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晨的街道上充滿了各種聲音，行人摩肩雜沓的步伐聲，店家小販呼喝叫賣聲，熱鬧談笑喧嘩聲等，開啟了朝氣蓬勃的一天。
只有在煙花巷裏，絢爛喧騰了一整夜后，早晨理所當然成了休息時間，但也有例外的情形，有三條健碩人影走出陰暗的巷道，陽光兜面灑了他們一身。
格爾深吸口清新空氣，感受撲面的和涼微風，“這裏的氣候溫和，物產富饒，莫怪有人形容中原是塊寶地，令人覬覦。”
“屬下還是喜歡西夷，雖然白日夜裏溫差大，有烈日、狂沙，但是那風吹起來才過癮。”亞迪出聲道，馬斯很有同感的點頭。
格爾輕笑，“月是故鄉圓，我能了解你們的心情，只是天朝確實擁有比他國更好的資源，但就國力而言，現下有誰能比得過我西夷呢。”
兩個侍衛聽得滿臉都是贊同的笑意。
“少主，依計畫我們今天要到下一個城鎮林原鄉，林原鄉離此約有半日路程，可以用完午膳后再出發。”馬斯開口道。
“我們還不離開。”格爾語氣淡淡的宣佈。
“少主，您要留下？”馬斯、亞迪都滿臉的驚訝。
“這裏是個有趣的地方，我想多停留幾天。”
“少主，您該不會是為了雪仙姑娘吧？”亞迪大著膽子問。雪仙姑娘為了討好少主，可是極盡柔媚之能，曲意承歡，今早在少主要離去時，她更是楚楚可憐要求少主晚上還要再上綠珠樓，少主只是淺笑不置可否，雖沒同意，但是也沒有拒絕。
格爾聞言朗聲大笑，“你以為有可能嗎？”
亞迪趕忙恭敬抱拳，“屬下逾禮了，請少主恕罪。”
“雖不中亦不遠，你也不算猜錯。”格爾別有含意的看了侍衛一眼。
咦？兩個侍衛疑惑對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走吧。”格爾大步先行。
“少主，我們要去哪？”馬靳忙問。
“福華客棧。”
那不是樂安郡里最大的客棧，同時也是連府的產業嗎？這是昨兒從雪仙姑娘口裏得知的消息，難道少主想……馬斯、亞迪再交換個眼神，兩人心裏有些明白了。
亞迪關心開口，“少主——”
格爾截去話，“我知道你想提醒我敵人在暗處里伺機而動，但既然是我要承受的考驗，我就不可能逃避得了，與其在我接掌權力后再聽到閑言閑語，不如現在就讓老傢伙們玩個夠，叫他們無話可說。”一併解決，省得麻煩。
“可是長老們作風強悍不留情，少主只帶著屬下和亞迪，恐怕勢力單薄，若沒有援手，情勢對少主不利。”馬斯憂慮道。
“只要能洞燭機先，搶得上風，雖是千軍萬馬，又有何懼。”格爾仍舊從容，精銳的眸子裏有着自信沉着。
“不過少主想留在樂安郡，一旦停下腳步，我們的行蹤更易被查到，敵暗我明，總是不妥。”亞迪再說起。
“你們何時變得這麼羅唆了，利弊得失我很清楚，我心意已決，不準再多說了。”格爾有些不耐的輕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安全，但這個威脅難不倒他，反是那個只見一面，卻莫名讓他兜在心上的冷麵佳人，更讓他傷腦筋，想見她，卻不願見自己的心思被個女人牽引，只是要離開又有些不甘心。
這就是他會選擇福華客棧住下的原因，或許能再來個不期而遇，那便可以將一切歸於上天的安排了。
格爾輕笑，加快了腳步。
在他身後，一條鬼祟的人影始終或遠或近的跟着，小心謹慎不讓人發現，在見到格爾三人走入福華客棧，跟蹤的人留下記號后俏聲離去。
連晨音一大早就匆匆離開連府，她跑得這麼急，簡直能用“落荒而逃”來形容了。
原本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冷麵冷心的她感到無奈無措，好不容易那鬼精靈小姐嫁人了，她的日子應該會過得平靜些吧，怎想到夫人卻開始熱心要為她牽姻緣，昨天才聽夫人提起，今日就有媒婆上門了，她可不想留在府里被評頭論足押著找丈夫，只能逃到外面避禍。
當然她出門是經過老爺首肯的，因為老爺不忍心見她要面對嘴尖舌利的媒婆，擔心她會被三姑六婆的口水給淹沒了，就私下告知她這消息，她才知道自己的處境堪危，二話不說，立刻更衣出門。
幸好連府在郡上有不少產業，她不怕無處可落腳，心想客棧一向最忙碌，就決定到福華客棧幫忙。
福華客棧里，大廳賓客滿座，夥計忙碌的穿梭其中，端茶上菜忙得團團轉，櫃枱前也站着不少要住房或是準備離開結帳的客人，幾個掌柜也不得閑，從這熱鬧的光景里就能看出客棧的生意興隆。
總掌柜李圭從天字閣走出，後面跟着馬斯，他喚來兩個男僕到跟一剛，“阿二，大剛，你們同這位客倌到公驛亭將客人的馬牽回馬房。”
公驛亭位在入郡的路口，是設立來讓旅人寄放馬匹，因為樂安郡人口密集，主要道路都被限定不許馬匹進入，許多規模較小的客棧酒樓也沒有馬房能寄馬，這些馬匹就要停在公驛亭，那裏有專人看顧馬兒，但是福華客棧有自己的馬房，因此客人能將馬帶到專屬馬房照顧。
阿二、大剛點頭應聲，隨著馬斯而去。
李圭再趕到廚房，交代著天字閣里貴賓所要的餐點，接着想轉到帳房時，卻遇上了由側門走入的連晨音。
“晨音，你怎麼來了？”
連晨音微笑，“李叔，我來幫忙。”
“老爺讓你來的嗎？”
“反正我來了，還是李叔這裏不需要幫忙？”她看到的情形可是全部人都忙壞了。
“需要，需要，今天打一開店門就開始忙了，用餐的客人多，要住宿的客人也多，還來了個貴客，將天字閣整個包下，他是外族人，所點的膳食又很特別，光應付他就讓我無暇分身了。”李圭拭著汗說。
“外族人？”這話讓連晨音想起昨天在樹林裏遇上的男子。
“是個相貌威武的高大男人，帶了兩個也是塊頭很大的侍衛，看樣子像是來自西夷的王公富室，出手很大方。”
他這一形容，連晨音已經很肯定天字閣里的貴客就是差點撞到自己的冒失鬼，他竟然還在樂安郡，又住在福華客棧，真是湊巧。
李圭打斷她的沉思，“晨音，要幫忙就別發獃了，你幫我弄帳本吧，老楊一個人定忙不過來的。”
“那我去帳房了。”連晨音沒有遲疑的走向帳房。
這個早上時間，她就待在帳房裏記帳結算，甚至過了用膳時間都還不自覺，最後是讓李圭叫人請她到後堂用膳。
“晨音，你該先用膳，事情要做，飯也要吃。”李圭和她同桌吃飯。
連晨音不以為意，“我不餓，把事情做完，心情也較輕鬆，所有的帳我都結好了。”
“晨音，謝謝，幸好有你，下午你會繼續留下嗎？”
“午後客棧就較空閑了，換藥樓在忙，我想去葯樓看看。”她喜歡有事做。
“你真當自己是勞碌命，一刻也清閑不下來，你就是這種個性，讓老爺、夫人也拿你無法。”李圭搖搖頭，沒見過這麼愛做事的人。
連晨音淡淡一笑，工作雖然是勞動，但是能令她感到充實，尤其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更讓她愉悅，無所事事反倒使她難受。
用完膳后，連晨音來到隔兩條街的葯樓；連府在郡里有三家葯樓，這家最具規模，也是郡里最大的葯樓。
她走入門，葯樓里的人不如想像的多，看病和拿葯的人都有大夫、夥計照料，秩序井然。
“連管事。”見到她，櫃枱后的夥計有禮的喚著。
連晨音點點頭，“何管事呢？”他是這葯樓的負責管事。
“管事在後院。”
她轉身往內院走去，才走到門帘后，就聽到帶著濃濃外族腔調的男人聲音響起。
“我要買黑腥木。”
“客倌，請問你買黑腥木有什麼用途？”
“幹嘛問這麼多，你們到底有沒有黑腥木？”
“黑腥木是有，只是這種藥草並沒有什麼用途，但若和一些特別的藥材配合卻會成養身補藥，或是強烈的迷藥、毒藥，藥效差距很大，所以客人來買黑腥木時，我們必須要問清楚，以免誤用了。”
“我……當然是要當補藥的。不要羅唆了，快把黑腥木拿出來。”大漢不耐煩的吆喝。
夥計無法，從葯櫃裏拿出墨黑似樹根的黑腥木，“這就是黑腥木，它不得與——”
“我知道，不用說了，銀子給你，”大漢抓過黑腥木，拿出一錠銀子丟給夥計就大步走出門。
“客倌，只要二兩銀子，不用這麼多啊……”夥計在後頭叫着。
透過布簾，連晨音將一切情形看入眼裏，直覺告訴她，這人有問題，她不準連家葯樓里的葯被拿來害人，沒有多想，她趕忙追了出去。
連晨音小心跟蹤著買了黑腥木的大漢，穿過巷子街道，大漢腳步很快，不久就來到街底的另一家葯樓。
她眉頭皺緊，這也是連府的葯樓。她伏在窗邊往裏看，見到那名大漢向夥計買了紅丹花。
大漢出來后再轉個方向，來到一家小藥鋪買了紫離草，最後他離開熱鬧的大街，走到郡南一處偏僻的屋子，迅速進入屋裏。
連晨音躲在暗處，觀察四周后，她提氣使出輕功一躍，下一刻人就輕巧的落在屋頂上，她伏下身軀小心翼翼的將瓦片推開個縫隙，看着屋裏的情形。
屋裏陳設很簡陋，連大漢共有四個人，除了一位髮絲灰白的男子看來年紀較大外，其餘都是年約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相貌深刻鮮明應是西夷人，或站或坐的正在說話，但他們是用她聽不懂的西夷語交談，接着就看到大漢拿出買到的藥草放在桌上，另外三人點點頭，似乎表示讚許的意思。
正當連晨音苦苦猜測他們在說什麼時，大門被推開，一個外族年輕人帶著兩個模樣不善的江湖人走入。
“你們該明白任務是什麼了，願意接下這筆買賣嗎？”年紀最大的西夷人用漢語問著，他應是這些西夷人的首腦。
“願意。你們很有眼光，‘西漠雙雄’從不曾做過失敗的買賣，你們等著好消息吧。”留着大鬍子像熊般的胖碩男人自豪的回答；他是雙雄里的大哥塗勇。
西漠雙雄？連晨音心下一驚，她曾聽老爺提過，這是對手段兇狠的殺手兄弟，為錢賣命，什麼事都敢做。
“既是如此，葯很快就能煉製出來給你們。”
“既然是敵人，幹什麼還要留情，無色無味見血封喉的毒藥我們兄弟多得是，包準能一次解決，永除後患。”塗勇陰狠建議，
髮絲灰白的西夷人卻用嚴厲的語氣告誡，“不得胡來，我們要的是生擒人，不準造成傷亡，你們也只能用我給的葯，不可以拿別的毒藥對付他，明白嗎？”
“明白，明白，別發火，第一次看到對付人還要手下留情的。”塗強忙應聲，心裏卻不免有些嘀咕，他和哥哥的身材完全相反，又矮又瘦小。
“你們別將他想得太簡單，他可是我西夷國里的頂尖人物，絕頂聰明外，不論學識才智、武藝兵法皆冠絕古今，從西夷一路過來，我們設下不只五次的陷阱伏擊要擒獲他，都被他識破，讓他安然脫身，你們未必能成功抓住他的。”
“這點你們可以放心，都說好了事成才能拿錢，我們兄弟不可能做白工，這人是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現在你們可以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和下落嗎？”塗強很有興趣的說。
髮絲灰白的西夷人先用西夷話交代一番，隨即一個西夷人取出一張畫像交給西漠雙雄。
“畫像中人叫格爾，他身旁有兩個侍衛，分別喚馬斯和亞迪，現在他們就住在郡上的福華客棧。”
連晨音睜大眼，在心裏深深的嘆口氣，她本就預感事情該和那個男人有關係，果真被她猜中了，看樣子他是個大麻煩外，還可能會連累到福華客棧，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是要將他趕出去，避免麻煩，還是基於道義要保護客棧的客人呢？
塗勇收下畫像，“好，我們會在最短的時間裏將人擒下交差的。，”
“你們想怎麼做都行，但一定要在他進入京城尋得援手之前完成任務，一旦他有了援助，就沒人能動得了他了。不過我再重申一次，只能生擒，不得用毒物詭計加害於他，否則交易取消，若要幫忙可以說一聲，我們會支援的。”
“知道了，葯我們晚些再過來拿，我們兄弟先告辭了。”西漠雙雄拱手為禮后，便離開了。
連晨音謹慎的掩上屋瓦，輕着手腳跟着離去，她本想追蹤西漠雙雄的落腳處，可是他們腳程快，她落地后已不見他們的身影。
現在她只有先去警告那個大麻煩了，連晨音立刻飛奔趕回福華客棧。
“哦，竟然有這種事？”坐在佈置高雅舒適的外廳里，格爾喝着上好的鐵觀音，對於李圭前來告之的事，只是俊眉微挑起輕應。
“這事是我們的人透過買葯的大漢打探到的，消息來源絕對值得相信，請公子多加註意，或者儘快離開樂安郡，避開危險。”
“掌柜是擔心我為貴客棧帶來麻煩？”格爾看着他問。
李圭忙解釋，“敝客棧絕對不怕事，只是也不願看到住店的客人有什麼閃失，公子的行蹤已經暴露，實在不該再留在此地，公子若有事還無法離開樂安郡，敝客棧也可以為公平安排另外的住所，這樣比較安全。”
“掌柜，我在此人生地不熟，沒想到竟然會有人這麼幫我，可以告訴我那人是誰嗎？我想好好謝謝他。”格爾轉開話題。
“她也是偶然得知的，無意要討取功勞，公子的好意我代她心領了。”若晨音肯當面告之，就不用他出馬了。
“掌柜，施恩者可以不望報，但身為受惠者，怎能不懂禮數，除了道謝外，我還有事想問他，如那兩個殺手兄弟的相貌？有什麼特徵？這件事更加重要。”一切來得這麼巧合，他無法不提防這是個詭計。
“這……好吧，我就將公子的意思轉告她，請公子暫等片刻。”李圭無法處理，只好出門找人。
格爾看了亞迪一眼，亞迪會意的跟着離開。
“公子，你看掌柜的話可信嗎？”馬斯開口問。
“靜觀其變吧，如果這是個陷阱，那也太拙劣了。”等他見過通風報信的人，他就能了解真偽了。
廚房后的倉庫，正有一群工人忙着將食材原料搬上架，幾名廚師也一一檢查著食物是否新鮮，連晨音坐在一旁的矮牆上旁觀，她不是想通了懂得偷閑休息，而是在等李圭帶來的答案，看看格爾會如何回應。
她最希望的是那男人能立刻打包，馬上離開樂安郡，把一切問題都帶走，不是她無情，她看他也不是易與的人，連他的敵人都那麼稱讚他，他應該不會有事，那就別連累無辜。不過想到他在自己冷著一張臉的情況下，還能糾纏的問她名字，他會輕易退縮嗎？她懷疑。
最壞的結果就是他留下，西漠雙雄找上門，並在客棧里動起手來，如果情形真是如此，她一定會要他付起所有的賠償，否則她絕不會放他干休的。
“晨音。”李圭身影出現在倉庫里，朝她走來。
連晨音忙起身迎上，“李叔，如何？”
“格爾公子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話，他有疑問要親自問你。”
“我不想見他。”她二話不說就拒絕。
“晨音，若依你所說，這個客人處境危急，你必須讓他相信你的話，勸他快點離開，否則可能會為客棧帶來困擾的。”
“那就強制驅他離開。”
李圭輕斥，“晨音，你別說笑了，和氣生財，你若真這麼傲，福華客棧名聲會受損的。”
連晨音想說什麼，卻警覺的發現到不遠處窺探的目光，臉色略沉下，“好，我去見他。”
他的人也見到她了，在他知道后，或許更要待下來，如果她出面能讓他識趣的離開，那她就出面。
“好極了，我帶你去。”李圭高興的要帶路。
“不用了，我知道地方，李叔，你去忙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對李圭點個頭，連晨音緩步走向天字閣。
亞迪在知道報信之人竟是昨天遇上的那位姑娘后，急急的趕回報出口。
他知道，這消息一定會讓少主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