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風滿樓

第五章 清風滿樓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多少瓊樓玉宇,亭台樓閣付之一炬,白玉為堂的金陵總督府頃刻間化為一片磚石瓦礫,斷壁殘垣。可憐金陵總督無緣無故毀了這麼大的基業,心中如喪考妣,面上卻還得強顏賠笑,磕頭如搗蒜地向我賠不是:“下官無能,王爺受驚!”

我擒了譚翊,又沒了住處,只得收拾包袱,打道回京。

當下遣人去聚鴻閣,讓金大富直接把我要的東西直接送上京城,謹親王府。

南下的目的到了,日子也到了,我交了差,餘下的善後事宜便叫他人煩心去,我自落得一身輕鬆。

此番回京,事出倉促又抓了譚翊,自然不敢聲張。一路上行色匆匆,悶頭趕路,遠沒有來時風光。

眼看着京城一天天近了,六王爺的臉色卻越發陰沉起來,行為舉止也是越來越古怪,有一日半途休息時竟盯着樹下的一隻摔死的雛鳥,呆了大半個時辰。

我雖說不愛多管閑事,尤其是這個古怪的六王爺的事,卻也實在看不過去,眼見得日式漸微,他再這麼呆下去,日落前趕不到下一個驛館,難不成陪他露宿這荒郊野外?

“宣庭,我們是不是可以上路了。”我走上前,從背後拍拍他的肩,

六王爺卻似受了極大驚嚇,渾身一震,猛地回過頭,待看到是我,彷彿很是鬆了一口氣:“是你?”

“我來叫你……”

我話尚未落音,他卻拉了我的胳膊:“你來看。”

我早看見了,可不就是那隻死鳥,難不成他要我也看大半個時辰。

“你知道它是如何死的?”

啊?我目瞪口呆。怎麼死的,可不就是摔死的。難道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六王爺卻不理會我的反映,自顧自說道:“這是山雀的巢,可是杜鵑卻把卵產在了裏面,開始雛鳥之間尚可和平相處,可是待得大了,食物和空間都不夠了,杜鵑便會把山雀推下去……就像這樣……”他做了個推的手勢,可是知推出一半,卻有轉過手心,看着空空的雙手,兀自發愣。

“山雀巢中一般會有兩隻雛鳥,一隻已經被推了下來,還有一隻呢,要等到什麼時候?”六王爺轉過身看着我,眼中有種難以言喻悲哀,彷彿在問我,又彷彿在問自己。

我從未見過六王爺這種神情,然而隱隱又覺得這種神情十分熟悉,竟似以前在何處見過一般。

然而我尚未答話,六王爺卻又苦笑着搖搖頭:“我何必與你說這些,把你扯進來,豈不是又多害一人。”

言罷,他突然足下輕躍,飛身上樹,袍袖舞動,衣袂飄飄,直把我看得呆了,待他落下,微握的右手伸到我眼前緩緩攤開,竟露出一隻嫩黃的小雀兒。

“呀!”童心頓起,我忍不住,抬起手伸出食之,去逗那隻毛茸茸的小東西,卻不妨被它狠狠啄了一口在指尖上。

“小東西,我以誠相待,你居然恩將仇報!”我指着小雀兒斥道,痛是不很痛啦,不過,實在是心有不甘,“捉你下來的是那個傢伙,你咬我幹嘛?”

“啾!啾!”小傢伙端卧六王爺手心,叫了兩聲算是回應,然後卻把頭偏向一邊,小小的眼睛也半閉不閉。

我一愣,這小傢伙居然看不起我?當下使出獨門絕技“一指禪”,猛地把它掀了個二腳朝天。

雀兒怒了,兩隻一毛不長的小肉翅撲啊撲,想要站起來,我那肯給它機會,我掀,我掀,我掀,掀,掀!

“哈!哈!哈!”我仰天長笑三聲,“不過一隻小雀兒,敢跟我較勁,我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正得意間,六王爺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一臉無可奈何地沉聲道:“鬧夠了沒有?”

我狠狠瞪他一眼:“雀兒欺負我的時候,你怎麼就不出手阻攔。”

六王爺一愣,待回過頭來,卻突然放開了抓我的那隻手,開始猛搓額頭:“曲微,打個商量,其實我很早就想和你說了,你以後不要沒事就隨便瞪人可好。”

“啊?”我睜大眼睛,是不是我聽錯了,連這他也要管?待得回過神來,立刻臭了一張臉,這也不準,那也不準,他難不成要我跟他一樣,沒事一張死人臉。

“呃……不,沒什麼……”六王爺彷彿又想說什麼,卻突然打住了,又是一把拉過我的手,把那個和我前世有仇的雀兒放到我的掌心中,“我看你和這小傢伙挺投緣,你便替我養着它吧。”

“什麼?”我一雙眼珠差點掉下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投緣?”

“你若不養,便學那杜鵑,把它摔死好了。”六王爺突然不耐煩起來,還真是說變就變。

我看了手中雀兒一眼,雀兒也正氣鼓鼓地看我。這小東西不討人喜沒錯,可是,摔死?這也太……

靈機一轉,當下裝腔大哭:“雀兒啊雀兒你好命苦,那個人只管把你弄了下來,又不想負責任,只一把丟給我,不管你的死活……”

六王爺一個踉蹌,差點摔出一個經典的狗啃泥,剛剛站穩,就毫無風度地大吼起來:“住口!住口!你胡說什麼!給我住口!”

切!當我曲微是被嚇大的,我不理會他,繼續哭道:“雀兒啊雀兒,那個人還說我胡說呢,你說說,他是不是把你從樹上弄了下來,是不是自己不肯養,就要丟給我……”

“啾,啾!”雀兒好不可憐地叫了兩聲。

“你!”六王爺氣結,“你,好,你把它給我!”

“不要!”我轉過身,護住雀兒,“我才不把雀兒給你,雀兒才剛剛明白事理,你又想搶。”

“你!你!……你!”六王爺的臉白了紅,紅了白,氣的連一句完整的話也沒了。

“我,我怎麼了,我才沒你那麼無情無義。”我口中毫不放鬆。

嬉笑怒罵間,楊摯微弱的聲音鬼魂一般飄來:“王爺,宣爺,可以上路了嗎……”

“好的,好的,我就來。”我再也憋不住了,帶着雀兒臨陣脫逃,坐入馬車中,狂笑不止。難怪皇帝沒事就愛欺負九王爺。看這種一本正經的人跳腳,感覺真的不錯,呵呵,不過沒想到這傢伙臉皮這麼薄,和九王爺一樣好騙!

不知過了多久,我笑得累了,便一頭倒在寬敞的馬車中,就這麼仰躺着,卻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雙手捧着雀兒,放在胸前:“雀兒,雀兒,你說我多久沒這麼笑過?”

多久?我自己是真的忘了,我甚至連抓住譚翊時也未感到多少愉悅,怎麼今日只為了一個普通的惡作劇卻能笑得如此開懷。

雀兒只啾啾叫了兩聲,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嘆一口氣,定睛看着它:“你果然不懂,不過不懂也好。”

但轉念一想,不由又笑了:不懂?是啊,可是,是它不理解我,還是我不理解它呢?

***

夜色闌珊,驛館裏,我安頓好雀兒,翻身上床,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六王爺的話一直在我耳邊重複:“這是山雀的巢,可是杜鵑卻把卵產在了裏面,開始雛鳥之間尚可和平相處,可是待得大了,食物和空間都不夠了,杜鵑便會把山雀推下去……山雀巢中一般會有兩隻雛鳥,一隻已經被推了下來,還有一隻呢,要等到什麼時候?”

許多古怪的事一幕一幕,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一閃而過,七年前六王爺和太后遇襲,六年前天闕門滅門之禍。

表面似乎都是譚翊一手策劃,可是譚翊哪來那麼大的膽子,殺了六王爺和太后,又於他有什麼好處?現下看了,背後必是有人合謀甚至指使。

杜鵑,杜鵑,六王爺,你說的杜鵑,究竟是何人。

皇族之事,看似紛擾,卻多半與皇權有關。最有嫌疑的無非是幾位王爺。

先是二王爺,他表面清心寡欲,心中又是否真能放得下那些功名權位?

再是九王爺,幾人中他權位最高,一旦朝中動蕩,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便是他。但是,若果真是他,皇上當是極難自處了吧。再者,太后畢竟是他生母,皇上也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長,他那樣的人,果真能策劃這等陰謀嗎?

最後便是四王爺,他雖遠在南疆,但以他才幹,要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想也並非難事。九年前皇帝繼位,他自請去往南疆,明裡是為了避免政局板蕩,但也難說他不是打着佔地為王,擴充羽翼的主意。想到這,不由心中一緊,四王爺現下手握重兵,權傾南疆,若真是包藏禍心,天下只怕難免一場浩劫。而他若已知譚翊被擒,現下南疆只怕已是一幅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況。

坐起身,長嘆一聲。

皇帝呀,太后是你的親生母親,她去得如此不明不白,你不但不追查,反而把此事完全掩蓋起來,我入宮五年,竟不知一點端倪。莫非你跟本知道內情,卻又無法動作。那麼我此番擒了譚翊,豈不反倒打草驚蛇了么?

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我終究還是沒能沉住氣么?

心中煩亂,索性爬了起來,打開窗扉,夜風入戶,滿屋清涼,對面屋檐下一個人影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六王爺?!我怔然,他為何會在這裏?

他見我突然開窗,也是一驚,隨即卻如無事一般,徑直向我走來。“難得你也有睡不着的時候,以前都睡得跟死豬似的,雷打不動。”

我一怔,這才想起他假拌德公公跟了我五年,自然知道我的習性。

“好說好說,你三更半夜跑來,就為了說這個?”我咬牙切齒道。

六王爺輕輕搖搖頭:“曲微,我來向你辭行。”

辭行?我萬料不到他是來說這句話,當下怔在那裏,隔了半晌,才木然開口:“我以為你會隨我回京。”

六王爺不語,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你為什麼不回去?你說的杜鵑是誰?你是不想見他,還是害怕再被他害一次?”我連珠炮一般問道,我知道他不會給我答案,可是它們卻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曲微,此事本與你無關,又何必再追根問底,知道太多會害了你。”

“那也好過做無知的傻子。”我搶白道,“現下我列封安郡王,你難道能保證下一個被推下樹摔死的不會是我?”

六王爺緊緊凝視着我,似有千言萬語,可是一開口卻只是三個字。

“我保證。”他語氣平靜,卻是無比堅決地說。

我低下頭,我還能說什麼?

有一種人,自行其是,永遠有自己的主意,一旦定下來,便是誰也無法改變。

而六王爺是這樣的人。

“相識一場,你多保重。”我不願再多言。

六王爺點點頭,眼中卻漾起一些失望:“你都不肯說一句話留我么?”

“我留得住你么?”我苦笑着抬起頭,“既然留不住,多說何益?”

六王爺嘆一口氣:“世上之事你看得足夠明澈,只是如此通透,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不免叫人心酸呵。”

我淺淺一笑:“我本是這樣的人,一切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六王爺卻是十分認真,“曲微,我如今走了,相見無期,你可會記得我么?”

“六王爺,做人要厚道,你又沒欠我銀子,幹嘛咒我得失憶症?”我翻個白眼。

“唉——”六王爺誇張地嘆一口氣,眼神分明在說:我早該知道問了也白問。

“夜深了,你關了窗睡吧。”一陣沉默后,他淡淡地說。

我點點頭,我本就不太喜歡看人離去的背影,那種感覺太憂傷,與我八字不合。

窗關上了,我卻仍是站在窗前,腳步沉重地無法挪動一步。我這是怎麼了?我問自己。心底卻湧起一陣莫名的酸苦。這究竟是怎麼了,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

窗外一片寂靜,只有蟲兒的鳴叫,想那六王爺來去如風,此刻必也是在幾里之外了,我卻為何要在這裏,痴痴聆聽窗外的動靜。

一雙手抬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抬起,自己都覺得可笑,“世上之事你看得足夠明澈,只是如此通透,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不免叫人心酸呵。”

足夠明澈?我笑,這世間之事我果真能看個通透嗎?

罷了,傻便傻這一回,給自己一個決斷。

我抬起手猛地拉開窗子,一抬頭,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正是朔日之夜,月兒圓得出奇,圍着淡淡的月暈,彷彿要融化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窗前佇立如雕像一般,是六王爺挺拔的身影。

“你……”顫抖的聲音尚未出口,卻已被他用食指輕輕抵在唇上。我看着他漸漸靠過來,渾身感覺到一種戰慄的期待。

可是,我在恐懼什麼?我又在期待什麼?

我抬起頭看着六王爺越來越近的深邃瞳子,無聲地問他。

玄庭沒有回答,也許他已經回答了,他一把攢住我的後頸,緊緊把壓在我的唇上。

我渾身一震,揮開他的手臂,反射一般猛地推開他。

“你瘋了?”我喘着粗氣,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你不是要走了嗎?你不是說相見無期么?現在如此放肆,又算什麼?”

“曲微……我……”他聲音低啞,神情黯然。

“花言巧語我曲微是行家,現在也不想聽你說,你不是要我留你么?我現在就告訴你,我要你留下來。你呢?你會留下么?”

我的視線緊緊鎖住那張滿是猶豫的臉。

玄庭,你能給我什麼答案?是我知道的,還是我想要的?

然而他抬起頭來,痛苦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靜靜地凝視着他,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卻突然揚起右手狠狠就是一個拳頭砸過去。

玄庭紋絲不動地接下了這一拳,我心中卻仍不解氣,抬起左拳又要打去,卻被他一把攢住,用力一拉,左臂輕輕一攬,再次吻住我的唇瓣。

我心中怒極,張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一股血液的腥甜立刻湧入口中,玄庭吃痛,看了我一眼,卻並不鬆口,反將我攬得更緊,舌頭也乘勢侵入我口中,不安份地翻動起來。

我驚恐地看着他,即使在金陵總督府火場我也從未見他如此瘋狂過。明明受欺負的是我,為什麼他卻反而狂暴地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鬆開了我,四目相對,都是氣喘吁吁。

我剛剛一口咬得毫不留情,而玄庭唇上的傷口,還在留着血,溢到嘴邊,甚是猙獰。而我也是滿嘴

血腥滋味。

“你是混蛋!”待緩過氣來,我橫眉豎眼,大聲罵道。

玄庭卻並不介意,他順着我散落的漫長頭髮,一直摸上我泛白的臉頰,溫柔地與剛剛畔若兩人。

“對不起。”他突然毫無徵兆地說。

什麼?我驚訝地瞪着他,話尚未問出口,項后卻突然被狠狠一擊,一陣頭暈眼花。

“你……”我看着眼前玄庭搖晃的影像,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眼前一黑,向一邊倒去。

只是黑暗中,我隱隱感到有人小心地抱着我,輕輕放在一個柔軟舒適的地方。然後我聽見玄庭的聲音。

“對不起,但是我實在沒辦法,在你的視線下離開。”說到這,他略微頓了一下,我感到有人在輕輕撥理我散亂的頭髮,“幫我照顧好雀兒。”

我想繼續大罵:“玄庭,你這個混蛋,當真就把我和雀兒丟下不理,自己跑了么?”

可是,腦中卻越來越混沌,終於完全沉入黑暗中,什麼也不知道了。

***

和煦的陽光撒在眼瞼上,我睜開眼睛,勉強撐起身體,項后一陣酸痛。

隱隱記起昨夜的片斷,苦笑一聲,這個六王爺,走便走吧,卻送上這麼一份大禮。翻身下床,伸個懶腰,渾身輕鬆,輕鬆得好像失去了什麼。

來到前廳,桌上早已準備好茶點,楊摯也已候在那裏了。

“王爺!”他上前行禮,卻是愁眉苦臉,“宣庭公子不見了,屬下一大早便在找他,卻到現在也不見個人影。”

心中一窒,六王爺你走得逍遙,卻要我為你善後。

“他昨夜走了。”我輕描淡寫道,端起茶盞,只品了一口,立刻皺了眉頭,往盞里看去,明明是我飲慣的西湖龍井,怎麼卻是如此的苦澀滋味。

“一大早的,你怎麼會去找他?”我隨口問到。

“王爺……”楊摯猶豫一刻,突然撲咚一聲跪倒在地,直把我嚇了一大跳,一盞茶差點摔在地上。

“王爺,屬下失職,屬下該死!”楊摯聲淚俱下,“今日清點物品,王爺的欽差金令不見了。屬下挨個查問,卻獨獨不見宣庭公子。”

什麼?我看着楊摯,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金令是欽差的信物,出示金令有如皇帝親臨,宮庫府獄,百無禁忌,六王爺拿了我的金令卻要做什麼?

“曲微,我如今走了,相見無期,你可會記得我么?”

玄庭,你這樣走了,到底是要做什麼。

“現下我列封安郡王,你難道能保證下一個被推下樹摔死的不會是我?”

“我保證。”

玄庭,你要如何保證?

“這是山雀的巢,可是杜鵑卻把卵產在了裏面,開始雛鳥之間尚可和平相處,可是待得大了,食物和空間都不夠了,杜鵑便會把山雀推下去……山雀巢中一般會有兩隻雛鳥,一隻已經被推了下來,還有一隻呢,要等到什麼時候?”

糟糕!我大驚失色,拍案而起。

“楊摯,此距京城最快要走多久。”

“日夜兼程,至少也要兩天一夜。”楊摯驚訝地抬起頭。

兩天一夜,也就是明天晚上才能趕到,但願那時還來得及。

“楊摯,你快給我備馬,最快的那匹。”

“是!”楊摯做事極少拖泥帶水,當下便跑了出去。

我頹然坐下,是我心中感情用事,否則你說得明白,我怎會到現在,才明白你語義所指。

太后出遊,為何隨行的不是皇帝也不是九王爺,而是庶出的你。

你不是怕事之人,摔落崖下僥倖不死,卻為何要隱姓埋名。

為何太后遇襲,驚恐薨卒,皇帝卻不肯追根究底,反是滅去天闕門,草草了事,事後又費盡心機,封鎖消息。

譚翊小小太師,卻敢對皇室之子,暗下殺招;又為何此後,他能如日中天,權傾朝野。

為何皇帝當年要將我收入宮中,讓我平步青雲,封王加爵。

……

是了,是了。若不是我感情用事,我早該知道。是我有心袒護,才鬧到如此地步。

玄庭,我該在昨夜便攔住你,你我遠走高飛,再不管這朝中恩怨,是何等快事。你現在絕塵而去,我縱使苦苦追趕,還來得及挽回么?

快馬加鞭,揚起一路風塵,我孤身一人,直往北方。

皇上,你當真王者無情么?玄庭,我當真害怕,易水悲歌,重現你身啊!

“站住,什麼人,膽敢夜闖禁城。”玄武門外,兩隻銀戟擋在馬前。

“欽差安郡王曲微,有要事晉見皇上。”我勒住韁繩,大聲通報。

兩天一夜的路途顛簸,渾身骨頭就要散了一般,心中更是火燒火燎,卻偏偏還要應對這些麻煩規矩。

執戟兵士顯是大吃一驚,當下收戟行禮,卻仍不放行:“屬下見過王爺,還請王爺下馬,出示印信。”

“大膽。”我厲聲喝道,“本王要事在身,你等卻為何從中阻攔?誤了大事,你等可擔當得起?”

“王爺贖罪,只是半個時辰前,有人手執王爺金令,說是王爺回京途中受阻。”

半個時辰,我心中一緊,那麼現在他必是已經見到皇上了。

再無時耽擱,我從袖中掏出璽印,擲於地下:“郡王印信在此,你看罷,就送到驚瀾殿去。”

當下再不顧許多,一拉韁繩,胯下駿馬,長嘶一聲,猛衝過玄武門。

遙遙聽得身後一陣呼喝:“禁宮重地,請王爺解劍下馬。”

我一回頭,卻是那幫兵士正向我湧來。

我一皺眉,拔出佩劍,便向吊起玄武門石閘的繩子砍去,千斤石閘轟然落下,一片混亂之聲。

“你們便兩條腿來追我吧,待追到乾華殿,只怕一百個人也倒下了。”

我冷笑一聲,逕自躍馬,頭也不回,直向皇帝的寢宮乾華殿衝去。

乾華殿前,我看着眼前巍峨的建築,琉璃金頂,浮龍繞樑,殿前石階取九九之數,至高無上,何等莊嚴。

翻身下馬,顧不得疲累,直向殿門攀去。

一階一階,八十一級石階似乎漫長地沒有盡頭。一路攀到了大殿門口,早是氣喘吁吁,一臉狼狽。

然抬頭一看,卻是暗自心驚,差點又摔了下去。但見殿門大開,幾個侍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玄庭,你當真要效法荊柯么?

不顧一切地闖入大殿,若大的地方,卻沒有一盞燈火,靜寂的黑暗中,蟠龍柱孤高猙獰地聳立着,古玩珍寶破碎滿地一片狼藉。

木然地向前走去。卻見清冷的月光從窗口射入,恰映出兩個劍拔弩張,刀槍相向的影子。

我看着那兩張慘白的面孔,一顆心沉到谷底——手足相殘,何等悲劇,卻為何偏偏要讓我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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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戀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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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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