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由廢車工廠改建而成的“告訴你”PuB,迎合現代人喜愛藝術和真實情境的潮流,空間大得讓在城市夜店擠慣了的男女趨之若騖,它的營業執照還沒發放下來,這種不被承認的危險性,更讓來到此地的人們多了點樂趣。
柳浪在全世界的地下業餘賽車界早是響噹噹的角色,這分成三間廠房的廢車工廠是台灣地下賽車的聯絡處,也是起始點,在PUB很少見到他。
有人流傳,有機會遇到他的,只有他挑上的一夜情女人。
他好像只是開家PuB玩玩、藉此賺點零用錢的浪子。
“蜘蛛精那裏就麻煩你了……”柳浪難得有被什麼追趕的感覺。
二樓可俯看中庭的VIP包廂,一頭金髮的黎焰捏着雪茄說道:“蜘蛛精那邊我幫你擋起來……馬的,我怎麼可以跟你一樣說施曼蓮是蜘蛛精?她是幫我賺錢的人耶!”他不耐煩的嘖了兩聲,沒錯,執掌亞洲演藝事業半邊天的SKY國際娛樂總裁,就是不做殺手后視錢如命的黎焰,而施曼蓮等五大被TIME雜誌報導過的經紀人,是他的得力助手。
衛可仲用那如炬的雙神盯着柳浪,“你的良心不會不安?”
“我自己就是鬼了,怕什麼?”柳浪淡淡說,他向來將自己獨立於世界之外。
“我曾經聽我朋友說,爸媽的話可以不聽,女朋友的話可以當放屁,老師說的話可以選擇性,全世界你都可以不要理……”衛可仲忽然將那張黑黝黝的臉靠近綠色的香氛燭台,映出詭異的臉,語氣冰冷的緩緩說道:“但是,“它們”的話,你最好不要裝死……”
柳浪一凜,酒杯舉到唇邊,卻一口也喝不下去。
“小真只不過是十一歲的幼童……”
“小鬼最猛,你沒聽說過嗎?”衛可仲說。
“不是我害死她的……”
“但死人的怨念很強。”
“我不是在她生前答應她的……”
“在生前獲得答應的,又怎麼會成為怨念?”衛可仲優閑的吃着生菜沙拉。
“你少跟我有說有答,我柳浪可不是被嚇大的!”柳浪難得用全力說話。
看着一樓正有樂團演出的舞台,黎焰緩緩的呼出一口濃煙,“我剛才還沒說完的是,人的部分,施曼蓮那邊好處理,但是“心”的部分,你真的可以自欺欺人嗎?雖然跟K已經勢不可為,但不能什麼都沒做吧?”
沒想到黎焰也不放過他,柳浪看着氣魄猶如獅子的黎焰,不愧是企業家,想法和作為都很果決。
“你到底想怎樣?”柳浪問。
“遺書只是希望有你們三人共刨的音樂,但沒說一定要你們三個人的組合才可以,不如……”黎焰挑起眉頭,“辦個以“流浪的天使”盛名所招募的No.1樂團選拔吧!既可以朝小真的遺願走,又能接績你們樂團的靈魂,我們sKY國際娛樂全額贊助,不用客氣。”
柳浪沒好氣的摔着燭台,“什麼人的部分?心的部分?我就想你這愛錢如命的大企業家什麼時候開始勸人為善了,原來是想大撈一筆……”
“施曼蓮向全世界公開癌逝小真的遺書,讓全球兇猛的樂迷乘勢催促你們合體,還是聽我的話,以“流浪的天使”之名招募與你們志同道合的樂團,就看你啦!歇……”黎焰還可以分心跟衛可仲搶那一盤生菜沙拉,“那個番茄留給我。”
“記得去打發那個早餐達人,要逼她說出“嗚……我不會告訴別人”和“嗚……對不起,柳大人,我會幫你跟小真解釋”的話。”黑陽幫幫主衛可仲眼露殺機。
說得也是……但柳浪又心生疑惑,瞄他一眼,“你為什麼會突然這麼熱心?”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衛可仲用真摯的眼神看着他。
“其實他是希望你能夠把他在“告訴你”的賒帳全都一筆勾銷。”黎焰補充。
好,很好……柳浪閉了閉眼,昔日與他一起行乞、設計別人的搭檔,今日倒是占他的便宜了……不過衛可仲的建議很有道理,他已透過黎焰去堵住施曼蓮的嘴,接下來只要再把豪爽、義憤填膺又愛替人出頭的橘子小姐這條路也封起來就可以了,還有,要靠這位橘子小姐去小真的墓前安撫才行。
為什麼一封遺書會讓他比出道還要忙呢?不如直接出道算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Doll還待在醫院某個深處……柳浪一陣默然。
改裝過符合賽車規格的YAMAHA重型機車像一顆流星穿梭在街道上,所到之處都引人注目,柳浪伏貼在只能適應他人體工學的車身上,像風一樣輕盈。
從高樓大廈、擁擠車流,到了兩邊都是矮矮房舍和山丘的大道,風格各異的洋房底下一片片堆疊的梯田,只要放眼望去,能看多遠就有多遠,排列紊亂的平房后的海天一色,沒有誰的視野會被剝奪。
他向許媽媽問到早餐達人的住所,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季曉橙,難怪會叫柑仔。
半晌,愛車“風火輪號”在一處四合院前停住。
戴着復古大墨鏡,使得已被長發遮去一半臉的柳浪更讓人猜不透,他擬定計劃,先用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大城市時尚給鄉下人季曉橙下個馬威,再用他一向難纏慣了的調調威脅她照他的話去做,相信一定很快就會讓鄉下丫頭屈服於他。
柳浪傲慢的走進院落,但迎面而來的是一隻藏獒,它比愚蠢的大丹狗還要再大上三倍,看它銳利的眼神和渾身散發的驚人氣勢,還是只絕對正統的西藏獒犬!
為什麼?為什麼這裏會出現西藏獒犬?
“弟弟啊,你沒去豬圈,還在這裏做什麼?”從正廳走出一個有着啤酒肚、理着平頭、穿着藍白拖鞋,還大口嚼着檳榔的歐里桑,粗聲粗氣的說著台語,摸了摸西藏獒犬的頭。
這隻可怕的巨獸叫“弟弟”?柳浪不可置信的看着露出銳利牙齒的它。
“喔,原來是看到陌生人了……”粗獷歐里桑看着柳浪的裝扮,知道是從都市來的,咧開血盆大口,用台灣國語問道:“美女,你找“隨”?”
看到了、看到了,柳浪看到了,這位歐里桑一次吃三顆檳榔,不禁一凜。
“我……找季曉橙。”
“啊?”歐里桑的聲音像打雷一樣,“你“速”男的喔?”
“沒錯。”號稱是台北不夜獵人的柳浪不得不用台語應對。
“從來沒看過你……哇哈哈!太好了!請坐、請坐!”歐里桑熱情的招呼。
“請問你是?”柳浪心生疑惑。阿伯是在好什麼?
“我是柑仔的爸爸啦,叫我武雄伯就好。”矮矮的季武雄硬是把粗壯的手臂重重的搭在高挺卻清瘦的柳浪的肩膀上,勾着他進門。
還好柳浪不是一般人物,自然承受得起,只是他從來不與旁人親近,也不跟別人交往、套交情,所以十分彆扭,本以為武雄伯要跟他閑扯半天,沒想到只是倒了一杯茶給他,說他還要去收帳,就這麼豪邁的大步離開,留下完全不知如何自處的柳浪。
父女兩人的作風還真的很像啊……性急、豪爽到令人尷尬,直腸子,頭腦簡單。
他一口氣把茶喝下,霍地站起身,他不是來喝茶,也不是來綁樁腳的,於是在屋子裏轉了轉,觀察一下四合院。
廚房已新添了現代的瓦斯爐,還是保留着一口大灶,季曉橙雙手握棍,用力攪拌大桶子裏的飼料,聽到隔壁村的張三姑抓住她媽媽在後門一講就是一個小時多還沒完,沒營養的話題讓她不耐煩極了。
張三姑邊揮舞着手邊說:“誰能嫁給我們村的龍勇華,誰就等着坐在虎皮椅上面當夫人喲,有個當議員的公公,又有個在教育部里當主委的婆婆,加上我們阿華也是一表人才,哪個人家不想把女兒嫁給他啊?阿華向我探聽你們的柑仔好幾次,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們家像男孩一樣的柑仔到底哪一點好啦……”
拿了不少茶水費前來說媒好多次的張三姑,是季曉橙和季武雄最討厭的人物。
“知道了,我會跟她說。”季媽媽點了點頭。
季曉橙丟下長棍,大步衝到後門,對着張三姑就說:“不用說了!什麼夫人?什麼虎皮椅?先讓爸爸收到龍家的帳再講!”
張三姑其實知道季曉橙就在裏面,只是她一下子沖了出來,嚇得她倒退三步,直拍着胸口喘氣,“你……你這麼凶幹嘛?我也只是來說媒而已,那帳又不是我拖欠的!再說,是你爸爸不把黃金豬仔中盤的生意全包給龍家,他們才故意拖欠帳款。中盤的生意全都給龍家有什麼不好?他們人多,勢力又大,把生意都拉來,等你們養的豬不夠賣的時候還可以一直擴廠,真不知道你爸是什麼死腦筋?”
“你幹嘛罵我爸?”季曉橙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
“哎喲……打人了!打人了!真是沒大沒小!”張三姑躲到井邊。
“好了。”季媽媽拉住女兒。
“我爸現在豬仔養得剛剛好,不需要他來幫我們做生意。怎樣?錢多勢力大就可以壓住我們的帳款,害我們要付給飼料廠、生料廠的錢也一起拖下去,是嗎?”
“你爸的生意不用你操心,女孩子家還不是要嫁人,你都二十二了,整天在地瓜園翻上,在豬堆里混,小心再過五年就沒有人要你羅!鄉下女孩能有什麼出路?還不是幫人洗洗頭、養養魚,噹噹作業員、桌球員,要不然就是嫁人……你也才農二畢業,難怪沈祖蔚會拋棄你跟秦綉菊訂婚,誰教你一有空就跑去跟藍家三兄弟混在一起玩音樂,哪個男人喜歡女朋友跟一堆男生混的時間比跟自己多?”
季曉橙覺得這個大嘴巴真是欠打,撲了過去。
張三姑也不笨,跑得很快。
“怎樣?要你管?嘴巴像機關槍一樣,我一定要把你的嘴巴縫起來!”季曉橙邊追邊怒罵。
“阿娘喂,聽你說的是什麼話?真是大逆不道啊!”張三姑還真怕被她抓到,這個兇巴巴的孩子竟然出言不遜,還敢來抓她,她反方向跑進季家廚房,一個不注意撞到東西,瞬間頭昏眼花,慢慢抬起頭,才發現是男人的胸口。
披散着一頭烏黑長發,劉海蓋住臉蛋,再加上冷感的復古大墨鏡,僅露出緊抿的嘴,懷舊褐色花襯衫讓他有明顯而性感的腰身,只扣了最下面兩顆扣子,露出全部的胸肌和腹肌,而那緊繃的皮褲讓他看起來很酷。
張三姑、季媽媽和季曉橙全都傻眼,巴巴的望着這個男人。
不一會兒,張三姑回過神來,唯恐天下不亂的大聲呼喊,陸續引來街坊鄰居看熱鬧,沒看到最精採的晚輩逆大姑。倒是一起圍在後門外,被這個完完全全不屬於深山鄉野里的重金屬男子懾去了心神。
他是誰?這種破地方,怎麼會有這種男人出沒?
“啊?swell?”季曉橙認出來了。
“唉,好久沒人這麼叫我了……”
“你還敢來?你不是逃走了嗎?”她沒忘記。
“上次只是跟你開開玩笑罷了。”柳浪淡淡的揚起嘴角。
“騙人!”想騙她,沒那麼容易!
“是為了醞釀在今天給我的樂迷一個驚喜,你說是不是?”柳浪皮笑肉不笑。
“應該是想要跟我交代什麼吧?”季曉橙雙手交抱胸前,打量着他。
沒想到村枯還有幾分小聰明,她這麼開門見山,原本要在兩句之內給她下馬威的柳浪,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直接說出來意。
“有屁快放啊!”季曉橙這麼說的時候,也沒忽略張三姑正打算偷偷的從後門溜掉,她回頭喝斥道:“要是再讓我昕到你說我爸爸的壞話,我就放狗咬人!”
等到張三姑突破人牆溜走了,柳浪卻開口說道:“你怎麼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以為你會記得跟她說的。”
“什麼?宣揚你是我的偶像這件事嗎?”她冷笑,逃走的偶像?
“她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年輕男人站在你家廚房,你又跟我有問有答,不把我們說成一段孽緣才怪!有可能是你去台北幾次后懷了孕,回到老家傷心待產,沒想到我這個花花公子良心發現,一路尋來……之類。”柳浪隨便編派。
“啊!對喔!我怎麼沒警覺到?可惡!”她奔出後門,直跺腳。
唉,這個女人雖然急性子,但怎麼老是後知後覺呢?柳浪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沒有什麼好戲可以看了。”季媽媽連忙把街坊鄰居都請走。鄉下就是這樣,碗盤打破了、誰家打小孩了,永遠比野台戲還精采可期。
“你們鄉下人好有趣……”柳浪說。
“你在嘲笑嗎?你們都市還不是騙子一堆!”她還在記恨。
“都市裏除了騙子以外,還有一堆殺人犯、暴力狂、精神異常……”他暗示。
“嗯,這我相信。喔,對了,你到底來幹嘛?”
這……都怪季曉橙一根腸子通到底,老是廢話不多說,一下子就丟出正題,倒讓向來不管他人死活的柳浪無法說出計劃好的恐嚇話語,因為人家這麼爽快,他一下子就要要狠.這不是很怪嗎?而且還有……
季媽媽饒富興味的看着他們兩人,終於忍不住趁着空檔問道:“你們是好朋友嗎?難得有外地人來到鄉下,一定要好好的款待你。”面對如此溫柔敦厚的鄉下太太,柳浪怎麼可能當著她的面要狠?
“柑仔,你有這麼帥的男朋友,怎麼藏那麼久?”季媽媽又問。“媽,你又沒看到他的臉,怎麼可以說他帥呢?”季曉橙怪罪。
“橘子小姐,我想,你首先要撇清的應該是男女朋友這件事。而不是急着否認我是不是被誤會很帥吧?何況這是事實。”柳浪很慎重的糾正她。
聽到古老的鐘噹噹作響,季曉橙略過他的要求,逕自說道:“啊,四點了!姊姊應該已經大完便了,我去清理。”
她對他的態度之所以不佳,是因為上次他從小真的遺願里逃走,她感到失望,沒想到多年來影響她音樂理念最深的男子竟是如此無情。
姊姊?大完便?柳浪環顧這傳統的四合院,結了蜘蛛網的屋樑、不知用了幾百年的大灶,難道這個鄉下地方不僅是窮困,而且家裏還有重度障礙的成人?他不禁生起側隱之心。
他跟着季曉橙出了前門,穿過一條巷子,看見小小的豬圈。
“啊,姊姊,你今天是不是有點拉肚子啊?會不會對寶寶有影響?”季曉橙一來到豬圈外,就緊盯着懶洋洋的趴在地上的大豬,隨後走進去,看它的排泄狀況,心疼的摸了摸它,又幫它按摩。原來是只待產的豬媽媽……巨型西藏獒犬叫弟弟,巨型待產豬叫姊姊,這家人可真是有夠會耍寶的。柳浪雙眼微眯,開始不爽。
突然,季曉橙停下手上的動作,眼一抬,發現柳浪還站在外面,詫異他竟然跟了過來,像他這種高尚又驕傲的台北夜店浪子,怎麼能忍受落後的四合院,還願意站在豬圈外,他到底想幹嘛?
“你到底要幹嘛?這樣陰魂不散的,讓我壓力很大耶。”她拿起水桶。
“只要我幫你做一件事,我要求的事情,你也要幫我做到。”柳浪折衷。
“哼,果然是有事情,就知道你們台北人沒那麼單純。”季曉橙將一些工具提過來,“那請你清理姊姊的家吧!懷孕的動物總是可以受到高規格的對待,不管是人或豬,都是一樣的。”
嗄?也就是……柳浪冷酷的站在豬圈外,看着對他叫個不停,顯得十分歡喜的大豬,但他說的事情不是這種事情啊!
季曉橙可以叫他打斷龍議員的一條腿,讓季爸爸順利收帳,而且教他們永遠不敢再犯,或是讓龍家不再逼迫開早餐店的許媽媽一定要頂讓店面,甚至是把張三姑的嘴縫起來也行,但,怎麼會是……
他堂堂柳浪,竟然下鄉做苦工。
“哎?你不進來嗎?”季曉橙不解的看着還杵在外頭的他。
柳浪還在想着該怎麼拒絕,她像是完全不知道條件也要經過商量才能成交的生意常規,已經自顧自的示範起動作。
她還真是個簡單俐落的人哪!柳浪不禁心生埋怨。為什麼像他這樣經歷過無數腥風血雨的獵人,偏偏對她沒轍呢?
“你不問我要你做的事是什麼嗎?”
“都一樣啦,反正我現在想要你做的事情就是這一件。”她的頭腦還真簡單。柳浪只好挽起袖子,捲起褲管,還繫上圍裙,非常賣力的打掃起來。
“呵呵……很好嘛,有模有樣的。”季曉橙坐在欄杆上,晃着腳,舔着棒棒糖。
“你倒是很優閑嘛……好看嗎?”他沖刷着地板。
“家裏的雜務一向都是我在做,沒想到多了個助手,該做的事有別人做,然後自己在一旁納涼,這種感覺還不賴。”她舔了舔棒棒糖,舒服的嘆了口氣,“啊……要是常常能夠這樣就好了。”
“不可能,也就這麼一次而已,下次找別人吧!”柳浪心不,甘情不願的說。
“別這樣,你也做得挺好的呀。”
“那是因為我也有事情要叫你做。”
“什麼事?叫我幫你訂農產品?還是要我們家幫你養一隻豬仔?還是……叫我送你一大袋我們自己種的地瓜葉?”她只想得到這些。
柳浪冷嗤一聲,不耐煩的說:“喂,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有可能交換那些簡單的東西嗎?而且我根本不需要那些東西!”
“什麼口氣嘛!你不知道我們季家養的黃金豬都外銷到日本去嗎?台灣人要訂還得排隊呢!你知道為什麼龍議員他們家要壟斷我們家所有的買賣嗎?因為我們家養的黃金豬實在太完美了,跟一般又臭又臟、用上法鍊鋼方式的養豬戶完全不同,而且懷孕的母豬還可以從科技工廠移送到這裏來,由人工專門伺候,全台灣有幾個人可以做到啊?”——為自家事業發聲,季曉橙就變得認真而且嚴肅,瞪着他,語帶教訓的說:“而你……你竟然用這種態度?拜託,搞不好你在台北愛吃的幾家高級料理炸豬排什麼的,就有我們家出產的豬呢!哼!”
看她那麼生氣,柳浪投鼠忌器,怕她一氣起來就不算數了,也只好默不作聲,而且有別於一般人對於自己家裏務農總是認為搬不上枱面,覺得不好意思,季曉橙卻挺直了腰桿,將科技又兼具人文的“養豬戶”視為一種驕傲,說得既理所當然又憤慨,這倒讓柳浪對她另眼相待。
“你幹嘛不說話?我倒要聽聽看,你的要求多麼有水準?”她不悅的催促。
“我……我想……”在她一番訓示下,將提出交換條件的柳浪說起話來也就沒那麼大聲了。奇怪,怎麼受到她的牽制?“我想要你別再跟其他人提起小真的遺願。”
“什麼?”季曉橙瞪大眼,連棒棒糖都掉在地上了。
她沒想到柳浪千里迢迢的來到這裏,詭異的跟前跟後,競是為了這麼一件事?!
“先冷靜,聽我說。我不是不想完成小真的遺願,我和黑澤野將會用我們在音樂界的地位,在我的PuB舉辦“流浪的天使”杯樂團選拔賽,會跟SKY國際娛樂的音樂部合作,搞得有聲有色……總之,我們打算用這種形式完成。”
當他要她別跟其他人提起小真的遺願時,她不禁怒氣衝天,覺得他不用心對待喜歡他的樂迷,還想要掩蓋,聽完後半段的折衷方法之後,她還是認為不妥當。
可是,Swell以他曾經在美國發行過三張結他獨奏專輯,成為音樂界崇拜風靡的鬼手經典之姿,不但是地下非主流樂團的教主,還曾經以“流浪的天使”躍上商業主流的領域,坐在既高遠又神秘的位置,居然可以親自來找她這個鄉下小女孩,並娓娓告知這件事……這倒是讓季曉橙驚詫,還有着微微的感動。
他在乎小真!即使小真認識他們時只有六歲,現在也去世了,可是他在乎!她不知道已變成糜爛獵人的Swell竟也有真性情、誠懇的一面。
儘管他用的方式有點奸詐,設計她掉入他討好的洞澗里。
“我不是小真,為什麼做這些事就是要找我擔這個承諾呢?”她皺起眉頭。
“許媽媽說最能窺知小真內心的人就是你,而且你是小真和我們之間唯一的秘密管道,有許多事別人不了解,只有你了解,你可以代表小真同意我們。”
季曉橙深受感動,她這麼多年來如此迷戀着Swell,學他彈電結他、貝斯,果然是值得的,沒想到他有放在心上,還特別前來告知……不枉費她最愛他。
洗刷得十分認真,柳浪滿身大汗,煩躁的吐了口氣,“媽的,不如去揍一群人還比較不會累。”她看他長發披散,被汗水黏得有些亂,於是躍下欄杆,從口袋裏拿出發圈,來到他的身後,踮起腳尖,幫他綁了個馬尾巴。
她不假思索,沒有任何邪念,只因看他汗流浹背覺得難過,便替一個有點認識又不太認識的男子綁頭髮,這讓過慣了男歡女愛的日子、看盡一切愛恨情慾的柳浪不禁一怔。
不經思考的幫他綁馬尾巴,讓他的劉海斜斜靠右,露出了高挺的鼻粱、立體的側臉,還有豐厚性感的嘴唇,僅露出一邊的眼睛竟是炯明而漂亮的,與平時傭懶妖魅的樣子截然不同,別有一番神清氣爽、俊美清逸的氣息。
在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些怦然。
柳浪總算見到個性男孩氣的她眼裏有一絲屬於庸俗的歡喜,眯眼說道:“這就對了,有這種迷戀的眼神就對了。許媽媽說我們是你的音樂啟發者,但我一直很懷疑“流浪的天使”只是你青春期喜愛的樂團,早已過氣……你這傢伙對我的態度一直不佳,竟然還叫Swell打掃豬圈?”
“打掃豬圈就有損你的音樂氣質嗎?”她不服氣。
“也不是這麼說,只是……嗯……”他不想讓她認為他不屑,可是……
“不是就好。姊姊快生了,你就打掃到它生的那一天吧!”
咳咳!柳浪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為什麼?我就打掃這麼一次……”
“你要我取消小真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卻只用一次打掃來交換?你是在開玩笑吧?”她雙手擦腰,一臉堅決,絕不容許他討價還價。
柳浪竟然覺得自己被她威嚇住,為了避免好不容易談好的條件作廢,他用了心機為自己留後路,“如果偶爾突然有事,一、兩次沒到呢?就像……就像要籌備樂團選拔賽之類的……”
“那你找一個預備人選吧!”季曉橙絕對不准他找藉口,基於對小真的情感。
誰願意每天風塵僕僕的來這裏清理豬圈啊?柳浪啞巴吃黃連,很想要罵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對了,不如叫衛可仲吧,那繼承了黑道第一仲裁幫幫主,卻又整天不干事,把幫務丟給徐志光的傢伙,只要給他錢,洗馬桶他都會笑。
正把歪主意打到衛可仲身上,他一轉頭就看見豬圈外站了個熟悉的人影。
“原來橘子小姐在這裏呀!”黑澤野露出燦爛的笑容。
笑得那麼假又那麼客氣,該不會也是抱持着跟他一樣的想法前來送死的吧?
柳浪幾乎已經確定又是一個來洗豬圈的清潔工了,他看着黑澤野,非常難得的哈哈大笑,還笑到蹲在地上。
他就把預備的王位讓給黑澤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