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期一通常是昕語的「地獄日」,因為和國外的時差關係,總有處理不完的媚兒和文件,常常忙得她連喝水、上廁所都變成是件奢侈的事。
然而,不管她多忙,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把手機從包包里拿出來看一下。
其實她大可將手機放在桌上,但她又不想自己的等候過於明顯、不想自己的期望引人注目,然而,不管她如何自以為小心謹慎,她的動作還是被發現了。
「妳等的是舊愛還是新歡的電話?」同事笑她。
昕語馬上反駁:「什麼新歡!我哪有什麼新歡?!」
她的作賊心虛讓同事一臉肯定的點頭。「這麼說來是新歡嘍。就是那個帶妳去吃火鍋又看夜景的男人?」
「他才不是我的新歡。」昕語紅着臉辯解。殊不知她的眼神早泄露了她的口是心非。
「這男人的確厲害,適當的時機切入又懂得安撫,一夜之間就打敗兩年的舊愛。」
「妳在胡說什麼啦!都說我跟他沒什麼了……」
「妳不要再欺騙自己了,如果沒什麼,妳幹嘛一臉春風得意、春心蕩漾的模樣?快說,妳到底和他進展到什麼階段?」
「什麼『什麼階段』?」聽她越說越離譜,昕語的臉簡直像是快燒起來一般。「我只是和他聊得來而已,我們真的沒有什麼。」昕語不知是要說給同事聽還是要說給自己聽。
一天都快要過去了,如果他們真的有什麼,為何齊競文一通電話都沒有?他很忙嗎?
比起前兩天他在台東時還三不五時傳個簡訊或打個電話和她哈啦一下,讓她有着明顯冷與熱的差別感覺。
「如果沒什麼,為什麼一提起他妳就兩眼發亮、光采煥發?而且等不到他的電話妳又一臉心不在焉又失魂落魄的,是瞎子才會相信妳和他沒什麼。」
昕語直着眼懷疑:她真的像同事形容的那樣嗎?
「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況且妳已經和妳男朋友分手了。」
不不不,不是韶志的問題,而是──
「我覺得他並不如我喜歡他的喜歡我。」昕語再也忍不住的說出心裏的感覺。
「妳怎麼知道他沒那麼喜歡妳?」
「我就是知道。」到目前為止,他沒有對她說過「喜歡」兩個字,也沒向她表示過什麼。
「有些男人不喜歡把肉麻的字眼掛在嘴上,那不代表他不喜歡妳呀。妳可以從他對妳的舉止觀察他是不是喜歡妳,而且女人對感情這種事是很敏感的,妳要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的直覺?
今天之前,齊競文的態度的確讓她有種談戀愛的怦然,但是……
「手機響了!手機響了!」同事忽然通靈般指着昕語桌上的手機。
有嗎?昕語正皺眉想着同事的玩笑很無聊,手機果然響了──
因為感情而煩惱不已的昕語根本沒注意到手機響之前的干擾聲,所以還真以為同事具有神力,一臉的懷疑表情馬上轉為崇拜。而同事則煞有其事的驕傲揮揮手,接着又傾身湊耳,作勢要聽昕語的講話。昕語笑着睨她一眼,然後站起身來走到辦公室外面。
「喂?」所有的疑慮在看見來電號碼後轉為欣喜和甜蜜。
「在忙嗎?」齊競文低沉的聲音傳來。
「有一點。」昕語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像是要飛上青天的音調和心情。「你在哪裏?」
昕語忽然想到:他沒打電話來說不定是因為他臨時有事耽擱還留在台東沒有回來,也因此一直沒空給自己電話,但齊競文的回答否決了她為他想的借口──
「我在台北。」
他在台北?所以他不是因為有事而無法和她聯絡嘍?
「喔。」一瞬間,昕語不知該怎麼回應,只感覺到自己莫名其妙一沉的心情。
「晚上有空嗎?」
「啊?」昕語突然像傻瓜一樣無法正確反應。
「可以一起吃飯嗎?」
確定他在約自己后,昕語再也顧不了矜持的猛點着頭答應:「可以!」
收線后,昕語一臉甜笑着走回辦公室。看見她,同事曖昧的笑着揶揄:
「還說沒什麼呢,他是不是打電話來約妳?」
昕語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笑而不答。
看見她臉頰上的桃花,同事又丟了句「晚上要發生大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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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該不該放任自己對昕語的感覺,齊競文已經煩惱了好幾天。
他不是說過在事業有一定成就之前不會再談戀愛?他不是該把時間和精神專註在他的事業上?
這幾天,他想昕語的時間似乎多過想公事。雖然公司里幾個員工算是認真負責,但,他是老闆,而且公司是他的,想當然爾他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時間和精力在工作上。
對工作付出──對他而言一點都不困難,所以儘管昨晚十二點才回到台北,又睡不多,他還是一早就進了公司。
這個星期有好幾個大案子要做,對於一個新公司而言,每一個案子都是重要的;能夠打敗其他競爭對手接到大公司的活動固然有點運氣,但是成功獲得好評才是建立公司知名度與地位的方法,所以他不能放過每個細節。
然而,昕語的模樣和聲音笑語還是常常不經意出現在他心裏。其實,在台東的這兩天他已經太常想到她,想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對勁,卻還是無法阻止她的出現。
經過這兩天,她的心情應該好很多了吧?
知道她和男友分手,齊競文並沒有任何有機可乘的喜悅。他雖然對昕語有好感,可他也很清楚他沒有辦法給她愛情或任何關於感情的承諾,他不可能會和她有什麼結果。
因為如此,他不該和她有太多的接觸,甚至給她不該有的幻想。
但是,想歸想,人類自私、妄為的劣根性卻引領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他心中的禁地。
他拚命打電話給她、傳簡訊給她……雖然內容就像和個普通朋友在說話,但他曾幾何時對一個普通的女性朋友如此殷勤過?
他只是想研究她而已。齊競文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昕語時的念頭。因此他想見她、想和她說話的感覺只是好奇的衍生,因為對他而言,她是新鮮的、她身上剛好有些東西是他想挖掘的……
儘管齊競文不斷用反向思考來推究自己對昕語的感覺,但就是無法抹去想見昕語一面的念頭。彷佛見了她,心中那種煩躁不安就能不藥而癒。
但,真的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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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着雀躍的心情熬到下班,昕語趕緊跑到洗手間裏檢視着自己,又淡淡補了一點妝。望着鏡中的自己,昕語這才確定同事對她的形容一點也不誇張,她的眉眼嘴角、每一根頭髮都是飛揚的,任何人都看得出她有多……春風得意……
「不要太得意。」昕語對着鏡子命令自己。
就算齊競文最終打了電話給她,但她還是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她不應該高興得太早。
「還有,不要在他面前表現得太在意他的樣子,免得萬一知道他對自己一點意思都沒有時太尷尬。」昕語再告誡自己。
然而,一見到他,她就什麼都忘了。
「嗨!等很久了嗎?」昕語只覺得自己像棉花糖,甜得快化了。
望着昕語甜美的笑容,齊競文也忍不住笑了。
「妳知道我第一次看到妳時對妳是什麼印象嗎?」他牛頭不對馬嘴的反問。
「啊?」昕語一愣,「不知道。」但很想知道自己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冰山美人。」
「冰山美人?」
齊競文點頭。
「冰山美人?」昕語皺着眉笑,又難以置信的再重複一次。「『美人』我可以接受,但『冰山』這兩個字……有點可怕。」她不禁想像自己面無表情、冷着一張臉的模樣,那一定很嚇人吧?
她的反應讓齊競文笑了笑。「像妳這樣的人的確是應該裝酷,否則一定容易惹來麻煩。」
齊競文隱喻式的讚美讓昕語不禁竊竊自喜。不過這還不夠,她要知道的是他是不是也是麻煩之一。
「是嗎?你是說像你這種麻煩嗎?」昕語開玩笑的試探。
只見齊競文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淡淡笑着反問:「我算是麻煩嗎?」
厚!他又來這招。每次問他重要事情的時候,他都四兩撥千斤,不是用焦點轉移法就是用模糊焦點來避開問題。
不過,昕語也不是那麼遲鈍,通常一個人不願意正面回答,也就代表了他的答案。換句話說,他不承認他是麻煩,就表示他並不是想追求她嘍?他沒有追求她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對她不感興趣嘍?
一定是了,所以她從沒得到他明確的示意,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想。
這種推證結果讓昕語的心情瞬間花開花謝,她頹然的垂眉斂目,臉上光采盡失。
「怎麼了?」感覺到她明顯的情緒起伏,齊競文明知故問。
他不是故意要傷她的心,只是不想給她過多的期待。他……是個不能愛的人。
「肚子餓了?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如果有時間,可以去看場電影,最近有部電影聽說還滿值得一看……」這樣的安排……希望他不是在自掘墳墓。
幾秒的時間裏,昕語也快速調整了自己的心態──
她喜歡和齊競文相處的感覺,和他在一起是如此的輕鬆自在,就算他對自己沒有男女感情,純粹當個朋友不好嗎?她等了一整天,不,應該說打從他去台東之後她就一直想念着他、盼望着見他一面,而今總算得償心愿,她卻要因為一個原本就不存在的幻想而對他擺一張臭臉、破壞氣氛?
萬一得罪了齊競文,他下次不敢再約她或甚至取消今晚的約會……
她不要。
就算齊競文只把她當成普通朋友,她也要珍惜和他相處的時光。
心念一轉,昕語強迫自己抬起頭擠出一抹笑容。
「是什麼電影?不會是恐怖片吧?」
終於再聽到她出聲了,雖然語調還是不如她一上車時的輕快飛揚,至少她肯說話了。
「妳喜歡看恐怖片?」齊競文轉頭看她一眼,她的表情還是有些僵硬。他忽然很想伸手將她攬到懷裏,揉掉她眉宇間那抹淡淡的失落,但,他拚命忍住了,因為他知道一旦他伸手就很難收手。
昕語搖搖頭。「我會作惡夢。」
「如果妳作惡夢,就打電話給我好了。」說完,齊競文很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都說不要給她太多幻想了,他還停不住說一些讓人有幻想空間的話,他是在找死吧!?
不過,這次昕語只是微微一笑,倒沒有心情對他的話產生幻想,因為她已經很清楚給了自己答案──
他對她並沒有意思,所以不要再誤解他的話了。
「看樣子妳真的很餓。」齊競文故意曲解昕語的意興闌珊。「那我帶妳去吃火鍋好了。」
呃,又是火鍋?
「怎麼了?不想吃火鍋?」發現昕語遲疑了一下,齊競文笑着問。
「不是。」昕語只是想到上次因為韶志提分手而心情不好時,他帶自己去吃火鍋。這次……她的心情也不大好過,只是對象換成了齊競文。
唉,也好啦,早知道事實總比她投入更多時知道要來得好。
「吃火鍋好啊,你好像很喜歡吃火鍋?」突然想到說不定是他喜歡吃。
「我是滿喜歡吃火鍋的,天冷嘛,吃了身體就暖和了。」齊競文笑着解釋。
這次,齊競文介紹的是一家吃到飽火鍋,見他一坐下就熟背課文似的背出一堆菜名,昕語不禁咋舌。
「點那麼多吃得完嗎?」等服務生走開后昕語才問。
「妳放心,每盤都只有一點點而已。」
菜上來了,齊競文沒有騙人,菜量是不多,但他點的種類也多到把整個桌面佔滿了。
他開始動手將一道道菜放進鍋子裏煮,一煮熟就夾到昕語的碗裏。
「你先吃啊。」昕語不好意思讓他服務。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就沒必要如此貼心了。
「這些都是點給妳吃的。」齊競文手裏的動作沒停。
「你不是開玩笑的吧?」昕語先瞪大眼睛看他,然後低頭看着滿桌的菜。「你以為我是神豬上身哦?」
她的話讓齊競文哈哈笑了起來。「我記得神豬只含鳳梨不是嗎?」
昕語作勢再瞪他一眼才說:「那是被宰之後。」說完再也忍不住笑了。
面對他,她真的很難生氣,更何況那些情緒是來自於她自作多情,她怎能怪齊競文。
「有沒有人說過妳笑起來很美?」齊競文突然問。
昕語微微一怔。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這句話很普通,一點其它的含意都沒有。她在心裏催眠着自己,嘴裏輕哼了一聲才故作不屑的說:
「在說我是被宰的豬之後才讚美,太遲了吧?」
「那麼要怎麼樣妳才肯原諒我?」齊競文又眨着他迷人的大眼睛,滿盛着討好的無辜望着昕語。
「你負責吃掉這些東西,我可能會考慮一下。」昕語夾起火鍋里的菜回報他。
「妳把我當同類就是了。」
「我們本來就是同類。」好像不需要她提醒吧?
得到報仇的快感后,昕語這才滿意的低頭開始吃她碗裏的食物。
齊競文沒有吃,只是望着她長長微翹的睫毛在下眼皮投射成兩道弧線,尖俏的鼻頭因為火鍋的熱度而微微泛着油光,沒了唇膏卻依舊紅潤誘人的嘴唇……
察覺到他的眼光,昕語抬頭,正好逮到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看。
「幹嘛?我臉上有什麼嗎?」不會是沾到什麼吧?昕語邊想邊舉起手摸着臉頰、嘴唇四周。
「沒什麼。快吃吧,要不然來不及看電影了。」齊競文舉起筷子。
他真的很喜歡看她的每個表情,無論是蹙眉、嘟嘴、笑臉或心情不好時的失落……他真的再也無法將她從心中抹去。
如果他的頭腦還有一些清醒,應該吃完飯後就把她送回家去,從此不要再聯絡。然而,他也不過是個平凡人,明知道有錯、還是故意要去犯的卑劣平凡人。
他不要求別的,只要能和她吃吃飯、聽聽她說話、看她開心的笑就好了,他不要求太多。齊競文這麼告訴自己。但是,他真的會因此就滿足嗎?
「妳確定妳看完電影不會太晚?」只要她稍有猶豫他就放棄。但,昕語只說:
「不會的,我打個電話回去就行了。」
買了電影票,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放映廳,就在昕語忙着適應光線的落差時,齊競文忽然牽住她的手,領着她往座位走。
當齊競文的手碰觸到她時,她就像被雷擊中一樣,整個人、整顆心都麻了;她的腦中忽然一片空白,什麼都沒辦法想,只是亦步亦趨的跟着他往前走。直到安全坐到座位上,昕語才確信自己的心還在跳着。
直視着前方的螢幕,昕語靜默無語,手上彷佛還有齊競文的手溫。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牽她的手。這麼白痴的問題就不用問了,他一定是怕她在黑暗中跌個狗吃屎,搞不好還連累他……就像上次他從座位上牽她起來同樣的道理,完全的君子風度。
電影開始了,專心點吧。齊競文選的是部尋寶探險故事,知名的男主角、美麗的女主角、看似吸引人的劇情,昕語眼睛看着,心卻只留意着鄰座的一舉一動。
她端正坐着不敢有絲毫的歪斜,就擔心齊競文誤以為自己在誘惑他,他……會受她的誘惑嗎?她還是忍不住想。
齊競文當然不受誘惑,因為他的一顆心早已懸在昕語的身上。不用眼睛,他照樣可以看見她美麗的側面;他感覺到她細微的呼吸,不知是發梢抑或是身上帶着的淡淡香味。
儘管他一直抑制自己對她的情感,但他的心志就是不聽他的;他不僅沒有和她保持距離,還主動牽她的手。他想就這麼一直握着她的手到電影散場……只是啊,用什麼理由?
他連喜歡都不敢向她承認,憑什麼握她的手?
這真的是一件很殘忍、也很折磨人的事。明明喜歡一個人,卻要硬生生扼住自己的感情,就像脖子被掐住無法呼吸一般。
就在齊競文覺得呼吸困難、難以安坐時,旁邊的昕語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整個人往椅子裏縮了起來。
怎麼了?這電影有這麼恐怖嗎?齊競文莞爾轉頭,只見昕語正為自己的失聲驚叫感到不好意思而摀住嘴巴。
「對不起,我叫太大聲了。」昕語仍摀着嘴小聲道歉。
齊競文沒有說話,想也不想便將她摀着嘴的手握在自己手掌心裏。
他寬厚溫暖的手掌像一片舒適安穩的海洋,讓人忍不住想縱身跳入,感受在其中載浮載沉、沒有壓力恣意遨遊的快意。
昕語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她已經無可救藥的喜歡上他了。
齊競文更無法欺騙自己,他的感情分明凌駕在理智之上。
握着她的手,撫觸她細嫩的皮膚、感覺她纖細手指的形狀,齊競文的心有喜悅也有沉重。這一刻,什麼事業優先、什麼有沒有資格愛的顧慮都暫時被拋到一邊,路已走到這一步,他要想的是怎麼做才能不讓昕語受到傷害。
如果他無法讓自己不愛她,那麼,至少控制自己,少愛她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