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亞老師明天見。」
「再見,明天不要遲到啰!」
幼兒園四點的下課時間,送走吵起來要人命的小小朋友后,曾亞拿下扎在腦後的橡皮圈,走回教職員辦公室。
「阿亞,妳待會想去哪兒?」同事妮妮靠坐在她桌上。
「我?」曾亞搖搖頭。「我只想回家睡覺。」
昨晚「運動」過度,全身幾近解體的肌肉,讓她只想回家好好細數傷痕。
曾亞拉開背包,塞入幾張備忘錄──
「咦?」陌生的灰色皮夾和鑰匙包,迷路般的走入她背包內。「這是誰的?」是老天爺體恤她受到太多磨難,所以天外飛來一筆「紅利」補償她的嗎?
她翻開皮夾一看,血壓頓時驟降。
「完了,他的皮夾怎麼會跑進我的背包里?」不想再憶起的噩夢,偏偏老天硬要把他們連結起來。「我不要再見到他,把皮夾寄還就算了!」
翻出皮包里的名片,又翻出抽屜里的信封套,曾亞寫下地址──
「可是如果他沒有錢,又沒有鑰匙,他今天怎麼回家?」天性善良的她,一想到他可能因此而流落街頭,又覺得不忍心。
私人恩怨歸私人恩怨,「撿」到人家皮夾這種攸關公德心的事,還是不要混為一談比較好吧?
想到因為自己太有良心,所以現在得被迫再見他一面,曾亞的心就涼了半截。
「唉!還是送去給他好了,免得心裏過意不去。」她掏出裏面的名片,將皮夾、鑰匙包塞進信封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
位於市中心的辦公大樓,曾亞轉了好幾班公車才找到。
站在高聳入天際的玻璃帷幕前,她不大有信心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穿着。
「就是這裏嗎?」曾亞對照名片上的地址。「哎呀!不管了,反正我只要交給櫃枱就可以離開了。」
她不會見到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一想到這裏,曾亞便加快腳步走進電梯,直升到頂層的三十七樓。
開啟的電梯門正對着設計得富麗堂皇的櫃枱,還有來來往往衣冠楚楚的人群。
她急着擠出電梯,不小心撞上正在電梯外談話的男子。
「哦!對不起。」曾亞不好意思的道歉。
被打斷談話的男子,輕拂落在額前的發,冷硬的表情拉出淡雅的笑。
「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擋在出入口。」他略略移開身軀,優雅的點頭示意。
簡直就是紳士的表率!曾亞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在他訕笑的回望中才移開視線。
神經呀!她是來辦正事的,辦好就得快離開!
她慌忙的走向櫃枱,從背包中掬出準備好的信封套。
「小姐,麻煩妳將這包東西交給……」曾亞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潘耀揚先生。」
「潘先生?」櫃枱小姐疑惑地瞠大眼看她,又看看電梯口的方向。「潘先生!」
嗯?她在叫誰?曾亞的心臟一陣猛烈的鼓動。
「潘先生,這位小姐有東西要交給你。」櫃枱小姐站起身,對着曾亞身後的人說話。
完了!他也在這裏嗎?怎麼會那麼巧!
曾亞死命地低垂着頭,感受目標物漸漸的接近自己。
「什麼東西?」磁性的嘶啞語調響起,他接過櫃枱小姐遞交過來的物品。
他拆開黃色信封套,裏面滑出熟悉的灰色皮夾和鑰匙包。
「妳!」一整天無處可發泄的窩囊氣,沒想到她現在自己送上門來。「是妳?」
他揚高聲音的疑問句讓曾亞倏然轉過身,迎上他的視線。
「啊?居然是你?!」她不自覺地圓睜雙目,滿是訝異的望着他。
天啊!他他他……居然是她剛剛不小心撞上的男人,虧她剛剛還在心裏讚美他!
都怪酒精惹的禍,現在他們恢復神志,卻一點都不記得對方的模樣。
真是見鬼了!耀揚在心裏猛嘀咕。
「妳、妳──」他一臉怒氣地打算興師問罪,「妳為什麼偷走我的皮夾?」
「我、我哪有偷!」令人尷尬的群眾注視讓曾亞恨不得能快點逃開,可她又不願硬被扣上罪名。「我也不知道它們怎麼會在我的背包埋呀!」
耀揚想罵得兇狠,想罵得她無地自容,可是從沒有罵過女人的他,一時還無法罵得流暢,而且,要罵也不能在這裏罵,這裏「觀眾」太多了!
「妳給我過來!」他抓住曾亞的手臂,將她一把拖進電梯裏。
「喂──」她抗議的大叫。
沒有人敢在這時候湊熱鬧,而且,他們正好可以乘機好好「討論」一下。
金屬門才一闔上,扯開領帶的耀揚便迫不及待地率先發難。
「妳是什麼意思?妳知不知道我今天多糗?」他在窄小的電梯內走來走去。「還有,妳為什麼穿走我的衣服?」
「什麼?!」他居然還敢表現出「受害者」的委屈?她的損失才大哩!「只有你糗嗎?你知不知道我今大被多少人嘲笑?我又不是故意要穿你的衣服,是裏面太暗了!」
對峙的音量一聲高過一聲,他倆惡狠狠的對望着彼此。
「我的皮夾不可能會自己跑進妳背包里,肯定就是妳偷的!」他一指直指向她。
「胡說!」她雙手腰,高聲反駁。「早知道我就把它丟進垃圾桶,好心沒好報!」
「妳──」
倏地,電梯內的燈光閃爍,小小的空間像遊樂器般搖晃不休,等一切終於靜止時,室內已經陷入黑暗──電梯罷工了!
「嗯?」猝然的轉變讓曾亞呆愣住了,等她了解自己陷入了何種情境時,她直覺的驚聲尖叫。「啊||」
聽見她搔刮耳膜的尖銳聲音,耀揚反而鎮定自若。
「妳小聲一點行不行?」他早該知道的,有女人,他就一定倒霉。「只是暫時停擺,不會死人的啦!」
「啊──」曾亞才不管他怎麼說,她就是想尖叫。
「喂,妳夠了沒有──」
「電梯裏面的人請注意,你們聽見了嗎?」電梯內的廣播器傳來管理員的聲音。「請不要慌張,保持鎮定,我們會馬上請電梯維修人員救你們脫困。」
「知道了,謝謝。」耀揚按下通話鈕,沒好氣的響應。
「嗚嗚……」才剛停止死命的尖叫,曾亞這會兒想到要和他一起困在這裏不知多久,她的肩膀就開始抽動。「哇──」
劃破寂靜的哭喊,比尖叫還讓耀揚頭痛。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她一定要在這裏把他逼瘋嗎?
「妳不要哭了,行不行?」女人真是他的天敵。「妳這樣哭會加速消耗氧氣量,我還想活着走出去耶!」
「你!」黑暗中見不到他的表情,但曾亞還是不忘還擊。「冷血動物!」
她抽抽搭搭地打開背包,一陣摸索后,她陶出行動電話,她要打電話給郝啟發,向他哭訴她有多凄慘!
按下快速撥號鍵,她的行動電話卻撥不出去。
「可惡!」便宜沒好貨,她早該買好一點的。「你的行動電話在電梯裏可以通訊嗎?」
「幹嘛?」耀揚斜倚在一邊,懶洋洋的應聲。「除了維修人員以外,誰也救不了妳的。」有點常識行不行?難道地想搬救兵,找人切開電梯門嗎0-
「我不是要人家救啦!」曾亞鬱悶的嘟起雙唇。「你到底要不要借我?」
耀揚掏出口袋裏的行動電話,隨意按了幾下──
「沒電了。」三天沒充電,有電他才覺得奇怪哩!
「啊?」可惡,這該死的男人,這一切都是他害的!「都是你!都是你害我被人恥笑,害我千里迢迢的來這裏被電梯困住!」
舊仇新恨湧上心頭,曾亞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對着不知名的方向猛咒罵。
「什麼我害的?」要發火也該是他,他才想開扁呢!「如果不是妳這女人,我會睡到下午兩點?我會讓人破門而入?我會沒錢走不出旅館?」
「關我什麼事?」什麼跟什麼呀?他凶什麼凶?「都是你害的!」
「見鬼的才不關妳的事!」她有資格吼他嗎?「都是妳害的!」
「是你!」
「是妳!」
「都是你害的!」
「都是妳害的!」
曾亞與耀揚受困了將近三十分鐘,不過,電梯內的溫度顯然比外頭高了許多。
維修人員才激活燈光,撬開金屬門──
「沒見過像你這麼惡劣的男人,再見!」曾亞丟下惡狠狠的一眼,滿腔怒火的走出電梯。「不,不是再見,是不見!」
她擠出一個鬼臉,斜眉歪眼的往後一瞪。
「彼此彼此。」扮鬼臉有失他的身分,耀揚氣得心臟瘀青。「我也不想再見到妳!」
「最好!哼!」曾亞健步如飛的疾行而去。
「哼哼!」不甘示弱的他,轉往大樓後面的停車場。
耀揚掏出車鑰匙,準備一如往常地駕駛他的愛駒泄恨。
站在六號停車格前,他才想起愛駒還在那女人手上。
「可惡!」他氣得牙痒痒的。「只還鑰匙不還車,難不成她想藉機勒索嗎?」
就知道她沒安什麼好心眼,送還他的皮夾,只是為了釣更多的金錢!
「我不會放過妳的!」三百六十度大轉彎,耀揚飛快地轉身,循着她離開的方向追去。「難怪剛剛她要跑那麼快!」
沒想到她的個子雖然嬌小,走起路來還挺快的。耀揚連過三個紅綠燈才追上她。
「喂,等一等」他料到她一定會跑開,乾脆一把抓住她。
「喂,你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這陰魂不敬的臭男人又想幹嘛?
「我的車呢?」不管曾亞如何扭動,他就是不放開她。「把我的車還我。」
「什麼你的車?」他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幹嘛老纏着她不放?「放開我啦!」
她左搖右擺地想甩開箝制,無奈耀揚根本不為所動。
她還想裝蒜?
「別裝了,妳把我的車停到哪兒去了?」他的耐性漸矢,火氣倒是未退。
「什麼你的車?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十么!」曾亞受夠的大孔。
「好啊!」耀揚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妳怎麼可能不知道?昨天我們上賓館是怎麼去的?!」
他賣力一吼,刺耳的「賓館」兩個字,在下班時間人潮洶湧的十字路口,似乎引起了陣陣迴音繚繞。
路人好奇的眼神惹得曾亞頓時緋紅了臉,她氣惱的將鞋跟狠狠地跺向他。
「你說夠了沒有?」她氣得臉紅脖子粗,卻仍強自壓低聲昔。「要不要借你擴音器?!」
耀揚也驚覺自已的失言,不過他還是不願意妥協。
「我不管,妳一定要幫我拿回我的車。」他擺明要用「魯」的,除非她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不然,我們就警察局見!」
「你──」曾亞氣得舌頭打結。
她又沒做錯事,當然不怕上警察局,不過像她這種市井小民,最好還是離那種地方遠一點比較好吧?誰知道這男人的背景會不會讓警察對她屈打成招?
看來她的「衰運」一時還無法解套,都怪眼前這個黑面掃把星!
「好,找就找,我也不想你再有理由賴着我!」曾亞不服氣的大叫。
「很好,我也不想妳賴着我。」他冷淡的揚唇道。
要尋求破案線索,一定得先回到案發現場,也就是耶該死的喜宴會場,回到錯誤的開始。
坐上出租車,他們兩人各自盤據一方,表情僵硬的望向窗外。
「在這裏停就好了。」一到目的地,耀揚吩咐司機停車。「謝謝。」
他付清車資,拉開車門,原本以「一流紳士」自認的他,習慣性的要為女士開門,但他一想到她不算在內,伸出的手又倏地抽回。
曾亞根本不期望他做什麼,逕自推開車門走出去。
「停車場在後面。」他簡單的說明,讓她走在前方。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停車場,曾亞茫然的目光四處張望,她根本不知道他開什麼車,怎麼他的車子不見也要算到她頭上?
「啊!」眼尖的耀揚一看,心臟有如擂鼓般興奮地跳動着。「我的車!」
灰藍色的愛駒不正四平八穩的停在邢里嗎?
耀揚踩着雀躍得幾近暈眩的腳步走向愛駒,他宛如找回失散多年的兄弟般,戀戀不捨又小心翼翼的撫摸着它。
「就是它呀?」曾亞的語氣透苦冰冷的艱澀,她沒好氣的瞪他。「不就早對你說過,我根本沒開走你的車!」
她的話點醒他的心虛,明白自己的胡亂猜測使她蒙受不白之冤。
現在誤會冰釋,耀揚慚愧的想提出補償。「對不起,我誤會妳了。」
「我可以走了吧?」曾亞揮揮手,不打算就此原諒他。「再見!」她氣沖沖的轉身要離開。
耀揚拉住她的手,被她一瞪,又趕緊放開。
「妳要去哪裏?我送妳好了。」一連串的烏龍事件,又不是他故意搞出來的。「我請妳吃飯,算是陪罪好不好?」
「不、必、了!」沉冤昭雪,曾亞馬上驕傲的挺起胸膛。
哼!把她當小偷,又當成劫車犯,這該死沒長眼睛的豬頭一號!
「不要這樣嘛!對了,妳叫什麼名宇?」耀揚窮追不捨,硬是賴在她身邊。「我很感謝妳幫我把皮夾送回來,之前全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對妳說那些話。」
他充滿誠意且低聲下氣的態度,搞得曾亞的心開始波動。
剛剛對待她像殺父仇人,現在身段又柔軟到不行,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耀揚又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如果妳拒絕我,那我們只好在這裏耗下去了。」經驗告訴他,對這女人就是要用「魯」的。
「喂──」曾亞遲疑的望着他,口氣已經不若之前霹靂。「好吧!送就送,誰怕誰呀!」
反正「最壞」的狀況都已經發生了,再跟他窮耗一整晚,她恐怕會累歪。
「對了,我還沒請教妳的芳名是?」得到她的允諾,耀揚賴以維生的優雅氣質終於又回歸祖國懷抱。
「曾亞。」這兩個字如同音律般滑出她不再堅持的口舌。
「曾亞。」他低聲沉吟,臉頰漾起迷人的笑容。「這名字很適合妳,很可愛!」
是嗎?不應該有什麼特殊反應的她,心裏居然有一絲異樣的甜蜜。
「上車吧!請──」
耀揚為她拉開車門,自己他上了車,一起往她住處的方向行進。
住在外縣市的曾亞,眼見跑車以龜行的速度滑進市區,光是一個紅綠燈,就可以花掉他們十分鐘的時間。
車水馬龍的下班韻峰時間,他們進退不得的卡在車陣間。
對於他興緻勃勃的提問,曾亞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腔,她的視線停留在窗外,令人尷尬的聲音卻從她的肚子裏傳了出來。
「咕嚕、咕嚕……」自然的生埋反應,她困窘得藏也藏不住。
「我們先去吃飯吧!」耀揚不願讓她難堪,為她的下台階鋪好紅地毯。「反正現在動彈不得,先吃飯他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不待她回答,他順手將方向盤打斜,停靠在路旁的餐廳。
這種時間要花台北市找車位,不會比六台彩中獎機率高,黃線上停滿車輛,還有搬家公司的卡車;耀揚聳聳肩,要拖吊還有人排在他前面。
走進餐廳,他們隨意落坐。
「想吃什麼別客氣。」他誠意十足的柔聲說。「雖然,我本來打算請妳到好一點的餐廳吃飯。」
「沒關係,我無所謂。」對他一派正統「尖頭饞」的態度,曾亞還真有點不習慣。
手裏拿着打開的菜單,她的眼角餘光卻不住地打量他的舉動。
「請問兩位想點些什麼?」服務生走近,送上水杯。「啊!」
也不知是地板不平還是怎麼了,服務生一個踉蹌,端在手中的水杯居然飛了出去,水正好不偏不倚的澆灌在耀揚身上。
「對、對不起!」服務生攤開手上的毛巾,使勁地往他身上擦。「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只是水而已。」耀暢不改其紳士風度,為了安慰服務生的慌亂,還展露出一抹笑容。
他早該知道,只要和女人在一起,就得接受一連串的「意外」!他自嘲的聳聳肩,並不當作一回事。
「真的沒關係嗎?」曾亞遞給他紙巾。
他真是夠大方了,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呢!她禁不住這樣想。也許他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壞吧?
「沒事,我們點菜吧!」
也許是餐廳想補償遺憾,上菜速度出奇的快。兩人開始不涉及私隱的談話,目的都只是為了更進一步地觀察對方。
出乎意料的順利幾乎使耀揚產生錯覺──他的噩運是不是已經離地遠去?
氣氛愉悅的飽餐一頓后,他們帶着滿足的心情,並肩走出餐廳。
「咦?」他的愛駒上多了一張違規停車的紅單。
「喚!怎麼會那麼倒霉?」曾亞不自覺地為他叫不平。
「應該的。」他無奈的一笑。「這樣也好,還算小事……」
耀揚的話還沒說完,由五樓連結貨運卡車的搬家工程,正用纜繩往下吊的衣櫥,忽然失控地滑出軌道──
「懊!」慘遭波及的他,直挺挺的被撞倒在地上。
「啊!」曾亞失聲尖叫,慌忙跪在他身邊用力搖晃。「喂、喂!你沒串吧?」
「我……」耀揚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群星閃爍,終於閉上了眼睛。
果真是史上超級楣男子,耀暢所到之處凈是災難現場。
現在他端坐在醫院急診室里,咬着牙讓醫師為他的傷口縫合。
「肩膀的撕裂傷比較嚴重,大概要縫個十幾針。」醫師一面進行縫合,一面解釋傷口的狀況。「背部和肩膀有多處擦傷及瘀血,要注意不要讓傷口沾到水。」
「嗯!」分不清是回答醫師,還是疼痛難忍,耀揚發出一聲悶哼。
一路陪伴他到醫院的曾亞始終握着他的手,將對待小朋友的溫柔態度悉數展露出來。
「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你不會有事的,要勇敢一點喔!」她蹲在他的身邊,細心地哄慰他的傷痛。
耀揚看看醫師,又看看她──
她原來是這麼溫柔的嗎?看見他遭逢意外,她不但沒有離開,還一路跟着進醫院,握緊他的手,輕聲細語的安撫他。
如果說意外的發生可以試探對方的態度,那他這場驚魂記不也挺有意義?
「謝謝妳。」耀揚反握住她纖弱的手。
不知名的善意悄悄在兩人之間發酵──
等曾亞意識到自己呆愣的視線一直投注在他幽深的黑眸中,她不好意思的別開臉。
搞什麼?她是怎麼了?她甩甩頭,企圖甩開惱人的遐思。
「好了。」醫師剪斷線頭,遞給他藥片。「這是消炎和止痛藥,吃完就可以離開口記住,傷口千萬不要碰到水。」
耀揚點點頭,就着水杯吞下藥片。
「我們走吧!」曾亞扶起他,和他一起步出醫院。
為了安全起見,耀揚暫時不能開車,不過,他還是堅持送她回家。
「你要怎麼送我?」曾亞不解的反問。「你的車還停在餐廳門口。」
「我用出租車送妳。」送女士回家是紳士的任務,更何況剛剛曾亞那麼照顧他。「別推辭了,我一定要這麼做才能安心。」
噢!今天似乎是特別容易有感覺的一天,曾亞的心又是一陣酥軟。
耀揚真有紳士風度,他遭遇那麼多意外又受了傷,都還是堅持親自送她回家。
沒什麼機會接觸男性的她,在工作環境裏碰到的不是校長、校工,就是學生家長;不過,再好的男人,也比不上她的郝啟發吧?
「好,那就謝謝你了。」逐漸鬆懈的心防,讓曾日亞沒有再拒絕。
搭上出租車,她一波三折的返家之旅,現在終於可以完成了。
一路上雖然沒有人開口說話,但他依靠在她肩膀上的重量,還是傳遞出溫柔的信任。
只是,隨着汽車駛向歪歪斜斜的聯外橋樑,他沉重的頭部居然落向她柔軟的胸口。
「喂!」曾亞困窘的搖搖他,這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噢──」
不會這麼好入眠吧?還是因為吃藥的關係?
入夜的街道上沒什麼車輛,沒多久的時間,出租車就抵達她的住所。
「我到了,謝──」曾亞稍稍挪開他,拉開車門。
「喂喂,小姐,妳不能把他丟在我車上,我又不知道要送他去哪裏?」司機見狀,連忙下車堵住她。
「可、可是我──」她怎麼會這麼倒霉呀?「我也不知道他住哪裏呀?」
「我不管,那是你們的事。」司機忙着拖出耀揚,好似準備把他扔在街頭。
「唉!」不幸遭受連累的曾亞,現在也不能見死不敬。
她抬頭望向自己五樓的住處,再看看窄小的樓梯間……
除了車資還要多付三百元,司機老大才願意協力一起將耀揚拖上樓。
「到底還有幾樓要爬?這傢伙重死了!」他不悅的喃喃抱怨。
「快了,還有兩層。」曾亞嘴裏咬着耀揚的藥包,仍不忘嘿咻嘿咻的使力。
他還真不是普通的重,沒事長這麼高大幹什麼?
嘖!才剛對他有點好印象,可一天還沒結束就已經幻滅,明明體力撐不住,還逞什麼強!她在心裏忍不住直咒罵。
「好了!」一到她住處門口,司機馬上放下耀楊。「這幾百塊真難賺!」
他拿了錢就離開,徒留氣喘吁吁的曾亞望着「屍體」興嘆。
「真是要命──」更要命的是,她還得把耀揚拖進屋內。
她快盡全身吃奶的氣力,嘿咻嘿咻地將他連拉帶抱的拖進室內。
「不管了!」汗流浹背的曾亞,放棄掙扎的任他躺在地板上──沙發太小,而她又不可能讓他睡在床上。
她小小的斗室里沒有多餘的棉被,所以她用層層衣物將他包裹住。終於大功告成后,累斃的她決定馬上去洗澡,趕緊上床睡覺。
「老天喔──」洗完熱呼呼的澡,窩在棉被裏的曾亞,滿足的擁抱枕頭嘆息。
沒一會兒工夫,她就已經神遊太虛去了。
體力過度透支,迷迷濛蒙之間,她不知沉睡了多久,直到恍惚中似乎聽到一些噪音……
「嗯?」習慣獨居的她警覺的睜開雙眼。
沒想到沒睜開還好,一睜開眼就發現耀揚站在床邊,像個鬼魅般的嚇出她的三魂七魄。
「啊──你、你干……」夜半的尖叫聲,聽起來格外凄楚刺耳。
耀揚慌忙捂住她的嘴,一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妳先不要叫,我只是想問妳醋放在哪裏?」他眨動無辜的雙眼,不明白她怎麼這麼愛叫?「我吃泡麵習慣要加醋。」
「什麼?」曾亞推開他的手,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見鬼的,他把這裏當作五星級飯店不成?醒了還不快離開,居然敢擅自動用她的備糧?
「你──」她想開罵,卻又反時吞了匝去。「算了、算了!」
被瘟神纏身的曾亞,也只好離開溫暖的被窩,去為他的消夜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