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也許是受到刺激,賀以捷把傅名蘭丟上床之後,立刻傳了簡訊給夏若晴,問她睡了嗎?沒睡的話回個簡訊,他要打電話給她。
他知道她沒這麼早睡,會發簡訊先確定是因為知道她與讀同所大學的小堂妹合住,不想吵到小堂妹,所以發簡訊詢問。
他就像第一次遞出情書那樣的心情,盯着手機螢幕等待迴音。
他總覺得這許多的命運與巧合,好像有什麼人挖了一個洞,一點一滴,讓他跳入一個名為夏若晴的山谷,而現在的感覺就像當他發現自己在谷底的時候,卻告訴他,抱歉,這條命運之路不是為你設計的。
五分鐘過去,螢幕上一點訊息都沒有──正在講電話?還是因為入夜所以轉無聲?他要直接打過去嗎?
又過了十分鐘,當他正胡思亂想到達頂點時,她的簡訊終於來了:還沒,你還在嗎?
他電話就過去了。
聽到他的聲音,她似乎顯得很訝異,“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事不能打給你?”
她還沒回答,他又很快的問:“還是你在等其他電話?”
雖然他知道這樣有點小家子氣,但就在剛剛等待的十幾分鐘裏,他腦海中的妄想劇已經進行到她與照片男準備結婚,步人人生新階段,她穿着白紗笑呵呵的對他介紹說,看,這是我老公,叫做照片男,很帥吧,就在他想跟她說,你老公丑到爆時,她又摸著肚皮告訴他,如果年底出生的寶寶跟老公一樣帥就好了──說到底,他就是很難釋懷她皮包夾層放着跟另外一個男人的照片。
所以當好不容易接通電話時,他才會這樣語氣不善。
很爽快的講完,卻又很迅速的後悔──這麼酸幹麼?
他們之間雖然相處模式越來越好,但說到底,什麼也不是,還有,他可是曾經拒絕過她約會的人,發什麼脾氣。
不料,夏若晴似乎沒聽出他酸溜溜的問話,在那頭哈哈大笑起來,“現在快十二點了我還等誰電話呀,之前在洗澡,剛剛回來才看見。”
心情指數瞬間回升。
“倒是你,這麼晚了到底什麼事?”
事情可多了。
例如:你皮包里的合照是跟誰,最近喜孜孜且降低音量的電話對象是誰,到底有沒有發現我對你的感覺與付出,你那天說的喜歡到底只是一種純粹的懷念,還是真正的進行,還有,她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偷偷親吻他的……
說不出口!
問這麼多,實在太不男人了,但要舍其中一些跳過,又覺得很難取捨。
理智告訴他,男人要爽快,但感情卻一直提醒他,不要這麼爽快。
他想當個不拘小節的男子漢,但是傅名蘭說的照片事件,又讓他腦袋一直發出“快點問”的訊息──除非是重要的人,不然不會放在皮包里,何況是放在夾層,很顯然那是她內心的小秘密,不願意給任何人看到的小秘密。
“若……夏若晴。”原本想叫她名字就好,但實在沒當面喊過兩個字,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如往常的連名帶姓。
“嗯?”
“我有問題想問你。”
“你怎麼啦?突然這麼正經我覺得好恐怖。”
“我是很認真的。”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情緒,原本一直半開玩笑的夏若晴終於安靜下來,隔了一會,輕輕的說:“我知道了。”
賀以捷深吸一口氣,然後話說從頭。
***
“所以說,那天在自由之丘的偶遇,都是你計劃好的,說很久沒遇到台灣人想一起吃飯,也只是為了增加相處時間,醞釀情緒,鋪陳場景,以便幫齊藤建立新形象,好接近我?”
“是。”
“然後他之後在‘LOVE’所說的話,所做的事情,都是按照你替他排的戀愛教學?”
“是。”
“他每天把我說的話跟你報告,你再告訴他,下次可說什麼,不可以說什麼,完全照表操課?”
“對。”
然後賀以捷聽到一聲小小的“天啊”。
“這,這個,”她聲音中透著不可置信,“真的太誇張了。”
他知道這真的很誇張,但的的確確是他這個大男人想出來的,當時他覺得那是個超級好計劃,現在他卻不那樣肯定了──他幫自己的朋友追求她,後來,他卻喜歡上了她。
“若晴,”他沒想到第一次這樣喊她是為了道歉,“我真的很抱歉,你別生氣。”
“我並沒有生氣……”
“對不起。”
“真的沒有,我只是驚訝而已……怎麼會有這種事。”
因為他是個笨蛋,所以會有這種事。
打這個自首電話前,他其實是很忐忑的,但他知道如果不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他們不可能有任何開始,所以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幸好目前聽來,她都只是單純的覺得不可思議,這讓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所以說你半夜十二點多打給我,就是為了問這個?”
“當然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深呼吸,“因為我,”鎮定,“我喜歡上你了。”
不過十一個字,但卻千斤百擔似的,花去他好多力量。
果不其然,夏若晴沉默了一下,過了一會才說:“你喜歡我?”疑問句。
“我喜歡你。”肯定句。
接下來是一陣的無語。
賀以捷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打破現在的尷尬,但老實說,一向口才便給的他,在這時候只覺得詞窮。
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一切實在太跳躍了。
今天下班之前,他們連一個單獨的約會都沒有,他甚至連對她示好都是含蓄而內斂的,沒想到幾個小時過去,他卻突如其來的說,我喜歡你。
換做是任何人,都會在這種時候沉默。
許久,她終於開口,“你發誓,現在沒有在開玩笑?”
“沒有,我是認真的。”
“什麼時候開始?”
“我們在上野看櫻花那天。”
當時,她側過臉對着他微笑,整個世界好像寧靜下來,他就只看得到她──短短的頭髮,大眼盛着嫵媚,唇角懸著一抹乾凈的笑意。
雙眼水亮的看着他說,這是我做的菜,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怎麼可能。”她的聲音中透著疑慮,“那天小桃走後,你明明就急得跟什麼似的,話也不太說了,只講還要報告,得快點回去,我們在那裏待不到半小時,你就把我送回車站了。”
“那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心動了。”
“心動了為什麼隔天我約你,你不肯出來?”
“因為我知道齊藤非常喜歡你。”
“我想也是這樣。”夏若晴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不知道該說是你的優點,還是你的缺點,你對朋友太好了。”
“我知道。”
“我不是在責怪你還是什麼,只是陳述一個事實,無論男生女生,大家都會在朋友有喜歡的人時,幫忙出一些主意,我只是很驚訝,你可以為了朋友,而忽略了自己的感情,只有兩情相悅,才能成就一段感情。”
賀以捷默默想着她最後兩句話:只有兩情相悅,才能成就一段感情。
***
有首韓文歌是這麼唱的,男人是傻瓜。
他現在才知道,愛情的世界裏,應該尊重每個人的感覺,愛情不是梨子,沒辦法讓來讓去。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跟齊藤其實有在交往,只是我們談的是遠距離的戀愛,你會怎麼做?”
“打電話告訴他,我喜歡上你了,我要跟他公平競爭。”
夏若晴思的一聲,繼續拋出第二個問題,“如果他問,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不早一點說,要到一年後才開口,你怎麼回答?”
“老實告訴他,當初以為回到台灣就好,但沒想到一點都不好,感情不是自己決定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快樂,但這種自以為是的成全,對誰來說都不公平。”
“不想維持你男子漢的氣魄與友誼了嗎?”
他很誠實的說:“我已經從兄弟仁義的陣營投奔到重色輕友的陣營了。”
比起兄弟仁義,他更想要她──何況,她偷親過他,那代表什麼意思,他知道。
他不希望她的皮包里放着跟其他男人的合照,他希望從今天開始,她的皮包里只能放着他的照片。
夏若晴在電話那頭笑出聲。
笑了?那是不是就代表好了?
“那你打電話給他吧。”
“咦?你們?”
“是啊,我們。”她聲音中透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因為有人拚命撮合,所以我跟齊藤一直維持聯絡,而且老實說,我覺得他人不壞,我明年四月會去東京讀日研所,我們是以‘如果到時我們都沒有男女朋友,那就試著交往’的前提保持聯繫的,所以,打給他吧。”
現在是台灣時間晚上十二點多,也就是東京時間深夜一點多,“我明天一早打給他。”
“嗯。”
“我……我可以去找你嗎?”
“現在?”
“現在。”
他好想見她。
雖然距離天亮只有幾個小時,但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終於正視面對自己的心情后,突然很難再忍耐時間過得這麼慢。
“不行啦。”她聲音頗顯為難,“我小堂妹還沒睡,我怕她跟爺爺奶奶說三更半夜有男人跑來找姊姊,回去我就等著被審了。”
他知道夏若晴出生人口眾多的家族,幾乎所有的親戚都住在附近,去市場買個菜可以遇到一堆有血緣的遠親近親,夏家的規矩也很簡單:結婚後才能懷孕,讀書時不準戀愛。
“不能讓她早點去睡嗎?”
“她都大二了怎麼還會聽我的話。”
“跟她說早睡早起身體好。”
夏若晴笑了起來,“我自己都還醒著怎麼跟她說早睡早起身體好,何況她讀的是夜間部,時間跟一般學生本來就不太一樣。”
唉,也是。
大二的小堂妹──看來,這會是他另一個課題,他得好好賄賂一下,讓小堂妹對他們將來的約會睜隻眼閉隻眼,他可不希望將來接送她的時候,還得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他拿着手機,感覺有點依依不捨,“你明天早上醒來后打個電話給我?我去找你。”
“明天……”她的聲音有點為難,“明天不行欸,我跟小堂妹一早就要回老家,爺爺生日。”
賀以捷瞬間有種青天霹靂的感覺──忍到明天早上都痛苦了,居然還要忍耐到晚上。
爺爺的生日為什麼剛好在明天?
“所以要很晚才回來?”
“後天才回來。”
“后,後天?”台灣不是有高鐵嗎?台北到高雄只要一個半小時啊,“為什麼要等到後天才回來?”
“因為很少回去,所以不能吃了飯就走,家裏長輩多,這樣很沒禮貌,爺爺會不高興。”夏若晴在電話那頭強忍笑意,“還有,我爺爺很討厭人家講手機,所以到高雄后,我就會把手機關掉。”
不會吧。
在他剛剛告白完畢,最想最想見她的時候,她居然要回老家度過周末,而且還不能使用手機?
爺爺啊──
“快點去睡吧。”她催促他,“晚安。”
他嘆了一口氣,三聲無奈,“晚安。”
***
星期六打給齊藤兩次,他都沒接,後來賀以捷留言告訴他,不接電話沒關係,但晚上要出現在MSN上,他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說,如果還不出現,他就直接打去公司找人。
此舉果然有效,晚上八點多時,賀以捷才剛登入,就看到齊藤的名字亮在上線名單。
他已經N年沒在MSN上看到齊藤了。
好像就是從那個賞櫻過後,齊藤似乎就在躲着他,電話不接,MSN不上,連丟離線他都不回。
即使覺得奇怪,但由於他自己當時也為了對若晴心動而莫名覺得有愧齊藤,所以也很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順其自然──雖然常識告訴他,兩個好友突然不聯絡有多不自然,但由於生平第一次遇上這種狀況,不知該如何處理,因此,只好冷處理。
移動游標換了日文輸入法,先丟了一句“好久不見”過去。
“好久不見。”齊藤說,“其實我也剛好想聯絡你。”
賀以捷原本以為他要說若晴的事,沒想到接下來看到的句子居然是──“我五月要結婚了,可以的話,希望你能來。”
很快的第二句接着拋出來,“因為雙方親友都多,我們打算租一個私有農場做西式婚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希望你能來。”
賀以捷瞪着螢幕半晌,就在這時候,齊藤的顯示照片終於出現,雖然小到看不出臉,但確實是婚紗照沒錯。
齊藤要結婚,那就意味着即使他追求若晴,對他們的友誼也無損,對於已經有“或許會失去這個朋友”覺悟的他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開心歸開心,不過他還是想知道怎麼會有這場婚禮的來源。
“怎麼這麼突然?”
“其實也不算突然,我們已經交往一年了,其實我一直想結婚,只是在等她短大畢業。”
交往一年?
不是一個月,是一年,那不就是去年四月就開始交往?
齊藤已經有固定交往的對象,那麼他跟若晴怎麼一點口風都沒露,他不是跟若晴說好──不對,如果他們一直有聯絡,他怎麼可能說結婚就結婚,至少至少,也會跟若晴說一聲吧……賀以捷覺得一陣頭昏,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不行,他還是用誘導法先讓齊藤自己說。
“恭喜啦。”還好他們隔着一條網路線,即使面部僵硬,他也依然可以在文字上裝活潑。“介紹一下準新娘吧。”
“其實你認識,就是‘LOVE’的小光。”
小……光……
賀以捷覺得自己的下巴快掉下來了,他不是對當時匿稱為小晴的夏若晴一見鍾情嗎?為什麼會跟小光交往了一年啊?沒記錯的話,小光有男朋友,而且據小桃說,男朋友長得非常帥氣挺拔,怎麼他們兩人會兜在一起?
後來經過他的循循善誘,終於拼出完整故事。
齊藤剛剛開始是喜歡若晴沒錯,即使到了賞櫻那天,他內心都還是滿滿的小晴公主。
原本以為賞櫻會是個增進感情的好機會,沒想到小外甥提前報到,由於妹夫還未回國,齊藤連忙趕去醫院替妹妹辦各式手續,直到早上爸爸媽媽來接班陪伴,忍不住又跑去嬰兒室看了小外甥一眼。
就在嬰兒室前,他遇到明顯哭過的小光──她懷疑自己有了,可是男朋友卻不肯陪她來檢查,甚至放話,反正他要分手分定了,叫她別用這招來挽留他。
第一次看婦產科,小光怕到不行,覺得很孤單,也很害怕萬一真的懷孕怎麼辦,她自己都還沒真正長大,要怎麼面對一個新來的小生命,何況這個小生命已經註定得不到父親的愛。
齊藤看了只覺得她可憐,於是陪她看完醫生,後來確定並沒有懷孕,只是生理期混亂──當醫生這麼告訴他們時,小光在看診室,抱着他放聲大哭。
那個瞬間,由憐生愛。
齊藤用他笨拙的體貼慢慢打動小光,讓小光相信他是可以依靠的人,於是在她畢業后,兩人決定步入禮堂。
“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你花這麼多心血幫我跟小睛,可是我後來卻喜歡上小光,所以我一直不敢跟你聯絡。”齊藤丟了一個下跪的圖給他,“但我五月底就要結婚了,我跟小光都希望你能來,我們想得到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