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李夫人種種花招把她弄得暈頭轉向也就罷了,更糟的是,她堅持要她喊媽媽。她雖然很容易跟陌生人親近,卻也沒熱情到能夠立刻把一個不認識的人當母親,媽媽兩個字是怎麼也喊不出口。
這下問題來了,李夫人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再三強調自己當年有多麼不情願,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逼不得已才把她送走,這幾年她有多痛苦,多麼努力在尋找自己的骨肉,總之就是要她千萬不能恨她。
她這樣一鬧,楊鴻昭根本沒辦法好好地談事情,而她也為這種誇張的舉動奇窘無比,只得笨拙地試圖安撫她,但她越是柔聲勸慰,李夫人就哭得越大聲。
最後楊鴻昭一言不發地站起來,伸手將她一把拉着,頭也不回地走出武家大門。
現在,小潾依偎在他身上,覺得自己的心情很複雜。
終於見到失散多年的母親,應該是很溫馨、很感人的場面吧?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李夫人越是哭得聲嘶力竭,她越覺得錯亂。
「昭少爺,你覺得……媽媽是真的喜歡我嗎?」雖然這問題有些愚蠢,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問。
他平靜地說:「你覺得呢?」
她聳肩,「不知道耶,看她哭得那麼傷心。」
「有些人天生眼淚比較多吧。」
他不忍心告訴她,哭是那個女人的拿手絕活,無論是她弟弟涉嫌開車肇事逃逸,她丈夫被控性騷擾手下助理,或是她自己開公司卻被指出有貪瀆的嫌疑,她向來都是開記者會,痛哭流涕控訴別人迫害她。
然而哭歸哭,她始終無法證實自己的清白。
小潾低垂着頭,考慮了一下才說:「如果我說,我不太喜歡媽媽,是不是很不孝?」
「我也很受不了我祖母,還有我哥哥,老實說我那個沒擔當的爸爸我也不喜歡,難道我也不孝嗎?」
「你不一樣啊,你是因為吃了太多苦,所以……」
楊鴻昭手指輕輕抵住她雙唇,阻止她說下去,「我們誰都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這是很無奈的事情,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自己將來要成為什麼樣的父母。你不覺得現在考慮這個比較實際嗎?」
這話點醒了她。現在既然婚事已經決定,接下來當然就要生兒育女了,想到這裏,她不禁羞紅了臉。
他看着她害臊的模樣,不禁笑開了,將她摟進懷中,在她額上一吻。「我打算下星期休假,我們去澳洲滑雪吧。」
小潾喜出望外,「好啊!哎呀……」她忽然想到,「我們下個星期畢業旅行耶!那我去找班代退出好了。」
楊鴻昭這才想起,她前些日子有向他提過畢業旅行的事,最近因為發生太多事,他也忘了。
「不用,你還是去畢業旅行吧,滑雪下次再去。」
「可是……」
「這是你最後一次以學生身分跟同學在一起玩了,我覺得你應該要珍惜。」
他說得沒錯,高中畢業后她就是「楊鴻昭的未婚妻」,即便上了大學,她也不會被當成一般學生看待。
「好,那就等我回來再去澳洲。」
他點頭,「你們畢業旅行去哪裏?」
「溪頭、西子灣,還有墾丁。那你呢,你們以前畢業旅行去哪裏?」
「我沒去畢業旅行。」
她頓時想起他根本不可能去旅行。他高二那年發生那麼多事,跟雪貞私奔、雪貞喪命,又被家裏趕出來……
「對、對不起……」小潾覺得自己真是笨到家了,居然在這當頭提起他的傷心事。
楊鴻昭輕輕搖頭要她別在意,但她仍在他眼中看到淡淡的陰霾。
雪貞始終是他心口的舊傷痕,不時就會複發,不過她並不嫉妒,只覺得迷惘。現在她既然會成為他未來的妻子,幫助他忘記失去雪貞的痛苦,就成了她的責任。
但是,她做得到嗎?
在這同時,武家大宅「天則樓」里,李夫人正哭得梨花帶雨。
「武公,那楊鴻昭真是不講理,居然扣着我女兒不讓她回來,您說我怎麼辦啊?」
武明賢對她的歇斯底里雖然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強忍下來。李家的人脈是他事業上的重要資源,他說什麼也要幫上她的忙。
「夫人,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讓小潾回到你身邊。」
「真的?!」
「沒錯,而且萬無一失。」武明賢說著,眼中露出狡猾的光芒。
「快點、快點!行李都拿了沒?東西都檢查過一遍了嗎?」
林叔扯開嗓門說著,小潾則忙着衝來衝去拿東西,楊鴻昭照例是一聲不吭地旁觀。
今天是她畢業旅行的日子,偏偏她鬧鐘沒電,睡晚了,家裏頓時雞飛狗跳。
慌了好一陣子終於準備出門,來到門口她才想到,「啊!我忘了拿手提袋。」
「快去拿啊!」林叔滔滔不絕地念着,「搞什麼,這麼大了還整天冒冒失失,真不曉得少爺在想什麼,那麼多千金小姐等他選,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小丫頭?」
「林叔,你好像很閑哦?」背後傳來楊鴻昭淡淡的聲音,把林叔嚇出一身冷汗。
「啊,少爺,我我我、我去開車。」
林叔狼狽地走開了,楊鴻昭將手提袋交給小潾,「他就是喜歡沒事念你兩句,別放在心上。」
她笑着搖頭,「我知道。要是他改變態度,我反而更不習慣。」
他們雖然還沒有正式訂婚,但風聲已經傳到貞德企業里,每個人對她的態度都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以他的秘書為例,以前還會跟她有說有笑,現在一見到她就必恭必敬喊她林小姐,把她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看到林叔對她仍是一如往常,她心中覺得十分欣慰。
「啊,你的皮夾掉了。」他彎身欲幫她提行李,皮夾不小心掉出,她撿起他的皮夾要遞給他,卻瞄到皮夾里的一張相片--這張相片幾年來一直在他皮夾里,她也見過幾次,直到今天才真正看清楚。
相片有些泛黃,裏頭是一個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略帶羞澀地站在花壇旁。
小潾這會兒終於想起夢中把楊鴻昭帶走的女人是誰了,正是這相片上的少女--林雪貞。
楊鴻昭看見她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僵硬,心中瞭然,伸手接過皮夾。
「雪貞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他平靜地說。
「我知道。」小潾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這種事她早就知道了啊,為什麼到現在還要在意?難道只因為那個無聊的夢嗎?
他繼續說:「她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真的,我知道。」
「我想,我大概永遠也不可能忘記她。」
「沒、沒關係,真的……」
他倏地抽出相片,「我手上只有這一張雪貞的相片,所以是很重要的東西,你明白吧?」
「明白。」
「很好。」他將相片交到她手上,「那麼,這張相片從此就交給你保管了。」
「交給我?」她大吃一驚,「這麼重要的東西?」
「就是重要才要交給你,不然女主人是做什麼用的?」
「可是,你放在皮夾里才看得到啊。」
楊鴻昭搖頭,「看不看得到無所謂,重要的是,我知道它放在能夠安心的地方。」
她聽了這話,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