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個人穿好衣服，孟聽瑤回到客廳里，她着迷般的看着室內的每一樣東西，處處都可以感覺到他的用心。
一陣暖流在她心頭滑過，她輕撫牆上裱起來的畫，那是她十五歲時的作品，畫的是搞怪的自由女神，他一直很喜歡她畫的這幅畫，但她不知道，他一直收藏至今，她以為是自己搬家時搞丟了哩……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用心？
不行，不行，她想哭了啦……
她不行哭，不能讓他再看到她的淚……
驀地，一陣好香好香的味道傳來。
她轉眸，看到辜至俊穿着墨綠色的圍裙，端着一盤東西從裏面走出來。
他穿圍裙……
她貪婪的看着他，捨不得眨一下眼睛。
她好久沒看他穿圍裙了。
他第一次為她下廚做飯那天，她強迫他穿她的裙圍，還直誇他是“天使男孩”，雖然他板着英俊的臉，不想接受她替他取的外號，但她卻從此迷上他穿圍裙的居家模樣。
後來，他每一次下廚，她就一定要看他穿圍裙，他也就很配合的穿上給她看。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的，他寵着她、遷就她、溺愛她，從來不曾大聲對她說過半句話。
在他身邊時，她真的好幸福，讓從沒體會過家庭溫暖的她，享受了有生以來最甜美的日子。
“坐吧。”辜至俊把白色餐盤放在藍色的餐桌上。“西班牙炒飯，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
她一愣。
他……“你不罵我嗎？”不但不罵，還煮東西給她吃……這……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他淡淡的把銀色湯匙放在盤子旁邊。“我相信你沒有拿我爸爸的錢。”
孟聽瑤的心一緊。“如果真的有呢？”
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會。”
“但是……”她潤了潤乾燥的嘴唇。“我真的收了那筆錢，這是真的。”
他瞪視着她。“為什麼還要說謊？你一定要把自己講得那麼壞，讓我厭惡你嗎？”
“我甚至可以給你看支票兌現的證據。”
辜至俊整個人一震，像是挨了狠狠一棒。“你真的收了我爸的錢？”
“對。”
“你怎麼對我這麼殘忍？！”他突然暴怒大吼。
孟聽瑤的喉嚨一緊。“他們逼我離開你……”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吧？她忽然不想讓他誤會她一輩子，至少這一點，她可以替她自己澄清。
她本來想瀟洒的隱瞞一輩子的，是辜氏夫婦給了她機會。
他們好可惡，不是說，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他，要她放心嗎？
如今呢？他們把她收下支票的事說出來，可是卻沒說別的，要她背這感情的黑鍋。
哈，她不要，她才不要被他這樣看扁，她也不要……傷他傷得這麼深。
她情願他認為是她自己不要這段婚姻，也不要他誤解她是為了錢而離開他。
“所以你就告訴我，我們的婚姻玩完了，你膩了，你對我沒興趣，你厭煩了所以要走？！”辜至俊指控地瞪着她。
“是你爸媽逼我這麼說的，他們說，唯有讓你自己死心，你才不會再糾纏我，我們才能真正了斷。”
“所以你收了錢？”他緊緊咬着牙根，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我不得不收！”眼淚湧出了她的眼眶。“他們說，如果我不離開你，我哥一家會因為我受到傷害，他們說，你高高在上，是辜家的王子，我會耽誤你的前程，他們說，早就替你安排了妻子人選，等你回台灣就要結婚！”
“該死！”
他爸媽竟拿她哥一家的生命安危威脅她！真是該死！
“我也恨過你，恨你為什麼要出生在首富之家，恨你的身分為什麼不是個窮留學生而是那麼特別，我更恨你沒辦法保護我，任由你爸媽找上我來傷害我……”
她哭喊着，“我那時才十六歲，你以為我有什麼能耐能跟你爸媽相抗衡？他們說會讓我哥無緣無故失蹤，我好害怕，他們說有辦法讓移民局把我哥趕出美國，我更害怕，他們還說，連我哥的孩子讀哪個學校他們都知道，要讓他們染上毒品或被學校退學簡直易如反掌……”
“你這傻瓜！”辜至俊把激動的她擁進懷裏，卻更激動的搖晃她的雙肩。“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她凄然一笑。“當年，你也只是個學生，你爸媽說……如果我執意不跟你離婚，他們會斷了你的金援，不會再供給你讀書，讓你嘗嘗從雲端掉到地面的滋味，到時沒有了錢，不能過優渥的日子，你就會開始埋怨我了。”
他望着她哭紅的眼。“我發誓我不會。”
“該死的，你以為我那麼小，會懂嗎？”她吸吸鼻子。“你爸放下支票走了，他說給我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如果我還是堅持跟你在一起，他無話可說，但他會先凍結你的戶頭，接着再對付我家人……你說，我有選擇餘地嗎？”
他倏地將她緊抱入懷中，嗓音低啞地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孟聽瑤心頭一熱，她也緊緊地環着他的腰，把小臉貼靠在他胸前，放縱自己享受這片刻的溫柔。
“就當我在無助的十字路口徘徊時，我大嫂突然打電話給我，她說我哥證實得了胃癌，需要一大筆醫藥費，不然就沒救了。”她顫聲低語，“同一天，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辜至俊整個人一震。
那時，她已經懷了小俊……
他什麼都不知道。
天啊，他真恨自己！
“我根本毫無選擇，只能跟你離婚。”她黯然地垂下眼睫。“那筆錢沒能救回我大哥的命，他死了，辦完喪事後，我又負擔了兩個侄兒的生活費和學費，接着，我生了小俊，我也需要養他，剛開始，為了照顧他，我沒辦法工作，多虧有那筆錢，我們才能活下來。”
辜至俊心疼的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堅定地說：“我們重新開始！”
她愣然地抬眼看着他。“你說……什麼？”
他吻住她的唇，深情的吻着她，唇舌熱情的向她索取，許久之後他的唇才放開她的，但他眼裏帶着全新的朝氣。
“我們重新開始，帶着小俊，我們搬到這裏住，我們是一家人，現在誰也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就算我爸媽也不能。”
“你……到底在說什麼？”孟聽瑤苦笑一記。
“難道你不願意回到我身邊？”他擁緊了她，看着她無奈的漆黑眸子。“你還介意我爸媽當年對你做的事？”
她沒說話。
“我代替他們向你道歉，原諒他們好嗎？畢竟他們身上跟小俊流着同樣的血，是小俊的爺爺奶奶，他們終究會接受你們的。”
她還是沒說話。
“告訴你也無妨。”他沉重道：“其實我爸在紐約治病，他的情況很差，現在是有點起色，但醫生說，如果一旦惡化就是沒救了。”
她驚訝的看着他。
難道……
她的眼珠子緩緩轉動着，“這就是你忽然回到台灣，而且還進入你爸公司的原因？”
他點了點頭，俊唇有抹苦笑。“難道在你心中，我真是一無長處的紈絝子弟嗎？”
孟聽瑤搖頭，“我從來沒那麼想。”
他眼裏立即閃着炙熱的光芒。“這麼說，你已經肯原諒我、原諒我爸媽，回到我身邊，讓我們一家三口從此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讓我好好彌補你跟小俊，我辜至俊後半生的時間都屬於你，任憑你的差遣，可以嗎？瑤。”
他深情款款的看着她，恨不得再把她壓到沙發上，再徹底的佔有她一回，這些全是他靈魂深處的聲音。
這個結局太完美了，就算是他寫的小說，也沒這麼完美，誤會冰釋，她又替他生了兒子，一切就像童話結局。
該計劃舉行婚禮了，他要讓全世界知道，可愛的魔女是他的新娘！
“你好像忘了，我是為什麼才帶小俊回來找你的。”孟聽瑤稍稍離開他的懷抱，抬眸看着他。
辜至俊微微一愣。
什麼原因？
不就是……不就是……
不就是她要再婚嗎？
再婚——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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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許你嫁給別的男人！”某個妒火衝天的男人又重新把她拉回懷裏，咬牙切齒的瞪視着她。
“你冷靜點，至俊……”
“去跟他取消婚約！”辜至俊提出更加無理的要求，真正是情人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
孟聽瑤搖頭。“這不可能……”
“為什麼？”他蹙着眉。“他很難纏嗎？他很有勢力嗎？不要怕，我會替你解決！”
“不——”她稍稍推開他，很認真的看着他激動的雙眸。“是因為我愛他，所以我不會跟他解除婚約。”
“你愛他……”他愣住了。
這是他沒想過的答案，什麼原因都可以，唯獨這一個不行，不該是這個答案，不可以是這個答案！
“是的，我們相愛，所以要結婚，不會因為跟你把誤會解開我就不要他，這是不可能的事……”
“該死！”辜至俊緊緊捏住她的雙肩，雙眸冒火的質問，“那你為什麼三番兩次的跟我上床？為什麼？如果你愛他，你就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
他以為她會被他問得啞口無言，沒想到，完全不是他所想的。
“我說過，這只是個小插曲。”孟聽瑤的表情淡得不能再淡，就像在對一個聽不懂課文的小學生說教一樣。“你不說，我不說，並不會對我跟他的關係造成影響，我還是要跟他結婚，剛剛也是你主動的，我有勉強你嗎？”
他狠狠的瞪着她。“你……”
魔女果然是魔女，又來剌傷他的心了，他真不該輕忽她的殺傷力，他感覺到自己對她的一片真心正一片一片的瓦解……
“我不相信除了我，你還會愛上別的男人。”他深深凝視着她。“你在騙我對不對？根本沒有什麼未婚夫對不對？你只是還在氣我爸媽，所以不肯跟我破鏡重圓罷了，沒關係，我可以等，等你氣消的那一天。”
“拜託！辜至俊，有點男人的骨氣好不好？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你……你說什麼？”他俊顏愀然一變。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孟聽瑤嘆了一口氣。“十年了，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你怎麼能認為我身邊都沒有別的男人？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需要男人的呵護。”
他喉嚨一緊。“所以……你因為這樣跟他在一起？”
“並不是。”她搖搖頭。“我們真心相愛，不是為了某些目的才在一起，他也很平凡，經營一家水電行，雖然不大，但收入穩定，他的父母兄姊都在西岸，他們都很喜歡我，也接受我的過去。”
辜至俊俊顏變得像紙一樣白。“所以，你的決定？你要跟他在一起？”
“是的。”她老實地看着他，彷彿並不打算有任何隱瞞。“而且我並不知道，你還在等我，這十年，我沒有打聽過你的消息，當年你父母說已幫你安排了結婚的對象，我以為你老早再婚了，我對你……”她閉了閉眼。“根本不抱任何夢想。”
“你好殘忍，真的好殘忍……”
他鬆開了她的肩膀，在心中無聲的吶喊。
魔女，你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眼前？為什麼要燃起我死寂已久的熱情，卻又在瞬間踩熄我的美夢。
“我很抱歉。”
他沉鬱地低語，“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留下來？”
瞬間，孟聽瑤臉上掠過一抹訝異。
老天！說了那麼多殘忍的話，他幹嘛還要留她？他是傻瓜嗎？是笨蛋嗎？快把她忘了吧！
她忍着隱隱的心痛說：“不可能，他還在等我，我只是過來把小俊交給你，我很快就要走了。”
他神色怪異地喃喃問道：“這麼說，你愛他，甚於我和小俊了？”
她點點頭。“可以這麼說，他對我很重要，我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小俊會明白的。”
那我呢？
辜至俊再次在心中無聲的吶喊。
他怎麼辦？
他真的放不開她，在知道了十年前她是被他爸媽逼得離開他之後，叫他怎能釋懷？
那個男人對她很重要，他有什麼可以留住她的籌碼？
靈光在他腦海中乍現——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艾蒙雷歐呢？你願丟下那個男人，留在我身邊嗎？”辜至俊使出殺手鐧來挽留她。
“什、什麼？”她訝異的看着他。
他是在開玩笑吧？他剛剛有說“如果”，那麼這是個假設性的問題……
“我就是艾蒙雷歐，你最崇拜的艾蒙雷歐，你說願意當他僕人的艾蒙雷歐，你不是喜歡看我寫的小說嗎？以後我的小說不出版了，專為你一個人而寫，全球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獨享——”他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看着她。“這樣，你願意選擇留在我和小俊的身邊嗎？”
孟聽瑤不信地搖着頭。“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是艾蒙雷歐，不要開這種玩笑好嗎？艾蒙住在邁阿密的濱湖別墅里……”
他接口道：“那是我的別墅，也是我給出版社的資料。”
她十分炫惑地看着他。“但艾蒙……是西方人啊，他在書里形容自己有雙深邃的藍眼珠和高挺的鼻樑，以及完美的嘴唇線條……”
她驀地住口。
看看他，不就是有雙深邃的眼珠和高挺的鼻粱，以及完美的嘴唇嗎？只要把眼珠的顏色改變一下就……
天啊！
她搗着嘴。
難道他真的是她仰慕多年的艾蒙雷歐？
“跟我來。”他輕喚她。
她着迷般的跟他走。
他走到書房，拿起書架上的一本書，赫然是艾蒙雷歐的作品，他拿起筆桶里的鋼筆，在空白頁簽下幾個英文字。
“天啊！”她驚呼。
身為艾蒙超級粉絲俱樂部頭號忠實書迷的她，當然認得那是艾蒙的簽名，她曾上網標到一本他的簽名書，花了她美金二十塊。
“你真的……真的是艾蒙……”她眼裏閃着激動的淚光，大半是不敢相信。
“我可以給你看更多證據，家裏的電腦里就有我的原稿。”
“不，我相信你是艾蒙……”面對心儀已久的偶像，而偶像居然還是她的前夫？哦！她衝擊好大，腦袋一片空白。
“那麼，你願意跟我破鏡重圓嗎？”辜至俊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問她。
“慢着——”她深吸一口氣。“你怎麼會寫羅曼史呢？還寫得這麼好……”
他深深地看着她，看進她眼底。“全為了你。”
她整個心靈一震。“為了我？”
“這樣好了，反正你念化工只是為了跟你爸唱反調，你根本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不如以後你寫羅曼史給我看，要火辣辣那種哦，嘿嘿嘿，我把我腦袋裏天馬行空的情節告訴你，稿費分我一半。”
他直勾勾看着她，把十年前她信口說的幾句話，一字不差的背出來。
孟聽瑤揉揉眼睛。“不要害我哭好嗎？”
她是真的想哭了，他幹嘛記那麼清楚？
在還不知道她離開他的真相之前，對他而言，她應該是個狠心離棄他的該死女人才對，他怎麼可以把她說過的話，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記在腦海里？還實現了……
怎麼辦？她的心，真的快融化了……
“只要你肯回到我身邊，跟我和小俊一起生活，我做什麼都值得。”辜至俊看着她，深邃的眼裏寫滿渴望。
她一聲不吭地回望他。
她必須儘快讓他打消念頭，她跟他是不可能的，他們不可能再續十年前的情緣，永遠都不可能了。
“我想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忽然間，她表情一換，好笑地瞅着他，“我是很驚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事，但那純粹是因為我覺得你很笨，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人才會那麼驚訝，絕對不是因為我很感動。”
“驚訝？”他瞪視着她。“你說我做的這些，對你而言，就只有驚訝兩個字？”
孟聽瑤甜甜的一笑。“當然啊，我們已經離婚了，你對我來說，只是小俊的爸爸，只是前夫，我們的生活早就沒交集了。”
“為什麼要故意說這些？”他黝黑的眸子緊緊盯着她。
“什麼啊？這是我的真心話啊。”她再次笑了，笑得好甜。“我現在愛的男人是要跟我結婚的那個男人，可不要再肖想我了哦，我啊，已經死會了啦。”
“不要笑！”他無法忍耐的低吼。
“幹嘛那麼嚴肅嘛。”她吐吐粉舌。“難怪我們無法一起生活，我的他就不會這樣，他可是隨興幽默得很，才不會像你一樣，一點都開不起玩笑哩。”
辜至俊的臉色驀然大變。“不許你提到他！”
“好好，不說可以了吧。”她撇撇嘴角。“這裏是你家，你的地盤，你最大。”
她忽然伸伸懶腰。“OhMyGod！好累哦，跟小俊逛了一天，我困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嗎？應該沒有什麼事要談了吧？”
她往大門走去，一副不想再談的模樣。
“站住！”
他寒冰般的聲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停頓了一下。
轉過身，孟聽瑤臉上掛着笑容，但誇張的攤攤手，故意無奈地問：“夢幻富豪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啊？我真的好累哦。”
“你真的已經不愛我了嗎？”他啞聲問。
“不愛了。”這次她毫不停頓的回答。
他瞪視着她，像是想向前再搖晃她，問個清楚，但他終究沒那麼做，他越過她，揚起一陣風，她彷彿能聞到他的心被燒焦的味道。
“我叫司機來接你！”
辜至俊甩上大門走了。
孟聽瑤深吸一口氣，看着藍色的大門。
她永遠失去他了，心臟深處，好像有那麼一根神經，在那裏不停的抽搐與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