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隔天早上,白允芃把早餐從廚房端上餐桌時,尉律已經坐在桌邊了,他抱着惠兒,令措手不及的她一陣砰然心跳。

昨晚他把整臉的鬍子都刮乾淨了,她這才看清楚他的臉,也才發現他把自己曬得黝黑。

她定定的凝視着眼前這個不曾一日離開過她腦海的男人。

他看起來比過去健碩,屋裏有暖氣,他穿着簡單的白色棉背心,肩膀跟胸膛都很厚實,肌肉賁起的手臂有道長長的傷痕。

不過,他的五官仍然俊美迷人,跟當年一樣,是個可以輕易吸引女人眼光的禍水男。

那時明知道自己跟他不配,明知道他是大財團的繼承人,她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而此刻,他的眼神仍能輕易地令她心跳加速,皮膚緊繃發熱。她拚命命令自己不許再看着他。

“惠兒自己醒的嗎?”她清清嗓子說。

把白色餐盤放在桌上,那是她的早餐,有她喜歡的鬆餅和炒蛋,以及一些切片火腿。

“我聽見她再哭,所以把她抱出來。”他盯着盤裏的食物。

“可能我剛好在後面晒衣服,沒聽見。”他的眼神太明顯了,她就識相的把盤子推到他面前。“吃吧!我再去做一份。”

把惠兒從他懷中抱走,讓她坐在另一張椅子裏,給她塗了乳酪的貝果麵包,白允芃才轉身去倒咖啡給他。

端着咖啡出來的時候,尉律正把糖漿倒在鬆餅上,在炒蛋上灑了胡椒和鹽。

“你現在也入境隨俗了。”他朝她揚起唇角。“你一向喜歡吃的早餐是鹹粥。”

她喜歡乾貝粥,他就經常派人從日本空運新鮮大幹貝給她熬粥,那時,他對她寵到了一個極致。

“有時熬了一鍋,忙得沒時間熱來吃,只好整鍋丟掉,後來就懶得煮粥了,再說對味的食材也不容易找,烤份鬆餅炒個蛋,方便多了。”她不在意的說。

“你上班的時候,惠兒怎麼辦?”他看着揮舞貝果的可愛女兒問。

“她到對面去,對面的張太太一家也是台灣人,白天她老公上班,兒子、女兒上大學,她就替我和另外兩戶人家照顧孩子,賺點保姆費。”

他的表情一頓。“所以,我昨天看見的猛男是張太太的兒子?”

“猛男?”白允芃噗哧一笑。“阿傑要是聽見會很開心的,他女朋友嫌他太胖,正要求他減肥。”

尉律蹙起了眉心。

看來嫉妒真的蒙蔽了他的眼睛,居然把胖小弟看成猛男?

“吃完早餐之後,你收拾一下你跟惠兒的行李,還有時間可以去見你的老闆跟朋友,我們晚上的飛機回台灣。”

他要儘速把他的妻女帶離這裏,如果他爸媽知道他們還有個孫女,一定會樂翻,他父親也會把她答應離婚的不滿一筆勾銷。

“我不是說過,我需要一點時間處理事情。”她訝異的看着他,蹙起了秀眉。他依然不懂為別人着想。

“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跟我上飛機就可以。”

她對他嚴肅的搖頭。“沒那麼簡單。”

她知道,這一走,自己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她打算長期待在加恩身邊,彌補她沒盡到的母親責任。

所以,在回台灣之前,她不但要先去見大麥克,告知她不能再去上班了,還要退租,以及處理掉屋子裏的傢具,當然還要去向俐穎一家告別,他們幫她太多了。

“你不想早點看到加恩嗎?”他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直搗她的死穴。

他擾得她的心揪成一團。

她當然想儘快看到加恩,處理那些事免不了要花一些時間,或者會比她計劃的更久……可想到加恩不會說話了,她的心又是一陣痛。

“好吧!”她深吸了一口氣。“聽你的。”

她知道這太瘋狂了,但為了加恩……她決定瘋狂一次。

尉律說的沒錯,他一切都安排好了。

吃過簡單晚餐,他們下樓的時候,有部休旅車在等着,司機為他們把行李提上車,還有個中年男子在一旁等候。

“少夫人,別來無恙?”男子對她微笑。

“呃……你好。”

她想起來了,自己見過這個人,有一次尉律奉派來美國參加商用展,她跟着來,當時接機的就是眼前這個人。

“把公寓的鑰匙交給小周,他會和你的房東聯絡,也會處理屋裏的物品,有紀念價值的,他會寄回台灣。”尉律道。

車子往機場開去,四周景物不停掠過,惠兒在尉律懷裏睡得恬熟,他抱着惠兒的姿態那麼嫻熟,就像常這樣抱着她似的。

“生下惠兒后,我曾忍不住帶她回台灣一次。”她幽幽地說起。“我遠遠的看着加恩,心裏很激動,很想告訴他,他有妹妹了,但終究還是克制了自己,沒去打擾他。”

“都過去了。”他的手滑過去,握住了她冰涼的手。“以後不會再有人分開你們。”

她瞬也不瞬的看着他,這正是她祈求的幸福,然而他心中的陰影呢?那個她背叛了他的莫大恥辱呢?難道會是一筆勾銷?

他親手毀了她的幸福,她沒辦法原諒他,那跟依然愛着他是兩回事,他的不信任深深傷害了她,這令她夜夜心痛,不是幾句柔情的話可以抵消的。

“大肚子的時候,生產的時候,你靠什麼生活?”感覺到她的抗拒,他也不再試圖握她的手,只問自己想知道的。

縱然她為他生了一個女兒,但她的背叛仍是他心中的痛,他愛她,但原諒他還做不到。

“我把結婚戒指賣掉了。”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尉律渾身一震,瞪視着她。

戒指是他訂購的,當然知道價值,七位數字的鑽戒,也是他們婚約和愛情的象徵,她竟賣掉了?

“一個離婚女人保留婚戒做什麼?”他錯愕的表情令白允芃覺得很開心,她就知道他沒想過這個可能,他大概以為她會永遠保留婚戒吧。

要賣掉戒指時,她確實掙扎了許久,可一想到他可惡的懷疑令她失去了幸福的一切,就認為自己沒必要留戀。

“做得好。”他冷冷的說,生氣的別開臉,不願再看她。

這女人……是因為不愛他了,所以可以輕易賣掉婚戒嗎?那麼她大可以拿掉孩子,為什麼要生下來?

難道是因為……她以為那是駱康德孩子,所以生下來,而生下后,發現時他的孩子,所以沒辦法跟駱康繼續交往?

“該死!”他感到喉頭一片緊縮,不由得低咒。

“哇哇哇……”

懷裏的惠兒忽然哭了,尉律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把怒火傳給孩子了,連忙拍撫她。

“惠兒不哭,乖……”他哄孩子哄得手忙腳亂。

“我來抱吧。”她好笑的看着臉罩寒霜的他,沒想到賣掉婚戒可以讓他氣成這樣,真是太值得了。

他緊繃著俊顏。“不需要,我的女兒我自己抱。”

她又忍不住笑了。“隨便你。”她樂得清閑,反正他都沒盡到爸爸的責任,現在他多盡一些也好。

飛機已經平行飛行十五分鐘了,白允芃有點擔心,頻頻起身看向後面座椅的女兒。

“惠兒不會有事,你就不能放鬆一下嗎?”尉律握住她的手,用了點力道,強迫她坐下來。

“我盡量試試。”她坐了下來。乾澀地說:“畢竟我已經上緊發條三年了,一時之間要放鬆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也沒那麼多時間給我放鬆。”

尉律安排了一名專業保姆和他們一起登機,負責照顧惠兒。

她覺得沒必要,但他堅持,理由是,惠兒有可能因為不習慣長途飛行而吵鬧,會影響到其他旅客,那位保姆則有一百種安撫小孩的辦法。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不該隱瞞我。獨自生下惠兒。”他硬聲說道。

該死的,她大可以拿他的贍養費過好日子,但她一毛都不要,這算什麼?

“當然——”她把手握緊,壓抑心碎的感覺,倔強的回道:“這當然是我的錯,在你的字典里,有“自我”以外的字嗎?”

尉律瞪視着她。“一想到你獨自在異鄉生孩子,我的心就會發痛,你就一定要用這種方法懲罰我嗎?”

她傷神的看着他。“生下惠兒絕不是為了懲罰你,而是……你說過,你想要一個女兒,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在乎你的感受,但一想到你有多麼期盼女兒,我就無法狠心把孩子拿掉。”

他的心滑過一陣悸動。

為了他想要女兒,所以她咬牙生下……

這樣的她,又為什麼背叛他和駱康上床,讓他發狂,粉碎了他們的幸福?

“給我們兩杯紅酒。”他面無表情的向路過的空姐吩咐,掩飾心中的波濤洶湧。

她立即說:“我不要喝酒。”

她要保持清醒,不要酒精讓自己流露出脆弱。

尉律看了她一眼。“你喜歡紅酒。”

此話一出,空氣彷彿凍結般。

她真的無言以對,一個清楚記得她喜好的男人,為什麼不選擇相信她?如果不是他的不信任,他們一家四口可以很幸福。

沉默之間,空姐把紅酒送來了。

她不由自主的執起酒杯,輕輕搖晃,看着杯里的酒紅色液體,她放縱自己享受這上等的滋味。

他們婚後興緻勃勃的收集了好多各國紅酒,當然都是頂級珍品,尉律還比照五星級餐廳在家裏弄了個私人酒窖,他們夫妻三不五時就去巡視一下,有時就在酒窖里開酒喝,樂趣無窮。

那段時間,真的是她最快樂的時光,自小在育幼院長大,什麼都要跟別人共享,唯有尉律這個丈夫是真正屬於她一個人的,不但不必跟別人共享,還獨寵她一個,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幸福……

“還記得我們的酒窖嗎?”

尉律的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她從溫柔回憶里回神,看到他不知何時已喝完了杯中紅酒。

“當然記得。”她的臉部線條放柔了,那如夢回憶,會讓人永不想接觸現實的世界。

“酒窖已經不在了。”他說,一絲模糊的情緒閃過他自持的面容。

看到她驀然瞪大了眼睛,他緩緩地說:“不知道是誰,在酒窖里丟了煙蒂,酒窖燒光了,什麼都沒留下。”

她頓時感到喉嚨收緊,她說不出話來,半響才道:“有人故意不要留下酒窖。”

而且她知道那個人是誰,一個比他們還要憤怒的局外人,一隻不希望他們離婚的老狂獅。

“我爸。”他的聲音就像鋼鐵般冰冷。

“他一定還在氣我。”她嘆了口氣。“回到台灣之後,我想帶惠兒先暫時住在育幼院,院長不會介意,我會儘快找到房子再搬走。”

老人家憎恨她的無情,她真的沒信心再回那個家。

“你不住在我家,又怎麼幫加恩?”他凝視着表情黯然的她。“難道你想帶走加恩?那是不可能的事。”

“到時再說,現在還不知道加恩對我的反應,如果他也恨我……”想到自己的親生骨肉可能會不諒解她,她就心如刀割。

空姐收走了酒杯,睡眠時間到了,機艙里燈光昏暗,一股怡人的慵懶降臨,白允芃也感到累了。

一開始她雖然反對隨行保姆,但此刻也體會到無事一身輕的悠閑,她把座椅放平,蓋上空姐拿來的毛毯,睡意席捲而來。

真是奢侈的享受,航空公司的座椅比她的床還要舒適,毛毯也是高級貨,更別說暖熱適中的空調了。

昨晚她沒睡好,尉律就睡在她的客廳里,這使她思潮翻湧的想起了許多甜蜜往事。

那些往事裏,在她生命中灑下第一道金色光芒的,就是她與尉律的相遇。

當時,她邀請好友駱雲看她的第一次舞蹈公演,雖然只是小型的社區型公演,對她卻別具意義。

她有舞蹈天份,大學畢業后在舞蹈教室教舞,對任何舞都有興趣,公演雖然是給學員表現的機會,但因為她負責帶舞,所以在公演里佔了很重要的角色,說是女主角也不為過。

她和尉律就是在公演當天邂逅的。

尉律是駱雲哥哥駱康的朋友,她給了駱雲幾張招待票,駱雲帶着他們兩個大男人來捧場。

公演結束后,駱雲介紹尉律給她認識。

看到他的那時,雖然英挺的他很冷漠,但她的心就是很強烈的跳動,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動滑過她的心房,再也回不了頭。

他們熱戀之後閃電結婚,雖然他父親強硬反對他們,但尉律很堅持,加上他母親的支持,他們順利結婚了。

婚後的她是甜蜜的小女人,婆婆為人很民主,從來不會約束她,她照常在舞蹈教室打發時間,知道懷了加恩才停止。

漸漸的,尉律的父親也接受了她,生下兒子,她當起專職媽媽,是幸福的尉家少奶奶,她以為幸福可以一直下去……

白允芃睡醒后,機艙的燈光仍然幽暗,頭等艙的旅客似乎都睡了,連小惠兒也沒發出半點聲音,睡得香甜。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好久沒睡得這麼好,三年來,第一次不必被鬧鐘叫醒,可以睡到自然醒。

她的生活雖然井然有序,但卻忙得像陀螺,工作之餘的時間都用來照顧惠兒,加上家事和額外的打工——她再某個社區接下團康的家務工作,這個部分可以支付日常生活用品,因為房租真的不便宜。

現在,她就像在天堂里一樣放鬆,孩子有專業保姆照顧,不必她擔心,喝了杯紅酒才睡更是她長久以來的渴望,平時為了照顧孩子和工作,她壓抑了自己的需求,那是不健康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靠在尉律肩上的,兩人的毛毯重疊,將他們密密實實地蓋住。

他的手臂圈住了她的,將她擁向他,他的體溫和力量圍繞着她,他溫柔的肌膚,隔着層層衣物和毛毯散發熱氣。

一切是那麼令人眩惑,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一陣令她滿足到想嘆息的幸福感籠罩了她,讓她忘了外面的世界。

三年來,她一個人過得太辛苦了,她需要平靜祥和的環境,就像現在……

她不由得抬眸望向他,以為他應該是閉着眼在睡覺,冷不防卻撞進一雙熾熱無比的黑眸里,她的心臟立時咚地一聲,漏跳了一拍。

“你……沒睡?”她的嗓音顯得沙啞,心臟在胸腔里激烈的跳動,不能漠視自己身體正親密貼靠着他的感覺。

他沒回答,性感的唇畔卻詭異的勾起一抹笑,他的微笑和她的臉龐距離很近,目光盯着毛毯地下甜蜜的曲線。

不會吧?她微微一愣,迷惑的看着他。

為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她仔細看他的表情和眼神。

老天,沒錯……他喝醉了,真的喝醉了。

他是那種標準的“酒後吐真言”,只要喝醉了,講出的一定是真心話。

以前她還蠻愛趁他應酬喝醉時問他一些有的沒的,比如最愛的是誰,初戀是誰,初吻在哪裏發生,乃至於保險箱密碼,金庫鑰匙,他什麼都會說出來。

“允芃……”尉律的視線像磁鐵般鎖住她的雙眸,黑眸顯得迷離又迷人。

她悸動的看着他,抬手輕撫他的臉頰,在酒醉的他面前卸下了武裝。

根據她過去的經驗,酒醒后,他什麼都不會記得,她現在大可以對他做任何事。

不過,她當然不會對他做什麼,只是想好好看他,在他也同樣不設防,沒有武裝他自己的情況下好好看着他。

“我愛你……”他緊緊摟着她,唇磨蹭着她的耳垂,雙手溫柔的搓揉她的頸鶴背,喃語着。

她渾身一震。

我愛你……

他說他還愛她?是真的嗎?

驕傲如他,事到如今,還會愛紅杏出牆的妻子?

“我好愛你、好想你……”

她還震撼在他的濃情愛語裏回不了神,黑暗中,他已經輕輕將她推壓在座椅里,火熱的雙唇落在她唇上。

他的吻就像最狂野的風暴,饑渴的探索她口中的甜蜜,她失去了思考的餘地,只感覺到熱吻的甜蜜。

“我愛你……”他的唇在她的唇上呢喃着,隨即彷彿像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倒回椅中,沉沉睡去。

她的呼吸急促,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

“知道嗎?我也愛你,律……”她的食指游移在他英挺好看的面孔上,聲音幾不可聞。“不過我永遠沒辦法原諒你,我從來沒有對你不忠,但你親手毀了我們的婚姻,有一天你會發現你錯得有多離譜!”

尉律逕自睡他的,當然沒有任何反應,他什麼也不會知道,什麼也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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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味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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