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夜無眠,看着陽光一點點溜進室內。
“早。”連宇喬撐起上半身,看着蘇沛的眼睛說道。
“早。”蘇沛露出幸福的微笑。
“和我睡還不太習慣吧?”撫摸著蘇沛眼睛下方的青黑,連宇喬問。
“不會!”
“沒關係,過幾天你就習慣了。”自顧自地說著,連宇喬翻身下床,在自己的外套了搜了半天,拿出一把鑰匙往蘇沛身上一扔,“去我家幫我拿幾套衣服過來,日常用品也帶過來。等會兒陪我去醫院看姐姐。”
“哦。”蘇沛嘴上應著,臉上卻是一片茫然。
“怎麼,我住這裏你不樂意嗎?”連宇喬挑眉,不悅地看着蘇沛。
“沒有啊!”蘇沛立即否認。
“那還不快去?難不成你想讓我光着身子出門?”連宇喬笑着在蘇沛唇上咬了一下。
蘇沛痛得打個了哆嗦,這才發現連宇喬未著寸縷,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我,我就去。”手忙腳亂地穿好了衣服,蘇沛逃似地離開了家。
***
等蘇沛拿完東西,跟連宇喬一起趕到醫院的時候,時鐘已指向十點。
上樓進到連芙蓉的病房裏,杜婉馨與連晉東正守在那兒,商群則在洗手間漱洗。
“宇喬!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一上午。”
“什麼事?”連宇喬沒看杜婉馨,徑直走到姐姐床前。
杜婉馨有氣無處撒,只好橫了跟在後面的蘇沛一眼,說:“醫生建議姐姐動手術,大家都在等你過來拿主意呢。”
“什麼手術?”握著姐姐的手,連宇喬問。
“心臟手術。醫生說如果姐姐的心臟不治好,她遲早會死於心衰。”
杜婉馨不加修飾的話語,聽得連宇喬臉色發黑。
連晉東也有些不快,於是接過了話頭,對兒子說道:“手術成功的機率是百分之三十,你姐的情況已經拖不了太久了。早知道之前就搏一搏了,也不用現在再來雪上加霜了。”幾日不見,連晉東的頭髮白了許多,十分憔悴。
連宇喬沒有抬頭,將姐姐的手握得更緊,問:“如果手術失敗的話,會怎樣?”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知道手術失敗就意味着死亡。
“手術如果成功,她會醒嗎?”
“醫生只說,如果不做手術,她自然蘇醒的機率幾乎為零。”連晉東看着一雙兒女,說出讓他心痛萬分的事實。
良久,連宇喬終於做了決定,“那就儘快手術吧。”
商群正好從洗手間走出來,聽到連宇喬的話,不由對着他的背影握緊了拳頭。
蘇沛在商群有所動作之前,不動聲色地將他強行架出了病房。
“芙蓉是我的妻子!”站在空曠的天台之上,商群沖著蘇沛一頓狂喊。
蘇沛看着他,眼中閃過有一絲憐憫。
“他怎麼可以不問我的意見,擅自做決定!啊、啊、啊──”
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向來穩重的商群狂暴地叫嚷着,瘋狂發泄心中長久淤積的不滿。
“連小姐也是他的姐姐。”蘇沛覺得心裏堵得慌。
“那又怎麼樣?他們是姐弟,他就有權控制她的生死嗎?手術如果失敗的話,她會死的!”商群衝到蘇沛的面前,死死揪住他的衣領,發出近乎哀鳴的聲音,“她會死的,你知不知道?她會死的!”
四目相對,無聲的眼淚自商群的眼眶一顆一顆滾落下來。施加在蘇沛領口的力道慢慢鬆懈,高大的身軀順著蘇沛的身體滑了下去,跪到了地上。
蘇沛就像被人卡住了喉嚨,半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再強悍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連宇喬,蘇沛也不能肯定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沒有人願意看着心愛的人去冒險,更何況是幫她去做選擇。生還是死,沒人能保證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呵呵,”商群突然笑了起來,“我真是頭殼壞了,怎麼跟你說這些。你跟連宇喬根本就是一夥的。”猛地站起身來,商群一把推開蘇沛,轉身背對着他,陰鷙地說道:“你走吧!”
“我與連宇喬是不是一夥都與這件事無關。”繞到商群的面前,蘇沛嚴肅地看着他,“為芙蓉姐做手術是眼下最好的選擇,我想你也不願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衰弱,然後在無知無覺中面對死亡吧。”
商群無法反駁。
“振作一點,芙蓉姐還需要你的支持。”放柔聲音,蘇沛溫和地笑了笑,“別讓她失望。”
捂住自己的臉,商群長吁了一口氣,說:“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臨近正午,刺目的陽光照在兩人的身上,毒辣異常。
蘇沛無聲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天台。
病床的走道上,飯菜的味道混合著原本的消毒水味道,讓人有些作嘔。
老遠就看見杜婉馨站在連芙蓉的病房外來回走動,用高跟鞋敲擊出煩躁的節拍。
蘇沛點頭打了個招呼,正準備進病房時卻被杜婉馨攔住。
“連宇喬昨晚在你那裏?”杜婉馨的語氣不太好,好像正在強行壓制胸中的怒火。
蘇沛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給我說實話,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杜婉馨壓低嗓子,臉有些扭曲。
蘇沛心裏一驚,不動聲色地看着她。
“我看見他脖子上的吻痕了,說,他昨晚跑到哪個女人那裏去了?”
吻痕?!蘇沛有些尷尬。
“我是他的未婚妻,有權知道他的一切。你如果不想夾在裏面難做,就老老實實把情況都告訴我。不然最後吃虧的可是你。”杜婉馨以為蘇沛不說話是表示默認,更加急躁起來。
蘇沛感到莫名其妙,如果杜婉馨認定連宇喬另有女人,為什麼吃虧的會是他?這是哪門子邏輯?
“你要是幫着他瞞我,小心我讓他炒了你。”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的女人,往往會變得毫無理智可言。
蘇沛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平靜地說:“連先生昨晚的確是跟我在一起。”
“那他身上的印子怎麼解釋?”杜婉馨並不笨。
“這個,我想你去問連先生本人會比較清楚。”蘇沛抱歉地笑了笑,不想再與杜婉馨糾纏,伸手握住了病房的門把手。
“等等!”沒有問出結果,杜婉馨不甘心地捉住蘇沛的手臂。
蘇沛正想開口,病房的門突然打開了。
“幹什麼?”連宇喬對兩人喝道。
杜婉馨嚇得連忙把手鬆開。
“要走嗎?”蘇沛問連宇喬。
連宇喬點點頭,說:“我們回公司。”
“宇喬……”杜婉馨可憐兮兮地看着連宇喬。
“讓開。”連宇喬臉色有些差,完全沒心思敷衍杜婉馨,自顧自地走向電梯。
“連先生心情不好,讓他冷靜一下吧。”蘇沛有些同情杜婉馨,只好站出來打圓場。
杜婉馨咬緊雙唇,眼睛有些發紅。
“蘇沛!”電梯來了,連宇喬開始催促。
“再見。”與杜婉馨道過別,蘇沛匆匆踏入電梯。
***
從醫院到公司,連宇喬一直一言不發。蘇沛雖然擔心,也只能保持沉默。這種時候,多說無益。
本以為連宇喬進了辦公室就會借工作來麻痹自己,誰知他竟發起呆來。
沖了一杯咖啡放到他的面前,蘇沛識趣地退出經理室。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電話到餐廳訂了兩份料理,蘇沛開始梳理手頭的工作。多日未曾上班,工作累積了不少。他大致看了看,分出輕重緩急,開始埋頭苦幹。
二十分鐘后,料理送了上來,蘇沛將它端進連宇喬的辦公室。
“宇喬。”
連宇喬沒有回應,仍舊維持着蘇沛離開時的姿勢。
“餓不餓?”將料理放在大班台上,蘇沛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僵成石像的人終於有了反應,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咖啡送到嘴邊,問:“幾點了?”
“一點。”截過他手中的咖啡,蘇沛溫和地說:“我去幫你換杯熱的。”
連宇喬沒有拒絕,低下頭開始吃午餐。剛動了兩筷子,就有摔碗的衝動。
“不好吃嗎?”蘇沛走到連宇喬的身邊,將沖好的咖啡遞給他。
連宇喬搖搖頭,閉目靠在椅背上,神情疲憊。蘇沛拿來的料理都是他平時愛吃的東西,可是他現在什麼味道也吃不出來,感覺遲鈍得厲害。
蘇沛看在眼裏,有幾分心痛。一聲不吭地從食盒中夾起一塊魚放進嘴裏,嚼了兩下,突然捏住連宇喬的下巴,將口中的食物渡到他的嘴裏,舌尖也跟着闖了進去。
連宇喬吃驚地瞪大雙眼,本能地用舌頭推拒。可憐的魚肉便在兩人的攻防戰中輾轉來回,糊成一團。最後,蘇沛利用居高臨下的優勢,硬是抬起連宇喬的下巴,逼他把食物吞了下去。
“味道好些了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口水,蘇沛沖著連宇喬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連宇喬又好氣又好笑,半天才擠出一句:“噁心!”
“有人說,噁心也是一種快感。”蘇沛傻笑着,舉起筷子在連宇喬眼前晃了晃。
“我自己吃。”橫眉豎眼地搶過筷子,連宇喬頓時有了胃口。
靠在桌邊,靜靜地看着連宇喬用餐,蘇沛心頭的沉重感稍稍減輕了一些。等連宇喬吃完,他把東西都收拾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隨手將自己那份已經涼掉的午餐扔進垃圾桶。
連芙蓉明早就要手術,少不了又要守上一天,他必須加緊把手頭的工作做完。
***
市郊,連家大宅。
杜婉馨雖然在連宇喬那邊受了氣,可她還是耐著性子把連家老爺子送回了家。
“婉馨啊,宇喬的性子火爆,你既與他訂了婚,也就多多擔待一些吧。”杜婉馨是藏不住事的人,連晉東多少也看出一點端倪。
誰知,連晉東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杜婉馨更覺委屈。
她從小到大就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除了連宇喬,還從來也沒有誰能讓她這般謙卑、忍讓。百般討好之下,仍是不得其門而入。滿以為訂了婚情況會有所不同,可她的實際地位到現在都絲毫不見改善。
原以為人才兼備的連宇喬會是託付終身的上佳人選,誰曾想會落入現在這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境地。
“他性子再急我都能忍,可是……”這出軌的行為要如何忍讓?
“宇喬是個男人,有些事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挑明了講對誰都沒有好處。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他既然都肯跟你訂婚,就不要再去想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了。”
“爸爸……”
“好了,我累了。你回去吧。”連晉東擺了擺手,在傭人的攙扶下回了房。
杜婉馨站在客廳里,像無頭蒼蠅似的連轉了數圈,終是無聲地離去。
***
夜裏,連宇喬將頭枕在蘇沛肩上入睡
“明天你去醫院看着我姐姐,有結果就通知我。”
“好。”
“離商群遠點。”
“好。”
“杜婉馨那邊……”連宇喬話還沒說完,蘇沛已經睡了過去。側身輕輕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連宇喬再次把頭埋進他的頸窩,安然入睡。
等耳旁的呼吸平穩了之後,蘇沛睜開了雙眼。無意識地收緊雙臂,將連宇喬抱得更緊。
***
次日,蘇沛早早地趕到醫院,目送連芙蓉進手術室。
商群紅著雙眼坐在手術室外的休息椅上,身上是徹夜未眠的狼狽。
連晉東仍然是在杜婉馨的陪同之下到來,看他平靜的神色,應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宇喬不來嗎?”兒子的行蹤要通過下屬才能知曉,連晉東顯得有些無奈。連宇喬與他並不親厚,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蘇沛點了點頭,回答道:“他在公司等消息。”
“他昨天又在你家?”杜婉馨有些沉不住氣。
蘇沛被問得尷尬,索性不作回應。眼角瞥到商群窺探的視線,頗不自在。
杜婉馨見蘇沛不說話,只當他偏幫連宇喬,也就沒再繼續追問。
一時間,手術室外分外寂靜,偶爾傳來醫生護士來回的腳步聲。
連氏公司內,連宇喬以數倍於平時的效率拚命工作著,不讓自己有時間停下來。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流逝著,慢慢消耗著眾人的耐性。
手術一直持續到夜裏九點,當醫生拖着疲倦的步伐來告知眾人手術成功的時候,蘇沛有種瘋狂吶喊的衝動。
“她闖過這一關了。”走向明顯反應不過來的商群,蘇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的?!”商群半天都沒找到自己的聲音,一臉木訥。
“真的。進去看看她,我去通知連宇喬。”蘇沛抑不住心頭的興奮,恨不得馬上飛奔到連宇喬的身邊,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
“你去吧,讓宇喬也過來看看他姐姐。”連晉東也高興地催促蘇沛。
“我走了。”
連跑帶跳地趕到停車場,蘇沛用最短的速度將車開回公司。
總經理室的門虛掩著,昏黃的燈光從門縫中溢出,在鐵灰色的地毯上劃下長長的光影。
“宇喬!”蘇沛推開門,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原本堆在大班台上的文件散落在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全身赤裸的女人,而連宇喬正喘著粗氣,在她的身上進行着人類最原始的運動。
“天啊!”女人察覺到有人進來,被嚇得失聲尖叫。
蘇沛瞬間清醒過來,飛快地退出辦公室。
良好的隔音效果擋住了屋內所有的聲音,蘇沛站在門邊,全力對抗胸口處傳來的窒息感。
片刻,連宇喬推門而出。
“我姐的手術做完了?”
“她沒事,手術很成功。”蘇沛笑了笑,假裝沒看見連宇喬唇邊的口紅印。
“我們去醫院。”
蘇沛沒有回應,機械地跟上連宇喬的腳步。
一路沉默,直到車子停在醫院的時候才抽出一張紙巾遞給連宇喬。
“幹什麼?”
“擦擦你的臉,杜小姐在樓上。”
調下後視鏡,連宇喬這才發現臉上的東西。緩緩地擦去那些紅印,連宇喬本想說些什麼,卻在對上蘇沛那副泛著冷光的眼鏡之後收了聲。
醫房內,連芙蓉仍在昏迷之中,不過眾人看她的眼神明顯多了一分欣喜。
“醫生說恢復得好得話,很快就會醒。”杜婉馨迫不及待地對連宇喬通報這個喜訊。
“很快是指多長時間?”
“不清楚。”杜婉馨的熱情被連宇喬冷冰的聲音瞬間澆熄。
“不用着急,”連晉東出聲安撫兒子,“醫生說情況比預期得要好,只要傷口恢復了,醒過來不是難事。”
連宇喬不再出聲,轉頭看向姐姐,眼神柔和了下來。
蘇沛站在門外,有些乏力地靠着牆壁,走道那頭的一點紅色火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來一根?”商群對蘇沛招了招手。
蘇沛走上前,接過煙盒。
“你會抽吧?”
“不抽不代表不會。”
替蘇沛把煙點著,商群把目光重新調回窗外。
深吸一口,將嗆人的煙霧送進肺里再從鼻腔噴出的過程讓蘇沛覺得十分暢快。
“連宇喬會在這邊呆多久?”商群問。
“不知道。”
“他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看起來是這樣。”蘇沛摘下眼鏡,捏了捏有些酸脹的鼻樑。
商群轉頭,說:“我送爸爸回去休息,你幫我把他叫出來吧。”
“你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看起來很糟嗎?”
“有點。”
知道商群不願面對連宇喬,蘇沛走進了病房去請連晉東,連宇喬看了蘇沛一眼,沒有出聲。
“蘇沛跟我們的車一起走。”連晉東說,“這裏交給看護,宇喬你送婉馨回去。”
“蘇沛跟我一起,你們帶杜婉馨先走。”連宇喬不同意連晉東的安排。
杜婉馨有些急了,連忙走到連宇喬的身邊,拉住他的衣袖說:“你送我回去吧,我有話想跟你說。”
“有什麼話在這兒說。”
“可是……”杜婉馨看了看病房內的其他人,欲言又止。
“董事長與杜小姐不順路,連先生還是送送杜小姐吧。車鑰匙在這兒。”蘇沛將車鑰匙交給杜婉馨,不等連宇喬回應,就攙著連晉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他不想單獨面對連宇喬,至少現在不想。
商群見蘇沛跟到了樓下,問:“你跟我們一起走?”
“是啊,等會兒要司機先送他回去。”連晉東發了話,商群也就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