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滿知道禹鍾赫對她沒有惡意,但基於男女有別的禮儀她婉拒:「這樣不妥,萬一被發現了,我將會處不貞的罪名。」
對中東國家對女人的不平等對待早已有所耳聞,禹鍾赫無奈地輕笑一聲,「那我們到人多的地方談。」
阿滿無奈且旁徨的眼神感激地望着禹鍾赫,「我也不想在人多的場所出現,畢竟人多口雜,我們是不是可以到甲板上談?」
既然她選擇地點,那有何不可。
禹鍾赫依她的意願,點頭,「當然可以,請。」
阿滿依男女有別、尊卑之禮,讓出一條路請禹鍾赫先行。禹鍾赫昂首闊步引領阿滿來到甲板上,迎着微微的海風。
禹鍾赫回眸瞅着站在他身後的阿滿,「夫人,有什麼話請說。」
阿滿不安地手緊揪着面巾,一臉驚懼、目不轉睛地看他,聲音輕顫微抖:「聽夫君的隨扈說,夫君在回房的途中曾經遇見你。」
夫君?好奇怪的稱呼,都已經是什麼年代,還有女人稱自己的丈夫為夫君?
「是有這麼一回事。有什麼不對嗎?」禹鍾赫毫不避言直說。
「據說,當時你的身邊還有一位女子……」她悠悠的眼神儘是無奈與鬱悶。
禹鍾赫心存狐疑地看着阿滿,連她都跑來打聽石海棠,看來其中果然有蹊蹺。
「你口中所指的女子,該不會是海棠吧?」
「海棠?」阿滿倉皇睜大雙眼,惶惶地退了幾步,兀自喃喃:「這麼巧,她們之間只差一個字?」
聽她言下之意,石海棠一定和某個人有關,加斯東一見石海棠時臉上出現的驚愕和阿滿現在臉上的倉皇,在在引起他莫大的興趣。
「什麼這麼巧?海棠和誰只差一個字?」他威逼的眼神對上她飄忽的目光。
「難怪夫君會出現失常的舉止……」阿滿的眼下出現一道陰影。
「夫人,你能不能將事情說得具體一點。」禹鍾赫快為這秘密瘋了。
挫敗像排山倒海般無情襲來,阿滿茫然地眨眨眼,從震驚中回過神,無力地搖頭,免得一不小心說出不該說的事,「沒什麼。」
「不可能的,你會跑來問我這事,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我更相信你受了無盡的委屈,既是如此,你何不攤開說個明白,或許我能幫你忙。」禹鍾赫溫和地勸慰她。
阿滿神情黯然搖頭,「誰都幫不了我……」
他凝視她猶帶淚光的明眸,「你不說,怎能知道我有沒有能力幫你?」
「唉!你也不需費心管這事,畢竟我們和那女子只不過是你船上的客人,一旦下了船大家形同陌路,多說也是於事無補。」她看起來是那麼的脆弱,盈滿淚光的雙眸透着她的無奈與悲傷。
「那可不見得,海棠是我的女朋友,相信我有權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禹鍾赫不以為然地表明立場。不過此話一出,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居然公然對外說石海棠是自己的女朋友,看來他離第三次世界大戰已經不遠了。
「她真是你的女朋友?」阿滿頗為詫異。
「沒錯,她是我的女朋友。」他再一次肯定地點頭。
心裏卻不禁為自己禱告,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他願意在老天爺面前扯謊。
「那請問你的女朋友姓什麼?」阿滿聲音不穩顫抖地問。
「她姓石。」禹鍾赫神情自若的回答。
「她也姓石……」阿滿如遭電殛顫抖不已,「難道她真是海蒂的姐妹……」
「海蒂?她又是誰?」突然冒出一個陌生的名字,令禹鍾赫的疑惑更深。
阿滿見禹鍾赫一臉茫然又好奇的樣子,她連忙噤口。「看來你的女朋友有意不讓你知道此事,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說,不過有件事我想麻煩你。」
挖不出秘密,他臉上難掩失望之色。「說吧,有什麼我能幫忙?」
「我想見見海棠小姐。」阿滿強掩心中不安,畏怯地說著。
既然她有意隱瞞他又不能強人所難,他輕嘆,「好吧,我帶你去見海棠。」
乍聞禹鍾赫願意帶她去見石海棠,阿滿心底頓時萌起一股不安,但是面對這幾年良心的苛責,她寧願選擇面對石海棠,她不禁祈禱阿拉真主能賜給她力量,排除所有的不安的阻礙讓她能在石海棠的面前懺悔。
禹鍾赫領着阿滿再度回到石海棠的房門前,禹鍾赫手指着門,「這間就是海棠的房間。」
阿滿膽怯的眼神越過禹鍾赫寬闊的肩膀,「能不能麻煩你……因為我不認識海棠小姐。」
禹鍾赫無奈地嘴一撇,既然都已經帶她來到石海棠的房門前,乾脆好人就做到底,再說或許當著石海棠的面,也能解開他的好奇。
「沒問題,只是舉手之勞。」禹鍾赫欣然舉起手輕敲石海棠的房門。
須臾,石海棠即前來應門,當她乍見禹鍾赫,隨即歛起笑,柔媚的雙眸立即射出一道惡光,雙手叉腰怒氣沖沖。「又是你!剛才還鬧不夠,現在又想怎樣?」
「你以為我願意現在來見你,要不是受人之託,我才不會自找晦氣。」禹鍾赫忿忿不平地回擊。
石海棠不解地看着他,「受誰之託?」
禹鍾赫半眯着眼對她使眼色,石海棠意會地往旁邊跨了一步,猝然發現禹鍾赫的身後站着一位中東女子,她頗為訝異地看着阿滿,「你找我?」
阿滿忐忑地對着石海棠點頭,「對不起,是我麻煩禹先生帶我來見你。」
阿滿乘機仔細端詳石海棠,她真的長得和海蒂有着幾分神似,只是眼前的石海棠眉宇有着幾分的剛毅是石海蒂所沒有。
石海棠詫異的眼神忽上忽下地偷覷她幾回,「你找我有何貴事?」
阿滿越過禹鍾赫高大的身軀,緩慢移步來到她面前,「你就是石海棠小姐?」
「我是,但不知你是……」經過一番客套話,石海棠還是摸不清她的來意。
「她就是加斯東的阿滿夫人。」禹鍾赫突地插口道。
石海棠這下子全明白了。「噢,原來你是加斯東的夫人。」她語氣立即轉為譏諷且隱含着些許醋酸。
「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耽誤海棠小姐一點時間。」阿滿溫婉地懇求。
石海棠不屑地眼神瞟向她,隨即將眼神轉至其他地方。「有這個必要嗎?」
阿滿慨嘆地苦笑,「相信以小姐的聰明必定能猜出我的來意,或許這些事對你來說不僅是痛,也毋需再作解釋,但是在我……」她萬分沮喪地深吸口氣,
「我希望你能撥出一點時間給我,否則我會繼續活在苛責中……」
石海棠看了她一眼,她眼中閃着誠摯的淚光,「事情都過去了,而且我也不想再提。」
「不!我請海棠小姐看在阿拉真主的份上,讓我跟你說幾句話。」阿滿駭然變色地看着石海棠,以哀求的眼神乞求着她。
禹鍾赫看不下去了,人家阿滿夫人苦苦的哀求,她還刻意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慢。「喂!別這麼不近人情,再說有任何誤會,只要互相坦然溝通,天底下沒有解不開的結。」
石海棠氣極敗壞的斜瞪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喂!你這女人未免太傲慢了吧,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又何必刁難人家……」
「你給我住口!」石海棠怒瞪着他,硬是截斷他的大道理:「事情非親身經歷不知痛,你又知道了什麼!少在我的面前一副道貌岸然、滿口道德仁義的樣子。」
「喂、喂,你這女人,人家苦苦哀求,你卻絲毫不為所動,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禹鍾赫簡直快被石海棠氣炸了。
阿滿看着禹鍾赫為了她與石海棠起衝突,不由得驚惶地看着他們,「我求求你們,別吵了。」她滿腹無奈地看着禹鍾赫,「我非常感謝你能帶我來見海棠小姐,至於她不願意與我溝通,我能理解……」說至此,淚水悄然地盈滿整個眼眶,隨後又望着石海棠,「很抱歉,我佔用了你寶貴的時間。」
看到她一副黯然失望的樣子,石海棠忽然起了同情,「好吧,讓我聽聽你想說什麼。」她強悍的氣勢忽地減弱下來。
阿滿沒想到事情會出現轉機,她喜出望外的連忙拭去眼角的淚珠,不勝感激地凝視着石海棠,「謝謝你。」
石海棠往門旁挪了一步,「請進。」
「謝謝。」阿滿喜不自勝跨進屋內。
禹鍾赫跟隨着阿滿正要跨進房門,卻被石海棠擋了下來。「我可沒請你進來。」
「讓我進去嘛。」他的聲音轉為柔和委婉。
詎料石海棠不吃他那套,強硬地拒絕:「不準!」砰的一聲將門在他面前甩上。
禹鍾赫愕視着緊閉的房門。她讓他吃了一記閉門羹?
從未有女人膽敢這樣無禮對他,她可是第一個!
石海棠將禹鍾赫那自以為是的傢伙關在門外,轉身走進房,瞅着一臉又驚又慌的阿滿,開口:「請坐。」
「謝謝你。」阿滿姿態優雅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並坦然地扯下面紗。
石海棠終於可以看清楚她的真面貌,原來她還是一個大美人。「你想跟我說什麼?」
阿滿猝然起身在石海棠面前跪下,「我是想請求你的饒恕,得到你的諒解。」她的雙眼閃着淚光,訥訥說道。
石海棠登時愣了一下,連忙起身攙起她,「你這是幹什麼!」
阿滿淚水瞬間如決堤洪水般流下雙頰,「從見到你開始,你雖然沒有明講你與海蒂之間的關係,但是我能感覺到你與海蒂有着深不可斷的關……」
「你沒猜錯,海蒂是我姐姐。」石海棠終於坦白承認。
阿滿彷佛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和驚訝,「我早該猜到。」
「既然你現在知道海蒂就是我姐姐了,你可以坦然地說明來意了吧?」石海棠思起姐姐臨終的模樣,心痛如絞。
「對海蒂之死,我感到抱歉……」阿滿辭不達意說著。
石海棠不悅地蹙起眉,「你一句抱歉,海蒂就能再活過來嗎?」
阿滿沒想到自己笨拙的用詞竟惱怒了石海棠,「對不起,我不太會表達,請你不要生氣,請相信我是真心地請求你的原諒。」
「算了!」石海棠小手一揮,悶悶不樂地坐在椅子上,「如果你就只為了說這句話,我心領了!」
「噢,不……不只是這句話。」阿滿驚慌失措連忙解釋:「我想告訴你,海蒂的死,我……要負絕大的責任……」話說至此,她已泣不成聲。
石海棠微怔地看着淚流滿面的阿滿,「我不是一個蠻橫無理的人,海蒂是被加斯東那個負心漢害死的,與你無關。」
「不!你誤會了夫君。」阿滿淚如泉湧極力辯駁。
石海棠看着阿滿,她不禁苦笑搖頭,她真不知道加斯東到底是哪一點好,能讓身邊的每一個女人死心塌地為他付出,自然還包括傻得為他而死的海蒂。
「事實擺在眼前,還需要辯解嗎?」石海棠倏然皺起眉,「該不會是加斯東派你來為他脫罪?」
「不,夫君不知道我來見你。」阿滿驚慌失措極力辯駁。
石海棠不信地直視着阿滿,「你騙我。」
「我沒騙你,為了海蒂的死,我默默地承受夫君加諸在我身上的憤恨,其實夫君一直深愛着海蒂,海蒂的死令他悲痛欲絕。」阿滿深吸口氣,強抑眼中的淚水。
「騙人!你說的全是謊言,我不知道加斯東到底有什麼魅力,讓你甘願為他承擔罪過。」石海棠言語中帶着忿忿不平的意味。
「是真的,加斯東至今依然深愛着海蒂……」思起加斯東為海蒂心魂俱碎的模樣,她有着幾分嫉妒和羨慕。「加斯東說過,留我在他的身邊只是因為……他不想錯過阿拉真主給我的報應。」
石海棠吃驚地看着阿滿,她無法相信和接受阿滿的說辭。
阿滿決定說出瞞在她心底許久的事實:「我是加斯東第三個妻子,在中東回教國家,男人可以擁有四個妻子,或許你會感到驚訝,但事實確是如此。那一年夫君獨自去了台灣,就在那段時間,他認識了海蒂……」
石海棠錯愕且驚訝地看着她,那段時間她正在日本讀書,每每和海蒂聯絡時,她也從沒聽海蒂提過這事。
「海蒂的溫婉令夫君為她着迷,為了博得美人的青睞,夫君不惜一擲千金買一些海蒂想要、喜歡的東西,其實錢對夫君來說根本如糞土,因為他有着花不完、用不盡的金錢。」阿滿娓娓道來。
石海棠不屑的淡淡回應:「當然,因為他家有涌不完的石油。」
阿滿對石海棠的輕蔑和譏諷只是一笑置之,「夫君如此大手筆,我和其他兩位夫人一點都不以為意,只是對於夫君始終停滯台灣遲遲不肯回家感到不安。直到有一天,夫君打了一通電話回來,說要我們準備迎接第四位夫人的到來,在那一刻我感到心慌意亂,因為在夫君還沒愛上海蒂前,我是他最寵愛的妻子。」
阿滿突然頓住不語,往事如潮水般湧現眼前。
石海棠不由得屏住呼吸,聽阿滿的話語彷佛看見古時的後宮秘辛。
「當時我為了想奪回夫君的愛,毅然決然向其他兩位夫人提議,藉由準備婚禮一切所需親自前來台灣。當我看到海蒂時,心裏只有一句話,就是完了!因為海蒂兼備了美貌與智慧,這是我和其他二位夫人所欠缺的。有一天我趁着夫君不在海蒂的身邊時,我就對海蒂說你根本無法嫁給夫君。」
「為什麼?」石海棠不明白的問着阿滿。
「因為夫君的家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許娶外來的女人,海蒂當時不信,最後還是經由夫君證實確有此事,海蒂得知無法如願嫁給夫君,從此鬱鬱寡歡終日以淚洗面,夫君為此事特地趕回中東的家與家中長輩協調,當時我在台灣,我一直給海蒂許多負面的消息,我是存心要海蒂絕望,後來我離開台灣……不久之後,才得知海蒂為夫君殉情之事。」
阿滿憂傷的眸底帶着萬千的悔恨,她凝視着石海棠,「今天是我鼓起最大的勇氣說出來,是我害死海蒂,海棠……」她再度地跪下,「請你饒恕我的嫉妒和我的愚蠢,當時我萬萬沒想到海蒂會尋死,請你原諒我好嗎?」
石海棠不由得深吸口氣,沒想到海蒂並不是死於負心漢之手而是女人對女人的嫉妒,眼前的阿滿悲凄的神情,深深打動她堅硬的心,「起來吧,阿滿,現在認真的想一想,怪只怪愛情蒙蔽了海蒂的理智,我不怪你。」
阿滿震驚地看着石海棠,她能如此輕易饒恕她?
「你就這樣輕易饒恕我?」
石海棠倏然似有所覺地收起感傷之色,強作笑顏,「不原諒你又能如何?海蒂是永遠都不會活過來,再說……」她嘲謔的眼神瞟向門邊,「剛才那可惡的傢伙也說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又何必苦苦相逼。」
阿滿神情激動地緊握住石海棠的手,「謝謝你的饒恕。」她低頭親吻石海棠的手心,表示對她的尊重。
石海棠反握住阿滿的手,悲憫地看着她,「加斯東真的不原諒你?」
阿滿思至此,淚水不禁開始又在眼眶裏打轉,「我能理解他的心痛,我不怪他,是我罪有應得。」
石海棠安慰地輕拍她的手,「海蒂的死讓你受委屈。」
阿滿猛搖着頭,眼淚沿着她的面頰滑落,心中的萬般無奈皆不經意從眸中流露出來。
「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石海棠誇下海口。
「不,不,我願意承受這份苦痛,至少夫君的心裏會好受點。」阿滿強露出一抹空洞無比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