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碧海搗着雙耳,雙眼因為恐懼而睜得大大的,但那個聲音始終回蕩在她腦海里。
"格桑!快走!"
許多火把被踩熄了、四周陷人一片混亂和陰暗,月光只能微微的從樹葉的細縫中穿過。
那些人來的太快,快的他們根本來不及準備。
阿里克牽着她在一片混亂中試着突圍,有一些溫熱的液體濺在她臉上,她知道那是敵人、或是他的鮮血。
他奪到了一匹馬,他把她放到了馬背上,"快走!"
阿里克連聲的催促她,她看見了一把大彎刀砍在他的肩頭上。
"你跟我走!"她跳下馬拉他,"你跟我走!"
"格桑,聽我一次!回家去、快回家去!"他用力推開她,轉身和來襲的敵人打了起來,嘴裏狂吼着:"快走!"
她看着他被包圍着,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人,直到她看不到他。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躲在樹後面發抖,她聽見馬蹄聲急促的響了起來,似乎有人來了、又離開了。
她聽到有人在喚薩雅古麗,林子裏是那麼的黑,她什麼都看不清楚了,只看到好多人來來去去的。
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呢?
她聽到有人慘叫了幾聲,那聲音令她覺得心驚,那麼熟悉的聲音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阿里克!"她朝着聲音的來源奔去,"阿里克!"
"薩雅古麗!"一匹馬朝着她奔來,馬上的騎士伸長了手攔腰將她抱起來,橫放在馬鞍上。
"放開我!放開我!"她拚命的掙扎着。
"你不是薩雅古麗!"阿邁驚訝的說,本來想把她推下去,可是轉念一想還是駕着馬逃開了。
敵人來襲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沒想到他們除了搶奪,還要殺人。
唐格理呀!你為了黃金,聯合了外族人來傷害哈薩克人,你怎麼有資格當族長?
天亮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一個小山坳,他才把碧海放下來了。
元碧海驚恐的看着他,只剩下她和他了嗎?其他人都到哪裏去了?
她努力剋制自己不要發抖.可是眼淚卻忍不住盈了滿眶。
阿邁看了她一眼,眼神是那樣兇狠而野蠻,如果不是她,他帶出來的該是薩雅古麗才對!
阿里克為什麼不看好他的格桑!
他故意的!因為他要保護她,所以他不能帶着她。
唐格理要殺害未來的族長,連他的新娘都不會放過的。
所以他不讓他的格桑跟在他身旁!
阿邁一拳捶在山壁上,"都是你,都是為了你!"
元碧海退了幾步,害怕的看着這個對她一向不友善的阿邁,"阿里克去哪裏了?薩雅古麗呢?其他人呢?"他不回答她的問題,雖然大家被衝散不是計畫中的事,但是回到哈薩克卻是一定的。
他相信阿里克沒事、薩雅古麗沒事,他們都會回到哈薩克去。
他要把格桑帶回去,給阿里克一個驚喜。
他的格桑會在草原上等他,等他回來娶她當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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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雲層蓋住了月光,連一點光線都透不過來。
在一片漆黑的密林里,傳來了一陣陣低微的哭聲。
薩雅古麗將衣服浸滿了溪水,將衣服上的水扭在毫無知覺的阿里克臉上,滋潤着他因失血過多而乾裂的唇。
她一邊哭泣着,一邊尋找着可以止血的草藥,將它們放在嘴裏嚼爛了之後,敷在他的傷口上,薩雅古麗寸步不離的守着他,她雙手環着膝,啜泣的坐在他的身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太陽已經升起,林子籠罩在一片迷濛的霧氣之中。
阿里克緩緩的睜開了眼,首先感到的就是一陣疼痛。
他很快的回想到昨晚發生的事--對了,他們遇到唐格理的人馬了!
這原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只是他沒想到對方這麼強悍,居然讓他受了傷。
阿里克緩緩的坐起來,他的聲音驚動了因為疲累而睡着的薩雅古麗。
"阿里克!"
他驚訝的搜索聲音的來源,難以置信的看着雖然蒼白但卻異常美麗的薩雅古麗。
"薩雅古麗?你……"昨夜,他帶着薩雅古麗同騎,後來他傷重昏了過去,沒想到她居然沒有趁隙逃跑,居然還守在他身邊?
她關心的說:"你怎麼樣?還好嗎?"
"我沒事!你為什麼在這裏?"
她憂傷的說:"你帶我來的。"昨晚激戰之中,是他保護了她。
一開始她不明白為什麼他牽的不是格桑的手,當那群惡人對她猛下殺手、緊迫着她不放時,她知道了。
他保護的還是格桑,她不過是他將惡人從格桑身邊引開的餌而已。
原來他對格桑是如此的深情,於是她怪不了他對她的狠毒,她無法丟下他等死。
"我是指……"他喘了幾口氣,臉色白的嚇人,"你為什麼不走?"
"因為你受了傷呀,我走了你不就死定了。"
"我死不了,那你就走不了,這樣你還要為我留下來嗎?"他真是不明白女人的心思。
這是個非常好的機會呀,她為什麼不趁着這個時候回到平旋身邊去呢?
"或許我希望你會因為這樣而放了我。"她輕聲一嘆,"阿里克,其實你應該是最明白我的心的人。你怎麼樣對格桑,我就是怎麼樣的對平旋。"
他不語,只是拿着一雙藍眸盯着她。
"我不恨你為了保護格桑而置我於險地。因為要是換了我,我也會為了保護平旋而傷害所有的人。
你問我為什麼不走?因為我知道.除非你親口說,否則……否則平旋他不會有勇氣留我!"
她知道的,她的愛人背負着對阿里克的歉疚。他從他那裏奪走了佐里卡,所以他不敢再要她了。
阿里克哈哈一笑,抽出了他的彎刀,放到了她手裏。
"帶着它去找平旋吧。"
她一愣,流着眼淚接了過來,"阿里克,對不起,我幫不了你的忙。"
她不能當他的新娘,也沒辦法幫助他揭穿唐格理的陰謀,奪回屬於他的位置。
"還好你要保護的人好好的。格桑,她應該在回去的路上了吧?"
"阿邁……"阿里克搖着頭說道:"他不會放格桑走的。"
他會帶她回去,他會讓他的格桑涉險!
格桑會到哈薩克人的地方,她註定要為哈薩克人生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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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唐格理跳腳憤怒的說:"這個阿里克!"
他握着拳頭,"黃金到底到哪裏去了?"
二十大箱的巨石!
他現在才明白,他派人緊緊跟隨的東西並不是黃金,而是一箱箱切割整齊的巨石!
"會不會根本沒有黃金?"
塔沙說道。
"有的。"他咬牙切齒的說:"使朗親眼看見的,絕對不會有錯的。"
阿里克曾經拿着那黃澄澄的金子,在手裏不斷的把玩!
"阿里克一定是使了什麼詭計,把黃金變成了石塊。"
或許是在汴梁時就掉了包,那個時候貨物有在倉庫里過夜,會不會是那時就被調換了?
塔沙憂慮的說:"如果是真的話,那阿里克一定知道了我們的事,所以他有所防備,才會把金子換走。"
阿里克的父親,也就是前任的族長,曾經和兩個漢人合作,在萊州投資了礦產。
日子久到她都已經忘了這件事,要不是萊州那邊派人來說真的挖到了金礦而且數量驚人,她還想不起來這回事。
所以阿里克跟她說了,他要將黃金帶回來,並且帶個新娘回到哈薩克,他已經準備好成為一個族長了。
當年阿里克的父親去世時,他年紀還太小,因此族裏的長老讓他的叔叔唐格理暫代,等到他長大娶妻之後,再將族長的位置還給他。
可是唐格理心裏並不服氣這個安排,他心裏有他的計畫。他不讓阿里克娶妻,他已經害死了一個有資格成為他妻子的女子,並不懼怕再害第二個。
唐格理安慰着她,"放心吧!你是他的母親,他不會對你起疑的。"
"可是……"塔沙煩惱的說:"阿里克不可能不知道我總是向著你,他一定猜到了那些人是你派去的了。"
"要是族裏的人知道了……"
"你就是愛擔心。"唐格理摟着她的肩頭說:"你放心吧,那些人是草原上的強盜,非常的兇狠。說不定阿里克和他的新娘都已經下地獄去了。"
只要有優渥的報酬,那些強盜是不介意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犯案的。
只是他這次失算了,沒想到阿里克虛晃一招,將真正的黃金藏起來,讓他們撲了空。
他要拿什麼去滿足那群強盜?還好他還是有足夠的權力挪動族裏的財產,而不會有人對他起疑。
塔沙一驚,"你、你說不會傷害阿里克的!"
"塔沙,我不傷害你兒子,他會來傷害你的情人,難道你捨得嗎?"他把手放在她肚子上,"再說,難道我們不會生下第二個阿里克嗎?"
"只要拿到了那些黃金,就算不用當這群笨蛋的族長,我們也有好日子過的。"
塔沙一如往常的相信他的話。
不管唐格理要她做什麼,她從來不會拒絕,他要她嫁給納亞當族長夫人,她便含着眼淚嫁;就連他要她捧着那碗有毒的葯給丈夫喝時,她也發著抖做了。
納亞死了,她終於可以跟唐格理在一起了,可是從那天以後,她就開始害怕自己的兒子。
他那雙眼睛好像在說,他知道她做了什麼。
他看着她的樣子總會令她心虛,讓她記得丈夫是怎麼樣"暴斃身亡"的。
"可是我們沒拿到阿里克的黃金。"
唐格理嘆了一口氣,"只好繼續當這個族長了。"
人生總不能事事如意的,但還好阿里克已經除掉了。
"族長!"一個哈薩克青年在外面喊着:"阿邁回來了!"
他連忙放開塔沙,掀開帳門說道:"阿里克呢?"
阿邁跟着阿里克去取黃金,除非他們分開走,否則他一定會遇上他派去的人。
阿邁神情憔悴,一隻包着布的手還有血跡,看樣子受傷不輕。
他用沒受傷的手牽着一匹馬,馬背上坐着一名瘦弱而蒼白的少女。
"族長!"他一看到他,屈膝道:"阿邁、阿邁保護不了阿里克!阿邁是懦夫!"
唐格理一聽他這麼說,真是心花怒放,可是臉上的表情卻驚駭絕倫,"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邁將發生的事激動的說了一遍,"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了。"
沒看到屍首,唐格理有些不放心。他得找個機會問問那些強盜,說不定阿里克根本沒死。
阿邁這傢伙也太膽小了,遇事就逃跑,結果如何也不知道,真不知道哈薩克人的勇敢他怎麼會沒有。
"還有阿里克的新娘。"他指着元碧海說。
"什麼?"唐格理驚道:"這……她是阿里克的新娘?"阿邁點點頭,她肚子裏有我們未來的族長。她的名字叫作格桑。"想不到阿里克也來這手!不過他也不是沒辦法對付一個瘦弱的少女,哼,他用一根指頭就能把她跟她肚子裏的孩子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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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會說漢話。"碧海對着阿邁說道:"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
阿邁把頭撇過去,還是擺出那副充耳不聞的姿態來。
"阿里克不會死,也沒有死,對不對?"她柔聲說:"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只要你跟我說一句他沒有事,我保證不再煩你。"
這個阿邁不可能扔下他的兄弟們等死,自己逃跑。
而且他從來沒回到那個林子去察看,他直接把她帶到哈薩克,這根本不合常理呀!
他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其他人嗎?而且那晚敵人來的時候,她清楚的看見阿邁臉上的興奮,似乎是等了很久的那種感覺。
如果不是他們有別的計畫,那就是他跟壞人串通,可是她私心的希望是前一個!
"阿邁,拜託你。難道你也沒想過薩雅古麗會怎麼樣嗎?"
一提到薩雅古麗,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生硬的說:"她不會有事,真主阿拉會眷顧她。"
"那阿里克呢?如果他沒有事,他為什麼不回來呢?"
"你幹嘛關心?"既然說了,他就乾脆跟她多說幾句,免得她一直纏着他問。為什麼她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說不完的話,就像薩雅古麗那樣。如果不是因為平旋,薩雅古麗現在還是在這裏開開心心的。"我、我……"她幹嘛關心?
她如果知道自己幹嘛這麼關心,她也不會吃不好、睡不好,消瘦的這麼快了。
她無法阻止自己去想他,他明明那麼可惡,老是戲弄她、折磨她,她幹嘛要擔心他是死是活?
碧海一點都不明白,她肯跟着阿邁到哈薩克來始終不反抗,難道不是因為希望能見到他好端端的回到這裏來嗎?
"我希望我自己知道,可是我不知道。"
"你不要喜歡阿里克,他不會喜歡漢人的女子的。"他一眼就看穿了她迷惑的心。
"誰說我喜歡他!"她的心猛然一跳,"你不要胡說八道!"
"我從來不胡說八道!你要是不喜歡他,幹嘛擔心他?幹嘛跟我來哈薩克?"
"我只是……"她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解釋,有些惱怒的說:
"喂!是你帶我來的耶,又不是我自己要跟來的!"
"你要不是因為相信阿里克沒死,想在這裏見他一面的話,又怎麼會乖乖跟我來?"
"跟、跟你沒關係!"
她的心撲通撲通的亂跳着,阿邁的話好像一根針,扎得她好難受!
她才不會喜歡那種野人,他老是欺負她、從來沒有對她好過,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呢?
她覺得鼻頭一酸,忍不住想哭,"哼,我現在就回家去!誰會喜歡那個人!"
碧海沖了出去,阿邁也沒有阻攔。
她要是自己想走,路上多的是機會,也不會跟着他來了。
碧海穿過了好多個氈房,一群女人拿着杆子在打羊毛,驚訝的看着她穿過去。
她不斷的跑,離那群哈薩克人遠遠的,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群聚的氈房,直到四周都是低頭啃草的羊。
幾名哈薩克男子騎在馬上看着她,對她指指點點的,臉上充滿了同情的神色。
她撲倒在那綠色的柔軟草地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她知道阿邁說的對!雖然阿里克對她很壞,可是她還是希望能再見到他,就像薩雅古麗想見到平旋一樣。
碧海哭了一陣子,突然聽到一聲唳叫,她翻過身子,就看見了一隻巨雕在天空盤旋着。
她站起身來,充滿希望的喊:"薩爾史格!是你嗎?"
"呼嚕呼嚕……"她學着阿里克召喚薩爾史格的聲音,不知道是她學得不像,還是它根本就不是薩爾史格。
那隻巨雕往南方飛了過去,元碧梅頹然的坐在草地上,雙手掩住臉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一陣馬蹄聲接近了她,她還以為是那群看羊的男人。
"格桑,你為什麼哭呢?"
碧海飛快的抬起頭來,微微一愣,然後突然放聲大哭,"你終於回來了!"
阿里克跳下馬,伸臂將她摟住了,"我回來了。"
她伏在他的胸前,"為什麼這麼慢!我一直等,等的我都想回家了。"
"我早就叫你回家了,為什麼你不回家呢?"他受了傷,要不是薩雅古麗幫他的話,他或許見不到他的格桑了。
當她流着眼淚懇求的看着他,卻一言不發時,他依然什麼都不說,可是也沒有阻止她離開。
所以她走了,回去尋找她的情郎。
所以他回來了,回來保護他的格桑。
他始終忘不了格桑拉着他,要他一起走,她眼裏的眼淚是因為心疼他而流的。
"你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不回家。"
他揉揉她的頭,"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小兄弟。"
"我不是小兄弟!你明明知道的!"
"你明明是個傻姑娘,怎麼會不是小兄弟呢?"
她仔細的聽了聽,有點明白了。他其實不是叫她小兄弟,或許是那個音相近,所以她一直誤會了。
原來那是傻姑娘的意思呀!
她嘟起了嘴,捶了他一拳,"我也不是傻姑娘!"
"你自己在這邊偷哭,不是傻姑娘是什麼?"
碧海哼道:"我才沒有哭!那是因為風沙很大,刺痛了我的眼睛而已。"
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他突然笑了,一手伸到她的腦後,低下頭來有些粗魯的吻了她。
"干、幹什麼啦!"她狼狽推他,他攔腰將她一抱,把她舉了起來。"沒什麼,我想欺負你。"他露齒一笑,"你可別踹我。"
碧海猛然明白了他腦袋裏此刻想到了什麼,一張臉紅的像煮熟的蝦子,"別想!"
"我不用想的,我用做的!"他將她放在草地上,傾身壓着她。
碧海慌張的推開他,跳起來就要跑,可阿里克卻伸手抓住了她的腳踝,讓她摔了下去。
阿里克伸臂將她一抱,兩個人沿着翠綠的山坡滾到了坡底。
"快放開我啦!"碧海在他懷裏輕喊着,又是害羞又是害怕。
"你吻我,我就放開你。"他湛藍的眼眸緊盯着她。
碧海輕輕的閉上眼睛,送上了兩片香唇,羞澀的印上了他,微風輕輕的吹動、長草緩緩的顫動着,薩爾史格出現在天空的另一端。
眼尖的哈薩克人看見了,一聲一聲的傳了出去--
"阿里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