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那個唱戲的,他真的只是興趣嗎?”叮噹瞪大了眼,非常認真的說:“他真的很棒、很棒!”

“什麼唱戲的,人家叫風月。”景澤遙道:“你那麼愛聽戲,乾脆搬到她的風月樓去住,包你聽到倒胃口。”

“你們這些捕頭好奇怪喔,興趣都比本業來得出色。”她挽着他的手,“你真的不考慮當御廚呀?”

“這話很侮辱人,意思是說我們當捕頭的能力很普通。”笑話,黃金名捕也不是他們自己封的呀,當然是有那個實力才擔得起這個名號。

“唉,你今天羅唆了半天,犯人沒揪出來是事實嘛!”她咯咯一笑,“那三柄劍怎麼還能送得回來?”

他還是有點小聰明的,都說劍斷了、扔了、送人了,他居然還能找得回來。

“當然送得回來啦。欠了人家人情,劍自然就會回來。”

這丫頭不知道除了煮飯給她吃之外,他還是有在辦事的。

風月那傢伙雖然很乾脆,從來也不會推託不幫忙,到山澗里撈回兩柄斷劍,重新鑄打接回一定花了很多工夫,叮噹送給朱大嬸的鴛鴦劍也不好找。

畢竟她根本搞不清楚在哪裏,風月還要花時問去找。

風月付出的心力和時間越多,他的心裏就越毛,不知道她要他付出什麼代價?

“還好。”她吐吐舌頭,笑道:“東西還他們了,要是我還不出來,他們一定會很生氣。”

“豈止生氣而已。”宰了你都有可能。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名劍山莊?你到我去風月樓看看好不好?”她轉念一想又道:“不如你叫冷大夫也去,咱們一起熱鬧熱鬧。中秋的時候一起賞月,還可以吃你親手做的月餅、喝桂花釀,好不好?”

“中秋?還久得很呢。”那個時候她八成已經在宮裏了,還一起賞月呢。

她終究是金枝玉葉,像一輪明月,遙遠的掛在天的那一邊。

“再幾個月就到啦。”她興奮的問:“我從來沒在宮外過過中秋,你說風月樓在哪裏,風景美嗎,好不好玩?”

“晚了,睡吧。”景澤遙輕輕把她的手拿開,“我回房休息去了。”

“喔。”她咬咬唇,看他轉身出去,突然道:“小卒子……”

“什麼?”他回頭問:“要什麼嗎?”

她的臉微微一紅,慌道:“沒什麼,晚安!”她飛奔上前,將門掩上,手撫着心口軟軟的將背靠在門上。

喔,她是怎麼了,居然捨不得他定?

這些日子來,不管是露宿野外或安居客棧,他們都是形影不離、同處一室的,現在到了名劍山莊,卻要分處兩室,她突然覺得有些不習慣。

是喜歡吧?她想。

所以她才會在小卒子昏過去的時候哭紅了眼,卻又在知道他沒事時,偷偷的親吻他。

她感覺到逐漸加快的心跳,是那麼樣的大聲,怦怦怦的亂跳着。

如果那個時候宗政和司馬不來礙事,小卒子應該是想要吻她的。

他喜歡她的,是吧?噢,老天!拜託讓他是喜歡她的吧。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嚇得她跳了起來,連忙將門拉開,看清了來人之後,她輕呼,“小卒子,你不是……”去睡了嗎?

景澤遙將食指放在唇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別作聲,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會是要說什麼呢?她點點頭,心跳得飛快,雙頰微微暈紅了,乖巧的跟在他後面走。

春末夏初的綿綿細雨伴着清風緩緩飄了下來,一叢叢早盛的使君子花圍繞着一座臨水小飛亭,開得正是燦爛。

叮噹的發上、衣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細雨,有如精緻小巧的珍珠般。

“叫我出來幹麼,有什麼事一定要到這裏說?”四下無人,大概比較大膽,能說出一些平常不敢說的話。

“叮噹。”景澤遙轉過頭深深的凝視着她,雙臂一張輕輕將她擁入懷裏,“其實我……”

“我知道。”她害羞的說著,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心中小鹿亂撞,“你喜歡我是吧?其實我也、也很喜歡你。”

她感到他身體明顯一震,啞聲說道:“是呀,我好喜歡你。真的真的好喜歡!”

他一手擁着她,另一手卻高高舉起了匕首,眼看着就要往叮噹背心刺落——

突然咻的一聲,寒光一閃,一隻蝴蝶鏢凌厲的打來,釘在他的手上,他再也拿不住匕首,那把匕首便破空飛去,咚的一聲釘入了亭柱之中。

變故只在轉瞬之間發生,一條白影拉開叮噹,一掌便印上了景澤遙的胸口,他受了這凌厲的一掌,身子倒飛出去,撲通一聲摔入了荷花池裏。

叮噹尖叫道:“做什麼?他不會泅水!”

“公主!”宗政陌紅拉住她,嚴厲的說:“他有害你之心,罪無可恕,當誅!”

“放手、放手!”她急得大叫,拚命的掙扎,“小卒子、小卒子!你殺了他,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殺了你給他報仇,我要把你砍成一百塊!”

正僵持時,一條人影迅速躍入池中,將摔入池中的景澤遙給拖了出來。

司馬臨川發了那隻蝴蝶鏢之後,從樹上躍下,忿聲道:“景澤遙這死小子!”

剛剛宗政那一掌用了全力,他可以說是死定了!虧他們如此相信他,他居然敢對公主下毒手?害了自己的小命就算了,還間接連累了他,這下丁橙穩把他恨到骨子裏去了!

“好端端的幹麼罵我?”景澤遙背着雙手,笑嘻嘻的從另一端走來。

叮噹愣了一下,隨即破涕為笑,“你沒事?”她擊打着宗政陌紅的手,“放手!快放開我!”

“這怎麼回事?”司馬臨川不解的問:“你不是該掛在那裏嗎?”

他朝池邊一指,剛好跳入池中救人的人橫抱着那個景澤遙,跳入了亭子裏。

景澤遙連忙搶上前去,掏出一個小瓷瓶道:“名絕,快讓她吃下護住心脈,到宜水找冷漓香救命。”

宗政陌紅出手真是太狠了,他還以為他會手下留情一些,還好他身上剛好有冷漓香的保心丹,否則要是害那人掛了,他會很自責的。

“多謝。”名絕一向冷漠的臉出現了激動而慚愧的神情,他溫柔的抱着他的妻子,虎目含淚的喂她吃下藥,“柔兒,你真傻,太傻了。”

今日景澤遙在廳里分析,柔兒躲在內室聽,在知道叮噹知道兇手之後就有殺她之心,他以目前情況敏感危急,要她先別下手,沒想到她謊稱頭痛將他引走去請大夫,卻扮成了景澤遙的模樣,要來殺她滅口。

叮噹瞪大了眼,不明就裏的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它如宗政陌紅、司馬臨川等人早已看出那人是個女子,精於易容術的女子。

“名夫人,你冒的險也太大了。”景澤遙對着柳柔兒道:“抱歉,累你受傷了。”

名絕用衣袖在她臉上擦了幾下,露出一張艷麗無雙卻毫無血色的俏臉。

“我、我只是不希望……”柳柔兒輕輕的喘息着,“害了名絕。景捕頭,”她氣若遊絲的說:“是我……是我殺了他,是我。”

“柔兒,你沒有錯,是那個老畜生該死,他該死!”名絕流下眼淚,緊緊抱着愛妻,“就算你沒錯手殺了他,我也會親手殺了他。”

她緩緩的搖了搖頭,“那不成的……弒父是逆倫大罪,我……我……”她懇求似的看着景澤遙,“是我殺的!他……他姦汙了我,所以我殺了他……”

她的貌美替她帶來的是不幸是悲哀!

“名絕為了保護我才……才故布疑陣……我、我……”她一口氣提下上來,便昏了過去。

“景捕頭,我太小看你了。”名絕將妻子橫抱起來,流淚道:“這件血案是我犯下的,與我的妻子無關,日後我會來認罪,現在請容我先告辭,我要去救我的妻子。”

“名絕,我並沒有破案,也不知道兇手是誰。”景澤遙微微一笑,“你們隨便認罪會造成我的困擾的。”

名絕深深的看着他,眼裏有歉意有感激,和說不盡的抱歉,他曾經為了保護最心愛的人而想傷害他和叮噹。

轉過身去,他抱着愛妻離開這個傷心地。

“小卒子。”叮噹拉着景澤遙的衣袖,“她好可憐。我上次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這麼楚楚可憐,令人好生憐惜。”

她想起來了,她拿走絕世名劍的那一天,在名大莊主的房門外碰見過她。

景澤遙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揉揉她的頭,“是呀。”

他總算明白為何像名英那樣的高手,會毫無反抗能力的讓人一刀斃命?

原來是雲雨過後的疏於防備。

姦汙自己貌美無雙的兒媳婦,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現在景澤遙已可以猜想到那日發生了什麼事。

柳柔兒殺了名英的地點可能在他自己的房間,名絕知道之後為了保護妻子,於是將父親的屍體藏起來。

而試劍大會那天的名英,應該是柳柔兒假扮的,什麼染了風寒不方便說話,其實是怕被聽出了破綻;名英每年都會下場點撥徒弟,今年卻例外的原因是他早就死了,大家看見的大莊主並不是真正的莊主。

之後名絕夫婦一定很着急不知道如何處理屍體,另外三位莊主又要依照往例到名英房裏商量繼承人之事,因此他們夫妻倆便想要將屍體毀掉,沒想到一進到名英房裏卻發現地道門大開,刀冢的門已經被打了開來,絕世名劍則被人盜走。

這讓他們有了一個相當好的機會,可以掩飾名英的真正死因。

叮噹差點成了代罪羔豐。

可是當真正的兇手現身時,景澤遙發現他沒辦法將他們繩之以法。

就像他常說的,捕頭也是人,也有同情心。

毀了名絕和柳柔兒並不能讓名英復生。

律法是用來懲罰犯錯的人沒錯,可是他相信他們已經用自我的折磨和煎熬,重重的處罰了自己。

那就夠了,法理之外他也講人情的。

“我要走了。”景澤遙道:“雨已經停了,路應該好走一些。”

他看着叮噹。終究是到了分手的時候。

還好一切都沒有打亂,都在控制當中,現在分開他該不會覺得若有所失。

只是……她為什麼不能只是個單純的小犯人,為什麼她偏偏是真寧公主呢?

“半夜走呀?”叮噹問:“名劍山莊的人會不會以為你是因為破不了案,沒臉待下去,所以才半夜溜走?”

“那有什麼關係?”他哈哈一笑,“黃金名捕號稱沒有破下了的案子,只是‘號稱’而已,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呀。”

“景澤遙。”司馬臨川看着他,“你實在不是一個好捕頭。”太柔軟,他會吃虧的。

看在他是丁橙親弟弟的份上,他才提醒他,免得他死於非命那就有點可惜了。

這傢伙還算有點腦袋,武功也不錯,是個人才。

宗政陌紅冷道:“給你一個忠告,不要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居然拿公主做餌,委實太大膽了些。

“多謝兩位,我會記住的。”景澤遙一拱手,微笑道:“後會有期。”

叮噹下意識的舉步跟着走,可是胳膊卻被宗政陌紅緊緊抓住。

“放開我啦,抓着我幹麼?!”

“公主,你該回宮了。”司馬臨川勸着,“遊歷結束了。”他跟宗政要倒大楣了,皇上說讓她出來三天,結果她出來半年有餘。

“誰說的?我不跟你們走!”她急得眼淚在眼眶裏亂轉,“小卒子,救命呀,快來救我!”

每次只要她一喊救命,他一定會立刻來救她,每次都會的!

可是他為什麼越走越遠,連頭也不回呢?

“小卒子,你答應過我的!”她連連跺腳,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離開我一步,你聽到了沒有?小卒子!”她不斷的喊他,“景澤遙,你不回來,我會恨你的,我真的會恨你的!”

景澤遙把手放在腦後揮了揮,始終沒有轉過頭來,然後翻過那面高牆,走了。

“可惡!”叮噹大哭,“你不守信用,我恨你、恨死你了!”

他答應過的,他們要一起過中秋、一起賞月,吃他親手做的月餅、喝桂花釀、聽風月唱戲。

“公主,你別再哭啦。”司馬臨川安慰道:“你回宮讓皇上安心一下,過不了多久,皇上心情一好,說不定又放你出宮啦。”

她從不哭的,現在居然哭得浙瀝嘩啦,實在令人心疼,雖然知道她掉淚的原因泰半是為了她昵稱為小卒子的景澤遙,不過他還是昧着良心把她當做難過出不了宮。

但宗政陌紅就沒他那麼迂迴,反而相當直接的說:“公主,景澤遙不過是個捕頭,你掉再多的眼淚,一樣不能改變什麼。你是雲,他是泥,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不會有結果的。”

“你那麼老實幹么?”司馬臨川抱怨道:“好好講嘛,這麼直接誰能接受?”

別說公主不能接受,就連他聽了也很刺耳。

宗政這人太冷漠了,講話都不考慮別人的心情。

“不要你們管!”叮噹用力的抹着眼淚,“我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不管他是泥巴還是白雲!”

“你能這麼想很好。”宗政陌紅冷冷的說:“可是景澤遙自己知道,他配不上你。”

她恨恨的瞪着他,“我要詛咒你,有一天會有一個你愛之入骨的女子會對你說,你配不上她!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有多心痛了。”

他微微一笑,冷冽的眼眸閃過了一抹疼痛。

那一天,早就已經過去了。

他清楚的知道,有多痛。

他撿到了她的鈴鐺,愛若至寶的珍藏在懷裏,練功的時候掉了出來,被慕容發現了,嘲笑他對公主痴心妄想。

她聽到了,才十二歲卻能說出那麼殘忍的話。

“你不過是個奴才,你配不上我。”

而她卻已經不記得了,她已經不記得十二歲的她說過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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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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