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喲──吼吼──喲喲喲──」

威嚇的呼喝聲,武器擊打發出的金屬碰撞聲,鼓聲,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前、后、左、右、上、下,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形成了重重的包圍圈,圍的水泄不通。面對這樣的陣勢,被包圍在中心的那幾十人聚攏得更緊了,一律背靠着背,握緊了武器,嚴陣以待,即使他們知道勝算是何其微小。

在他們的中心有一名鬚髮斑駁的老人,渾身是傷。他望着那些士兵,鈍痛從胸口蔓延開。那些都是他的隊伍啊!即使每年都有新人代替死去的士兵,但那依然是曾經跟了他上千年的隊伍啊!想不到今天竟然反過來將矛頭對準了他自己,而相信他、願意繼續跟隨自己的竟然只有這麼幾十個人。

戎馬半生,今天竟然要以這樣的結果收場嗎?

那日律帶着以天帝名義下達的詔書來到靖王府,宣讀後,靖王臉色灰白一片。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詔書竟然稱他放蛇下毒,意圖謀害皇儲太子,其罪當誅九族,家產抄沒。

在過去的日子裏,天寒不斷將新人塞進朝中,以至效忠多年的老臣被架空,成王那個蠻夷在朝中大搖大擺暫且不說,連那尚未成年的朱雀也進入中心,有權拆閱奏章之人。

前幾天宮中騷動不已,據說是朱雀被毒蛇咬了,好不容易才撿回了性命。得到消息的時候,靖王着實可惜了一番:那個狐媚子,命可真大!

他一直想下手除去朱雀,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就算派出了刺客,也都莫名其妙的失敗了。也曾想過買通宮人下毒的做法,但合適的人選可不是那麼好找的。宮中的侍從都是飛禽族人,他能相信誰?就算想利用同為龍族的貴族,也找不到與朱雀親近不會引人懷疑的人選。

雖然確實有心殺朱雀,但這次下毒的人可不是他!

「念王爺舊功,不累及家人,賜王爺自裁。」

律讀完詔書,送上了折迭的整整齊齊的三尺白綾。白綾和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靖王震驚中清醒過來,一揮手打掉了盛放白綾的托盤。

「你們假傳聖旨!我才不信這是天帝的意思!」

律帶來的士兵們跑過來,想要制服老人,可是都被掃到一邊。靖王無暇顧及他們,腦袋裏只想着要澄清自己的冤屈,他跑了出來,直衝天宮想要面見天帝。律沒有攔他,只是看着他的遠去的背影微笑。

「抗旨不遵,罪加三等。」

靖王府中頓時亂成一片,士兵們翻箱倒櫃,女眷的哭叫不斷響起。

靖王沒有能進得了南天門,朱雀擋住了他的去路。紅髮的少年帶着金穩獸與全副武裝的禁軍,看着他,那眼神讓他毛骨悚然。長槍從少年手中出現,在纖長的手指間一轉,對着靖王猛地一掃,熊熊烈火就撲了過來。

左衝右突,來捉拿「叛賊」軍隊越來越多,逐漸形成了一個包圍圈,不斷縮小。

沒人願意幫他,因為他被判為叛賊。

在來追捕他的軍隊裏,除了不意外地看到了天虹以及那個蠻夷成王翼龍瑞瑟格外,他還看到了天帝第四子蜃龍天翡、第五子鼉龍天愷的身影。一接觸到靖王的視線,他們都別開了眼睛。

打頭的天虹似乎注意到了,回頭對着哥哥們微笑。如同被這無害的笑容恐嚇到了一般,天翡天愷立即抬頭對着靖王喊起來:

「逆賊,不速速投降,還待何時?」

這就是曾經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反對異族的盟友嗎?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不但不相互幫助,反而落井下石。靖王忽然很想哭,也很想笑,也對,這其實怪不得他們啊,現在形勢比人強,他們不得不想辦法自保。

「投降?啊哈哈哈哈……」靖王大笑起來,「老夫認識的字裏面只有『死』,而沒有『降』!你們要記住,我死了,你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

成王手一揮,萬箭齊發,向護着靖王的幾十人而來。箭雨中靖王化為赤紅的巨龍,羽箭打在那厚實的鱗片上被彈開了。赤龍向著禁宮而去,不理會雨點般的攻擊,包圍圈像蝗蟲一樣跟了上去,不斷進攻。

朱雀正想跟上去,突然胸口發疼,喉嚨里一甜,眩暈的感覺湧上來,腳下一軟,幾乎載倒。距離中毒的日子實在是在沒幾天,身體還沒完全恢復,方才看到靖王他怒火攻心,不禁使力過了頭。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睜眼一看,卻見那赤龍已經進入禁宮範圍,不過似乎被阻攔住了,無法繼續前進。

那是一頭奇異的龍,有着巨大的肚子和膜狀的翅膀,尾巴又粗又笨,不似赤龍那樣有着蛇狀的身體與魚樣的尾巴。口一張,居然像鳳凰與朱雀那樣噴出火焰來。

兩條龍纏鬥在一起,不過這過程並沒有持續很久。一方面是年老力衰,經歷多次大戰早已傷痕纍纍,而另一方正當盛年,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對方送上門來。很快勝負就分曉了。

「說老實話,我跟你沒有什麼直接的恩怨,你有沒有造反或者謀害太子,我也不關心,只可惜我是美人至上主義者。」

有着赤銅色發的男人看着倒在地上喘息的老人,土黃色的眼睛彷彿看着一件馬上要被處理掉的垃圾。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來追求朱雀,難得地有心思享受那一點一點攻陷美人心的滋味,那天他終於以為有機會可以一親芳澤,不想卻被突然冒出來的毒蛇給攪了!

再加上追查下毒之人竟然是這個在女兒婚禮上說女兒壞話的老頭,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這怎麼能不讓他恨的牙痒痒的?

靖王不明白他說這話的用意為何,也不想明白,冷哼一聲:「要殺就殺!老夫沒有興趣聽一個蠻夷說三道四!」

成王立即變了臉。很顯然,「蠻夷」這個詞是他為數不多的禁忌之一,而且是禁忌中的禁忌。

「在你的眼中,利利也只不過是個蠻夷吧?」

「廢話!一個蠻夷女子,有什麼資格當太子妃--」

靖王話還沒說完,成王就飛起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頓時鮮血四濺。

「你個老不死的!敢說我家寶貝女兒的壞話?」成王對老人開始拳打腳踢。「我家利利是世界上最棒的!」

朱雀趕到了,見狀急忙大叫:「等一下!」

成王回頭見是朱雀,頓時眉開眼笑,立即停止了毆打,讓到一邊。靖王看着來到自己面前的朱雀,方才的交手讓他明白到:如果說上一次交手朱雀是有同歸於盡的意圖,那這一次則是不惜一切也要把對方毀滅的兇狠,讓他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受傷嚴重。看得出來朱雀完全以為下毒害自己性命的人就是他。

諷刺的是,自己雖然有害他的念頭,這次卻並不是他做的。

「你想報仇嗎?那就趁現在,否則就沒機會親手殺我了。」

朱雀不答。

一個金綠色的身影在晃動的視野中出現,回過身來,看着他,隱隱約約的微笑,揮手,突然啪地破碎,成為一堆無法收拾的碎肉……

我不是來殺你的,我是來讓你品嘗什麼叫「痛苦」的。我要讓你知道,一切被毀掉是什麼滋味,我要看着你這個開國元勛、朝廷棟樑、碧血忠良在逆賊的污名下被處死。所以我不殺你。

幾名士兵跑過來,拿着捆龍鎖要來捆靖王,被他踢開了。成王和朱雀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力量,吃驚之餘,正要行動,卻聽靖王如同受傷垂死的野獸一般開始狂吼。

「天帝!常俊!你出來啊!出來看看我們一手打下的天下已經成了什麼模樣!」

無盡的悲涼,末路的悲哀,痛心的無奈,諾大的天宮都被這吼聲搖撼了。

籠罩着披香殿的水幕因這音波的衝擊而顫抖了,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繼續潺潺流動,沒有絲毫改變。

吼聲的餘音尚未散去,靖王舉起雙手的食指,猛地捅進自己的雙耳,噗嗤一聲,紅色的液體噴另外出來,順着靖王的手指和拳頭滴下來。

成王朱雀吃驚非小:他這是做什麼?!為何要自殘?

一時忘記了要上前阻止,眼瞧着靖王又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成鉤狀,對準自己唯一的左眼猛力摳了下去!

渾濁的眼球被老人握在了手中。四周傳來吸氣的聲音,反胃的感覺在朱雀胸中翻滾。

「在人界,曾經有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在被自己的君王賜死的時候對僕人吩咐道:把我的眼睛挖出來掛在城門上,我要看着這個國家是怎麼滅亡的!我很想效仿他,可惜我沒有他那樣的勇氣。」

說著他把那眼球望口中一丟,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沒有了眼睛和耳朵,我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龍族的天下是如何滅亡的了!」

積着一窪血的空洞眼窩,不斷淌着血水的耳孔,扭曲猙獰的疤痕,渾身是傷的老人就用這樣恐怖的形象開始狂笑。聲嘶力竭,像哭一樣的笑聲,狂亂地四處衝撞……

****

繃帶從手臂上一層一層解下,露出凹下的一個小坑。將藥膏小心地抹上去,剛一觸及,紅髮少年就顫抖了一下,於是下手不禁更輕了。看着那被硬生生咬去一塊肉的傷口,天寒覺得自己的手一陣一陣在發軟:她怎麼做得出來?

「水華真是不懂事。」

「不要怪她。她還是個孩子。」

「作為兄長,我有責任。」

朱雀笑了:「你要忙的事那麼多,怎麼可能都顧的過來?」

天寒苦笑着搖搖頭:「這就是你不告訴我你受傷的原因?」

在朱雀還不能起床的時候,天寒一直忙碌於追查放蛇下毒的主使人。跟着發生的事情讓他無暇顧及其它,一方面是朱雀已經脫離危險,恢復到可以下床了,另一方面是這次與靖王的鬥爭事關生死,如果不能將這棵老樹拌倒,不但無法為天朝真正注入新的血液,也有反被吃掉的可能。

他心裏明白的很,放蛇下毒的真正主使人並不是靖王,而是自己的四哥蜃龍天翡與五哥鼉龍天愷。真兇查出后,天虹私下去信,告訴他們你們「奪嫡」的陰謀已經敗露,如果想保全自己的話,就站出來指認靖王。不論他們真正的目標是誰,真正中毒的人是誰,毒蛇出現在天寒的寢宮是不爭的事實,「奪嫡」的嫌疑是絕對無法逃脫了。靖王被處死的那一天,天寒沒有出現,他沒有勇氣去看叔父是如何被自己冤殺的。

突然覺得好冷,世事一點一點在改變,自己也在變,當年的自己早就已經找不回來了。他並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是倒頭來還是為了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而做了自己一向做不齒的行為。

原來,「不想傷害」並不等於「想保護」,有的時候保護某一群體就等於傷害另一群體。天寒展開雙臂,將紅髮少年摟進懷中,鼻子埋進他的肩窩處。在後悔嗎?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左右顧盼想要處處兼顧,只會每個都失去。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了,惟有向著認定的目標一心一意地前進。

「會、會冷嗎?」

突然被擁進充滿雄性氣息的懷抱,朱雀有點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問。「如果冷,可以叫人再拿幾個火盆過來。」

「再多的話,這裏就要變火窯了。」天寒從朱雀肩膀上抬起頭來,笑道。

雖然已經是初冬,但氣溫並不太離譜,可是明明已經生了好幾個火爐和火盆,朱雀還是會用被子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說是冷的厲害,於是天寒每天早上都會在床上看見一個鼓鼓囊囊的棉被團。朱雀是火鳥,自然是越熱越好,可是天知道身為怕熱的龍族的他已經快要中暑了。

朱雀的俏臉立即變的緋紅,低下頭。

「對不起……」

真是難為他了。

靖王死的時候,朱雀並沒有感覺到所謂報復的快感,只覺得空落落的。想一想,那個老人其實並沒做錯什麼,對他來說自己是禍水,自然要努力剷除,而且選擇成功率比較大的方法是自然而然的。殺了靖王也沒有用,那解藥已經吃下肚,吐也吐不出來,也許這反而值得安慰。

明,現在你就在我的身體裏,溶入我的血液,再次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永遠也不會和我分離了。

***

銀髮金眼的男子身邊美女環繞,環肥艶瘦,各有千秋,個個嬌艶如花。輪舞笙鼓,樂既合奏。其湛曰樂,各奏爾能。

一名紅衣女子走過來,一眼便可看出那抑不住的興奮,她抬手去推擋在自己前面的美姬,如果對方不讓路就抓住她的衣服將她拉到一邊。被推或者被拉的美姬們發出誇張的尖叫,低聲咒罵對方的蠻橫。

但是那名紅衣女子並沒有把她們的咒罵放在眼中,再一會,她蘭兒就會成為天虹殿下的第一寵姬,運氣好的話,也許被扶正,從此一步登天,那個時候,哪裏還有別的女人的存在?將幾名姬妾擠到一邊,蘭兒將整個身體都貼到了他身上。

「天虹殿下,蘭兒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

「哦?什麼好消息啊?」

「那個,殿下,」因興奮而產生的紅暈使她容光煥發,更添嬌美,「您要當父親了。」

金色的眼睛從酒杯唰地轉了過來,看着她。那銳利的視線蘭兒心頭小鹿亂撞,忍不住嬌羞地垂下了頭。她對周圍密集的惡毒視線絲毫不以為意,反而覺得驕傲無比:你們就嫉妒吧!成功的是我!

她等待着,等待着對方的狂喜以及接下來的封賞。

「這樣啊……」對方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找太醫確定了嗎?」

「是的。太醫說已經有兩個月了。」

「這樣啊……」

對方若有所思,絲毫沒有喜悅的表現。雖然是在笑,卻讓她突然有種發冷的感覺。是在計算日子嗎?不會有錯的,她計算的好好的。只是,這氣氛怎麼不太對,彷彿有無數芒刺扎在她背上。

在她疑惑的時候,男人站了起來,她抬頭,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她沒有能夠,在驚惶的尖叫的伴隨中,一隻迎面而來的大腳讓她墜入了黑暗……

天虹揮揮手,幾名侍從跑過來,將地上的紅衣女子拖了出去,在玉磚地上留下一道連綿不斷的血痕。花容失色的美姬們在得到准許后像受驚的小鳥一樣跑開。

長長的帷幕垂在地上,一動不動。天虹走過去,抬手撩開帷幕的一角,一名素衣少女站在那裏,眉目若畫,卻冷如冰霜。她仰頭,晶亮的黑眼睛看着他。

天虹伸出手,執起她的柔荑,放到嘴邊輕吻。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思我,豈無他人?」

少女扯動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狂童之狂也且!」

愕然,隨即微笑。

「『狂童』嗎……『狂妄的傻小子』……」他呢喃着,伸手握住少女的肩膀,越收越緊,手指逐漸陷入了對方的皮肉。少女發出輕微的呻吟,只是無力掙脫。「說得好,真是貼切啊。」

「我不過是想要個孩子,一個自己的孩子!」

就着抓住少女肩膀的姿勢,他垂下頭,將全身的重心都轉移到伸直的雙臂上。「難道這也是太過奢侈的願望嗎?」

少女抬頭望着那黑沉沉的天花板,不發一語。記憶中那遙遠的日子,有明亮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清風在跑,鮮花在笑……

***

神木梧桐,高聳入雲。粗大的枝幹間,亭台樓閣星羅棋佈。

窗前陽台上,蝴蝶蘭、貓兒臉羞答答地垂着臉,晶瑩的露珠在閃耀。小小的銹綳,鮮艶的絲線,銳利的銀針,一針又一針……

窗外突然傳來西梭西梭的聲音,跟着磅啷幾聲,不禁抬頭,卻見窗台上的花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圓圓的腦袋。銀色的發,金色的眼,臉頰上幾道黑乎乎的泥巴,雙手扒着窗沿以控制平衡。

陌生男人?

「啊啊啊啊啊───」

想也不想,她本能地用高分貝尖叫起來。那個男生被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得手一滑,從窗口消失了。

她以為是自己在叫,醒過神來才發現那是那個男生的聲音。窗子那裏的人不見了,是掉下去了嗎?這裏離地面可有不下千丈之遙,遙遠的地面上樹木只有花針那麼大。勉定心神,她戰戰兢兢地走到窗邊,側着頭閉着眼睛,只敢整手指縫裏偷看,就怕看到一灘肉餅。

怎麼辦?雖然是陌生人,但畢竟是性命一條。自己雖然是被嚇着了,但他也許並不是有意的,也許是有事需要人幫忙……

正擔心間,一顆腦袋唰地出現了,嚇了她一跳。原來他用雙腳勾着窗檯下的樹枝,方才只是變成了倒掛而已,現在一挺腰又起來了。但是她卻又被嚇到了,再次尖叫起來!

與此同時,被驚動的飛禽士兵過來了……

第二天,當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她看到窗台上多了些東西。東扭西歪的樣子猛一看還以為是垃圾,仔細一看,原來是昨天打碎了的盆花。破碎的花盆用粘土糊了起來,花仍然種在裏面,不過枝葉都蔫蔫的,沒有半點精神,想來是根系受傷還沒有恢復的緣故。

…………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說我是好寶寶,給我糖糖和紅包!

「這是什麼啊?」

「娘教的歌謠。」

「哦?那我也會。」

「唱來聽聽。」

小呀么小兒郎,背着那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風雨狂,只怕先生罵我懶啊,沒有學問,無臉見爹娘!

「學堂是什麼?」

「就是讀書認字的地方。」

月亮巴巴,踩着瓦渣,怪我打他,我沒打着他!回家告訴媽媽,媽媽不在屋,躲在門背哭!

「媽媽為什麼要哭?」

「因為爹爹打了她。」

「為什麼要打她?」

「我不知道。」

「你會打我嗎?」

「你又不是媽媽,我又不是爹爹。」

「小孩來了以後就是了。」

「小孩來的話,我希望是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

「問題是,怎麼樣才能讓小孩來呢?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

陽光消失了,梧桐不見了,美麗的蝴蝶蘭摔得粉碎,眼前依舊是黑沉沉的天花板。

銀髮金眼的少年一轉身就成了大人,在依舊是垂髫少女的精衛女娃面前,哭得像孩子一樣。

「她們都在騙我!什麼我要當父親了?全部都是為了取得地位而弄出來的騙局!」

精衛抬手,撫上他的肩膀,那笑容比三月的陽光還要明媚。她說:「斷子絕孫。」

那名叫蘭兒的紅衣女子的事,很快就傳開了。每個人都議論紛紛,猜測着蘭兒的下場,有的說她被活埋了,有的說她被打胎後放逐了。朱雀親眼看着她被打了二十大板后丟到了人界,下這命令的是天虹,天寒沒有阻止。朱雀很生氣,天寒不是一向寬厚的嗎?這次怎麼眼睜睜看着懷有自己弟弟骨肉的女子被趕走?天寒一楞,無奈地嘆氣。

「她肚子裏的孩子並不是天虹的。這是欺詐者應受的懲罰。」

朱雀抗議:「你怎麼知道?難道你驗過了嗎?」

天寒沒有回答,只是一臉的欲言又止,無論朱雀怎麼逼問他也不做解釋,只是說「一言難盡,你要體諒天虹。」

後來,律拉過朱雀輕聲告訴他,白龍天虹先天有缺陷,註定終生無後。朱雀沉默了,難怪天寒怎麼也不肯說。這種事情對雄性來說是莫大的恥辱,怎麼好隨便宣揚?那叫蘭兒的女子,只能怪她太過聰明,想投機取巧卻弄巧成拙。

同樣是嫡子,天虹的資質要比天寒強的多。但是在龍族看來,子嗣是比任何事物都重要的東西。所以,太子之位永遠也輪不到天虹,天寒也是在娶了身為女子的利金郡主后才真正成為儲君。

孩子,是希望與未來,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是曾經存在過的證明。即使是那些標新立異以不要孩子為代價追求所謂自由的人,到了年老的時候也一定會對年輕時的決定有所後悔。為了留下子嗣,每個生命之間進行着殘酷的競爭。強者生,弱者死。

***

白虎已經有將近本個月沒和自己好好說過一句話了,以前,白虎可是一有機會就纏上來,像小貓一樣在他身上蹭過來蹭過去,簡直讓人受不了,這次雖然清凈了許多,但是這也讓朱雀覺得很不安:難道他已經對自己失去興趣了?不打算幫忙了?

如果是這樣,那以前做的努力豈不是全部成了無用功?基地那邊正緊鑼密鼓地準備着,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有差池。

「你給我站住!」

朱雀大吼。可惜那嬌小個子和清脆的嗓音實在沒什麼威懾力。

一頭白色「大貓」被逼到了角落裏,四周都是幾乎垂直的石壁,沒有可以任何逃跑的地方。它轉過身了,屁股貼着石壁,綠色的眼睛水汪汪,可憐兮兮地看着渾身冒火的紅髮少年。

朱雀氣不打一處,他好不容易抽身主動來到這昆崙山風侯府找白虎,對方卻一看到自己就逃跑,你追我趕了快半個時辰,才總算把它逼得不得不面對自己,居然還是不願意用人型來和自己溝通?

「你究竟在搞什麼鬼?」

朱雀向那白色「大貓」逐漸逼近。越是走近,那白色大貓就抖的越是厲害,甚至擺出戒備姿勢,豎起尾巴和全身的毛,口中發出嘶嘶呼呼的威脅聲。當朱雀將伸手伸向它的時候,它居然揚起爪子,啪地打開了朱雀的手。

「喵嗚--!」

看着手上的血痕,朱雀正要發作,突然覺得不對勁--「喵嗚」?白虎是這麼叫喚的嗎?好象不是吧……

「莫非你以為那只是我?」

一雙強壯的手臂從背後伸過來,環住朱雀的腰,一下就把他抱了起來。朱雀發出低呼,為了保持平衡,雙手自然而然地勾住了對方的脖子。眼前一花,一張大臉就在極近距離出現了。碧綠的眼睛,瞳孔成直線狀,銀色的半長發有着隱隱的黑色條紋,即使不笑,也可以看到嘴角處那兩顆尖尖的獠牙。

朱雀看看他,又看看那白色的大貓,眼睛裏寫滿了驚訝。那大貓見有人解圍,呼啦一下就逃跑了。

「那是虎貓。」

白虎特意在「貓」這個字上加重了音,口氣十分不悅。雖然剛才那虎貓也是神族,名字裏也有個虎字,但畢竟還是貓!朱雀竟然把那貓認做虎型時的自己,真是讓他很沒面子!

「難道我就這麼像貓咪嗎?」

「本來就很像。你們不都是貓科動物嗎?」朱雀很不客氣地回答。

白虎又喜又悲,喜的是難得朱雀主動來找自己,悲的是朱雀還是不改對自己開口就損的習慣。

「這個時候來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嗎?」

說著,他挺身按住他的後腦,將自己的唇就欲貼過去。白虎一驚,頭一搖就躲開了,朱雀吻了個空。

「……你討厭我?」

「不!怎麼會呢?」

「那你為什麼這半個月來一直躲着我?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一張俏臉垮了下來。靛色的眼睛眨啊眨,金豆子吧嗒吧嗒就滾了出來。

白虎望着那珠珠瑩淚,心頭又喜又疼,心想朱雀雖然從不願意給自己好臉色看,還喜歡開口就損,但還是在意自己的,不然也不會主動來找自己。

這小巧玲瓏的身體,為了心中的目標而忍受着龍族令人厭惡百般糾纏和凌辱,一看見他那纖細的身影就令他心脈揪結,忍不住就想要抱住他,好好地疼愛一番。

前一陣子之所以沒有躲着朱雀,一方面是因為朱雀身體還很虛弱,生怕自己一個剋制不住就傷了他,另一方面是從玄武那裏得知的信息。白虎知道自己頭腦簡單,藏不住話,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講了出去,他無法想像知曉后的朱雀會是什麼反應。

白虎笨拙地想替朱雀拭去臉上的淚水,朱雀卻避過他的手,再次湊了過來,輕輕地,卻成功地撩撥起白虎的慾望。白虎心亂如麻,不能剋制,顧不得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他整個人按在枯黃的草地上,瘋狂地親吻。

吻着他,吮着他,嚙着他,舔着他的淚水,同時開始撕扯着他的紅衣。朱雀氳紅了一身胴骨,輕掙腰桿,卻更魅惑撩人,不可言喻。

「唔……啊--!」

當白虎開始律動的時候,朱雀猛地抱住他的頭顱,低低的哀叫,全身因為倒刺帶起的巨痛而抽搐着。白虎雖然心疼,但這個時候已經停不下來了。

也不知暈眩又蘇醒了幾回,最後朱雀看到了天空中皎潔的玉盤,雙臂依舊摟着對方的肩背,猶如遭逢一場暴雨過後,清汗自耳鬢滴到白虎發稍上。

「彤。」

「嗯?」朱雀迷迷糊糊地答應着。

「給我生個寶寶吧?」

「啊?」奇怪的言辭讓朱雀清醒了點,「你說什麼?」

「我說,給我生個寶寶好嗎?」

「你在說什麼傻話。」朱雀哭笑不得,「你是雄的,我也是雄的,怎麼生啊?」

「可是丹瑩不也生了嗎?」

「廢話。他是雌雄同體的鳳凰,一得交合之氣就會生。」

「可是你不也--」話說到一半,白虎突然白着臉捂住了嘴。

「怎麼了?」

「沒事沒事。」

「啊?」

「我愛你,彤。」白虎用滿滿濃濃的情意低訴,又吻住他。

如果可以的話,給我生個孩子吧……

***

今年的第一場雪落下來了,紛紛揚揚,瀰漫在天地間。

雪才剛下,卻出現了小山一般的白色粉末,着實讓人驚訝,抓起一把那白色粉末細看,便可發現那不是雪,也不是鹽或糖,而是羽毛。

羽毛和羽絨被收集到一起,仔細地絞碎,變的如同細鹽一般。

白虎望着那高大的羽毛堆,剋制着驚訝。想不到他們已經收集了這麼多。

「就是它了?」

「是的。」翼宿回答道。「麻煩白虎星君了。」

「包在我身上!」

說著,強風突起,打着旋渦將那小山一般的羽毛卷上了天空,翻滾着迅速移動,羽毛山很快就被打散了,混在初雪中緩緩下落,落到山上,田裏,水中……

白虎操縱着風,將他們攪拌混合的是那樣充分,完全無法區分。

「翼宿,你是朱雀星君的老部下了吧?」白虎問在一旁觀看的翼宿。

「是的。自星君出生后,我們七人就一直跟隨着他。」

「那麼,他的父母是誰呢?你們見過嗎?」

「記憶中沒有。」

「前代的孔雀和大鵬真的是朱雀星君的孩子嗎?」

翼宿被這無禮的問題嚇了一跳:他這麼問,簡直就是在污辱族長和自己的上司!

「白虎星君,雖然您是貴客,可這問題您不覺得實在有點失禮嗎?」

「呵呵!」白虎尷尬地笑笑,「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口無遮攔。」

這個問題他想了好久了,如果朱雀就是鳳凰,那麼應該也具有相同的特性。可是在自己和彤有了那麼多次親密接觸的現在,彤身上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沒道理啊。難道說彤只有雄的一種性別,所以只有和雌性才能生寶寶?可是那樣還叫「鳳凰」嗎?

白虎在歪着頭冥思苦想的同時,對風的控制絲毫沒有放鬆。

細碎的羽毛與雪花一起飄落,熔進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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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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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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