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用銅板決定了方向,歡晨從置物箱裏拿出濃縮咖啡,抖擻着喝掉之後,繼續踩着油門前進。

沿途的花呀樹呀草呀,和之前所見相差無幾,看來,這回命運之神果然引領她走上正確的道路;她持續開進去,發現路的盡頭也是一處斷崖,沒錯沒錯,就是這裏!

小心地將車停好,她走到崖邊,四處觀望,發覺一個人影也沒有。

“這是當然的了,紀歡晨。”她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他們兩人共處一夜,烙威現在正累着,怎麼可能那麼早就定位?”今天的行程怕是要取消了。

真該在聽到阮悠悠的聲音時就打道回府,免得白跑一趟。她嘆了口氣,無法否認心頭那不舒服的感覺。

等等,她怎麼可以放任妒意孳長?她不要付出的感情沾上任何污點呵,再說,是她自己還愛着烙威的,他只是待她如好友;既是如此,何需為了她顧忌男歡女愛?

迎着朝陽深呼吸,她期待自己的胸襟能寬闊些。這裏群山環繞,淡淡的風氣包圍了山頭;千山之中,唯有幾許鳥囀,氣氛平和得連她都沉靜下來了。

她緩緩地走回車上,拿出一架單眼相機。這是她不久前買的,只有烙威不在身邊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把玩。他對攝影狂衷難言,她又戀慕着他,多麼渴望透過鏡頭,和他看到同樣的世界。

以前都只是望着相機怔怔發愣,不曉得為什麼,今天卻突然有按快門的衝動。她打開皮套,回到斷崖邊,回憶烙威每次獵取美景時的靈活身段、瀟洒姿勢,將所見的美景捕捉入鏡。

這樣自得其樂了不知多久,直到一陣電子鈴聲破壞了自然的祥和──

“歡歡,你到底在哪裏?”她打開手機就聽到烙威氣急敗壞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阮悠悠設計仙人跳,所以急呼呼地向她求救?歡晨抬起柳眉。不能怪她這麼想啊,沒有浪子會氣急敗壞的,烙威當然也不屑如此。

“歡晨?”烙威急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他拍攝到一半,決定還是先確認歡歡在哪裏。沒想到電話打到歡歡家,開着的答錄機顯示她早已出門,他這才開始擔心起,她又把自己丟在哪兒了。

“我在預定拍攝的地點。”歡晨很平靜,等待他說出取消工作行程的話。

這已是她預料中之事,只是……他幹麼挑她心情轉佳時跟她說?是存心要她一整天心情都起伏不定嗎?

“相信我,我才在那裏。”烙威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想咆哮,又像無可奈何;對待歡歡時,他永難以“瀟洒浪子”自居,她真是一顆“浪子的絆腳石”啊。“歡歡,你又迷路了!”

咦?一時之間,她吶吶地不知說什麼好。

“……是嗎?又迷路了嗎?可是,這裏真的很像上次來過的地方啊……”她的聲音愈縮愈小,心底的歡唱卻愈來愈響亮。

他已經到了嗎?啦啦啦,那就是意味着,他沒跟阮悠悠荒唐太久嘍?

她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紀歡晨,人家可是把烙威吃干抹凈了,就算纏綿匆匆,也還是吃完全餐了呀,你有什麼好高興的……可,不爭氣的她就是高興啊!

一無所覺的烙威還在彼端焦頭爛額。“你在第幾個三岔路口往哪裏轉彎?”

“我……”想了想,她連命運之神給的指示都忘光了。“我記不太清楚……”

“算了。”他吐了口氣。“照着原路,把車子連你自己一起送到主要幹道來。”

人哪有完美的?烙威自嘲地撇撇唇。他都幾乎是個如假包換的浪子了,卻還是會為了歡歡盡棄形象,又怎麼能怪罪臨事沉穩的她,有這微不足道的小缺點?

“我叫阿忠過去接你。”他說著,心底掠過了如釋重負的情緒。

樹木奇多、草叢比人高的山區,有自然的掩蔽物,再加上陡坡不斷,在此從事非法交易自然是再方便不過的了。

另座山區,一處坡度較小的空地,矗立了兩組人馬,一方西裝革履黑墨鏡,以黑色Benz代步,就算站在華爾街也會讓人誤以為是股票金童,另一方則是落魄十足的亡命之徒打扮,神色慌張不定,身後杵着的是破破爛爛的吉普車。

“老大,那邊山腰有反光。”黑西裝陣容中,一個男子突然回頭向頭子報告。

“關爺,你們通知條子?”落魄客們個個都抱着看來笨重的大皮箱,手腳卻抖得幾乎撐不住,歇斯底里地問着。“你們想黑吃黑,是不是?怪不得約在這種荒山僻野交易,想要咱們兄弟栽給你,門都沒有……”

“閉嘴!”黑西裝頭子兩鬢微白,體格雄健。他嚴厲地喝了一聲,鎮住這些打算拿槍狠干一場的白痴。“貨你拿了,錢我收了,銀貨兩訖,啰嗦什麼?怕條子抓,不會快點滾?”他眼明嘴快地制止蠢動的對方。“最好別拿我賣的貨對付我!我還有更強的貨,干起架來,你們會死得比我更難看。滾!”

更強的貨,是什麼?連髮式烏茲衝鋒槍還是導航定向火箭筒?落魄客們連滾帶爬地上了吉普車,火速逃離。

“阿南,用望遠鏡看清楚,是誰要壞老子的好事?”頭子下令。

阿南照辦,從口袋中掏出輕薄短小卻倍數極高的望遠鏡。“那是個女人,手裏拿着相機,剛才造成反光的,應該是鏡頭。”

“女人!”頭子哼了一聲。“最近女記者太猖狂,搶新聞搶得凶,不給她們一點教訓不行了。”

阿南盡職地繼續報告。“她回車邊接手機……啊,她要開車走了。”

“去查出那個女人是誰!”頭子冷酷地說道。“我的生意動輒千萬,別讓黃毛丫頭給破壞了!”

“是,老大。”阿南銜命而去。

聽從烙威的指示,歡晨把車開到主要幹道旁;等了約莫一刻鐘,終於看到阿忠在路的那頭出現了。

他是個二十二歲的大男孩,一頭染過的金髮,隨時歪着嘴巴嚼口香糖,瘦不拉磯的排骨身材套着花襯衫和海灘褲,站出來就像專混街頭的春風少年兄。

半年前,他搶了歡晨的皮夾,烙威教訓他一頓之後,反而將他收為門下弟子;而他本性也不壞,很肯學習;被收服后,對歡晨尤其尊重。

他衝過來,雙手高舉像抵達終點的馬拉松選手。“歡姊!”

“阿忠,你怎麼用跑的過來?”她驚訝極了,山路跑起來可不輕鬆啊。

“安啦,我曾經是長跑選手,這點路難不倒我!”

“上車吧!”歡晨嫣然一笑,抽了幾張面紙讓他擦汗。

兩人上車后,阿忠指點方向。“看不出來像歡姊這麼伶俐的人,居然會迷路。”攝影工作室的事務由她一手包辦,都能面面俱到,偏偏她卻搞不定方向感,看來人要十全十美果然只是神話。

歡晨乾笑了兩聲。

“好像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會略勝歡姊一籌。”春風少年兄得意地說著。

“別再糗我了。我是路痴,這早就不是新聞了,好嗎?”歡晨痛苦地呻吟。

“只是每一次發生,都更加讓人難以置信啊。”阿忠指揮若定,因為“天生我材必有用”而喜形於色。

她趕緊轉個話題。“對了,你過來找我,就沒有人當烙威的助手嘍?”

“怎麼沒有?”阿忠不屑地撇撇嘴角。““悠悠軟膏”正纏着威少呢。”

原來阮悠悠也跟來了,她早該聯想到的。歡晨揚了揚眉。連阿忠都知道“悠悠軟膏”,可見這玩意兒真的很有名。

“她姓阮,你應該稱呼她為“阮小姐”。”她溫和地糾正渾身草莽氣的阿忠。

“我不喜歡這女人!”阿忠直言不諱。媽的,大家都是江湖人,說話何必拐彎抹角?“她是不會太討人厭,比起其他靠威少撐腰、給臉色看的女人是好很多,不過我還是覺得她怪怪的。”

歡晨微微一笑。“她只是漂亮了一點,那不叫作“怪”。”

阿忠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似的,逕自一擊掌。“對了,我知道是哪裏怪了。”他得意地公佈答案。“只要不是歡姊,任何女人站在威少身邊都很怪!”

聽到這話時,歡晨閃神地縴手一滑。

“啊──啊──小心山溝啊!”阿忠抓住手把狂叫,差點嚇得屁滾尿流。

歡晨連忙回神,扶穩方向盤,阿忠用力拍打胸膛。“好里家在!歡姊,在我成為全台灣最屌的攝影師之前,我不想死啊!”他大口喘氣。

歡晨也嚇着了。她在做什麼?“我……我也不想死。”

“那就好好開車嘛。”看來,他應該自願當歡姊的司機。佛家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好幾間廟嗎?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喔,好。”歡晨輕喘,繼續啟動,慎重地警告。“別再說那種話了。”

“什麼話?”

“我和烙威只是好朋友,是要當一輩子的好哥兒們;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永遠不會是我。”她愉悅地說著,語氣過分輕快,以掩飾凄然的心情。

阿忠這才想起本來在談些什麼。“不能更進一步的話,那多可惜啊!”

歡晨努力微笑。“在烙威面前,你別說這些,否則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阿忠翻了翻白眼,就是要他們做不成朋友,才有機會進階為情侶啊。

他突然想起,自從歡姊幫他報名電腦班后,他便迷上網路。在BBS站上,看到一篇“等得久就是你的嗎?”的討論文章,真叫人心酸。他靈機一動。“歡姊,你該不會是一直都在等威少,只是他不知道吧?”

手指輕震了一下,但她已經控制得鎮定若常,阿忠也沒發覺。

他滔滔不絕。“現在時代不同了,女追男也很常見啊。愛情不等人,你不出馬,別人就捷足先登了。歡姊,你要跟得上時代,喜歡的話不妨先告白嘛。”

就在這時,目的地到了,歡晨忙不迭地熄火跳下車,躲避阿忠好心的說教。

呵,她何必“跟得上時代”?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經“超越時代”向烙威表白過了。只是他不領情,又有什麼辦法?

“謝天謝地、阿彌陀佛,歡歡,你可終於來了。”烙威一聽到車聲,馬上大步走來。“要是把你弄丟了,看大姊、二哥、琤兒、榮伯怎麼扁我!”

“現在護身符出現,你不必擔心挨揍了。”她開自己玩笑。

“那當然。”烙威動手拉拉她身上的衣服試探厚度。“今天寒流來襲,你怎麼穿這麼少?”

阮悠悠亦步亦趨,嬌媚笑着。“我身上這件夾克給你穿好了。”她開口把注意力引到身上,讓紀歡晨知道,她正穿着烙威的衣服,他們可是很親密的呢。

“你不怕冷?”遇到三八女人,阿忠一貫地口氣欠佳。“是不是在假好心?”

阮悠悠假裝沒聽見,賴着向烙威撒嬌。“難道威會讓我冷着?”

“這倒是。”烙威點點頭。讓女人挨餓受凍不是浪子行徑嘛,他不屑為之。

歡晨冷靜地看着他們打情罵俏,心痛已成習慣。“不用了,我袋子裏有厚棉外套,拿出來穿就好了。”

雖然阮悠悠穿着的大夾克,是她去年送給烙威的耶誕禮物,多麼不願意它沾染上其他女人的氣味;但她寧可它穿在阮悠悠的身上,也不要她直接偎着烙威取暖。

願上帝原諒她小家子氣的想法!

“小心點,別著涼了。”烙威哥兒們似的拍拍她的肩,回去工作。

歡晨穿上外套后,來到阮悠悠身邊,準備接手工作。

“不用了,讓我來吧,我正好可以跟他培養感情。”阮悠悠故意眨眨眼,擺了個誘人的pose。“威,你不會反對吧?”

他抬起手擦汗。平常這種時候,歡歡早就先他一步,靈巧地拭去他額上的汗珠,讓拍攝工作一氣呵成。但,阮悠悠……唉,他只能說,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成,也不是隨便抓來兩個人便能搭檔。歡歡是無可替代的!

“是呀,歡歡,你坐在一邊休息就好了。”他哀怨地說著,口是心非。

反正只剩下幾個鏡頭,忍忍就過去了;再說,今天本來就是要體貼歡歡的呀,他總得做些什麼事,回去跟老姊才交代得過去吧。

歡晨只好回到車內,轉過身時,還聽見阿忠不以為然地對烙威嗤了一聲。

她坐在駕駛座,看他們拍攝,看阮悠悠換鏡頭底片。她的動作常常出錯,但烙威卻笑得很開懷;她渾圓尖挺的胸部常有意無意地擦過烙威的健軀,中斷了拍攝節奏,但他卻樂在其中,笑得很邪惡。

真不曉得他是來工作,還是來玩樂的!歡晨有點氣悶,卻有更多落寞。

原來,在烙威的心目中,她的地位這麼容易被替代,她真是悲哀啊。

拍攝工作就在阿忠愈來愈臭的臉色中結束了。因為太噁心而忍不住想快點逃走的他,收工時東西甚至都用丟的,摔進車內。

真是孩子氣!歡晨搖搖頭,卻不曉得自己眉間的愁緒有多濃。

“怎麼啦?”烙威大步走來,在車窗旁彎下腰,盯着她看。

以多年來他對歡歡的了解,知道這種神情代表她身體不適或者不太愉快。

她微笑,卻不曉得自己的笑容有多不自然。“沒有哇,我很好。”

“是嗎?”烙威好奇地凝視她,決定他的觀察不會有錯,歡歡真的不太對勁。

瞬間,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一個造成女生心情低潮、臉色蒼白的極大可能。

“阿忠,你開我的車,送悠悠回家。”他當機立斷。

“威少!”要死了哦,威少是看不到他翻來翻去的一百零八個白眼嗎?“我才不幹!”他惡質得連粗俗字眼都搬來助陣。

烙威懶得理他的氣焰。“我有事要跟歡歡說。悠悠,你讓阿忠送你回去,我改天跟你晚餐。”浪子是不會虧待女人的,所以他提出折衷辦法。

知道他們的關係還很脆弱,當眾反對容易惹烙威嫌,阮悠悠也不啰嗦。“我等你電話。忠哥,麻煩你了。”

“不要噁心巴啦的叫我!”阿忠嫌惡低吼,雞皮疙瘩都掉滿地。唉,看在歡姊分上,他就勉為其難這一次好了。

他們走了之後,烙威示意歡晨移過去,自己坐進駕駛座,很自然地摸摸她的額頭、拉拉她的小手,試她的體溫。

“沒發燒啊!”他自言自語。

就算沒發燒,被他這樣捏捏碰碰,體溫也升高了。“就跟你說過了,我沒事。”歡晨小小的鬧彆扭。

每一次觸及他目光、每一次碰到他有力的大掌,心口就會不爭氣地怦通亂跳,興奮也羞怯;從相觸的那端傳來麻酥的熱流,讓她又想逃又耽溺其中。

看他這麼自然地碰她,他一定沒有相似的特別感覺;他不覺得興奮也不會彆扭,這代表他心裏一定沒有她!

歡晨悲傷地推演着,哪想得到男人與女人的身體構造不同、心思不同,反應自然也不同。

“既然沒發燒,就一定是那個了。”烙威一彈手指,嚴肅地宣佈。“歡歡,你那個來了,對不對?”

“我……”拜託,聯想力不要那麼豐富好嗎?歡晨哭笑不得。

“我記得你每次那個來的時候,都會特別不舒服,臉色也特別差。”他儼然一副知之甚詳的半仙模樣,再加兩撇小鬍子就可以上街去擺攤。

“喂喂……”她想要反對。

“不過也不對呀。”扳着手指數,他念念有詞。“上上個月,我記得是月初,上個月是月中,怎麼這個月就變月底了?”側着頭,他咕噥着。

“啊?”歡晨當場愣住。

先不管日期對不對,他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他的頭腦除了裝飾用途之外,就專門記這些讓她想找個地洞鑽下去的小事嗎?

拜託拜託,他不能把她當作女人來愛,算她認了,心賠給他,她是情願,但可不可以請他至少把她當仕女看待,別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跟她討論這種私人小事?

“沒關係,歡歡。”慎重無比的表情,躍上了他的俊臉。“年輕女孩子常常會有“不準時”的情形發生,其實只要有規律性、有固定周期,那就沒問題。”

“慢着,我不是……”真的不能讓他再掰下去了,真是愈說愈離譜!

“真的沒關係,歡歡。”烙威自顧自地說著,一廂情願地安慰她,好體貼。“大姊以前也是這樣,琤兒就不用說了,每次都痛得死去活來。”

她吃了一驚,瞪大雙眼。“你怎麼會知道?”

“我去問過她們呀。”他理所當然地說著,一派坦然,還扭開了收音機,跟着音樂節奏搖頭晃腦。

“你沒事問這些做什麼?”一想到烙威追着烙晴和琤兒打轉,就只為了問這些事,她突然覺得有點丟臉。

“我想知道,到底是只有你這樣,還是別人也會這樣。”反倒是他,一點忸怩也沒有。

暖流緩緩滑過歡晨心底。原來烙威這麼做,都是為了她,歡晨感動萬分。

雖然這事說開了有些不光彩,但不管他曾經如何漠視她的情意,他畢竟還是關心她,這便不枉她執迷不悟了。歡晨的心裏突然好甜、好甜。

“大姊教了我一些辦法,可以減輕你的痛苦。”烙威轉着鑰匙,發動汽車。

“……烙晴姊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問的?”不會吧?以後她會怎麼想她這個人?從天堂摔進地獄,歡晨捂住臉,難堪得想呻吟。“你幹麼要跟她說?”

“不是我供出來,是她自己猜到的。”他倒車出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能明白她在懊惱什麼。歡歡和他的家人關係良好,就像一家子,有什麼好介意的呢?“總之,我先帶你去喝熱呼呼的甜湯,放心,你很快就會不痛了。”

歡晨的感動馬上像肥皂泡泡一樣,消失無蹤。“等、等一下啊,我才不是……”

“不要說話,好好休息!”大掌往她下巴輕拍,烙威順利地讓她閉上嘴巴。哎呀呀,他的體貼可真是讓她“有口難言”啊。“到了之後,我會叫你起來的。”

※※※

到了甜品店門口,歡晨還沒來得及辯解些什麼,馬上就被烙威專制又不失溫柔地拖進店裏去。

這是一家素負盛名的甜品專賣店,用餐的尖峰時刻總是人滿為患,所幸他們來得早,樸素也乾淨的店鋪內只有小貓兩三隻。

烙威從選台到點菜,動作一氣呵成,讓歡晨連舉牌抗議的時間都沒有。等到甜薑湯、紅豆湯、花生湯圓、桂圓紅棗茶等紛紛上桌之後,她決定什麼都不要辯解好了,免得誤會的烙威會因為太糗而吐血。

“來來來,先吃點吐司填肚子,然後把這些熱飲統統喝掉。”他殷勤招呼着。不知道為什麼,照顧歡歡總讓他特別有成就感,也特別愉快。

平時,要是別的女人犯疼,能指使他幫忙剝一顆止痛藥就不錯了,不過葯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他可不能隨便塞一顆葯打發她。

“統統喝掉?”她倒抽了口氣。他在作白日夢嗎?還是她的小腹太大,讓他誤以為她食量大如牛?

“對,統統。”他壓低聲音,卻不會不好意思地說道。“等那個完了以後,跟我說一聲,我帶你回家,讓榮伯給你進補。榮伯燒的三杯雞、麻油雞、燒酒雞可棒了,琤兒每次那個完,都會吃上三天補身子。”

“噢。”她溫馴地喝着桂圓紅棗茶,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既然大勢已去,烙威就是要一口咬定她經痛,那就讓一切都隨緣吧,阿門。

“不過,你痛得這麼厲害,應該去醫院檢查;就算覺得沒事也要去確定一下比較好。”他體貼地小聲問道。“你似乎是四十五天來一次,對嗎?”

啜飲桂圓紅棗茶的歡晨,差點把嘴裏的茶湯噴到他臉上。四十五天?他計算得可真精密啊!

見他興緻勃勃地還想往下談,歡晨真的好想昏倒。

事實是:她那個來的時候,一點點都不會痛,心情也不特別差。之所以上上個月初、上個月中、這個月底,她都怪怪的,是因為他的前兩任女朋友是在上上個月初交的、前任女友是上個月中交的,而阮悠悠則是本月底出現。呼,真拗口!

明白說,四十五天的周期,不是她的生理周期,而是他換女朋友的周期!

“歡歡,你應該搬到我家來住才對。燒一手好菜的榮伯可以調養你的身體,二哥會喜歡跟你對弈;那個痛的時候,還可以跟大姊、琤兒一起抱頭痛哭,你看多好!”

“這是什麼荒謬的理由?”歡晨終於忍不住嗔着他,沒好氣地說道。“會有人為了那個找盟友的嗎?”

“你管它荒不荒謬,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想跟你說話的時候,馬上就見到你呀。”他刻意表現得情意款款,讓歡晨的心漏跳一拍。

朋友、好哥兒們……她可不能忘記他們之間無法縮短的距離。

歡晨以輕快笑聲掩飾為之一震的撼動。“別這樣看着我,沒有用的。”

“沒有用?”他的口吻很失望,歡晨也心慌得聽不出真實性有多少。

“對。”她乾笑着。“我又不是阮悠悠、孫可人、Maggie、Kate、Teresa……當然對你免疫嘍!”紀歡晨,你在捏造本世紀最大的謊言!她奚落自己。

“咦,我歷任女朋友,你都記得很清楚嘛。”就在歡晨以為烙威是要揶揄她的時候,他又似假還真地說道。“如果我要出版“偉大的浪子攝影家回憶錄”可以由你執筆,你的文筆不錯。”

他的攝影專輯都會收錄歡歡寫的小品文,他也很欣賞那清冷的文字調性,只是不明白,她字裏行間的寂寞從哪裏來。

“我會幫你記下來。你每交一任新的女朋友,都要記得跟我報備哦。”那一次一次的心痛,總有一天會令她心冷情無,到那時,她就從情的桎梏里解脫了。

沒錯,她是一直在等待,不過不是在等烙威將目光聚集到她身上,而是等自己哀莫大於心死。

“一定。”他渾然無覺地允諾。

歡晨微笑,心裏充滿苦澀。“那,阮悠悠是你現任的女朋友了?”

“嗯。”他聳聳肩,一臉的滿不在乎,看不出身陷情網。“她讓我快樂。”

讓男人快樂,最直接也最露骨的辦法只有一種。歡晨輕笑着,心頭在淌血。

“比起湘吟,她是差了一點。”他嘴上還是念念不忘那“最愛也最無緣的初戀情人”呵。“跟你比起來,那是差很多很多了。”

歡晨揚起疲憊的笑容,烙威卻逕自解釋為她不舒服。

“我似乎不能和阮悠悠、唐湘吟相提並論。”她垂下眼,用湯匙撥着碗裏的桂圓。不管情真不真,她們都得到過他的垂青,她怎麼及得上人家?

烙威不置一詞。此時的他,表情有些難解,像是反對,也像是贊同她的話。

“這次我是認真的。”轉開話題,他弔兒郎當地背誦浪子的台詞。

“你每次都這麼說。”歡晨美麗而哀傷地微微一笑。“會永久嗎?”

“永久?”他輕佻地挑挑眉,一臉玩世不恭的神氣。“那是浪子最不需要的東西,除非……”他的表情變得莫測高深。

“除非什麼?”歡晨好奇地揚眉問道。

他的心頭瞬間閃過了少女的溫柔嗓音,像緊箍咒,甜蜜也殘忍地束縛他許久之前動過的綺念;學長,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哥兒們,對嗎?

甩甩頭,他停頓了一會兒。“沒有,沒事。喝甜湯吧,湯都涼了。”他催促着,眉間有不易察覺的淡淡陰霾。

※※※

陽明山區矗立了不少別墅,其中最氣派、佔地也最廣的一座,屬於關家幫,是軍火販子關衛鴻的起居重鎮。

客廳是一派的金碧輝煌,他正斜卧在法式長沙發上閉目養神。

屋裏的骨董裝飾、掛畫吊燈,都是用別人的鮮血換來的。他專發國難財、尋仇財,販賣彈藥武器給價錢談得攏的人。錢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東西,為了得到財富,天下人因他的生意而死絕,他也不在乎。

“老大,幾天前你要我查的消息已經有着落了。”他手下的首席小弟阿南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呈上一份裝訂整齊的A4資料。

“懶得看,你念。”他大掌隨意一煽,小嘍啰立即遞上一杯濃醇的伏特加。

阿南為老大的風範着迷,他感到多麼與有榮焉啊。關家幫是如此優雅的幫派,大家一律剃西裝頭、穿黑西裝和亮亮的皮鞋;雖然也玩槍,可是幾乎不殺人,因為老大說,這樣會弄髒自己的手,也會毀掉穩當賺大錢的機會。

“念啊!”關衛鴻抬起眼皮,睨他一眼。

“哦……是。”阿南趕緊回神。“那女人名叫紀歡晨,紀氏企業的獨生女,目前為葉氏航空三少爺葉烙威做事,她所拍的照片應該和下一季攝影集有關。”

關衛鴻哼了哼。“聽起來是兩個來頭很大的人。”

“是的。他們絕不會是記者。”阿南無厘頭地加上一句。“而且看他們這麼有錢,大概也不會去當線民吧。”所以,這件事應該沒有追查的必要。

沉吟了一會兒,關衛鴻命令道:“去把照片搶回來。”

“搶照片?”他好驚訝。“老大,那些照片就算拍到了我們,距離那麼遠,一定也拍不清楚,不如……”

“不如什麼?”關衛鴻從法式長沙發上跳起來,踱來踱去。“影像不清楚,就不會有人用電腦分析嗎?葉烙威的攝影集很搶手,到時候要是變成罪證,不就人手一本,賴都賴不掉?”

“是是是。”老大英明!阿南點頭如搗蒜。

“你也不想想,是誰拿皮箱給對方驗貨?”

“是我。”他垂下頭。

“是誰收錢箱、開箱點錢?”

“也是我。”回答得如此膽戰心驚,還是生平第一次。

“對,統統都是你。從頭到尾,我連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如果有照片作證,你就落實了販賣軍火的罪名。”將手中的水晶杯往牆上一摔,他陰冷地說道。“找出那捲底片是在救你自己,隨你去不去。”

阿南驚駭莫名。天哪,事情這麼嚴重,他居然一點都沒想到,可見老大深謀遠慮,還非他所能及啊。“我一定會把照片搶回來的!”

“記住別弄出人命。我關衛鴻出來混,是要賺錢,不是賺牢飯。”

“是。”阿南氣勢衝天、熱血澎湃地大聲答道。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追回那捲底片!萬一不幸坐了牢,馬子可能會跟人跑不說,連老大身邊首席小弟的寶座也要拱手讓人,這麼凄涼的下場,他才不要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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