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亞老師,再見!」
「再見,小徹。」曾亞站在門口,一臉笑容的揮動小手。
「阿亞老師,明天我帶在家做的紙黏土給妳看。」
「好,明天見。」她幫何勇戴好帽子。「要小心過馬路喔!」
星期六中午,全校師生都可以享受一下午的清閑。
送走小朋友,曾亞才回到員工辦公室內,她才一走進去,便發現自己成了目光焦點。
「怎、怎麼了?」一道道透着詭異光芒的視線,直戳向她毫無防備的心坎。
「阿亞,妳很不老實喲!」妮妮走近她身邊,狡獪的笑容意有所指。「還不承認?自己看吧!」
順着妮妮的手指的方向一看,曾亞發現自己的桌上多了一堆物品。
「這是?」曾亞瞪大雙眼,莫名其妙的呆愣。
一束鮮花,還有一箱……泡麵?
這又是誰的「傑作」?會不會是送錯對象了?
她皺着眉頭,望了一眼馨香的百合花,拿起上面附帶的卡片──
謝謝妳昨天的陪伴,還讓我打攪妳一整個晚上。
希望昨天的尖叫連連,不至於讓妳的喉嚨受傷。
潘耀揚
「噢!」曾亞咕噥一聲,原先紅通通的臉倏地刷白。「這、這個笨蛋!」
耀揚這個超世紀大笨蛋,怎麼會寫成這樣?!要是讓別人看見了……
「我說阿亞,」妮妮的語調曖昧,不懷好意的睇視她。「『打攪』一整個晚上,是怎麼個打攪法?」
完了,這下子她被耀揚害得不用做人了!
「喲!好激烈、好令人羨慕喔!」寶麗也跟着湊熱鬧,加入她們的對話。「那阿亞,妳的喉嚨到底有沒有受傷啊?」
「我──」曾亞的臉色青白交錯,嘴角不自然的抽搐着,隱藏着滔天怒火。「不是那個意思啦!我也不知道他幹嘛這麼寫?」
「不是那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妮妮不肯放過她。
「妳們大家想太多了啦!他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單純的問候罷了。」曾亞言不及義的胡謅。
該死的耀揚,他寫這樣是什麼意思刊?!
昨天「魯」她一天還不夠,今天馬上又落井下石?
氣憤難平的曾亞決定立刻阿電話去興師問罪。
「喂,潘耀揚!」撥通名片上的專線電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呼。
「我是,哪位?」這聲音有些熟悉又不算太熟悉,耀揚猜測着對方是誰?「妳是──曾亞?」
「就是我啦!」她沒好氣承認。
曾亞,果然是曾亞!那她一定是打電話來謝謝他送的花的。
「還喜歡嗎?」丟開公式化的冰冷語調,耀揚低沉的嗓音變得溫柔。
「一點都不喜歡!」曾亞捂住話筒大叫。「你到底在寫些什麼?」
「唔。」他把話筒拿遠一些。她不喜歡也不必這麼激烈吧?
他可是基於紳士風度,為自己的叨擾聊表歉意,順便謝謝她的照顧。這有什麼不對?
「我有寫錯嗎?」面對曾亞不友善的質詢,他不以為然的反問。
他沒寫錯?!他寫得那樣曖昧還沒錯嗎?
「什、什麼叫我的……」該死,她居然得在辦公室討論這些!「尖叫連連?」她最後那四個字又惹得她的臉頰一陣霞紅。
她看了看不遠處的好奇眼光,連忙彎下身,躲得更低。
「妳昨天叫得那麼用力,我是出於好意的關心。」耀揚淡然的陳述。
她本來就超愛叫,他哪裏說錯了?
這女人真不識抬舉,虧他昨天還「驚覺」她挺溫柔的,還莫名其妙的對她產生一些遐思……
善變的女人,女人真是善變!
「吃妳一句泡麵,我回贈一箱,這也錯了嗎?」這是回饋,他多有風度呀!「不過那種東西最好還是不要常吃。」
「你──」見鬼的,關他什麼事?「我不跟你說了,再見!」不等他回答,曾亞用力地掛上電話。
「什麼和什麼呀?」她不悅的嘟嚷。「男人!自以為是的男人!」
假日的午後,陽光難得璀璨,皆亞的心情卻更形低落。
煩悶,不明原因的煩悶,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煩死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將靠墊往地上一丟,自己也不明白想發泄什麼?「又是哪根神經接錯線了?」
最近她似乎很容易發脾氣,一向溫婉可人的小甜心,這會兒怎會變成張牙舞爪的母老虎?
「煩啊!煩到不能呼吸了!」曾亞舉起雙臂大叫。
煩!以前她只要心情不好便會打電話給郝啟發,就算只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只要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她的煩悶就會一掃而光。
「對了,我可以打電話給啟發啊!」她已經有一陣子沒和他聯絡了呢!
她迅速撥通連作夢都能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萬般期待的等待響應。
「喂?」懶洋洋的語調響起,是她熟悉的郝啟發。
「啟發!」曾亞興奮的揚高聲音。「你好嗎?你回來了啊?你到哪兒去蜜月旅行?好玩嗎?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一連串不需要換氣的問號,換來電話那端的停頓。
「阿、阿亞?」郝啟發不確定的低喚。
「對,就是我,當然是我呀!」她在話筒這端手舞足蹈的,堆起一臉甜蜜的笑容。「你還好嗎?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我……」
話筒那端的聲音愈來愈虛弱,讓她幾乎快聽不見。
「喂?啟發、啟發?」阿亞連聲呼噢。
「喂,聽着!」話筒突兀地傳出女人的聲音,顯然是郝啟發的老婆藍受嬌搶走了電話。「啟發已經結婚了,請妳不要再騷擾他!」
「喀擦!」一聲,對方已經收了線。
聽見嘟嘟的迴音,曾亞頹然的掛上電話,。
「這女人怎麼那麼凶?」不平衡的心理讓她沮喪的嘟起雙唇。
她和郝啟發從小學開始就是公認的「班對」,她關心他有什麼不對?
「啟發,雖然你娶了別人,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
她這個超級痴情女為了郝啟發從沒交過其它男朋友,沒想到辛苦建立的貞節牌坊,一下就被耀揚那個傢伙給吃了。
「那個臭男人!」一想到耀揚,曾亞就想罵人。
沒得到安慰反而惹來一身腥,鬱悶加鬱卒的曾亞決定出去透透氣。
「啊!我可以去找天欣嘛!」
找那個在JOYCC購物中心站櫃,號稱「全台灣最平牧場」的同學──天欣。
打定主意之後,曾亞高高興興的換好衣服出門。
換了兩班公車,她終於來到市區最耀眼的SHOPPINGMALL。
踏入裝潢高雅的名品店,曾亞興奮的舉起雙臂猛揮手。
「嗨──」可等她看清楚店內的情況,她趕緊放下手臂。「你怎麼會在這裏?」她不敢置信的瞠大雙眼。
「妳怎麼會在這裏?」耀揚略帶驚喜的扯開嘴角。
一冷一熱的目光交戰,曾亞不堪力敵的垂下視線。
「我來找朋友。」她吶吶地低語。
「我來巡視店鋪。」他揚高音調。
「噢!」真衰,這樣都能遇上他。「那你忙,我不打擾你了。」
曾亞逕自走向朋友所虛的角落,避免任何與他交談的機會,把他當作空氣中的灰塵,冷淡的視而不見。
而耀揚也很識趣的離開。
等他前腳一走,天欣馬上泣住曾亞的手臂。
「怎麼妳會認識大老闆?」總經理親臨指導,天欣這個下午簡直是「度分如年」。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賣男性內褲的呀!」直率的曾亞脫口而出,隨即驚覺自己的失言。「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天欣瞪了她一眼,懶得再追究她的心直口快。
「誰問妳這個?我是問妳怎麼會認識他的?」
「唉──」一說到這裏,曾亞就先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不如不說,總之,還不是因為啟發。」
一提到郝啟發,曾亞的心情就好不了。連來探望朋友都會被揭開舊傷口,看來今天她真是諸事不順。
「好了啦!我待會兒再來看妳好了。」曾亞見天欣有一堆貨要整埋。「我自己去逛逛,等一下再過來。」
流浪呀流浪,她沒有依歸的心還要流浪多久?
要治療她凄楚的、破碎的、可憐的心,現在只有美食街的雪糕可以解救她了。
曾亞轉往樓下,在她最愛的「吠太太」冰品店停駐。
「請給我兩球膠糖奶油,謝謝。」拿着心愛的雪糕,她嘴饞的先舔了一口。「哇!真棒!」沁入心屍的甜蜜滋味,幸福的感覺又將她擁抱。
曾亞轉過身,不長眼的雪糕卻貼上站在一旁的男人的西裝。
「啊!對不起、對不起!」她連聲道歉,倏地抬起頭。「耶?是你!」
又是他!又是鬼影追追追的耀揚!
真是夠了,怎麼這個世界這麼小?她可憐的雪糕呀!
「對不起,我沒看到你在旁邊。」捨不得雪糕,也不能忘了國民生活須知。「我幫你出清洗費好了,真很抱歉。」
耀揚看看自己名牌西裝上的米色膏狀物,再看看她忙着道歉的模樣。
「算了,沒關係。」只要有女人存在的一天,他的楣運就永遠不可能結束。
「我要付啦!讓我付啦!」曾亞堅持要付出代價。
不付還得了?萬一他明天又寄個卡片,寫什麼「謝謝妳幫我塗奶油」,那她還要做人嗎?那她還能在江湖上立足嗎?開什麼玩笑!
「這是我的錯,我一定要付、堅持要付!」一想到不付的後果,曾亞打從心裏起了一陣寒顫。
「是嗎?」她表現得這麼激動,就只為了付帳單?那他也不能太堅持啰!「好吧!我會把帳單寄給妳的。」
這女人還真有趣,不過,糟就糟在她是個女人。
咦?什麼話?他又不可能對男人有興趣,她當然得是個女人!
耀揚因為自己詭異的推論而傻愣住了,在一旁看着他蹙緊眉峰的曾亞,一雙小手忍不住在他眼前揮舞。
「你沒事吧?」推測他失神的原因,曾亞突然若有所悟的點頭。「對了,你的肩膀還會痛嗎?好點了沒有?」
噢!沒想到她還會關心他,這真是……宛如天降甘霖的驚喜,他沾滿熱力、融化冬雪的露齒而笑。
「謝謝,我好多了!」吱吱吱的電波傳遞聲來自他性感的嘴角,來自他瞬間柔和的俊俏張力。
哦!曾亞的心猛一抽緊,呼吸全亂了節拍。
老天,她怎麼從來沒發現,原來他長得這麼帥?:
收到洗衣店的帳單時,份日亞才發現耀揚還真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距離「事發」才三天,他就效率驚人的把帳單寄上。
她打開一看,裏面只有計算機打印的幾個字──西服乾洗七百元。
「咦?」不會吧?哪有這種事!「什麼乾洗要七百元?!這洗衣店根本是在勒索!」
曾亞明白以耀揚的個性不可能獅子大開口,雖然她並不了解他,不過她就是知道他不曾嘛!
「這家洗衣店根本在坑人,簡直是惡意詐欺!」她憤恨不平的低吼。
話雖如此,當初自己猛拍胸膛說要付費,現在又怎麼好意思刁難?
不付賬說不過去,付了又覺心有不甘……
曾亞心疼的在信封內放入一張張鈔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個性使然,她雞婆的附上一張紙條──
只是建議,我不是不想付。
不過,我認為你的洗衣店不誠實,你最好考慮換別家。
「好了!」她封上信封,把郵件送往郵局快遞。
在小朋友嘰哩呱啦的聲浪中,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下午四點,曾亞又出現在「來福幼兒園」門口,擔任交通指揮的糾察隊長,一一恭送國家未來的主人翁離開。
「嗶──」哨音一響,她揮舞旗幟。「好啦!小朋友快點過馬路,要小心車子喔!」
看着小小的身影一一消失在十字路口,曾亞才站回原來的位置。
「叭叭!」輕輕兩聲喇叭聲,惹來許多人注目。
一身勁裝的耀揚從灰藍色的保時捷里走了出來。「嗨!曾亞。」他的步伐優雅,笑容令人屏息。
曾亞完全呆愣在原地,抽動的右眉彷佛不是屬於她的。
「哦!阿亞,妳好賊喔!」妮妮悄聲捏了她的臀部一下。「認識這麼正點的公子哥兒,卻都不告訴我們。」
「阿亞,他是誰呀?」愛瞎攪和的寶麗自然也不會錯過。「妳不是說要為啟發守節一輩子嗎?怎麼現在就撐不住了?」
因他而引起的騷動,耀揚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鎮定自若的走向她,眼裏只有她的身影,「我收到妳的紙條了,我想,妳不應該負擔這種不合埋的費用。」
「嗯?」曾亞傻呼呼的回過神。「這、這不是錢的問題,那、那是我該付的。」
他怎麼會跑到這裏來?他毫無預警的出現,讓她的心臟跳得亂七八糟。
只是,她在緊張什麼?她有什麼好緊張的?她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他!
「曾亞。」耀揚又露出招牌笑容,迷死人不償命的那種。「既然我們都這麼討厭這七百元,不如就一起把它花掉吧!」
咦?
傻愣的曾亞還沒反應過來,耀揚已經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入車內,隨即以一個炫目的迥轉駛離幼兒園。
來到新興規畫的科技園區,露天咖啡屋引起他的注意。
「這裏好不好?」耀揚習慣紳士的詢問。「我們可以喝杯咖啡、用點點心。」
曾亞迷惑的雙眼四處張望。她怎麼會跑到這裏來了?她剛剛有答應上車嗎?她的背包還留在辦公室耶!
「我、我……」不過,現在反對也太晚了。「隨便啦!都可以。」
女人的「隨便」等於「願意」,耀揚瞭然的點點頭。
好幾間林立的咖啡屋,耀揚選擇最中間的一家。
服務人員送來菜單,他隨意點了杯維也納咖啡和藍莓酥餅。
曾亞考慮了大半天,只要了杯果汁。
「我剛剛聽見妳的同事都叫妳阿亞?」遣開侍者,耀揚只想享受和她共處的恬適。
「唔,你也知道嘛!這樣比較親切。」曾亞聳聳肩,覺得「阿亞」聽起來有點ㄙㄨㄥ。「應該也有人叫過你阿揚、小揚、老揚的吧?」
耀揚一聽笑了起來。阿揚、老揚、小揚?怎麼聽怎麼不順耳。
「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不過,員工私底下會怎麼稱呼我,我想我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他專註的眼神帶着笑意,筆直地投向她。
曾亞被瞅得有些不自然,微微泛起的紅暈不爭氣的染上雙頰,她連忙別開視線。
這時,服務生剛好把食物端了上來。
「你先吃點心吧!」曾亞乘機轉移他的注意力。「如果好吃的話,我也要嘗一塊。」
「好。」因為她這麼說,耀揚便咬了一大口酥餅。「唔……」
他的臉色瞬間透白,面有難色的和着咖啡吞下。
「噢!」又是一聲悶哼,他只得同時放棄點心與咖啡。
「怎麼了?」他強忍的異狀讓曾亞不放心的問。「是不是太難吃了?」
「不、不是。」耀揚只能用吞的,像以前吞下哀怨的委屈一樣。
「那是怎麼了嘛?」等不及答案的她,乾脆動手「解剖」食物。「啊!這酥餅已經過期了吧?還有咖啡上的奶油都已經發酸了!」她義憤填膺地捲起袖子站起身。「我去幫你理論!」
「阿亞──」他拉住她,將她拉回座位上。「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如果沒意外的話,我才覺得奇怪呢!」
他無奈的苦笑,阻止曾亞的衝動。
「咦?」她真是不懂,怎麼他的風度這麼好?
「忘了這些小插曲吧!」他伸手拿起帳單。「還剩下三百五十元,妳想去哪裏?還是我們就到這附近逛一逛?」
「嗯,都可以吧!」他表現得這麼落落大力,她也不好再小家子氣。
都可以、都好,反正他們這一趟的目的,就是要花光「她的」七百元。
走出咖啡屋,他們漫步閑逛,直到路旁商店櫥窗里的某樣東西吸引住她的視線。
「好可愛的維尼熊喔!」可愛的維尼熊緊緊瞅住她的目光。
曾亞不受控制的跑進店裏,要老闆拿給她看看,愛不釋手的左樓右抱。
耀揚看着她迷醉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買下它吧!」
「啊?」曾亞雖然心動,卻也不能占他便宜。「不行啦!說好這錢應該平均花在兩人身上的。」
可她嘴裏雖然這麼說,卻又捨不得放開維尼熊,最後禁不住老闆的挑動,好「殺」成性的她胡裏胡塗地就跟人家猛殺價。
「九百?哪有這種事!」她故作姿態的撇嘴。
「今天生意不好,九百元算是妳撿到便宜,頂多只能讓到八百五!」
「五百!」
「最少八百啦!」
兩人你來我往好不激烈,一旁的耀揚只有搖頭興嘆的份,最後他掏出紙鈔,終結這場遊戲。
「你──」她還沒「殺」完哩!他幹嘛付錢?
曾亞的殺價熱倏地被澆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衝動。
「那現在怎麼辦?不然,我們每個月輪流擁有它好了。」她絕口不提之前「平均受惠」的條件,改口建議「平均擁有」。
耀揚看着她,真的覺得她果真「異於常人」,至少他沒見過這麼善變又固執、這麼容易被影響又認真的女人。
心中湍流的悸動,讓他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好啊!不過一個月太久了,我看最好是妳一三五、我二四六。」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有更多理由可以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