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肆鋪張的婚禮，席開百桌，所有玫商界的名流全集聚一堂，有人誠心慶賀，也有人私下議論紛紛，但那都完全不影響新郎、新娘喜悅的心情
這次的婚宴是採取自助式的用餐方式，地點設在常家豪宅，聘請有名的大廚親自外燴，所有的消費加起來耗資百萬，與上回低調的婚禮截然不同。
當悠揚的結婚進行曲開始響起，電視牆播放着回憶兩人相識、相戀的經過，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在這對相配的新人身上，只有一個人從頭至尾，眼中都只有伴娘的身影。
尹愷辰一手拿着香檳酒杯，獨自站在角落，將姚毓安的儷影收至眼底。
她身着粉色的長禮服，細高跟鞋撐出她勻稱的身材，一頭長發披散在肩上，臉上清麗的淡妝讓她比起新娘毫不遜色。
但這裏絕大部分的人，卻只是把她當笑話看。
"看到沒，新娘的姊姊原本是常浩的妻子，現在居然落得當伴娘，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邊的三姑六婆細碎地交談。
"唉，她也真可憐，被妹妹搶了老公還得在這裏裝笑臉。"一個婦人嘴上雖同情道，但其實只不過存着在看戲的心理。
"那個常浩應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離了兩次婚，老是搞出大新聞。"
原本只是旁觀者的尹愷辰愈聽心情愈煩躁起來，他冷冷地瞪了那幾個嘴碎女人一眼，開口道："我相信常、姚兩家不是請你們來說長道短的。"
丟下一句話后，他立刻離開她們眼前，足以成功地讓她們閉上嘴巴。
觀禮結束后，他下意識地梭巡着姚毓安的所在，發現她也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獨自用餐。
"你度量真大，還來這裏當伴娘。"當他意識到自己開口說了什麼時，他才驚覺自己竟出現在她身邊。
姚毓安明顯地怔忡一下，隨即回復冷淡的神色。"好久不見，這就是你跟我打招呼的式？"
她並不意外在這裏見到他，也曾預想過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況？沒想到，他說話還是那麼傷人。
她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因為他已經無法左右她的情緒
"的確是很久，沒料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面。"
"是呀，我本來以為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面。"姚毓安嘲諷地開口，曾經那也是她的希望。
尹愷辰扯下唇角，"我倒不這麼認為。"他發現自己非常排斥聽到這樣冷情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再度詢問。
"你為什麼要跟常浩離婚？"
他看得出來她變了，比一年前變得更多，變得更成熟，也更內斂，以往的孩子氣已不復見。
會是常浩改變她的嗎？
"我想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姚毓安冷淡地回答，繼續說："請你祝福心兒就夠了，別再對我這個下堂妻議論紛紛。"她刻意提高嗓音說給他聽，也說給那些用別人的八卦來下飯的人。
"如果我說我只是站在表哥的立場關心你呢？"
"那麼我很感謝你的關心，但說不說是我的自由。"她擺出明顯防備的姿態。
"你……"他還想繼續追問下去，但突然插入的嬌嗲嗓音打斷了他的話。
"辰，你怎麼一進來就跑得不見蹤影，害人家孤單的找你好久喔！"女人勾起尹愷辰的手臂，噘起紅唇抱怨道。
"我有點事。"不着痕迹地撇開那雙摟着他的手，尹愷辰語氣冷然道。
劉海柔，是近來跟他公司有大筆合作接治之董事的女兒，自從跟着她父親見過他一面后，就一直糾纏不休。
礙於雙方可能必須持久合作，他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以至於她天真的以他的女人身分自居。
"她是誰呀？"漂亮的眼眸望向姚毓安，裏頭有着些許敵意。
"表妹。"姚毓安簡短地搶在尹愷辰之前說明。
"喔，嚇我一跳呢。"她掩住唇笑了下，明顯地鬆了口氣。
"海柔，我有點事要跟安安說，你等等結束后自己先回去。"
"不會吧……人家要你送我啦。"她任性地拉着尹愷辰的手臂，不滿地睨向姚毓安。
"別這樣。"他甩開她的手。
"我想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你還是陪你女朋友回去吧……'表哥'，我要先走了。"姚毓安用冷淡的口吻說著，但卻訝異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有一絲絲心痛的感覺。
果然多年的感情不是短時間就能放下的，一年與十年相比，真是短得可憐。
她朝兩人揮了揮手，企圖用表面的洒脫來掩蓋內心的苦悶，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走去。
"你看，她都這麼說了……"正想再往尹愷辰貼過去的劉海柔話還沒說完，就撲了個空。
"你還是自己回去，我要送她。"說完，他丟下在原地氣憤不已的劉海柔，跟着姚毓安的後面離開。
望着前方纖弱的背影，尹愷辰加快腳步地緊隨跟上。
"我送你。"他扯住她略嫌細瘦的手臂，迫使她在常宅高聳的雕花大門前停下腳步。
"這樣會讓你女朋友誤會的。"姚毓安不懂他為何要追出來？他們之間應該早就斷得一清二楚了。
他這樣，只會再度擾亂她的心湖罷了。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不知怎地，尹愷辰就是想向她解釋。
"你還是這樣，不肯給人家一個明確的承諾，最後是會跑掉的……"露出苦笑，她似在嘲諷自己。
懶得再解釋，他直接將她拉到車旁，"上車。"
不想再堅持下去，姚毓安只有坐上他的車，無言地繫上安全帶，悠悠地暗嘆了一口氣。
"如果很難過，你可以不用強迫自己在婚禮上笑，想哭就哭。"他誤會她還在哀悼自己的婚姻。
但也因為如此，他無法丟下她不管。
"我想你誤會了，我一點也不難過。"如果有什麼可以讓她難過的，就是他現在還在對她好……
如果不愛她，就不要對她好來傷害她。
原以為平靜的心再度被擾亂，讓她痛苦不堪。
"筱琳還好嗎？"她岔開話，不想讓話題只繞着她打轉。
"她當然好，自己老公成天丟下工作回家陪兒子、老婆，怎麼會不好。"
"呵……"尹愷辰話語中強烈的不滿讓姚毓安不禁覺得好笑，簡直就像小孩子在鬧彆扭。
"她常念你為什麼沒跟她聯絡，還氣得半死。"
"替我跟她說聲抱歉。"她並非不想跟辛筱琳聯絡，只怕自己把持不住心，會想回來。
"誠意是要親自開口的，難道你還要繼續躲下去？"
"我沒有躲，只是有點不方便。"姚毓安逞強地回嘴，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軟弱。
不予置評地撒了下唇，他繼續問道："還會走嗎？"
"會回去一趟……"回去將孩子接回台灣，之後再做打算。
"是嗎……"對於這個答案，尹愷辰似乎不甚滿意，"你在加拿大的房子應該是常浩的吧？"難道她還要繼續住下去？
"是又如何，無論如何，我們都還是一家人。"
"你就這麼愛他？"他語氣微慍。
"這跟你沒關係。"撇過頭，她不想在他面前拆穿自己當年的謊言。"我家到了。"她示意他停車。
"安安……"
"什麼事？"正要打開車門的姚毓安，回頭望向尹愷辰若有所思的臉。
"沒事，掰。"握緊方向盤，他連自己要說什麼都搞不清楚。
狐疑地再望了他一眼，姚毓安才下了車，告訴自己別再回頭。她一直等到引擎聲遠離，才惆悵地垮下肩。
時間真的帶不走愛戀，她還是如此、如此想他……
黃昏時刻。
攪拌了一下咖啡，姚毓安看着辛筱琳忙進忙出的，忍不住也想起身幫忙。
看她想走進廚房，辛筱琳一邊端着菜、一邊念道："你去坐下等着吃就好，客人不用做事。"
"幹麼跟我客氣。"
辛筱琳挑了挑眉，"誰叫你也跟我客氣到一年不聯絡，我自然也要回敬你才應該。"將菜擺在皋上，她馬上推她回沙發坐下。
"對不起……"姚毓安歉疚地低下頭。
她嘆了口氣，"開玩笑的，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頓了一下，她接著說："不過下次不可以？"
"不會再有下次了。"姚毓安向她保證。
"最好是，不然你看我下次還認不認你這個朋友。"她語帶要脅。
"哎呀，恩恩是不是在哭？"耳尖地聽到細小的哭聲從樓上傳來，姚毓安立刻反應道。
辛筱琳皺起眉，"這小傢伙真會找麻煩。"
"你廚房裏還在煮東西吧，我替你上去看看他需要什麼好了。"隱約之間，她好像嗅到一股焦味從廚房傳來。
"那就拜託你了！"說完，辛筱琳立即沖回廚房。
好笑地望了好友匆忙的身影一眼，姚毓安走上二樓，打開房門，果不其然，一歲多的葛懷恩正捉着桿在娃娃床里哇哇大哭。
"小思恩乖喔……"她抱起軟綿綿的葛懷恩，摸着他滿臉淚痕的小臉蛋疼惜地哄慰。
為了這次回國，她不得已將未足歲的小女兒託付給在加拿大信任的保母，因為她生怕萬一帶着孩子歸國，無孔不入的媒體一定會挖出這不為人知的消息，到時候，恐怕瞞不過尹愷辰……
但她好想、好想緊緊地摟住女兒，那是她跟他唯一的牽繫。
"乖喔……乖喔……"懷中的葛懷恩依舊嚎啕大哭，等到她湊近一聞，才發覺是他的尿布髒了。
將葛懷恩擺在床上，姚毓安大聲地朝樓下間出尿布的位置，立即替可憐的他換着尿布。
"乖！不哭！姨幫你換乾淨的尿布。"手一邊動作，她還一邊哼着童謠，十足母親的架式。
"哇，我看你比我還會照顧孩子。"好不容易將最後一道菜弄好的辛彼琳正巧上采看到這一幕，不禁讚歎着。
完成換尿布的工作，姚毓安將孩子遞過去，"好歹我也是一個孩子的媽了。"她自嘲着。
"啊……"接過兒子，辛筱琳恍然大悟。"說的也是……"
她見到一年不曾有聯繫的好友實在是太高興了，她居然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
"天哪，這樣的話，你以後該怎麼辦？"
"沒什麼怎麼辦，走一步算一步了。"雖然心兒跟常浩有說過曾繼續照顧她們直到孩子長大，但她實在不願意麻煩他們。
"你說過你以後會留在台灣，那你不怕尹愷辰……"
"他不會知道的，我會把孩子藏得很隱密，除了我家的人，沒有人知道常浩的'前妻'有孩子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之前一直都在加拿大，回台灣以後就未必了。"
"拜託，你這樣我會以為你有多想把我趕回加拿大住。"姚毓安調佩着辛彼琳，佯裝不滿地嘟起嘴。
"人家是認真在關心你耶！"她白了好友一眼，繼續說出自己的擔憂，"我很難想像，要是尹愷辰知道你在一年前就懷孕了卻另嫁他人，會有什麼反應？"
"……他或許會恨我也不一定。"因為他的自尊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而她，正是罪魁禍首。
思及此，姚毓安不由得露出苦笑。
"毓安……你沒有錯。"
拍拍好友的肩膀，姚毓安裝出開朗的樣子，"我當然認為自己沒有錯啦，不然當初就不會這麼做了。"
如果有錯，就錯在自己愛上他。
"是，你沒錯，錯在我這個傻瓜白白被你騙了……"
門"砰"的一聲被推開，臉色陰霾的尹愷辰一把捉住姚毓安手腕。
"怎麼不說了？我還想繼續聽下去。"凝視着目瞪口呆的她，他的心中怒不可遏。
"住手，有話好好說，你嚇到孩子了。"首先回神的是辛筱琳，她摟着被推門聲嚇哭的葛懷恩，遏止尹愷辰繼續鬧下去。
"放心，我現在就走！"他舉高姚毓安幾乎被握得青紫的手，繼續說："你也必須跟我一起走！"
"……要去哪？"臉色蒼白，她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地任他拉扯。
姚毓安此刻腦中只有一片混亂，她不斷地問着自己：怎麼辦、怎麼辦……
"我不會讓你帶走她的。"辛筱琳護着好友，心疼她面無血色的臉龐。
"讓他們去吧。"葛成輝也從門外走進，摟過老婆、孩子，"問題總有一天要面對，現在只是提早發生罷了。"
"是你……"她不能諒解地望着老公。
"不是他，我只不過被他拉來吃飯，再被拉上來看寶貝兒子，誰知道，卻聽見這麼一個，天大的秘密'，你說這是不是老天有眼？"他嘲諷地問着姚毓安。
"走。"拉扯着她纖細的手臂，尹愷辰將不發一語的她帶出去，消失在兩人面前。
"我真的好擔心，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早知道，她寧願不要見到她，不讓她來家裏，這件事也就不會發生了呀！
心疼地將妻子摟到懷中，葛成輝自責道："都是我的錯，我明知道毓安今天會來，還請阿辰一起來，我以為這會是他們合好的好機會，誰知道……"
誰知道他一時忍不住想炫耀的心情，拉着他上來看寶貝兒子，卻在門外聽到這麼天大的秘密。
現在只希望能化危機為轉機了……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被尹愷辰強拉上車之後，原本一直抿緊唇瓣的姚毓安終於忍不住開口。
飛快操縱着方向盤的尹愷辰，淡淡地撤了下唇，"當然是去看'我的'孩子。"一個轉彎，準確無誤地將車駛向姚宅。
姚毓安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目的地，"不……孩子不在我家。"她只怕他突然去家裏，反而會將事情鬧得更大罷了。
"你想你現在說的話，我還會相信嗎？"
他不會再笨到被她欺騙第二次，也不會再有第二次！
"拜託你相信我！拜託……"望着他流露出鄙夷的眼神，姚毓安忽覺難過得無法呼吸。
"你膽敢懷着我的孩子去嫁給別人，現在又叫我相信你，你真的以為我這麼好騙？"而且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沒錯，難道是他尹愷辰活該倒霉？
"你夠了沒有……你不能怪我騙你，因為你根本不希望我有孩子，所以我只不過是順着你的希望欺騙你而已！"他憑什麼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其實，傷得最重的人是她呀！
"然後？"
"什麼然後？"
"然後你要我怎麼做呢？裝做今天沒聽到這回事，繼續讓我的孩子做個私生子嗎？"他句句嘲諷，指控着她不僅欺騙自己，也拖累了孩子成為父不詳的私生子。
"如果能這樣當然是最好。"她賭氣道。
但是她知道，以尹愷辰的個性，絕不可能就這樣算了。
"你真是天真得可笑。"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下定論，同時也揚起唇，毫不掩飾地對她的嘲笑。
"你是最沒有資格批評我的人，因為是你逼我的。"蒼白着面容，姚毓安握緊的拳頭在發抖。
"我怎麼逼你？我當初說要娶，你不要，卻是嫁給別人，現在說你我逼你？！"他用力地敲了下方向盤，"叭"的一聲，擊潰了兩人各自偽裝的冷靜。
"我不想嫁給你……因為我根本不想嫁給你呀……"斷線的淚珠紛紛灑落，姚毓安掩住脆弱的面容，肩膀不停地顫抖。
她能嫁給任何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卻無法忍受嫁給一個她愛的男人，因為得不到同等回報的愛情，太痛苦了。
只有一人放下感情的婚姻，實在讓人痛苦不堪……
"該死的你……"尹愷辰憤怒道。難道他從小對她所做的一切，比不上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常浩？
"嗚……嗚……"姚毓安止不住淚水，她忘記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樣放肆過情緒。
她哭出一年以來，對他的思念、對他的愛戀、一人的孤單寂寞，以及心酸與苦痛。
"我該拿你怎麼辦？"喃喃自語，尹愷辰的手僵持在半空中，想安慰她，卻又無法原諒她。
狹小的空間裏，明明呼吸着的是另一半的氣息，然而，心卻離得太遠、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