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甫開學世瀅就請了一星期的病假。早在開學前她就因胃出血住進了醫院,醫生囑咐出院后必須休息一陣子,因此她沒有趕上開學日。

而她因過度憂鬱影響食慾導致胃出血的事,因而也輾轉傳到徐晴那裏,於是徐晴約了美秀一起去探望世瀅。

「學姊。」躺在床上的世瀅見兩位學姊來看她,立刻想坐起來。

「別動、別動,妳還是躺着比較好。」徐晴急着阻止她。

「不了,其實這樣整天躺着,我很難受的。」她堅持着,於是徐晴替她立起枕頭,扶她坐好。

「怎麼回事?病得這麼重?」美秀見她臉色十分蒼白,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胃出了點毛病罷了。」她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其實徐晴和美秀在進她房間之前已問過她媽媽了,知道她會生病住院完全是因為心理因素而影響了身體狀況。

「哥知道嗎?」徐晴還是問了。

徐槙幾次打電話回家,只要她提到世瀅,他就支吾其詞,不免覺得事有蹊蹺。

世瀅低下頭,沒有回答。

「怎麼了?」見她不語,徐晴更緊張了。

「他--好嗎?」她囁嚅地問徐晴,眼裏凈是酸楚。

「世瀅,妳怎麼問這種問題,聽起來你們好象很久沒有對方的消息了。到底怎麼了?」美秀見她問得毫無道理,眼神又是那麼哀怨,忍不住問道。

世瀅不知如何啟齒,那一夜的事,她無法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徐槙恨她吧?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時,她感到內心深處被撕扯着,原本蒼白的臉此刻更是不剩一絲血色。

「不成,我得告訴徐槙。」徐晴可以確定徐槙對世瀅住院的事是完全不知情了,而且他故意冷落世瀅,她一定要好好說他一頓。

「不要--不用了,學姊。」她阻止徐晴。既然他不願再見她,那也就沒必要讓他知道。

「好,我們不提這個了,妳什麼時候能回學校上課?」美秀擔心她的學業。

「下星期吧。其實我已經沒事了,只是媽媽說一定要聽醫生的話。」

「那妳就乖乖聽話在家好好休息,學校那邊有沒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美秀還在研究所,她知道世瀅已着手準備報考的事。

「不麻煩學姊了,我已經請立琴她們幫我處理了。」她還是很關心課業的。

兩人不想打擾世瀅太久,稍坐片刻后便行離去。

***

聽見世瀅病得住進了醫院,徐槙也同時聽見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

在那晚那樣忿恨地離去之後,他強迫自己不再想她、不再聽她,可是天知道,他的心是如何的被痛苦煎熬着;她傷心的淚水、凄苦的面容不斷地滲入他的思緒中,他無法不想她,只是心高氣傲地不願拉下臉去見她罷了。知道她病了,心痛的感覺蓋過了一切,他要去看看他,讓她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好不容易向部隊裏請了假,他心急如焚地趕到世瀅家中,她正在房裏睡覺。拉了把椅子,他在床邊坐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好瘦、好蒼白,睡夢中的她還緊蹙眉頭、還那麼憂鬱……他的心像被翻轉了過來,她也受折磨是嗎?他萬般憐惜地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等着她醒來。

「不是的、不是的……」她喃喃地喊着,身子不住地顫抖,她在作夢,一個經常纏繞着她的夢魘,讓她哭着醒來的惡夢。「不要走、不要--」她的眼角滲出淚水,然後她緊緊抓住徐槙握着她的手,驚醒過來。半夢半醒之間,她看見他了,嘴裏不斷重複着不要他走,傷心絕望地哭着。

見她如此恐懼不安,他心疼地拉起她,將她緊緊擁住。

被他這麼一抱、一搓揉,她是完全清醒了過來,抬起頭看着他,一雙哭紅了的大眼裏儘是驚喜,帶淚的眼眸痴痴地看着他,一時無法言語,新涌而上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她開始另一波更劇烈的抽泣--他激動地重新擁住她,更緊更緊地擁着,痛苦地低喊:

「世瀅,妳嚇壞我了,妳怎麼可以讓自己病成這樣?妳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他的眼眶也紅了。他把臉埋進她的髮絲里,不停地磨蹭着,不斷地問着。

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板一般,她使勁地抱住他,心中不停吶喊着,卻說不出話來。

見她情緒穩定了,他想讓她躺下休息,才一鬆手,她立刻又抱緊了他,好象他會突然消失似的。

「世瀅,妳累壞了,先躺下吧,我不會離開的。」察覺到她強烈的不安全感,他安撫着她。

聽了他的話,她才鬆開手慢慢地躺下,但是眼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身上;看着他為她拍拍枕頭,看着他替她蓋上被子,看着他替她攏攏長發,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他手上的溫熱時,她才稍稍安了心。

「還想睡嗎?」他輕撫着她的臉頰。

她搖頭,露出消失了許久的笑容,因為她心中的天空放晴了,愁雲慘霧皆因他而去。他拾起她的小手在唇邊親吻着,然後俯身如輕風吹拂般吻過她臉上的每一處。她像是被他施了魔法般漸漸模糊了意識、漸漸放鬆了,這一次她睡得很安穩。

他想起那一天下午出完差本可直接回部隊,但想到第二天早上才銷假,於是決定去等她,見她一面再趕夜車回台中。在她家坐了好久,不見她回來,急得要上街去等,卻等到讓他氣急敗壞的一幕……他真的是怒昏了頭,他不該懷疑她的真心。見她現在這般無助惶恐、柔弱蒼白,臉龐美麗如昔卻不復光采,他心中的痛比那一夜尤有甚之。唉,他是折磨了自己更折磨了她。可她才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磨人精呀。她這個樣子,教不能陪在身旁的他一顆心要懸上多久?

她睡得很沉但是不長,一睜開眼目光就搜尋着他。看他站在窗前背對着她正想什麼想得出神,她輕輕地下了床,慢慢地走向他,雙手從他身後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

「醒了?」他問。

感覺到她溫軟的身子貼着自己時,他沒有立刻轉身,只是用手摩挲着她環在他腰上的手臂,直到她在背後磨蹭得他招架不住時才轉過身來將她擁進他結實的臂彎中。俯仰之間,兩人凝望着對方的凝望,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吻我。」她渴望地呢喃。

於是他灼熱的唇緊緊攫住她的。兩人纏綿輾轉地吸吮、啃嚙、摩挲……

「我愛妳。」他在她身邊輕喘着。

「我愛你。」她也嬌喘着。

激情過後,她的臉色不再蒼白,她滿足、柔順地蜷伏在他懷裏。

***

大學畢業前世瀅考上了研究所,雖然不意外,但是她的心情還是很激動的。心上一塊大石頭是放下來了。但她還有一件心愿未了,她決定畢業前跟文倩見上一面。將近半年了,她們的關係呈現一片膠着狀態,她無法將這件事看得稀鬆平常、毫不在乎,文倩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是妳?世瀅。」文倩開門一見是世瀅,表情混合了驚訝、興奮、猶豫,矛盾而複雜。

「文倩,對不起,沒有事先告訴妳我要來。希望沒有打擾妳。」世瀅客氣的口吻顯示兩人現在的生疏。

「進來吧。」文倩是沒有表情的表情。

兩人穿過客廳直接到文倩的房裏。

一開始空氣是有些凝重的,兩人沉默許久之後,世瀅先開口了:

「文倩,我想我該向妳說對不起,希望妳不會覺得太遲。」她靜靜地等着文倩的反應。

文倩幽幽地注視着前方,過了好久,才緩緩說道:

「世瀅,妳不必向我道歉。真的,因為沒有任何理由。」文倩的聲音里有哀愁與無奈。

「可是舞會那一晚我很失態,我是因為想起徐槙才……」她沒有說完,因為不知如何措辭。

「我懂。只是費家齊他--他並沒有把妳當成別的人。」文倩的哀愁又加深了許多。

「我不知道他一直……」她又辭窮了。

「他一直愛着妳。」文倩心碎地替她接下去。

「可是,你們不是已經很要好了嗎?」她不能理解。

「他對我和對妳是不同的。」文倩漸漸願意麵對真相、也願意對世瀅傾訴了。「我們的確常在一起,但是他總會談到妳,他喜歡聽我說有關於妳的事。我一直認為他是因為知道我們兩人是好朋友,所以樂於聽我談妳,也願意做一個最佳聆聽者。」文倩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我不是真的感覺不出來,我只是鴕鳥心態,不願意麵對事實罷了。直到我告訴他妳和徐槙相戀,他的反應幾乎讓我可以肯定他愛的人是妳。妳知道嗎?那以後我竟討厭起妳那張無辜的笑臉。」文倩說這話時的神情是自嘲的。

世瀅低下了頭,她覺得內疚,對文倩。

「世瀅,我討厭我自己,我討厭自己竟有這種想法。妳是真的無辜。妳住院時我竟然沒有去看妳,我不是不想去,我只是不堪自己對費家齊的一廂情願,又踐踏了我們的友情,妳能體會我的心情嗎?」文倩臉上已是淚痕斑斑。

世瀅摟着她的肩,想安撫她激動的情緒。文倩在一陣傾瀉之後,情緒稍微平復了些。

「那現在呢?現在他對妳--你們有可能嗎?」世瀅關心又期待。

文倩緩緩地搖了搖頭,嘆口氣道:

「他對妳的執着不下於對藝術的狂熱。」她是了解家齊的,他參不透對世瀅的情,自然不願在她身旁駐足而寧可隔雲灑淚,他也痴得教人同情啊。

世瀅也無奈地嘆聲氣。這兩個人是如此自苦不已,令人不禁要問世間情為何物?

「世瀅,妳知道我最愛放風箏了,可是我現在發現自己手中並沒有風箏,甚至也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去放風箏的黃昏。」文倩沉重地形容自己的處境和必須接受的無奈。

「別這樣,文倩。妳可以再做一個更大、更好的風箏,一定有一個更美的黃昏等着妳。」她衷心地希望文倩是真的看得開。

看見牆上掛了好幾幅素描作品,其中有一幅是自己的畫像,世瀅問道:

「妳畫我?」說著,她湊到了畫旁邊仔細地看了起來。

「嗯,上個學期素描課畫的,妳覺得怎麼樣?滿意嗎?」她們似乎恢復了昔日兩人之間的感覺了,她又俏皮地問着世瀅:「要是覺得不夠美的話,我可以再畫一張。」

世瀅聽她那麼說,調皮的細胞也被喚醒了。

「美是夠美了,就是--」她故意頓了一下。「就是笑容太無辜了一點。」說完哈哈大笑。

文倩故作生氣狀道:

「不滿意啊?那我就不送給妳了。」於是兩人說說笑笑了好一會兒,當然,最後文倩還是把畫送給世瀅了。

成長的過程中,快樂和痛苦總是相伴而來的,回首逝去的日子,總不外是眼淚與歡笑的交織,幸運的是和文倩一路走來,真摯的友誼更形深厚了。

***

世瀅研究所一年級的暑假前夕,徐槙退伍了。

兩年軍中生活的歷練,使他越發成熟穩重、英氣逼人。一樣的月光下,他牽着世瀅的小手,緩緩走在長堤上,重溫着往日甜蜜的時光。

「下個月就走?」她問他。

徐槙已經申請到學校,即將飄洋過海、負笈美國。

「嗯。」他微微點頭,手溫柔地搭在她的肩上。

他知道雖然退伍了,但是兩人可以相聚的時間並不多,離愁依舊瀰漫在他們之間。為了未來的理想與抱負,他願意再忍受一次分別、再嘗一次相思之苦。已經捱過兩年了,相守的日子不會太遠了,世瀅會懂的。

「明年妳也申請同一所學校,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我想暑假回來一趟,我們結婚,然後再走。」他描繪着心中的藍圖。

世瀅聽他提到結婚二字,羞澀地低下頭。雖然她早已夢想過一千次、一萬次,和他一起走向紅毯的另一端。

見她不語,他低頭注視着她的容顏,知道她害羞了,摟緊了她。他喜歡看她臉紅羞澀,楚楚可憐的模樣。這麼多年了,她純真如昔,甜美依然。

他永遠記得她大一那年的迎新會上,與她初次相見,他就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情不自禁地注視着她猶生澀的笑臉。她的喜怒哀樂,她的一顰一笑,依然緊緊地牽動着他每一根神經。她是他心中永遠的寶貝,他要為她擋風遮雨,他要珍愛她、呵護她一生一世。他要為他倆的愛情築起一座美麗的花壇,用心靈的甘泉滋潤它的成長,直到根深葉茂,直到蓓蕾怒放,直到碩果累累,直到春暖花香。

「世瀅,妳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他突然想起自己從來沒問過她這個問題,此刻他想與她情話綿綿一番。

「我不記得了。」她真的說不上來,也想吊他胃口。

「妳仔細想想嘛。」他追根究柢,不肯放棄。

徐槙拉着她往研究所教室對面的藤架下走去,然後又拉着她一起坐在長條椅上,盯着她看,一副非要她說,否則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

「一定要說嗎?」她是一副腸枯思竭,十分為難的模樣。

「一定要說。」他下最後通牒了。「先親一下,這樣可以幫助妳恢復記憶。」說著就在地臉頰上親了一下。

「不要吵我啦。」她想得還挺專心的。

「還沒想起來啊?那我可要再親了喲。」他說著就要把嘴湊近她。

「不要、不要,我想起來了啦。」她受不了他死纏爛打,把打籃球那一套都用上了。

「那就快點說吧,我側耳傾聽了。」他的心情興奮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

「就是有一次看你在體育館裏打籃球嘛。」才說了這一句,她就沒下文了。

「我常常在體育館裏打籃球,妳這樣說等於是沒說,不行,請妳補充說明。」他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

「那一次我也在體育館裏。」又沒了。

「這我知道,妳不在體育館裏怎麼看我打籃球?!」他快急死了,她是研究生嗎?表達能力這麼差,將來怎麼寫碩士論文?

「我在打羽球,跟立琴。」總算具體一些了。

「喔,所以妳不是一個人打羽球,而且一邊打羽球,一邊欣賞我打籃球。」他演繹她的話。

「誰欣賞你了,我只是碰巧瞄到你在打球。」這次反應倒挺快的。

「然後呢?」他這招是緊迫盯人。

「然後我打累了,就跟立琴坐在一邊休息,看你們打球了。」她也覺得自己說得語無倫次、亂七八糟。

「所以看着看着就愛上我了。」他覺得自己下結論比較快。

「才不是這樣呢。」她嬌嗔道。

「那是怎樣,妳又不說。」他快放棄了。

「是後來立琴告訴我說你是護花使者。」她自覺這一句夠清楚了。

「護花?護什麼花?」他一頭霧水。

「中文系系花呀。」這一句她說得酸溜溜的。

「我是中文系系花的護花使者,所以妳愛上我了。」他換了一個結論,但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

「不是啦,是立琴告訴我之後,我--我生氣了嘛。我聽到你是中文系系花的護花使者之後生氣了,所以我想我是--」她愈說聲音愈小了。

「愛上我了。」他終於聽明白了。

他也想起那一天了,她本來打羽球打得好好的,俊來氣呼呼地跑掉了,立琴還直在後頭追她。原來是這樣啊,他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啦。」看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原來妳那麼早就為了我打翻醋醰子啊。」他笑得更開心了。

「你討厭。」她不依的罵人了。

「我喜歡。」他趕在她就要開口反駁之前用嘴封住她的。先用熱情使她馴服,再用溫柔與她纏綿,他愛死她了。

一番溫存之後,他送她回到離學校稍微遠一些的新住處。

大二以後,她就搬進了學校宿舍;上了研究所之後,她希望有多一點時間以及靜一點的環境讀書,於是又搬出了學校宿舍,選擇了這一小套房式的公寓房子租了下來。

「進來嗎?」到了門口,她問他。

「不了。」他搖搖頭。

「為什麼?我一個人住,這兒又沒有別人。」她竟天真的以為他怕生。

「傻瓜,就因為妳是一個人住,我才不進去,我怕一時意亂情迷吃了妳。」他意有所指。他確實不敢保證自己有足夠的定力不去碰她,尤其在分別前的這段日子裏。

聽他這麼一說,她才恍然大悟,倏地臉就紅了。他在她泛紅的臉頰上給了一個晚安吻,然後離去。忽然他覺得自己好偉大,但偉人是寂寞的。

***

徐晴在老哥負笈海外的行前辦了一次露營活動。邀約名單上列的有志宇、阿健、美秀、立琴、陳穎和世瀅。全員集合完畢后,浩浩蕩蕩地出發前往金山。

到達目的地之後,男孩子們開始搭帳篷,女孩子們就負責生火準備野爐。一邊是手忙腳亂地組裝拼湊,另一邊則是涕淚縱橫地煽風點火,一陣山搖地動、兵慌馬亂之後,帳篷搭起來了,晚餐也有了着落。

幾個人圍坐成一個圓,共同回味學生時代,又憧憬美好的將來,男孩子們說得是口沫橫飛、天花亂墜,女孩子們聽得是捧腹大笑、嚴重內傷。高談闊論不絕於耳,歡聲笑語此起彼落。

徐槙很珍惜這樣的相處時光,這次的相聚又可以讓他的行囊里多裝一些叫作回憶的東西,他知道他會很需要的。

「美秀,先恭喜妳了,我可能沒辦法喝妳的喜酒了,先跟妳說聲抱歉。」知道美秀年底就要結婚的好消息,徐槙預先恭賀她。

「謝謝學長。世瀅代表你來也可以啦,不過先說好,人不到沒關係,禮可不能少喲。」美秀真是精打細算。

「你跟世瀅呢?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阿健很久沒跟徐槙開玩笑了,不過這次他是真的關心。

徐槙含有深意地看了世瀅一眼,隨即對大家說:

「明年。明年我要娶她。」語氣中有不容置疑的堅決。

見他在眾人面前一副有十成把握的樣子,世瀅決定氣氣他:

「我還沒答應你呢。」

徐槙知道她的心思,不打算跟她抬杠,只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後在她耳邊小聲地說:

「當心妳跟小木偶一樣,鼻子愈來愈長。」礙於人多,她不便發作,只能氣呼呼地白了他一眼。

「世瀅啊,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妳跟我哥結婚之後,我可不可以還是喊妳的名字,不必稱呼妳大嫂?因為我年紀比妳大一點點,而且不管怎麼說我總是妳學姊嘛,頂多妳也喊我名字,不必叫我學姊好了。」徐晴好生關心未來的稱謂問題,討價還價了起來,還一副沒有佔人便宜的樣子。

「不行,我是妳哥,妳就得喊她嫂子。」徐槙出面了。

「你啰嗦什麼,世瀅都還沒說話呢。」徐晴是挑柿子盡揀軟的,指定世瀅回答。

「沒關係,妳還是叫我世瀅吧。這樣我比較習慣。」看兄妹倆又要鬥嘴了,她趕緊打圓場。可是這麼一來無異打了自己一巴掌,剛才還說沒答應徐槙的,現在卻泄漏了自己早已千肯萬肯的心情。但話已出口,收也收不回了,她懊惱地咬着唇。

「這麼說妳是答應嫁給我了?」

徐槙見她說溜了嘴,高興地一把摟住她。一旁已經有人起鬨在恭喜徐槙了,她覺得自己好糗喔。

「我們來個夜遊金山夜總會好不好?」陳穎忽然提出建議;她喜歡找刺激,逛墳場是好主意。其它人也多附議,除了徐晴。

「不要啦,我膽子小。」徐晴立刻嚷着。

「惡人沒膽,怕什麼,我保護妳。」阿健首先韃伐地,不過他是真的想保護她。跟她磨了好幾年,奈何她總是若有情似無意的。

「走嘛,學姊,有那麼多男生,安啦。」立琴也慫恿她道。說著就要拉她走。

大夥都站起來以後,世瀅扯了扯徐槙的衣角,怯怯地道:

「我們不去好不好,我也怕。」

看她緊張、害怕的樣子,徐槙決定陪她留下,於是跟大夥說道:

「你們去吧,這兒總要有人看着,我和世瀅留守好了。」

「看來,這下我是不走都不行了。」徐晴別有含意地看着徐槙道。她再膽小沒用都不能留下來殺風景,於是硬着頭皮捨命陪小人去了。

其它人也善解人意地離開了,把時間和空間留給這對有情人。

這一露營區只見他們搭的帳篷,披星戴月游夜總會的人群走了之後,四周頓時沉寂了下來。

兩人並肩坐在草地上,無聲勝有聲。她將頭側伏在拱起的雙膝上,讓目光在他臉上游移--從寬闊的額、濃密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到薄薄的唇和個性的下巴,那每一個弧度都是他,她要將他烙印在心中。

他的手指纏繞着她柔亮的秀髮,纏過一綹又一綹,繞過一圈又一圈,彷佛手中那每一根細絲都是她,他要將她永遠地纏繞。

兩人心中的火苗逐漸燃燒了起來,他輕輕將她推倒在草地上,緩緩地靠近她;她看見了他眼裏的繾綣柔情,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臉龐。她糾纏凝視着他,微啟的唇像是在等待他的滋潤,於是他彎下身子親吻她的唇、她的臉頰……她忘情地抱住他的頸項,回吻着他;於是他環住她的腰,將熾熱的唇移到她的頸窩,她拱起發熱的身子迎向他。

慾望的浪潮排山倒海而來,他將舌伸入她的口中,不斷吸取她的甜蜜,任手在她胸前游移,縱情感受着她柔軟的堅挺--直到他發現了她微微的瑟縮與不安,他才驚覺到自己剋制不住的情意。他沮喪、不舍地鬆開了懷裏的她。

「世瀅,對不起。」他重重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像是要為兩人剛才合奏的樂章畫上休止符。

她用手摀住他的嘴,搖了搖頭,眼裏是包容與不忍。她能了解剛才他是如何痛苦地壓抑自己。她體貼地為他拭去額上的汗珠,他握住了她摀在他唇上的手感動地親吻着,又溫柔地挑去夾雜在她髮絲中的草屑,深情地說:

「等妳明年做我的新娘。」

她回給他一個甜蜜夢幻般的微笑,眼裏溢滿幸福的淚水。在這夜深人靜的離別前夕,滿天星斗像在對他們眨眼,給予他們無限的祝福。

***

慧芸的結婚喜宴上,昔日高中死黨五人組全到齊了。

除了慧芸身為最佳女主角,身負重責大任之外,其餘四人也沒閑着,全部被慧芸抓來出公差--她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她結婚大家就得忙得發昏。世瀅和念華負責收禮金管帳,麗婉和文倩負責招待女方親友,連在宜蘭教書的家齊都被逮來擔任攝影師。

世瀅看見家齊扛着攝影機經過簽到處時向他點頭致意,然後介紹他和念華互相認識。

「他就是費家齊啊。」念華在他走了之後問世瀅,一副久仰大名的口氣。

世瀅點點頭。

「長得很斯文嘛。」

「那是因為他把頭髮剪短的緣故,妳沒看過他留長發的樣子,很酷的。」

「難怪文倩喜歡他。」念華看起來也滿欣賞他的。

一位姍姍來遲的客人把紅包交給了世瀅,她連忙在禮簿上登記。

「開席的時間都過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人了。」念華有點坐不住了。

「很難說的,我們再等一會兒好了。」世瀅耐心道。

「再等下去,就吃不到東西了。」

「不會的啦,頂多是少吃一點。」世瀅安慰着飢腸轆轆的念華。

「說真的,妳一點都不喜歡他嗎?」念華指的是費家齊,她好奇地問。

「怎麼說呢,老實說我很欣賞他的才華和氣質。不過不是那種喜歡,妳知道的。」

「如果徐槙沒有出現,妳會愛上他嗎?」

「哎呀,哪有人這麼問的?照妳這麼推論,妳還可以問我如果沒有費家齊,我會愛上誰。」

「到底會不會嘛?」

「不會。」世瀅想都沒想。

「哇!好堅貞的愛情,我好感動喲。」念華一臉對愛情的憧憬,想來她在成大當了四年的水母,可能滿悶的。「明年要不要我來幫妳收禮金啊?」

「好啊,如果妳那時人還在台灣的話。」念華畢業后留在學校當助教,不過已經在申請學校準備出國了。

這時慧芸的哥哥過來把兩人請入席。

文倩和麗婉坐在靠角落的喜桌,兩人招手示意世瀅和念華過去。

「上過兩道菜了,這是幫妳們留的,快吃吧。」文倩說著又幫兩人倒果汁。

「那這一份呢?」世瀅指着另一個空位問文倩。

「家齊的。」

「喔。」世瀅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他去年從美研所畢業后就在宜蘭教書嗎?怎麼沒去當兵?」

「他爸爸年紀大,他又是獨子,按規定可以不用當兵。」文倩解答了世瀅的疑問。

「你們還聯絡嗎?」世瀅試探地問着。

「偶爾通通電話,交換一下教學經驗。」文倩說話時的表情是愉快而自然的。

「所以你們算是和好了?」世瀅心中突然浮現一絲希望。

「和什麼好?我跟他又沒吵架。就是學長愛護學妹,學妹尊敬學長而已嘛。」文倩倒像真的看開了兩人的關係。

「謝天謝地,佛祖保佑,總算是喜劇收場了。」麗婉幾乎是要歡呼了,想當初這兩人為了家齊的事,製造出一連串驚心動魄的複雜與矛盾,兩人之間的僵局教她着實捏了把冷汗。

「麗婉,在自己家上班有什麼感覺?」水母問電花。麗婉一畢業就在父親開的公司里上班。

「很好呀,肯定不會被炒魷魚,除非我爸的公司倒了。」她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妳沒想過到別的公司試試嗎?會不會比較有挑戰性?」世瀅好奇地問。

「我戀家嘛。」其實麗婉是因為父親年紀大了,她又沒有兄弟,四個姊姊嫁掉三個,於是決定留在公司里幫父親的忙,頗有花木蘭的孝順精神。

「我打算先教幾年書,然後再看看吧。」文倩畢業后就申請分發在中壢市的國中教美術,現在住在家裏。

「妳呢?明年結了婚就嫁雞隨雞去美國念書嗎?」麗婉看着世瀅道。

「我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去美國念書,也許結了婚留在台灣等他回來也說不定,我媽最近身體不太好。」世瀅忽然有些心事重重。徐槙出國前,她怕他心中有牽挂,於是沒有把這些話告訴他。

「伯母的身體怎麼了?」文倩注意到世瀅的神情有異。

「胃不好,老犯疼。」

「喂、喂、喂,新郎新娘就要過來敬酒了。」經麗婉一提醒,幾個人就端起酒杯,準備起立道賀。

「慧芸、何恭偉,恭喜、恭喜!」大家齊聲道賀。

「謝謝各位,下一個輪到誰結婚啊?」何恭偉娶得心上人,好不開心,笑嘻嘻地問着老婆的好友們。

「應該是世瀅吧。除了我,就屬她最倒霉,肯定是她。」慧芸開玩笑地說。

慧芸本來一路敬酒下來,都一直保持着新嫁娘的嬌羞與矜持,到了這一桌就原形畢露了。何恭偉也不介意她的口沒遮攔,只要她高興就好,不過摟在她腰上的手用力地捏了她一下,她也順勢拍了他的手,還瞪他一眼。兩人幸福的模樣,羨煞了一群小女人。

「來--看我這邊。」家齊正要替他們拍下珍貴的鏡頭。

只剩兩道菜還沒上,家齊這才有空過來跟大家一起坐下。

「辛苦了。」世瀅慰問他勞苦功高。

「還好,放暑假了,過來跟大家熱鬧熱鬧也好。」他還真是忙得挺高興的。

幾個人於是邊吃邊聊,氣氛十分融洽,托慧芸的福,每個人都喜氣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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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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