晴天霹靂,路上行人紛紛走避。氣象局說秋季颱風可能登陸,請大家多加小心。

雨有一陣沒一陣的,一來就是大豆雨滴,卻說停就停,馬上晴空爽煦。

她就站在馬路對街的電話亭里,遙望咖啡館落地大玻璃內中午用餐的上班族。馬蘭和一群男男女女激辯着,狀似冷靜,卻氣勢凌厲。他身旁的艾蜜莉看起來也精幹伶俐,不斷地與他一同反擊敵方。

她也很想和馬蘭站在同一線。

驀地,馬蘭和眾人開懷大笑,樂不可支,像在譏嘲她狼狽的幻想。

可是她是真心這麼想的。

她很想加入他的圈圈,但就是進不了他的世界。

談感情真的好累好累,容易傷神,容易傷心。

“喂?我馬蘭。”

她在對岸拿着公共電話話筒半天,發不出聲音。

“喂?”

店內的他有些口氣不善,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馬蘭,是我,只是我目前說不出話。

“怎麼了?”手機旁的人聲隱約可聞。

“不知道。”他有些不爽,“喂?”

通常馬蘭會在她出聲后,就轉變為愉悅的口氣。而且,會帶有幾分假裝“真受不了你”的得意。

他又“喂”了一聲,便悍然切斷通話,重回同事們的午餐熱戰中。

綠意扶疏的對街電話亭內,一個女人伏在電話上痛泣。來往路人略瞟一眼,也無人會關心。

這世上,為情傷心的女人太多了,不差這一個。

☆☆☆

“你們都沒有她的消息?”

“你也沒有?”丹雅教會的朋友愕然反瞪馬蘭,“我們還以為她又跟你私奔去了,所以沒來參加周六團契跟主日禮拜。”

怪了。

“你們上次是什麼時候跟她聯絡上的?”

“大概……上個禮拜幾,不記得了。”

“丹雅的事,問柯南比較清楚。”

馬蘭努力捺下焦躁,一臉客氣。“她現在在這裏嗎?”他人都親自殺到教會來了,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

“柯南出國,人在吉隆坡。”

他差點氣瘋。

柯大小姐遠赴南洋參加國際神學研討大會,像個修士般地不帶手機也不帶notebook,無牽無掛,逼得他只得以警察辦案的潑辣手法,四處威脅恐嚇,想盡辦法就是要聯絡到柯南。

丹雅整整四天沒跟他聯絡。打她手機,不通。打她公司,說她沒上班。打給她父母,她沒回老家,他只好假裝特地call來請安的。打她小妹電話,什麼也問不出,反而被傾倒大堆感情垃圾。打她大妹電話,一樣一問三不知,每天去她的小公寓,接到門鈴快起火也沒人應。找到她的教會來,也是一片茫然。

該死的。平常人人使喚她使喚得那麼容易,結果她是死是活,沒一個人關心!

晚上十一點半,他終於Call到在吉隆坡麗晶飯店下榻的柯南。

“丹雅不見了?”她吼得比他還凶,“你在搞什麼鬼?”

“你最後是什麼時候跟她聯絡上的?”

“她被炒魷魚的那天。”

“什麼?”

“她被FIRED的那天!”聽不懂人話啊!

丹雅被革職?

“我上次就跟你說了,她不小心挖到吉米王另收回扣的爛瘡,吉米王那豬哥還勸她一起趟渾水,丹雅哪肯。我就知道吉米王絕對會使賤招,只是沒想到他會賤到陷害丹雅去背黑鍋。”公司里也沒一個有膽站出來替丹雅仗義執言,誰都懶得得罪駙馬爺。

“那也不必做得這麼難看。”大可讓丹雅自己辭職。

“他就是要給丹雅難看,教她難找下一份好工作。”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禮拜三。”

他立刻聯想到那天中午莫名其妙的無聲電話。

是她嗎?她想跟他說什麼?

“馬蘭,我之所以老早就跟你通風報信,就是希望你能幫她一把,因為我已經不知道還能幫她什麼。你為什麼不幫她?”

她人會在哪裏?怎會說不見就不見?

“喂!”

她不是那種會跑到國外度假散心的料,依他看,她只會挖個小洞把自己埋起來。

埋在哪裏?

“馬蘭!”他死了是不是?

“吼什麼?”煩不煩哪。

“我在問你為什麼不幫她!”

“我沒有不幫。”啊,他怎會現在才想通?“我只是幫法跟你不一樣。”

☆☆☆

馬蘭隔日草草跟公司告假,從早來回奔波,趕到丹雅的小套房時已近中午時分。

這次他完全不需要按鈴,直接拿着他從大妹立雅那兒勒索到的鑰匙開門。

晴涼的仲秋午後,粉色窗帘隔掉了明朗的光線,屋裏一片清幽,乾乾淨淨,有着淡淡的芬芳,一股屬於她的馨香。

她在嗎?

他無法確定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但至少可以刪掉最糟的預期狀況:屋裏沒有任何自殺過後的怪味。

“丹雅?”

沒人響應他。

出去吃飯了吧。

環顧四周,他再度覺得自己像在參觀小人國,什麼都小小的。迷你錄音電話機上不斷閃着小紅燈,顯示留言已有一大堆,她恐怕這幾天根本沒去聽。

看來只能守株待兔,慢慢等了。

正當他解開領帶,打算橫越小客廳進攻小冰箱時,赫然發現廚房地板上伏倒的身影。

“丹雅!”

她在家!可是,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在搞什麼?”他重喝,連忙將她打橫抱起。

她渾身虛軟發燙,手裏還抓着空的製冰盒,冰塊早融為她身上的一攤水。

“丹雅!”他不斷拍着擱到床上的小人兒臉蛋。

她半昏半醒,疲倦得連話都講不清。“地板……”

“什麼?”

她艱困地咽着喉頭,嗓子仍是徹底的乾澀,沙啞而破損。“我……想弄冰枕,可是腳站不住。冰塊都掉到地上,還沒擦乾淨……”

“擦你個頭!”連日累積的不安完全暴發為憤怒,“你這幾天都躲在家裏幹嗎?

什麼時候生病的?”

丹雅無力跟他爭辯,極不安穩地昏昏睡去,滿腦子想的還是地板的清潔問題。

水還沒有擦乾淨……

隱約間,彷彿只過了一小時,又好像是一日。她不清楚,一切都模模糊糊。

“只是一般的感冒,因為沒處理好而造成濾過性病毒感染。”

“可能是扁桃腺發炎感染到中耳,會頭暈目眩。也可能她進食過少,有些貧血。”

“我只能替她注射葡萄糖補充體力。其他的,消炎藥跟退燒藥,按時服用就行。她對抗生素過敏嗎?”

“要大量喝水。”

意識迷濛之際,她一直聽見馬蘭與陌生人在低聲交談。她睡睡醒醒,不時被馬蘭搖起來吃藥喝水,詢問狀況。

“喉嚨還痛不痛?”

她恍恍惚惚地試圖睜眼。咽了咽口水,才勉強搖頭。“可是我全身好酸……”酸到連骨頭都抽刺發痛。

“濾過性病毒感染的感冒癥狀都是這樣,退燒以後就好。睡吧。”

馬蘭好溫柔……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病得這麼突然、這麼嚴重,整個人完全被擊倒,病因卻只是簡簡單單的感冒及發燒。

她以為這種小病她撐得住,卻在自己連冰塊都裝不好而癱軟在地時,慟哭不已。

那種孤單的感覺,彷彿被全世界遺棄。就算她聽到電話鈴聲,也沒辦法爬起來求援。

生死之際,她發現自己哀哀呼喚的,還是馬蘭。

他為什麼真會聽見她心裏的呼喚?

如果他聽不見,如果他沒有來,她就可以藉此大病,徹底對他死了心。從此過回她原來的日子,自生自滅,一切靠自己。

可是他卻來了,讓她的心再度陷溺,難以獨立。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人進人出的關門聲,一室靜謐。

他照顧她好久,不知有幾天。他來了,他又走,只有她仍枯守在這小小的世界。

他已經陪她很久了,是該回去休息,回去工作。可是她好希望能醒來就看到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幽暗的卧房,寂靜的夜,濃重的孤單逐漸蔓延。

“馬蘭……”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什麼?”

魁梧的龐大身軀迅速而敏捷地閃身入內,同時打開燈。

丹雅大驚,一臉呆愣,沒想到自艾自憐時會突然跳出一名壯漢來。“馬蘭?”

他滿頭大汗,一頭亂髮野性十足。高級襯衫兩袖被卷到肘上,皺得一塌糊塗。粗壯的手臂各掛着超市大袋子,幾根青蔥冒出袋口,袋底沉重得大腹便便。

“叫我幹嗎?哪裏不舒服嗎?”

他就是怕她突然有狀況,所以匆匆離開,速速回來。

馬蘭去替她買食物?

一隻大掌霍地覆往她額上,嚇了她一跳。

“嗯,很好,睡了兩天,燒退得差不多了。”他慎重地觀測手錶一陣,“你先吃一顆胃藥,再吃消炎藥,半小時后就可以進食。”一切正如他所預估的時間表。

她痴痴地凝望着他,乖乖聽他吩咐。

“我先去做菜,你好好休息,半小時后開動。”

他真的好好看,由里到外都教人心醉。此時的他,甚至比平時更俊魅。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她到底是真的醒了,還是在夢遊狀態?

“嘿,丹雅?”

驀地,她輕柔撫住拍着她臉蛋的大掌,深深凝睇。

“馬蘭,我愛你。”

深情的剎那,彷彿凝為永恆。她嬌弱的容顏盛滿了對他最真的感情。他難以置信地注視着她,許久之後,終於憋不住咆哮——

“你腦袋秀逗了是不是?趕快給我吃藥去!要是藥效過時又再度引起高燒,我就踩死你!”

佳人含淚,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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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色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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