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妳真的很好玩耶。」范玉寧審視着好友的臉，「上次看到妳還要死不活的，現在又突然容光煥發的不象話。」

好玩？聽起來不怎麼好玩。

容光煥發？聽起來又像是在說她變美。

浩心大眼看着好友，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確定那是讚美還是挖苦。

見她不搭話，范玉寧樂得繼續取笑，「變啞巴啦？」

「妳才變啞巴。」

「那幹麼都不講話？」

浩心輕哼，「我只是覺得妳不會只講那幾句就算了，所以乾脆等妳說完一次回複比較乾脆。」

范玉寧開學隔日已經有課，浩心卻因為等着加退選而延遲了一個星期才來－－所以她有很多話想問。

這陣子她有約過浩心，不過該名少女明顯進入熱戀期，她的聲音總是很高興，然後也總是說不到五分鐘就會冒出「哎，我等一下還有事要出去，不跟妳說了，下次見面再聊」－－乍聽之下很正常，不過，一樣的話聽過兩三遍之後，不用想也知道其中有怪。

聯絡方式變成網絡實時通訊系統，不過浩心顯然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她聊，因為有時候她會突然消失一兩個小時，然後才又突然回她的話。

開學日的再次見面，毫無疑問的，她的戀愛進行得很順利。

神采恢復了，人變得更可愛。

學生餐廳里，兩人捧着盤子，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是條斜坡走道，斜坡上是男生宿舍，斜坡下是工學院，來來往往多以男生居多，浩心本來就是校園美女，加上這時候神情可喜，經過的男生們莫不多看她幾眼，有些甚至就地耍寶，引美女一笑。

「妳現在根本就是『電力增強版』的梁浩心嘛。」

浩心做出一副粉紅少女的樣子，「因為有愛啊。」語氣中，還故意將愛拖得又軟又長又嗲。

范玉寧一聽，哇的叫出來，「好噁心。」

「噁心是吧，怕噁心就不要故意讓我說那些話。」她將湯匙插進盤子裏的咖喱飯中，開始攪拌。

范玉寧看着好友，突然間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喂，妳的手怎麼光禿禿的？Tiffany呢？」

浩心對該品牌的銀飾有着異常的迷戀，她會戴上身的首飾，下管是項鏈、手環、手煉、戒指，都是同一個品牌，浩心喜歡其高雅大方的設計，所以一旦有新品，她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購入，專櫃的貨品式樣都未必有她房間的玻璃櫥櫃收藏得那麼齊全。

而今天，她卻沒有跟Tiffany一起出來。

「忘記啦？」

浩心笑笑，「怎麼可能忘記。」

在全身鏡前挑適合衣服的Tiffany已經是習慣了，那就跟出門要帶鑰匙一樣是下意識的動作，根本不需要提醒。

「人的習慣還真可怕，沒發現也就算了，可是一旦發現，突然覺得好奇怪。」范玉寧的手在她的頸子、手腕、手指處點了點，「會去意識到這些地方至少該有一個銀色圈圈才對。」

浩心只是笑。

「終於膩啦？」

「才不是。」她還是很喜歡Tiffany，還是非Tiffany的銀飾不戴，「我不想給徐衡壓力。」

她跟徐衡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她知道他在顧忌些什麼，所以，她盡量去避免一些會提醒他兩人物質生活差距的事情。

例如－－

以前，楊致凱追她的時候，謝明姝曾經笑他，「千金小姐你養得起嗎？你一個月薪水有沒有辦法買她兩雙鞋子？」

當時她腳上總是穿着ManoloBlahnik。

因為喜歡影集「慾望城市」，所以去買了網友口中的凱莉鞋。

雖然她並不是刻意穿ManoloBlahnik，但是卻也知道，那的確不是一般上班族可以負擔的範圍。

Buberry的春夏新衫、LV的包包……

這些東西對於領全薪的楊致凱來說部屬於負擔困難了，何況，徐衡算是半學習，薪水只是象徵性的給予，他主要的生活費來自那筆獎學金。

一向溫和的徐衡在骨子裏有着大男人的潛藏因子，那就是－－絕對不可以讓女朋友出錢。

但正因為如此，浩心不想給他壓力。

再也不開車出門，再也不戴那些美致的專櫃飾品，雖然不會故意去買夜市的鞋子穿，但是例行性的「添購當季新衣」之類的必備工作已然取消，以前被她嫌棄太丑的社團衣服偶爾也會派上用場。

「我哥以前都糗我說不穿上萬的鞋子腳就會過敏。」浩心笑笑，看着自己的球鞋，「現在看看，好象也還好嘛。」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嗯。」

「奇迹。」

浩心跟着喊了一聲，「沒錯。」

范玉寧舉起免洗杯，「敬奇迹。」

兩個免洗杯在空中輕輕的撞了一下，然後放下，兩人妳看我，我看妳的，浩心終於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好蠢。」浩心說。

「那妳還笑。」

「就是蠢才好笑啊。」

「哎，浩心。」范玉寧見兩人笑開，順勢問了早就存在心中的問題，「妳到底是喜歡他哪裏啊？」

浩心的條件之佳，其實不需要去倒追誰啊。

她知道浩心之前受了涼，看了一個多星期的醫生，而原因居然是在雨夜跑去徐衡家附近，理由是很浪漫的「想看他一眼」。

「喜歡他哪裏啊？」她想了想，然後笑了，「老實說，這也是我的疑問耶。」

「不會吧？」

「真的啊，我完全不知道原因，也理不出頭緒，我只是覺得很喜歡跟他在一起而已。」

「妳還真是勇氣驚人。」

勇氣驚人？大概吧。

浩心記得之前在網絡上看文章，看到一句話說「愛情不需要原因，只需要勇氣」，當下便覺得果然如此沒錯，她對徐衡完完全全找不到原因，但是確有着多到用不完的勇氣。

那些改變一點也不勉強。

她只覺得很快樂。

「那妳那天早上才回去，妳哥跟妳爸都沒念妳啊？」

「沒啊。」

「不會吧，以前妳十點沒到家，電話不就響了嗎？」

「我哥那天原本要回家，可是他女朋友突然打電話給他說家裏停電，他馬上把車子掉頭，去女朋友家陪她，我爸去應酬，在酒店喝醉了，結果也沒回來。」

范玉寧哇的一聲，「妳運氣會不會太好了啊？」

「我也這麼覺得。」

那天早上，徐衡說要送她回去，她說不要，老爸跟哥哥看到有男人送她回家，會一起抓狂的。

她原本已經想好一套說詞，可是一推開家門，發現誰也不在，剛好又累了，換了衣服索性躺回床上睡。

睡到中午，梁浩遠回來了。

再晚一點，梁楠源也回來了。

當兩個男人發現對方昨晚都不在的時候，都對被他們留在家的她生起了深深的愧疚。

哥哥很抱歉的說，他以為老爸會在家，所以才想說去陪家裏停電的女朋友。

老爸也很抱歉的說，想說兒子在，所以才會喝得那麼醉。

浩心也不敢說其實自己在徐衡那裏過夜，笑笑說，反正她睡熟了，對風雨沒什麼感覺。

後來她全面陷入熱戀的時候，家裏兩個男人完全沒有發現。

知道她出去的次數變多了，但又沒見她特別打扮，所以也沒有懷疑，都想說，反正是暑假，隨便她去玩。

「這就是一天到晚都往外跑的好處。」浩心笑笑，「在他們的觀念里，女兒開始打扮得漂亮才需要注意，可是沒想到我會改走平民風。」

「如果他們知道了呢？」

「不會怎麼樣啦，最多就是潑潑我冷水而已。」她正欲再說，看到從門口進來的人影后，笑了，「陳逢與來了。」

聽到陳逢與的名字，范玉寧啊的一聲，連忙站起，「顧着跟妳講話，我都忘了跟他約了要去看電影。」

以前，浩心常會埋怨好友有異性沒人性，但是她現在知道了，那才是自然的，如果現在徐衡跟范玉寧站在一起讓她選一個陪，那絕對是徐衡，完全不用掙扎，就算范玉寧說她重色輕友，自己也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棄她而去。

浩心點點頭，「去吧、去吧。」

「那回頭見啦。」

看着陳逢與跟范玉寧親親熱熱離去的背影，她突然也湧起想見徐衡的念頭。

好想見他喔……

不過下午還有兩堂課……忍耐。

原來淡水真的很美哪！

跟徐衡手握着手，浩心笑咪咪的跟着人潮擠來擠去。

以前如果有男孩子敢約她來淡水，她一定馬上給冷眼，然後問：「除了淡水看夕陽，陽明山看星星之外，能不能想點新的？」

但是現在跟徐衡一起，她只覺得淡水好美、好浪漫，那些她高中時就聽過的笑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還是可以讓她笑到不行。

在飯店吃飯很悠閑，可是吃快餐也不壞。

人也不能老是吃貴的東西，肚子會被慣壞，所以啊，趁她才二十幾歲開始平衡也不錯啊！

「笑什麼。」徐衡帶笑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這麼高興？」

「我？」

「當然是妳。」他一臉好笑，「不然我在跟誰說話？」

他從剛剛就注意到了，小妮子不知道在開心什麼，雙眼晶亮，薄唇微微向上揚……

「我只是覺得能這樣兩個人在一起很棒。」浩心將手中的紅豆烤麻糬向他的嘴巴伸去，「要不要吃吃看？很好吃喔。」

他其實並不喜歡甜食，可是她的笑臉自有一股魔力。

徐衡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甜甜的……

「今天不用上課嗎？」他可沒忘記她還是學生。

「不用。」她很慶幸自己前三年是這樣的用功，所以學分已經足夠，升上大四后輕鬆非常，加上排課順利，她一周只要去學校三天。

兩人坐在河堤邊，九月黃昏的風已經不再像夏天那般燠熱，微微的風中有着河水的味道。

她緊挨着他，髮絲落在他的頸間，有點癢。

隱隱約約，還聞得到蘋果洗髮精的味道。

「埃及有沒有地方能這樣看夕陽？」

「亞斯文的夕陽很漂亮。」

徐衡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柔和，浩心知道，他的父母親就住在亞斯文，「怎麼漂亮？」

「河水很乾凈，夕陽大大的，黃昏時分開船上河，可以看到全世界最漂亮的夕陽。」

「然後呢？」她喜歡聽他講關於埃及的一切。

因為那是他生長的地方，對他來說，埃及才是真正的故鄉吧，所以，她想多了解那裏一些，那感覺會更接近他一點。

他的故事很多，總也說不完。

剛開始，徐衡並不是那麼有把握浩心是真的喜歡聽，後來，他發現，她的的確確把他說的話都記在心裏，有時他們甚至可以進行對話，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他們都在那裏住過。

這個小女生……

那個雨夜裏，他或許是有一點衝動，但是漸漸的，他似乎被感動了。

看到她這樣努力想走進他的生活－－雖然一樣是黑髮黃膚，但由於生長環境差異，他們之間其實有着許多的不同。

浩心很努力的配合他的飲食習慣，很努力配合他的生活作息。

在伊斯蘭世界長大的他對太暴露的衣服很感冒，所以即使是在盛夏，她都穿着七分袖，第一次見面時那種短短薄薄的紗裙已不復見，改成長褲，亮晶晶的飾品也從她身上消失，從時尚美女變成普通女孩子。

然後，只在他一個人面前性感。

問她會不會委屈，她說不會。

「因為我很喜歡你喔。」

雖然有點孩子氣，但表情卻是真誠的。

「我有什麼好喜歡的。」

比起有點大男人，有點不解風情的他，那種一樣出身名門，一樣在這個城市長大的年輕男子不是更合適她嗎？

浩心聞言，笑咪咪的回答，「不知道。」

「這麼盲目？」

「現在不知道又不要緊，反正總會明白的。」她微微一笑，「等我以後找到原因，就馬上告訴你。」

當時，她是很自然就說出口，但是，徐衡卻記住了。

以後－－

他知道她是認真的，也從來不去懷疑這點，只是當聽到她這樣不經意的把現在延伸，心中還是覺得很感動。

她是台北長大的孩子，淡水這個地方只怕已經來到不要來了，可是當她發現他在研究淡水的資料，並且知道那將來可能會應用到他的工作上時，便自告奮勇的要陪他一起來。

「你認識的人裏面絕對沒有人比我更熟淡水了……小江？你跟小江來只會被他拉去大吃大喝一頓，然後拿着烤魷魚邊吃邊回家……我哥？我哥不跟男生單獨出來……郭叔？他才不會來淡水，為什麼？因為他的初戀就是在淡水河邊結束的啊，他到現在還在傷心，而且不知道那個女生當初為什麼要跟他分手，你不要看他一副工作狂的樣子，其實他很感性，會觸景傷情。」

所以，雖然是工作的一部分，但是，陪他來的人卻是她。

淡水很熱鬧，可是她沒吵着要去哪，很安分的當了半日嚮導，他對紅毛城很感興趣，她便跟他說起背景故事。

一直到近晚，兩人才又回到淡水河邊。

晚風沁涼，浩心洗髮精的味道香香的。

「哎，我問你喔。」她轉過頭對他笑，「我們第一次見面的的時候，你不是把外套借給我嗎？後來到我們再次碰面之前，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有。」

她雙眼一亮，「真的？」

「不過我想的是那件外套。」

啊？外套？

「我後來才想起來，那件外套是高中畢業的禮物，雖然很舊，不過因為有紀念性，那時想到可能拿不回來，還覺得有點可惜。」

不、不是吧……居然想的是外套……

「所以你後來看到我露出高興的樣子是因為……」居然輸給一件舊衣服？

徐衡看到她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忍不住好笑，「這種事情重要嗎？」

「當然重要，那是……是……」她都沒跟他說，她後來跑進去咖啡館問小弟說，那首歌叫什麼名字，還很浪漫的去唱片行找了那張CD。

哎……真是的。

雖然老早知道他們對彼此的感情完全不平衡，可也沒想到差距會這麼大。

不過好象也沒辦法，一開始就是她倒追他的啊，跑去報社大樓的外面等，跑去他住的公寓樓梯等，大風雨夜照樣出門，就算有小小的摩擦，也是她先屈服，因為他能忍，她卻不能忍。

她知道他們之間不似其它情侶，甚至可以說有點怪怪的，但是，她寧願這樣怪下去，也要跟他在一起。

她的少女情懷，他的紀念外套，這……哎……

抬起頭，扮了一個鬼臉，「你要記得今天講的話。」

「怎麼了？突然要狠？」

「才不是呢，我發誓－－」浩心將尾音拖得長長的，「總有一天，你會愛我比我愛你還多，總有一天，你為我改變的會比我為你改變得還要多，總有一天，是你對我的不舍比我對你的不舍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