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闕家的祠堂位於大宅院的東側。
橘紅色的木窗、金漆的雕花、泥塑的彩像、麒麟飛鶴瓜瓞綿綿,身穿大袍盔甲、手執大刀的門神……壯觀得像一座廟宇。
水靈佇立在門邊,躊躇着,不知該不該進去。
“進來啊!”闕老太太顫顫魏魏地燃上了三炷香,遞給水靈,“跪到蒲團上去。”
“我?”這可使得不得?妹妹可以馬馬虎虎將就認一下,但人家的祖先怎能隨隨便便拜呢?
“這兒除了咱們娘兒倆就沒旁人了,不然你以為我指的是誰?”闕老太太含着笑臉道。
“可……可是,我……”她試探性地問了句,“姨婆,您的表外甥女真的叫晏水靈啊?”
“當然叫晏水靈。”闕老太太瞇着老眼逼視她的臉龐,“怎麼?你不叫晏水靈?”
“我是叫晏水靈,但……”難道說……真正能夠繼承闕家遺產的是她,而非巧巧?是張德寶和錢管事合起來謊騙她?“何以見得我一定是您要找的人?”
“這世上姓晏的人並不多見,而且……”闕老太太莫測高深地牽起嘴角,露出一個有點奸奸的笑容,“過來!”她指着在牆上一副“百花富貴春暖”的字畫,“把它取下來。”
水靈不明所以,怔愣地依言取下字畫。
“啊?!。”她驚呼一聲。“這是我娘!您記得我娘?”
字畫下面,原來貼着一張一尺見方的水墨仕女像,乍看之下宛似水靈,然仔細瞧瞧,畫上的女子比水靈年紀似乎大一些,身形也較為豐腴。
“我和你娘小時候經常玩在一塊,那年我二十剛出頭,她卻僅僅六歲大,成天黏着我不放,害我逛街、遊園、偷會情人都必須帶着她。”尋思至此,闕老太太呵呵呵笑得開心極了,“搞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你娘是我生的娃娃呢?哪知道她只是個愛哭、好吃的小跟班……”她的眼神飄得好遠好遠,彷彿回到三、四十年前,在夢梁谷鎮的光景……
“姨婆!姨婆!”水靈見她臉色越來越蒼白,忙將她扶到椅子上安坐。
“唉!”驀地回押,依悉彷彿殘留一抹惆悵揮之不去。“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呃……小跟班。”到了這當口,水靈再也不懷疑她自己就是闕老太太要找的外甥女,而巧巧……哼!她肯定和張德寶一夥,同樣是居心叵測、心懷鬼胎。
“對,你娘是個小跟斑。”說到水靈的娘,她臉上泛起了一絲絲血色。“可惜她福薄命短,年紀輕輕就走了,虧她懂得叫人送了這幅畫來給我,讓我聊慰相思之苦。水靈啊!”
“嗯?”
“你跟你娘長得可真像。”闕老太太憐疼地摸撫着她的臉,“不過太瘦了,這麼單薄的身子,哪有力氣跟錢管事還有那個叫巧巧的野丫頭斗?”
“您……”水靈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您都知道啦?”
闕老太太詭笑着把原已微駝的背用力挺起來,顯示她依然還有兩把刷子。
“我只是身子病得重,腦袋瓜子可比誰都清醒透徹。”她示意水靈快點跪上蒲團,邊拜邊聽她講話,才不會耗費太多時間。“錢管事跟了我幾十年了,他自認勞苦功高,不甘心我就此把全部的財產奉送給你,所以才會去勾結外人,做出這麼幼稚無知的事情。唉!”闕老太太蹣跚地拉開木櫃,從最底層拿出一個漆金的盒子,交予水靈。
“這是……”
“裏面是兩百畝地的地契,以及一千兩銀票,如果我死了以後,錢管事並沒有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你就把這些送給他,否則……”她左右審視水靈,覺得她實在瘦弱得可以,這個樣子怎麼有辦法打擊“罪犯”呢?“否則你就看着辦吧。”
怎麼樣才算大逆不道?水靈好想問清楚,以免自己判斯錯誤。可又覺得問這種聽起來好象很容易的事情,似乎有點笨。
“大逆不道是指他以上犯下,傷害你和莫言。”闕老太太真不是蓋的,雖然眼皮已經遮去她三分之二的眼珠子,照樣有本事“看穿”水靈的心事。
“莫言是……”水靈以前沒聽過這名字,很是好奇。
“是你表哥,亦即你未來的夫婿。”闕老太太說得雲淡風輕,一副這件事她說了便算數的篤定異常。
夫婿?!水靈心中猛烈怦怦的跳得好厲害。
她怎麼可以不問問人家的意見,就擅自作主,替人家決定終身大事?
“姨婆,我……非要嫁給表哥不可嗎?”她有千百個不願,但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她從來沒見過闕莫言,不知他是圓是扁,有沒有不良嗜好?會不會很暴力,動不動就打人?通常富家子弟,不紈桍就容易敗家,再不然便是好吃懶做,貪色無恥;其二,她心裏早有了烏長雲,他這人儘管行蹤飄忽,但對她卻極盡溫柔體貼……呵!一想到他,怎麼就無端端的臉紅心跳?
糟糕了,這裏那麼多老祖宗,不曉得有沒有被“視破”?
“你在想什麼?”闕老太太看她一張悄臉蛋紅通通的,不禁啞然失笑。“甭不好意思,男人當婚、女大當嫁。現在就面紅耳赤,那等你見着了我那寶貝孫子,豈不是要興奮得昏過去。”她對莫言的長相,當真是信心十足,非常有把握。
“不是啦,姨婆,您誤會了。”她又沒毛病,怎麼可能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臉紅?“我認為這樁婚事”
“不要緊!”闕老太太急着打斷她的話,“凡事我都安排好了,你認為怎樣都不重要,只要安安心心等着當新娘子。現在咱們來談談比較嚴重的問題。”
對水靈而言,還有什麼是比她的終身大事更嚴重的?
“我問你……”
闕老太太微微地有點氣喘,臉色也愈來愈灰白。水靈本想再跟她說個明白,但看她喘息一次比一次急促,便不敢多說什麼,只靜靜的望着她。
老太太喘口氣道:“為什麼你要承認那個叫巧巧的丫頭是你妹妹?白痴都看得出來她不是,你們的長相南轅北轍,不要跟我說她長得比較像你爹,我不會相信的。”
“是因為……”要說實話嗎?萬一張德寶知道了,他是否會對她哥哥不利呢?水靈萬萬料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快說,你再猶豫不決,姨婆就沒時間幫你想法子了。”
闕老太太衰老得可真快,剛剛還能走路、談笑自如,現時卻頹喪得坐都坐不穩。
“姨婆,你沒事吧?”
“傻孩子,這樣還能叫沒事,剛才豈不是在騰雲駕霧?”她很豁達,生命行將到達終點,仍舊沒表現得太悲哀。
她幽默地自嘲,水靈卸一絲絲也笑不出來。
“姨婆,對不起,我之所以那麼做……是為了騙您的……我……我實在不知道您真的就是我的姨婆。因為……因為我大哥賭輸了錢,那賭坊老闆張德寶硬逼我……”
“不用說了,讓我猜,”闕老太太居然興緻勃勃的,認真絞腦汁,“他們是不是騙你說巧巧才是我的外甥女,要你幫她把我的財產騙走之後,再讓你把她交給錢管事和那姓張的傢伙,以便替你大哥還賭債?”
“完全正確!”水靈忘情地報以熱烈的掌聲。
“聰明吧!”闕老太太高興得像個孩子。“只是他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薑是老的辣’。”她大口大口吸進一堆空氣,才運足氣力,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先把你娘遮起來,咱們去合計合計……嗯,就‘將計就計’,把他們整得灰頭土臉,然後好幫你跟莫言辦喜事。”
“喜事?不,姨婆!”水靈完全忘了烏長雲再三叮嚀她,不管闕老太太要求什麼,她都必須應允。她只知道她不願嫁給別人,即使是家財萬貫的闕莫吉也是一樣。
“又害臊了。”虧她還自誇聰明呢,竟沒猜出水靈的心意。“現在不是害臊的時候,你得幫着姨婆去鏟奸除惡,如此你和莫言才有太平盛世可以過,事不宜遲,快走。”她方才猶柔弱不堪,而今又顯得神采奕奕,確實匪夷所思。
可惜她的精力只夠“沖”到長廊上。氣喘呼呼地的她陡地一軟,委頓在雕欄旁,依依不捨地凝望着水靈。
“姨婆,姨婆!”水靈急壞了,即便她們尚未培養出深厚的感情,她卻已經深深領受到闕老太太對她的關懷,這是她許久、許久未曾領略過的,想不到竟是如此的短暫。
“靈兒,姨婆怕……怕是幫……不了……你了。”她撫着胸口,痛苦地撐着,“叫……叫阿福,叫阿福來,我……非要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見……見到……你和莫言……成……成親。”
“什麼?!”
∪∩∪∩∪
“要你嫁給闕莫言?”錢管事震驚得眨巴着眼,老鼠嘴張得開開的,半晌合不攏。
“是啊!”水靈哭喪着臉,眼眶忍不住泛紅。“我可以答應你把闕家的財產由巧巧手中騙過來,但是我絕對不要嫁給闕莫言。”水靈並沒有把她的“驚人發現”說出來,她要按照闕老太太的指示按兵不動,看看他們究竟在玩什麼鬼把戲。
錢管事目光游移不定的瞟向水靈,“闕老太婆沒告訴你別的事?”他不信水靈到現在還沒察覺她就是闕家真正的繼承人。
“沒有啊?”水靈睜着水汪汪、靈燦的大眼睛,裝出可人的憨模樣。“她只是問我,我娘懷巧巧的時候,是不是讓什麼東西給踢到肚子,她覺得巧巧跟我長得實在太不像了。錢管事,以後您要撒謊前麻煩先知會我一聲,吹牛也該有個七分像,這麼離譜,你是希望我自動露出馬腳?”
錢管事原本就不是很靈光的人,這一會兒被水靈說得益發的迷糊。
他和張德寶起初是計劃把水靈騙到汝臨縣,讓巧巧去跟她結交成好朋友,誰知道,巧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但無法跟水靈和平相處,還處處找她麻煩。為恐夜長夢多,他們不得不提前把水靈送到闕府來,好使闕老太太把所有的田產、房契、銀票全數交給她,然後他們再暗中下毒,把水靈送往陰曹地府,由巧巧以第二承繼人的身分,名正言順的霸佔這裏的一切。
反正他們很習慣做壞事,也不怕水靈發現真相後會使出什麼法子反抗。總之,他們把水靈瞧得很扁,把自己看成絕頂聰明。
錢管事專用他所學無多的知識,盤算了半晌,才道:“你對這整件事情一點也不懷疑嗎?”他橫看豎看,水靈都應該是比巧巧伶俐些,的確很難相信她至今仍沒瞧出任何端倪。
“幹嘛懷疑?”水靈悟性高、反應快,他接連問了兩次,她豈能再佯裝下去。“我知道我就是闕老太太要找的人,巧巧只不過是你們用來瞞我的一個幌子。不過我並不在乎,只要能確保我哥哥安然無恙,並且不讓我嫁給那個闕莫言,我並不介意把這些財產拱手讓出。”她說得合情合理。
錢管事頗滿意她的解釋,他老早打聽過,水靈十分淡泊名利,許多富商巨賈想娶她為妻,都無法打動她的芳心,何況那個病入膏肓的闕莫言。
嗯,這樣他就比較能放心的繼續設計她。
“為什麼你不願嫁給他?”
她到闕府前後不過數個時辰,應該還沒機會和闕莫言打過照面,居然就拒絕得道么堅決,莫非闕老太婆已經跟她說了什麼?錢管事心想,水靈也許風聞了些許關於闕莫言長年卧病的傳言。
“因……因為……”哼!告訴你也不怕,“因為我已經有了意中人。”
“那人是誰?”
“這是我個人的事,你沒必要知道。”水靈認定他是個壞人,跟壞人通常都不能說太多真話,以免着了他們的道。
“你不告訴我,要我怎麼幫你?”錢管事急切的想知道,那個能打動水靈芳心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不幫我也得幫,除非你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大筆白花花的銀子。”有錢能使鬼推磨。水靈很清楚他是那種可以為錢翻臉無情的人,否則他不會去勾結別人,陷害自己的主母。
一語點中了錢管事的要害,今他五臟六腑狠狠翻滾了一大下。
問題是,要水靈嫁給闕莫言是闕老太太開出來的條件,她不肯委曲求全,這煮熟的鴨子恐怕就會硬生生的飛掉,如此一來,他辛苦籌劃的大計謀,不就要跟着泡湯。
“放心!”水靈早猜到他懷的什麼鬼胎,“姊姊不嫁還有妹妹呀,巧巧跟張德寶妄想侵吞你費盡心力得來的財富,難道不該叫他們也做點犧牲?”其實真正犧牲的,搞不好是闕莫言。
水靈開始有點同情他了,娶到巧巧這種女孩子,他的後半輩子包準沒有好日子過。
並非她心腸太壞,故意把巧巧“塞”給他,實在是萬般無奈,情非得已。誰叫他長那麼大了,也不會自己出去“明察暗訪”,選個名門淑女,早早把婚事給定了,也免得姨婆臨終還要為他的終身大事操煩。
見錢管家沉吟不語,水靈乘勝追擊,加緊鼓動她如簧之舌,“你想想,一旦巧巧嫁給了闕莫言,她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繼承闕家的財產”咦?不太對勁喔,既然闕老太太還有一個孫子,她為什麼非要找我?……難不成那個闕莫言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蠢蛋?!“錢管事,闕莫言他——”
錢關事點點頭,復又搖搖頭。
“他患肺癆病,已經五、六年了,神智正常,絕不是白痴。是不良於行,連起床都有點困難。”
“原來如此!”水靈腦子頓時一片空白,無措地,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巧巧雖非善類,但要她嫁給這樣一個人,未免太殘忍了一點;可她也沒偉大到擁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胸襟,怎麼辦呢?
她發現錢管事的賊眼死盯着她。
“你別看我,我不會答應的。”水靈警戒的退到門邊,準備隨時開窗。“巧巧和張德寶一定早就知道這件事對不對?否則他們怎麼會大老遠的把我找來。”
“沒錯。”錢管事道:“其實嫁給闕莫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連吃飯都需要人家喂,想必也沒力氣能對你怎麼樣。你和他成親之後,再等三、五個月,他一命嗚呼了,你不就可以自由自在另外找個人家,另行婚配?”
他說的比唱的容易。
“你這是什麼話?”水靈杏眼圓睜,心中充滿了悲屈,想她為了兄債,不惜違背良心,答應張德寶的逼迫;而今,原該屬於她的財富,都圍着一堆虎視眈眈的材狼,等着將她掠奪一空。
她可以放棄這所有的原就不屬於她的東西,但她無論如何絕不能將一輩子的幸福葬迭掉。
“既然你說得這麼容易,那就叫你女兒或巧巧去,橫豎我是不會答應。”
“這可由不得你。”巧巧沒聲沒息地推開房門,手裏不知拿了一瓶什麼藥粉,出其不意的往水靈臉面一灑……
“啊!”刺鼻的嗆味,熏得她眼淚直流,咳嗽不止。“你……你……”頃刻間,她已昏厥得不省人事。
∪∩∪∩∪
闕老太太病情複發后,便躺在床上,只余奄奄一息;闕莫言他“據說”根本是“無行為能力”的半廢人,因此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歪在床上,等着女侍們來喂他用飯、吃藥。
既然闕家兩位主子均不約而同的病倒,那詐騙兼逼迫水靈成親這件事,當然就任由錢管事和水靈半路認來的壞妹妹巧巧為所欲為了。
此刻,門外鑼鼓喧天,門內凄涼哀勵。
水靈像丟了魂的人兒,任由從巧巧家裏趕來的老小姐為她梳理裝扮,獃滯的眼神蕭索漠然,教人看了好生難過。
巧巧不知跟她灑了什麼迷魂藥,但見她行動不便,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樣,美麗的眸子蓄滿晶瑩的淚珠,那種無言的悲愁,叫人看了更加心痛不已。
老小姐一邊抹去落淚、一邊為她戴上鳳冠,小巧秀雅的臉龐有數不盡的離情依依。巧巧擔心被闕家的人識破她的詭計,特地跑回去把她認為比較好騙的老小姐找來,讓她全天候的守着水靈,美其名是伺候她,實際上是在監視她。
然而老小姐的心早就被善良的水靈給收服了,若不是她的賣身契仍握在巧巧手中,她真想帶着水靈摸夜逃之夭夭,說什麼也不讓她嫁給那個“卧病郎君”。
“水靈姑娘,你得堅強點,努力把神智恢復過來,才能夠儘快想辦法把黑豹大哥找來替你解圍,否則萊紫就算有心幫你,也不知從何幫起。”
一串淚水彷彿斷了線的珍珠,自水靈的眼眶裏滾下來,一顆顆無聲地淌落衣襟,震顫住老小姐的心。
一天一夜了,她始終不哭不笑也不說話,臉上盛盈的一徑是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而今,這成串的淚珠兒則道盡她深埋心底莫大的委屈。
老小姐今晨第一眼見到她,就直覺得不對勁,不必問也猜想得到,鐵定是巧巧搞的鬼,這世上沒人會願意嫁給一個行將就木的人。
汝臨縣勻陽地方的百姓,誰都聽過闕莫言這位身系萬貫家財的豪門公子,但誰也沒見過他,即使是日日伺候他吃食的丫寰,也說不清他究竟長什麼德行。總而言之,他是一個絕對神秘、又十足悲哀的人物。
老小姐光是用想的,都感到毛髮直立,甭提是要嫁他為妻了。
“水靈姑娘,你若想哭,就痛痛快快的一次哭個夠。今晚成了親之後,你可就不能在太多力氣去自憐自哀,要知道咱們巧巧小姐正打着闕家財富的主意。你嫁給了闕公子,無論禍福如何,都擺脫不掉闕家少奶奶的身分,所以你必須打起精神,好好盤算盤算;我相信憑你的聰明才智,絕對斗得過巧巧小姐,但是,你若一直這麼獃獃愣愣,那就……後果不堪設想了。”老小姐無奈地為她罩上大紅巾,扶着她的手臂朝花廳方向走。
水靈僵硬地由着老小姐扶持着,穿過了數個迴廊與拱門,眼淚一路滴落在石板上。她也不希望老這麼呆呆傻傻的,可她身不由已呀!巧巧那瓶中不知裝着什麼藥粉,她才吸了幾口進鼻子裏,整個人便虛軟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走進花廳,絲竹嗩吶吹得震天響。水靈迷迷糊糊的,使聽見禮讚生高唱……
“一拜天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被小心翼翼地扶回房中。
這時,她體內的藥力似乎逐漸褪去,她的手能動了,雙腿也變得靈活了……水靈欣喜莫名,慌忙扯掉頭上的紅巾,連同重得要命的鳳冠一起丟到壁角去。
逃!這是唯一閃進她腦海的字眼。她再也顧不得晏子韶了,這種哥哥,連她被逼着出賣終身的幸福,任人擺佈嫁給一個“廢人”,他都沒過來探視她,表示一下關心之意,要他何用?
他自己賭輸的錢自己還,水靈當初答應的,可沒包括“嫁人”這一項。
趁現在大夥喝喜酒,爛醉如泥,趕緊腳底抹油,逃得越遠越好。
“喂!”床裏頭傳出低沉的聲音。
水靈一驚,險險踢到桌腳。“你……你是誰?”
“我是你的丈夫呵,怎麼?你才跟我拜完堂就想‘棄夫潛逃’?”
原來是闕莫言。他不是病得一腳已經踩進棺材裏了嗎?怎麼還能中氣十足的跟她講話。
“哼!你別高估了自己,”水靈知道剛剛跟她拜堂的是他的小廝,年僅十二歲的展展。他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哪有辦法到花廳去跟她拜堂成親。“所謂一丈之內謂之夫,你若能走個一丈遠,我就心甘情願認你當我的夫君,否則……嗯哼!很抱歉,恕不奉陪。”並非水靈故意瞧他“很沒有”,實在是此事非同小可,絕對不可兒戲。她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命都沒了。
“是你說的喔!”全身不遂的他,似乎不想再“躺而言”,要“起而行”了。
“是……是我說的怎麼樣?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以上所言純屬虛構,反正她又不是男子漢,面臨危急,撒個小謊,老天爺應該不會太苛責她才對。
“好,一丈就一丈——”
驀地,偌大的人影自床榻一躍而起——
水靈一口氣憋在喉間,嚇得手腳發冷。
“啊!”
老小姐真會挑時間,撿這節骨眼闖進來。
“水靈姑娘,不好了!”
她何止不好,簡直是三個慘字疊在一起。
“出了什麼事?”她眼睛仍死盯着床上那尊忽然坐起的“東西”。
“是闕老太太,”老小姐不明所以,跟着她猛往床上瞧,奈何隔着一道紗帳,怎麼看也看不清楚。“她……她不行了,你快過去瞧瞧,她直嚷着要見你呢!”
“喔!”水靈一顆心直接封進冰窖里。
完蛋了,逃不掉了。萬一闕老太太果真撒手人寰,那……她的孫子又好死不死撿這時候“大病痊癒”,哇!前途一片灰暗。
水靈心亂如麻,柔腸百轉。
“快呀,水靈姑娘,”老小姐催促着,“闕老太太怕熬不了太久,你在猶豫什麼?”
“我……”她猶豫的可多了。“我……好,我這就去。”好歹闕老太太總是她的姨婆,而且還把龐大的財產留給她,她是應該去盡一點心意。
臨跨出門檻,水靈仍不放心地回眸張望。
那個人怎麼突然沒了動靜?大概昏過去了,還好,他的病還很重。
哎!這是什麼居心?人家病得“很重”能叫“還好”嗎?水靈暗暗責備自己,不該自私的只為了自己着想,完全不顧他人的安危。
那……唉!她的心腸如果能夠硬一點就好了。
“老小姐,你先叫人去請大夫,過來看看闕公子的病情是不是加重了。闕老太太那兒,我自己去就行了。”話才出口,她就後悔得要命。
水靈發誓,以後她一定要學着把心地弄壞、弄黑一點,這樣非但別人不敢來欺負她,三不五時她還可以耍點手段……
比如,對付床上那個據說是她丈夫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