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進入后製作業,烙威的工作室忙成一團。

這是一座獨棟小洋房,只有兩層樓高,坐落在住宅區。洋房外有個小花園,愛狗“可可”總是在那裏偷吃歡晨培植的玫瑰花;屋內則是明亮的暖色調,有面落地窗可看到後園的草坪,還有一片玻璃帷幕能讓燦爛的陽光灑落進來。

然而,過了午夜,陪伴他們的只有繁星,連“可可”都睡了。

烙威在暗房裏,一張張照片和一條條底片都掛着涼干;歡晨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揀選各張照片;阿忠則是一臉疲憊地掃描、製作光碟,拜科技所賜,這些照片都能留住永恆的美麗。

就在這時,工作室外睡得安穩的“可可”突然醒來,汪汪亂叫。

“噢!”阿忠搶先翻白眼。“別又是“悠悠軟膏”送消夜來。”

之前開通宵,她幾乎天天來,送來的消夜不是炸雞排就是炸甜不辣,那種燥熱的東西,聞了都火大。

“別這樣。”即使疲累,歡晨永遠保持冷靜的模樣。“她也是一番好意。”

“結果沒好意比有好意更令人感激。”要不是威少不許,他真想拿掃把趕人。

“在談什麼好意不好意的?”推開門,烙威將最後一批洗好的照片拿出來,優先遞給歡晨看。

就在這時,那扇美觀價值大於實用價值的門板被用力踹開,七、八個黑西裝少年撞了進來。

歡晨抬起頭,明顯地嚇了一跳。這些人來意不善,手上都握着槍枝。

“媽的,你們想做什麼?”幾天沒睡飽的阿忠火氣大得很。

“閉嘴!”上門踢館的阿南,持消音手槍往天花板開了一槍,灰沙頓時亂揚。

好漢不吃眼前虧,阿忠立即住口;站在歡晨身邊,一直低頭審照片的烙威抬起頭來,氣定神閑。“這是搶劫嗎?”

“難道是來報佳音?”阿南嗤了一聲。

“那你還不背搶匪的順口溜?”烙威搖搖頭,輕鬆自若的模樣中,其實隱藏了銳氣,只是還不想張揚。“現在的搶匪太不盡責了,難道你們真的以為自己能不付出任何努力,就得到財富?”

說的也是。“要什麼順口溜?”如果能讓他們束手就擒,阿南倒願意念兩句。

“跟我念一遍:這是搶劫,不要動!如果你們都乖乖的,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現在,把手背在腦後、蹲下來,別給我玩花樣。”

“這是搶劫,不要動!如果你們都乖乖的,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現在,把手背在腦後,蹲下來,別給我玩花樣。”阿南照本宣科,念得琅琅上口。

“背得好,有賞!”烙威從腰間摸出一把鑰匙,瀟洒地拋過去。“保險箱在走道盡頭,竇加的“四舞者”掛畫的後面,要多少拿多少,全拿也沒關係,記得留一千塊讓我們去吃早餐。”他說著,眨都不眨眼,不把一千萬現鈔看在眼裏。

“烙威……”歡晨看不懂他在做什麼。

他捏了捏她的小手。“錢財身外物,不必在意。”

其實,那些千元大鈔的號碼早已被他登記,要是有人偷盜,只要有交易,就能循線逮捕到人,所以此時他樂得當散財童子。

“謝謝。”阿南正率人往走廊去,卻突然停住。“慢着,我們不是要錢!”

“不是要錢,那是要人嘍?”烙威揚起眉,還是似笑非笑、弔兒郎當的神情。

“那也可以,一個個排隊過來,一人一個吻,誰都不許搶。”

“神經!”這一回,阿南沒再被他顧左右而言他的伎倆拐走。“給我搜底片跟照片,找得到的統統帶走!”

此令一下,少年兵團到處翻箱倒櫃,一個長得像竹竿的小卒子奉命看管他們三人。果然,就像烙威之前說的,他們被逼着把手放在腦後,蹲着牆邊納涼。

“哇,我都不知道,原來我有這麼為我瘋狂的fans!”烙威雙眼亮晶晶,水光蕩漾,又感動又得意地說道。“居然僱人來,不擇手段也要得到我的全部作品。”

“威少,現在不是自我陶醉的時候,好嗎?”阿忠翻了個白眼。好丟臉,他怎麼會有一個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頭頭?

“適時的自得其樂,也是不錯的呀!”吹了聲口哨,烙威看來很輕鬆。

看守他們的小卒子也發配了一枝槍。“給我乖乖閉嘴;尤其是你,不准你再耍把戲!”槍口指着歡晨,他虛言恫嚇,享受欺負弱小的快感。

“把槍口移開。”烙威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再用槍指着她,我要你好看!”

他所散發的氣勢,像是只要他肯站起來,就沒有人會是對手,只不過他現在懶得動而已。小卒子被嚇着,心不甘、情不願地照着做。

看着那些人目無法紀地亂翻亂找,把整齊的工作室翻得像垃圾堆一樣,歡晨心疼極了。他們抓起檔案櫃往行李袋裏猛倒,踐踏着烙威的心血。

她不知道烙威此時有什麼感覺,有時他豁達得讓人無法置信。還記得上一個助理離職前,偷盜最新作品,冒名發表。消息傳開時,他也只是揮揮手,說了一聲GoodLuck,絲毫不曾介意的模樣。

但他心中真能如此無所謂?就算他不在乎,她也絕不容許他的心血被糟蹋!

歡晨霍地站起身。“住手!”

這一大喊,正在動作中的人都回過頭來。

奉命看人的小卒子嚇得雙手抓緊槍柄,亂抖的食指幾乎扣下扳機,細微聲起,烙威迅雷不及掩耳地撞過去,以身體護倒歡晨。

歡晨摔到牆邊,避開了射擊範圍;火藥味暈開,子彈卻堪堪從他的臉頰擦過,劃出一道血痕。烙威反身躍起,一腳踢中小卒子的頸側,那人立即翻倒在地上,被一腳踩住胸膛。

瞬間,六、七枝黑槍統統上了膛,槍口直對着烙威。

“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弔兒郎當的氣息盡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喪的森寒;那股冰凜寒氣一直都在,卻於歡晨受危之際猛然迸出。“但誰准你對她開槍?誰準的?”他加重腳下力道,屬於男性的震怒與殘忍傾巢而出。

小卒子嚎啕大哭了起來。嗚嗚,他快被踩得不能呼吸了,他不是故意放槍的,馬有失蹄,人也會失手啊。“對……對不起,我錯了。”

“烙威……”歡晨細如蚊鳴地叫着。“不要啊,好多槍、好危險……”

即使瞪着腳下該死的小鬼,他仍能耳聽八方。有股莫名的衝動,他想斃了意圖傷害歡歡的人,但一旦械鬥,她也不免被流彈所及。

歡歡的安全無可商量,絕對是最重要的!“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他用力踹開小卒子,那些人連忙架起滾到腳邊的他,帶着成袋的照片逃去。

歡晨靠在牆邊瑟瑟發抖。危險已經遠去,但烙威臉上的血痕卻令她自責。她太衝動了,差點就害死烙威,她好抱歉卻無法上前道歉,只能不住地發抖。

阿忠站起來,看着零亂的工作室,皺眉道:“威少,現在怎麼辦?”

“不怎麼辦。”烙威的神情是許久未見的冷靜與鎮定。“把電腦關好,回家去睡覺。”

“那工作進度……”威少的大姊很兇的,他怕被罵呵。

“橫豎是趕不上了,還杵着做什麼?”他聳了聳肩,無論如何都要他先走。

除了歡歡,此時此刻,他不要任何人在身邊。

工作室的場面太混亂,阿忠的心情很不爽,烙威若有所思歡晨又嚇得臉色蒼白,於是提前收工的動議便毫無條件的通過。

阿忠離開后,烙威將歡晨抱起來,放在桌子上。

他蹙着眉,終於有些明白為什麼老姊說他都不照顧歡歡了,她輕得就像棉絮一樣,活像他從來沒讓她好好吃過一頓飯。

他微微彎下腰,與她平視。“歡歡,你還好嗎?”嗓音中包含着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她恍若未聞,看到那條血痕,幾不可聞地問道:“是不是很疼?”兩人的臉湊得那麼近,她怕大氣吹一口,會讓烙威更疼。

“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嚴重。”她的小心翼翼令他心中湧起奇怪的感動激濤,聳聳肩,他作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是被子彈擦破皮而已。”

“子彈!”倒抽了口氣,她像對這個名詞充滿恐懼。

這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輕舉妄動,烙威根本不會受到皮肉之苦。如果他們射偏了半寸的話,那……那……

垂下頭,清淚滑下面頰,她簡直不敢想下去。她差點因為愚蠢而失去他!

“歡晨,你對那些人有沒有印象?”轉開注意力,他若有所思。

她抬起頭來。“什麼意思?”

他避重就輕地答。“你是我工作上的夥伴,這些人衝著攝影作品來,我想知道你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想不到。”她的腦海中,只是重複播映烙威差點被槍擊的畫面,淚如珍珠,不斷不斷地滾落,她低頭飲泣。

“想不到就別想了。”大掌罩住她小巧的腦袋,他粗魯地揉了揉。

那些人是衝著歡歡來的──他有這種預感。尤其是你,不准你再耍把戲──“再”?這句話恐怕大有玄機。怎麼說,他的身材也像個無敵打仔,而阿忠那滿頭金髮也很像在道上混的;為何不怕兩個大男人反擊,卻特別針對歡歡?

不是說歡歡有意和人家結仇,但或許無意中開罪了什麼人──當然,他自己也很有可能啦,不能只把責任往她身上推。他煩亂地搔搔頭。

看着歡歡梨花帶淚的模樣,他心中一動,終於明白心緒紛亂的原因。

驀然有股衝動,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溫言軟語地勸慰她。歡歡哭得像個小淚人兒的模樣,勾起他滿腔憐惜和不知名的情緒──但手臂才舉起,他便僵住。

抱歡歡?他怎麼可以有這種想法?歡歡早已說過,要當他“一輩子的好哥兒們”;乘她之危,他居然打起她的主意,真是太下流了。

他僵硬地掏出手帕遞給她,漠視想為她溫柔拭淚的渴望。“自己擦擦淚。”

歡晨心裏隱隱作痛地接過手帕。如果是他的女朋友,此時一定會毫無顧忌地投入他懷抱,哪還需要“自己擦擦淚”?唔,她光想就難過。

“等一下你跟我回家。”他想了想,直言說道。

“嘎?”她狐疑地望着他,不解。

看歡歡驚詫的模樣,烙威真覺得自己像個大色狼。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聽到他說“我們上賓館吧”,害他彆扭得要命。

不過……也不對啊,他的彆扭好像從看到歡歡默然垂淚便開始了;那瞬間,玉淚解放某些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緒,有些事開始改變了。

他一直都知道歡歡是美麗的,但已經很久沒被她的美震懾住。他一直以為歡歡堅強獨立,卻忘了她其實也是個需要呵護的小女人;這種近乎“故意”的遺忘,好像從很多年前,在聖修學園校門口,她說要當“一輩子的好哥兒們”時便開始。

哥兒們,顧名思義,就是大家都是男的的意思,所以他就沒再把她當成女生看過,哈哈。

他心一凜,難道從今天起,他就“又”把她當成女人看了嗎?

真是荒謬!

他硬着頭皮解釋。“這批人有槍,我怕他們再回頭會對你不利。單身女子一個人住總是不安全,以後我們都一起行動。”

“可是,”歡晨慢條斯理地拒絕。“我住的公寓戒備森……”

烙威習慣性往她下巴一拍,風流調笑。“閑話休提,跟我走就是了。”

他率先轉過頭,臉色卻籠罩着一股陰霾。真是見鬼了,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同一個動作做了多少年,今晚他才覺得歡歡的肌膚既光滑又細嫩,像軟軟的綢緞,好摸極了,真想一直一直給她摸下去……

停!他得停止污穢的思考,否則歡歡將會取代藤原紀香,成為今晚性幻想的對象。哇,那就對歡歡太失禮了!

“走吧!”他帶頭出去,決定緊握在身側的雙拳必須快點掛到方向盤上,以免溜到不該溜的地方去,比如……歡歡的小蠻腰!

該死的,他又是在什麼時候注意到她有個玲瓏小蠻腰?

※※※

烙威摸黑開車,帶着歡晨回到葉宅。沒想到才將大廳的水晶燈打完,烙晴、烙海、琤兒和榮伯便魚貫似的走了出來。

唉,早知道他們都還醒着,他就不必那麼好心,在百花夾道的庭園裏就將車子熄火,以緩慢的龜速滑進來。真是失策!

“歡歡姊姊,你來了!”琤兒高高興興地蹦到她身旁,綻開可愛的微笑。

“歡迎歡迎,紀小姐好久沒到家裏來了。”耳背的榮伯說起話來如同雷鳴。

還沒有辦法從夢魘中徹底清醒的歡晨,勉強地一笑。

“你們都還沒睡?”烙威打哈哈。“早知道我就買消夜回來一起吃。”

沒想到開夜車也能開成全家大團圓,真是太奇妙了,這是上帝在給他們“團結就是力量”的暗示嗎?

“我在看公司的企劃。”烙海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萬寶龍鋼筆扣上筆蓋,俊臉上一逕是莫測高深的笑意。

“小哥,大學的功課可也不輕鬆啊。”琤兒很可憐很可憐地討人疼。“我在開夜車K書啊!”扯着謊,她偷偷將拿在手上的漫畫書藏到身後去。

“看來你真的K得很辛苦。”烙威眼尖地發現,同情地點點頭。“今晚有十幾本一定要一次K完吧?”有為青年他也當過,箇中滋味他很清楚。

琤兒心虛地點點頭。知她者莫如二哥,今天她費勁兒扛好多漫畫回來啊。

“俺在聽黃梅調。”榮伯興高采烈地報告個人狀態。“大小姐不知道在哪兒找到凌波當年演梁兄哥的影帶,看得俺好過癮啊。”

對了,大姊。他扶歡歡坐下,偷覷了她一眼。說到大姊,皮可要繃緊一點啦。“大姊,你也還沒睡?”他問得格外小心。

“公司里一堆事做也做不完。”放下長發、卸了妝,烙晴看來格外家居、格外柔美,唯一不變的是旺盛的責任心和小管家婆的威儀姿態。“你呢?這幾天不是也該連夜趕工?”口氣像透了訓導主任。

“呵呵。”他乾笑了一聲。“等一下你一定會後悔沒有早早上床。”

烙晴俏臉一沉。“你要跟我說什麼壞消息?”就在烙威要開口的時候,她的總裁架式突然出現,縴手一擋。“如果是攝影集延誤的消息,那我不要聽,反正你給我如期交上就是了!”

“你非聽不可了。”哀兵姿態,烙威不擅長,才低聲下氣了兩句便原形畢露。“剛剛有持槍歹徒闖到工作室來,把所有的底片照片都搶走了。”

“你又做了什麼好事?”烙晴柔聲咆哮,馬上飛奔到歡晨身邊。怪不得剛才就覺得她臉上隱隱有淚痕,十分憔悴。“歡晨,你沒被這不長進的傢伙連累吧?”她迅速吩咐道。“榮伯,麻煩你泡一杯菊花茶給歡晨安神。”

“好的。”榮伯連忙領命而去。

琤兒孩子氣地跳過來抱住歡晨,像攀着由加利樹的無尾熊。“歡歡姊姊,不怕不怕,天塌下來,小琤兒都陪着你。”

烙海也關心地走過來。“沒事吧?歡晨,要不要找醫生來看看?”

看到一大家子都關心着歡歡,榮伯更是忙進忙出,一下子送菊花茶,一下子遞熱毛巾,身為正牌苦主的烙威感到啼笑皆非,心中卻竄過特別的熱流。

看到家人都守護在歡歡身邊,對她噓寒問暖,心裏就有股感動熱潮。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這種景象,家人都圍着歡歡讓他感到滿足、與有榮焉。

他怔了一會兒,才終於回過神。哎呀,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大家都喜歡歡歡,他當然會覺得滿足,就算與有榮焉也不奇怪。歡歡是他的好哥兒們,也是他帶回家裏來的;他們認同她,也就等於是認同他嘍。

咦,這麼想,怎麼好像他跟歡歡是兩人一體?

唉唉唉,他又在想什麼?怎麼今晚老是想些有的沒的?

“喂!”他提起丹田之氣。“我是你們的手足,好歹也關心我一下嘛。”

“關心你?”烙晴用熱毛巾擦去歡晨額上的冷汗,回頭憤怒地輕哼。“可以。你給我乖乖坐好,我馬上就來關心,你到底在外頭做了什麼好事?”

烙威很委屈。“我哪有做什麼好事?”他說著。相反的,“做好事”的人也有可能是歡歡呀。“我處在挨打狀態,這些人明刀明槍的來,我只能任其宰割耶。”

琤兒跳出來。“小哥,你不是立志要當浪子嗎?浪子遇到這種情形,通常會跟打虎英雄一樣英勇耶。”

烙威手一攤。“他們有七、八枝槍,打虎英雄也一樣無用武之地。”

“言歸正傳!”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在閑扯淡!烙晴怒喝。“底片跟照片都被搶了,下一季的攝影集,你打算怎麼辦?”看到歡晨嚇成這樣,場面八成很危險,烙晴的口氣不知不覺地軟下幾分。真是便宜那臭小子了!

烙海篤定微笑。“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一定有替代方案。”同樣是男人,他了解烙威;葉家男人看似無害,其實都是鋒芒內斂,棘手得很。

“還是二哥了解我。”烙威以巨星登場的姿態,右手僅伸出食指與拇指,作成槍的手勢,由肩上甩向前。“聽着……”

“哇,好像反町隆史哦!”琤兒起立鼓掌,大聲叫好。

“琤兒,你也知道他?”烙威眼中迸出驚喜相逢的神采。

“他是我們學校所有女生的偶像!”琤兒開始達達達地唱起GTO的主題曲。

“也是我的!”烙威熱切地喊着,從來沒有過這樣,和小琤兒如此同心。

“葉烙威,說重點!”烙晴噴火大喊,已經快變身為酷斯拉。

“對,重點。”重點就是,現在應該是他耍帥,不是稱讚反町隆史很帥的時候。“之前拍的照片,已經掃描過了,製成光碟永久保存。”

“所以?”烙晴從停刊的絕望中,嗅到一絲陽光氣息。

“損失不是太慘重。沒有製成光碟的照片,就是前幾天在山上拍的那一批。”而剛好那些照片他本來就有意銷毀重拍。

理由是,不是歡歡跟他一起合作,成果怎麼看就怎麼怪。

歡歡哪,可真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小女人……烙威的表情突然痙攣了一下。這句話明明自然得很,他以前也這樣想過,但為什麼現在怎麼想就怎麼怪?

這句話的意思,過了今晚,好像不再是字面上那麼簡單了。

“你的意思是會延誤一些時候,但不會拖太久嘍?”烙晴明顯鬆了口氣,但仍然不放鬆地盯緊他。“就多給你三天的時間,到時候,我要在我的辦公桌上看到完整的初稿;若沒有交上來的話,你就死定了!”

這時,一直都沒說話的歡晨突然開口了。“榮伯,醫藥箱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她的聲音雖然細如蚊鳴,但每個人卻都聽得一清二楚。也許是因為大家討論歸討論,卻還是下意識地注意她的動靜吧。

“沒問題,俺馬上拿來。”

“歡歡姊姊。”琤兒又一屁股坐回她身邊。“你要醫藥箱做什麼?哪裏受傷了嗎?”

歡晨隔空指着烙威臉上已經凝固的血痕,眼神還是一片自責。

“這點小傷,不用擦藥了啦!”烙威打着哈哈,愈是想起今晚對歡歡的特別感覺,愈是暫時不想接近她,感覺怪彆扭的。

“葉烙威,你給我坐下!”烙晴跑到他身後,毫不容情地踹他屁股。

“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呵。”烙海悠閑地說著。雖然烙威可能還想不懂,但對於老弟近情情卻的怪異情結,他可是清楚得很。

“福什麼福?”突然間,烙威忸怩不安。幹麼,他們想趕鴨子上架啊?

“好了好了,我們都回房忙去,讓歡晨幫烙威上藥就好。”烙晴揮手趕着大家,像電影院的清場員。“那傢伙賴皮得要命,閻王爺不敢收他的。”

一行人正經地退場上樓,轉眼間卻從轉角探出一顆顆的頭顱,偷偷觀望。

歡晨冰冷的指尖微顫,用鑷子夾着棉花球,沾了雙氧水,沉默地往烙威的傷口招呼過去;濕濕冷冷、刺刺痛痛的感覺一襲上,烙威馬上偏開頭。

“很痛?”她小聲地問着,輕柔的動作更輕柔了。

“還好。”烙威暗中抽口氣,還是乖乖地讓歡歡上藥。

“對不起……害你受傷了。”被溫暖的人氣包圍后,恐懼終於消失。

“沒關係啦!”烙威滿不在乎。“我反而要感謝你,臉上多道傷疤,多帥、多性格、多像剽悍海盜啊!一定會有更多女人因而對我死心塌地的,呵呵!”

欸……這個笑話好像很冷,歡歡一臉沉默,害他笑得有些發窘。

奇特的氣氛蔓延着,有個疑問,今晚他一直很想弄明白。“對了,歡歡,歹徒用槍指着你的時候,為什麼你不躲開,反而站起來叫他們住手?”

“因為,那些都是你多年來的作品,我舍不……不想讓人拿走。”她硬生生地將心疼拗成了不甘願。

“但你明知道,那些作品都已經製作成光碟存檔。”這是他最不解的疑點。

歡晨喟然說道:“底片和照片,一張張、一卷卷都是你親手拍攝沖洗,意義不同。”正因如此,她想也不想,就拿生命搏鬥。

因為是他親手處理,所以意義不同。因為“他”?

烙威的表情明顯地痙攣了一下,許久前動過的綺念蠢蠢欲動,已經破繭而出。

他不自然地站起身,心裏激濤澎湃。“我要回房去睡覺了!”他僵硬地邁開腳步。

歡晨愕然,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烙威不高興,是因為察覺到她始終余情未了嗎?

早該知道,既然感情沒有交集,親密的話語只是會讓彼此更尷尬,那她為什麼還明知故犯呢?他們之間的溫度,不會因此降到冰點吧?

※※※

二樓轉角──

“小哥怎麼這樣!把歡歡姊姊丟下,自己走掉?”琤兒看了好不平,恨不得跳出去主持公義。

“因為他在害羞。”最擅長觀人面、聽人言的烙海很能明白他的心情。

早就覺得,歡晨與烙威的發展不該只是如此。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總覺得烙威近情情卻,而歡晨又因為矜持開不了口,所以才糊裏糊塗過了好幾年。

他悠然輕笑。怪不得今晚覺得這兩人的感覺有點兒怪,原來是某些感情已經產生變化。他衷心祈禱,願上帝祝福這兩個同樣搞不清楚狀況的男女!

“可是他走過去的方向,是……是榮伯的房間呀!”琤兒終於喊了出來。

“榮伯,別說話,我命令你千萬別說話──”烙晴覺得不妙,立刻開口制止。

已經太遲了!榮伯笑嘻嘻地咧開嘴,轟隆如雷鳴的嗓音響得整棟葉宅都有迴音。“沒關係,這好辦,俺的房間讓給三少爺睡,俺今晚就去睡三少爺的床。”

完了,這下子誰都知道,他們假藉清場來偷窺好戲了──噢,好丟臉!烙晴絕望地捂住臉,不想見人,也不想承認這樣的自己就是葉氏航空的大當家……

※※※

銀色Lamborghini跑車飛馳在馬路上,快得像一道白色閃電。

烙威踩着油門,聖女合唱團的動感樂曲從車窗流瀉而出,灑落大街小巷。他飆得既暢快又得意,活像要去PUB泡超辣美眉的瀟洒男人。

其實,擺足了如此拉風的派頭,他只是到兩條街外,去──買便當而已。

今天工作室大掃除。基於安全考量,他應該帶歡歡一起出來,可是她堅持要快點把環境恢復原貌。有阿忠陪着她,他也放心些,就一個人跑出來透氣嘍。

拜全家人努力慰留之賜,曾經反對住進葉家保平安的歡歡,終於勉為其難地點頭留下了。

本來是想,這麼做的好處,就是隨時聊天都方便,可是現在每次見到歡歡,心口總亂跳,很怪,但怪在哪裏又說不上來,只覺得他太注意歡歡了,好像她一個微笑、一個點頭,都會讓他傻笑不已。

這種神經神經的癥狀想來真令人擔心。他不會又把歪腦筋動到歡歡身上吧?

停好了跑車,他大搖大擺地走進工作室。日正當中,熾烈的陽光從玻璃帷幕外灑進來,那抹嬌小的影子正蹲在地上勤奮收拾,看起來好可愛……

在毫無自覺之際,他已經開始傻笑。

“歡歡,還在忙啊,阿忠呢?”他從檔案櫃的玻璃門,看到自己蠢兮兮的笑容,趕緊板直唇線。他笑得好噁心,好像快要流口水,真是不雅。

“男孩子都不喜歡整理雜務,我讓他先回去了。”捆着書報,她隨口答。

“哦。”那不就只有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嘍……唔,他又在想什麼?

以前,他們也曾經一起到過海邊看夕陽、到山間看瀑布、到畫廊看畫展、到麵店吃乾麵,獨處過幾十幾百回,都胸懷坦蕩蕩,現在幹麼沒事蠢動?

為了平衡詭異的心態,並向自己證明,他們一直都是好哥兒們,沒改變過,他拍打歡歡的肩膀一記,十足率性地說道:“好傢夥,你可真打拚!別那麼操勞了,你不做事,事情也不會長腿跑掉,還是先吃過飯再做吧。”

沒有防備的歡晨差點趴到地上去,烙威的如來神掌差點把她的肩膀拍塌了。她仰起身,奇怪地睨他一眼。

“對了,剛才去買便當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很正點的女人。”放下便當袋,他的雙手在半空中畫了個葫蘆形狀。“身材辣得很,一頭長發烏溜溜,玉腿也很長。誰知道我超車過去,回頭一看,媽呀,原來只有背影還可以,她是個標準的“雙面嬌娃”,害我差點嚇得開車撞牆……”

他愈說愈小聲,因為他注意到,歡歡的表情很沉靜,讓他無法口沫橫飛地像以前一樣,大肆對女人的身材容貌評頭論足。

“這個話題很冷啊?”他笑得很尷尬,真不曉得自己在幹麼。又不是真的遇到背影美女,幹麼掰得這麼辛苦,他以為自己很愛講故事啊?

“我懷疑你已經被國王企鵝同化了。”歡歡撥了撥頭髮,站起身,將資料送到檔案櫃存檔。“也許你下次該到南極取景,效果會很好。”

“呵呵,是嗎?”他乾笑着,也覺得這個提議可以考慮。

歡晨一面將資料夾按年次順序排列,一面暗忖,烙威最近很奇怪,老是說些言不及義的話,做些不明所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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