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用聲音對你說 I love you

“啊、各位都已經來了嗎?”

監督神清氣爽地步入，向這次的mombers打着招呼，絲毫沒有自己身為召集人卻最後一個才到的羞愧感。

“辛苦了。”參預動畫的幕後群已經習慣了他這種態度，紛紛起立。

“總之呢，希望在正式的工作以前，和各位打個招呼。自然也邀請了漫畫原作者。大家放鬆心情，就當成是開始工作前的溝通與介紹好了。”

進藤英雄向一旁的栗原優遞了個眼色。

知道他是在暗中想一些關於監督的不好的話，栗原優低頭輕笑。

“真是的……因為這種無聊的事就叫我們過來……”

果不其然，下一秒，聽到進藤小聲地嘮叨，“本來還想陪栗原小姐去找妹妹……”

栗原優迅速地瞄向左右，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監督身上，才偷偷地伸手，在桌子下面握了一下進藤英雄的手指。提醒他噤聲。

“說起來啊。我們還差一個人哦。”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監督笑眯眯地公佈，“進來吧，不用害羞哦。”他轉頭向外喊：“莉香——”

“啊?”栗原優面色一變。進藤英雄也“哎”的一聲望了過來。

“讓我來介紹一下，栗原莉香，這部動畫的OP和ED的演唱者。”手搭在像小兔子悄悄探頭隨即帶着羞澀可愛的笑容走進來的白衣少女肩上，長得很大叔的監督大人彎眉笑眼地獻寶，“這可是我從路上撿來的演唱者哦。”

“撿來的……”

“他還是老樣子隨便就……”

“該誇他是職業直覺還是任性……不過他每次啟用的新人效果都不錯……”

交頭接耳的議論聲輕微地相互交換。

而栗原優則因為特殊的因素而目瞪口呆。

“姐姐——”

想着或許是眼花吧，下一秒，卻聽到少女可愛地發出驚喜的聲音。

“啊、啊，忘了說。這是栗原的妹妹啊。哈哈。我也吃了一驚。”監督呵呵笑着，“就覺得眼熟嘛。對了，我已經和你的經紀人打過招呼了。我想莉香也很願意和姐姐在同一家事務所就這樣安排了。”

“安、安排?”栗原優張大的嘴巴，到現在還沒能合攏。

“是啊。事實上酒井也覺得莉香的條件很好。他已經決定簽下她了。雖然莉香本來是想要考聲優培養所。不過以歌手身份出道也很不錯啊。”

“等一下，監督。您在說什麼。”栗原優站起來，嚴厲地說，“家母很反對她這樣輕率地決定前途。而且這種事我事先也沒有聽說過。您怎麼能擅……”

“姐姐!”莉香不滿地抗議，“我已經十八歲了!”

她瞪圓眼睛強調，“是可以為自己作決定的年紀!請不要用這種口氣。大叔是好人呢。”

“不是人好或不好的問題!”栗原優覺得有股火直衝頭頂，這個妹妹除了添麻煩就沒有別的。現在竟然要和她在同一個領域-工作?甚至還成了同一事務所前輩與後輩的關係?為什麼她就不能好好聽人講話呢。任性，添亂，惹是生非!她到底想要怎樣啊。

“栗原……冷靜一下。”進藤英雄第一次看到栗原優生氣，連忙扯仕她的衣袖，“這裏是工作場合，要冷靜!”說起來，為什麼這位小姐……呃，栗原的妹妹，看起來這麼眼熟啊?

栗原優板著臉坐了回去，咬牙切齒地瞪住莉香。

莉香也立刻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原作者一番令人昏頭漲腦的角色講解完畢，栗原優立刻拉着莉香進入一旁的休息室。看到她可怕的臉色，監督摸不着頭緒地抓住想要跟着衝進去的進藤英雄。

“我說進藤啊，栗原是怎麼了?剛才很兇的樣子啊。”這麼反對妹妹進入這行啊，說起來這行究竟有什麼不好?讓他有種做了好事卻沒受到表揚的委屈啊。

“我就是想知道才要進去啊。”進藤英雄滿頭黑線地看着監督的手。喂，不要抓着他好不好?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姐姐你不要這樣!”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為什麼總是這麼輕率啊?”栗原優把之前壓抑的怒氣全部發泄了出來，“你難道不知道媽媽會怎麼說嗎?”一定又責怪她說什麼就是因為她這個當姐姐的這樣，當妹妹的也跟着學一類的話，“清彥會怎麼想?你在做事之前為什麼不能和他商量一下呢?”像這樣離家出走般的一個人跑出來，結果她卻要承受清彥指責的眼神。

“我只是想要獨立而已。我並不像姐姐想得那麼幼稚。至少也是先打工存了很久的錢，才拿着自己賺的錢來東京的!”莉香也很生氣，“我會自己找到落腳的地方，也沒有想要打擾姐姐生活的意思!我一直都很崇拜姐姐，尊敬姐姐，認可姐姐所做的工作!這也是我的理想。為什麼姐姐從來都不肯好好聽我說話呢?姐姐總是把我說的話當成小孩子的話，媽媽也只是一味阻攔。我即使想要找人商量，又可以找誰呢!和清彥的感情是我自己的問題，為什麼姐姐總要橫加干預!”

“干預?”栗原優氣得望天，“那你就不要讓這些事影響到我啊!”

“我會影響姐姐什麼呢。”

“你這樣做，難道不知道-人會說成怎樣嗎?監督那個人的風評本來就……”

“事情根本就不是姐姐想像的那樣!”莉香氣得臉白了一白，“姐姐的想法怎麼這麼-齪?我是憑實力而獲得監督的認可的!”

“我-齪?”栗原優伸手要打她，卻迎上莉香大睜的眼睛，手在空中抖了抖，還是落不下去。

“其實姐姐是嫉妒我吧。嫉妒我的運氣比姐姐好吧。

姐姐自己吃了很多苦，就不認為別人可以輕鬆地獲取。可是這些事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莉香覺得非常委屈，“我怎麼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呢。我根本不知道姐姐也會參預這次的工作啊。不要說成我像是在姐姐的人生里成心搗亂的人好嗎?”

“啪!”

鮮紅的掌印慢慢浮現在莉香的臉上，栗原優後悔地看着發顫的手，突然轉身跑出去。

“栗……等一下!”

正要進去的進藤英雄被嚇了一跳，連忙扭身追她。

“站、站住!”

“不要管我——”走在前面的栗原優轉頭用力喊，然後繼續加快腳步。

“啊。”進藤英雄搞不清楚地拍拍腦門，沖回去拿了栗原的外套，和監督打了個招呼，開了車子，從後面往上追。

栗原優一個人邊走邊哭。

她不是真的要打莉香。

看到妹妹潔白的臉上浮起指印她覺得無法面對。

可是，莉香的話一句句像針一樣扎得她好痛，她控制不住。

在東京獨自生活，習慣了對所有的人都面帶笑容，即使是不喜歡的人也要辛苦地忍耐。因為這樣，和家人說話的時候口氣就變得很不好。不願意打電話回老家，其實是怨恨母親。

怨恨為什麼在自己最艱苦，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從來沒有從家人那裏得到過自己想要的東西呢?哪怕只是一句她最渴望得到的：加油吧!

永遠都只會給自己添麻煩——這其實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即使她這麼冷漠，莉香還是一直不斷地打電話來，雖然覺得妹妹很煩，但也是因為這樣，才能保持和老家的聯繫。

就像莉香說的，她不是合格的姐姐。她從來沒有好好聽莉香講話。

總是追求不斷失敗的夢想，讓她已經覺得很辛苦，很累了。她實在沒有撫慰別人的力氣，所以下意識地喜歡溫柔寬容的人。因為她不是這種人!

“栗原——”

身後傳來進藤的喊聲。

可是栗原優卻沒有回頭的勇氣。

淚流滿面的臉，不想被他看到。

明明想要隱藏脆弱難堪的一面，卻為什麼總是無法掩飾?

停下車，顧不得是在街頭，進藤英雄左躲右閃地避開逆行而來的人群，終於跌跌撞撞抓住栗原優的毛衣。

“請停下來!你難道要這樣一直走下去嗎?”

雖然他希望慢慢開車跟着她，只要確定她不出事，或許栗原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但是卻受不了她邊走邊哭的樣子。

“我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請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栗原優淚流滿面，“什麼負責任，你也看到了吧。

我其實是連妹妹走失都可以不予理睬的無情的人!”

“請不要這樣說自己!什麼叫你不是我想像的那種人?我沒有硬要把你想成什麼樣子。我只是喜歡上這樣的你而已。不管你是什麼樣子，都已經喜歡了啊!”

“可是你說過我是你的理想。”

“現在也依然是——”進藤英雄大聲說。

“你理想中的女人是會因為嫉妒而打妹妹的臉的那種女人嗎?”栗原優站定腳跟驀然回首，“莉香說得沒有錯!”她哭着大喊，“其實沒有那麼多好聽的話!什麼擔心啊，什麼的，什麼都沒有。”這樣流淚的樣子一定很醜，可是在他面前，她再也不想掩飾了，她已經累得不想微笑了，“我嫉妒!就是嫉妒!為什麼我這麼努力才獲得主角的機會?為什麼我只是得到一個角色，或者被邀請參加一個見面會就可以那麼激動得像個白痴一樣?可是她卻什麼都沒有做!她連考試都不用就可以獲得我得不到的東西!就可以得到大人物的青睞呢!”

“難道我就這麼差勁嗎”她哭着，眼淚擦不完地不斷湧出，“我討厭這種不公平的事!為什麼努力的人不可以得到成正比的結果?我討厭這種事!”雖然明白自己在說孩子氣的話，雖然明白這樣向進藤大喊大叫根本只是像在撒嬌，但是已經沒有辦法再壓抑自己了，就算被瞧不起，就算被當作傻瓜輕視，也不想因為是美好的虛像而被他所愛。

所渴望的，所希冀的，難道不是一件，不需要爭取，也會得到的存在嗎?

下一秒，她整個人被擁入一個紮實的懷抱。

“放開我……”

“我不放!”

“放開……”

“不放!”

“我是這種人……”

“是我喜歡的人!”

“我很差勁啊。”

“我喜歡啊!”

“我討厭你!”

“不要緊……”

“嗚……”細碎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她側頭咬住他胸口的衣裳。

“我愛你。栗原小姐，我愛你……”

只是說著，就可以治癒傷口的魔法般的話語，固執地一遍遍響起，這個溫暖的擁抱，屬於她，啊……這就是那不需要爭取，也已經得到的東西。

天空有什麼落下來?

潔白的，輕盈的。

深秋轉入初冬的-節，衣着鮮亮的行人紛紛抬頭，是初雪。

一片一片，飛入繁華的東京，覆蓋這座喧囂都市。

腳步聲，電車聲，穿着風衣的人追趕着什麼地跑過。

有三五成群的女學生尖笑着在談論什麼。而後，一一被覆蓋，消失在耳畔。

寂靜的世界，只剩下兩個人。

只有不斷的“我愛你”重複環繞。

落葉被走過行道的腳輾碎。

雪花像白色的粉劃破暗昧的半空。

一切都拋之腦後。

一切都不去在意了。

只是擁抱着，聆聽着。

閉上眼，雪落了下來，又被湧出睫毛的淚水融化。

痛苦又甜蜜地交換親吻。

我愛你。

請再說一遍。

我愛你。

眼淚不斷落下。

我愛你。

彷彿已經沉醉了。

明白了在眾目睽睽下親熱擁吻的情侶的心情。

原來……世界和他人都已經不再存在。

就只剩下，我面前的你。

再也沒有比這個聯接詞更甜美的話語。

愛。

“我愛你……”

只是不斷持續的三個字，就了以讓人擁有勇氣。

如果這是迷幻的溫度，請就這樣持續下去。然後悲傷的事，自責的心情，愧疚，羞恥，對自己的苛責，也就像睫毛上的雪粒一樣漸漸消失。

“我很可愛嗎?”期冀着掀動睫羽。

“是的。”

“我不是討厭的女人嗎?”小聲地問他。

“不是。”

“我可以成為進藤君的理想嗎?”睫毛上的水珠顫抖着。

“你一直是。”

眼淚滑過臉龐，像清澈的碎鑽。女子一點點地，一點點地，雖然還流着眼淚，但是彎起嘴角，哭着笑着，用力抱住擺在面前這不會消失的溫度。

“我會努。”她悄聲低語，在他懷中這樣說。

然後大大的手覆蓋在她的腦後。

“我也是。”他溫柔的聲音在說，“一起加油!”

“我不想輸!”

“我也是。”

“我要變強!”流着眼淚，不甘心，但是要這樣講。

“好。”他說，“但是你可以在我面前哭泣。”

她抬眼，對上他寵溺的眸。彷彿承擔了什麼責任而端整認真地注視着她的臉龐，手細細地撫摸她的頭髮。這溫柔的搭檔，晉陞為她的情人。而她覺得如此自然，已經不需再做更多回應。

但是，他一定也想聽。

所以她也說吧，把那句說過很多次的台詞，輕輕地，告訴他。

“我愛你……”

低微得像會消失在他圍上來的圍巾里的話語，令這個世界得以圓滿。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