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盈盈!”
西門歸雪興匆匆的拿着一包香粉,腳步輕快的進了盈盈的香閨。
她最喜歡賞芳齋的香粉,可惜賞芳齋的老師傅去年就告老還家了,她還為從此買不到這款香粉而悶了幾天。
這次他特地去求老師傅再重施展手藝,用重金打動老師傅,讓他再為盈盈研製上好香粉一回。
“盈盈!你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麼東西來。”
他神情愉悅的進了房,卻發現房裏空無一人。“怪了,鵲兒明明說她回來了,怎麼沒人呢?”
他又喚了幾聲,卻沒人回應,正想離開時突然注意到床上紗幔低垂,床前放了一雙靴子。
西門歸雪一喜,“光天白日的就睡覺。”
他喊得這麼大聲,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定是睡得很熟。
他惡作劇心一起,決定不放過海棠春睡,於是輕手輕腳的走到床前,掀開了紗幔。
接着他呆了一呆。
床上躺着個雙目緊閉的美人,可卻不是盈盈,其雖然臉色稍嫌蒼白,但那吹彈可破的凝膚像羊脂般的滑膩,有如子夜般漆黑的柔發披散在枕上,和她的雪白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
她長長的睫毛在無瑕的臉上投下了一個陰影,挺直秀麗的鼻樑和微薄端正的嘴看來是那樣的迷人。
天哪,這是個大美人呀。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嗅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盈盈是很美,她的美麗中帶著艷。
而這名女子的美麗之中,卻充斥着靈性的美戚。
西門歸雪在那一剎那間,意識到以前對盈盈的熱愛,不過是對美麗的一種盲目而已。
他愛的是美麗,而不是盈盈。
他輕輕的坐在床沿,近乎痴迷的盯着她。
“快點!快點!”這時盈盈拉着令狐無極吵吵嚷嚷的進了門。
“你別拉呀!”令狐無極不悅的皺著眉頭,“我有事得立刻進宮,你別纏着我呀。”
“先幫我看一個人再說……”她一進屋,愣了一下,“你在這幹麼?”
西門?坐在她床邊幹麼?糟啦,那個小卒子一定給他瞧見了,要是他吃起醋來怎麼辦?
不怕、不怕,她把他扮成了女人的模樣,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像個女人,應該不會給看出問題來。
西門歸雪猛然回過神來,“你回來啦?這是誰,面生得很。”
盈盈隨口說道:“他、他是我的好姊妹。”
“你什麼時候認識了聚香園以外的人?”令狐無極疑道:“你這麼急的把我拉來,就是要我看她?別浪費我的時間了。”
“就是最近認識的嘛!你問那麼多幹什麼?先幫我看看他呀。”她在他背後一推,“快快快。”
她還在考慮要不要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公主,幾經思量之後,她決定等他狀況穩定了之後再說,免得急壞了公主。
“看了就別纏着我。”他不耐煩的邊說邊走到床邊去,仔細的審視著。
西門歸雪趁機把盈盈往旁邊一拉,有些不好意思的問:“盈盈,你這姊妹叫什麼名宇,今年多大了,許了人家沒有,生了什麼病?”
她一臉狐疑的看着他,“你問這些做什麼?”
平常也沒看他對誰這麼殷勤過,幹麼突然關心起一個不認識的“姑娘”?
“沒什麼。你的朋友嘛,多少我也要關心一下。”面對她懷疑的眼神,他突然有些愧疚了。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容易移情別戀的人呀。
這樣也好,他也不用再為了盈盈跟慕容爭得你死我活的,大家還是好兄弟,一人一個也不傷和氣,說起來他也是為了大局着想呀。
“我才不信呢,我又不是不了解你。”
西門這人自負長得俊俏,除了對美人殷勤客氣之外,誰都不放在眼裏的。
突然這麼好心打探他的事,一定有古怪。
“你該不會看人家長得好看,就起了色心吧?”她有些不是滋味的問。
是,他打扮起來是跟女人沒兩樣,但跟她比可就差多啦,西門這傢伙不會瞎了狗眼看上他了吧?
“哪有這回事。”他連忙喊起冤枉,“盈盈,我是這種人嗎?”
她哼了一聲,嗔道:“我不管!你要是再多看他幾眼,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她雖然不喜歡西門也不喜歡慕容,但是已經習慣了他們兩人為她爭風吃醋,把她捧在掌心裏,就算她不喜歡、不要的東西,她也不想給別人。
“盈盈真是愛說笑,她哪有你好看呢?”他連忙陪着笑。
盈盈雖然是笑盈蓋的,但欺負起人來可是夠狠、夠辣的。
她正想再多教訓幾句,突然聽到那邊令狐無極“咦”了一聲,她連忙跑過去問道:“怎麼了?”
“這人是男……”令狐無極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她一把搗住了嘴,拚命的對他眨眼睛。
他會意,於是抓下了她的手,改口說道:“難倒我了。”
他大概明白盈盈的苦心啦。西門和慕容痴戀她這麼多年,如今她帶了一個男人回來,自然不能太明目張胆,免得傷了他們的心。
西門歸雪雖然覺得兩個人古里古怪的,但還是決定趁機偷偷多瞄美人幾眼。
盈盈把令狐無極拉到門外,低聲問:“你看怎麼樣?”
“我看他像是中了毒,這種毒有些古怪,我倒沒看過。”他摸著下巴道:“你知道他怎麼中毒的嗎?”
他對毒藥的提煉和調製一直都很有興趣,事實上他的房間就像個毒物室,就連屋外都種滿了有毒的植物。
他對這種自己沒見過的毒很感興趣,語氣自然也就熱絡了起來。
盈盈點點頭,連令狐都沒見過這種毒,更別提有辦法救了。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冷漓香,她覺得心裏老大不痛快。
“令狐,你聽過黑血神針嗎?”
他臉上微微變色,“《江城暗器圖考》裏面有載,黑血神針乃淬天下至毒過山蠅,中者血液反黑凝滯,三日後心臟麻痹而死。你這位朋友中的真是黑血神針嗎?”
簡直不可思議,黑血神針是苗疆一帶的暗器,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時間沒有聽聞過它出現,他會知道還是從書上看來的。
“嗯。他是這麼跟我說的。”盈盈憂慮的說:“你也沒辦法救他嗎?”
“他會知道自己中的是黑血神針?那可不容易呀。”他想了想,“這樣吧,我取他的血回去試藥,或許有辦法,不過我不能保證。”
“那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她連聲催促道:“快,就試一試吧。”
“不過我現在沒空。”令狐無極道:“等我辦完了正事回來再說。”
他不是一直跟她強調他有事得立即進宮嗎?哪有那個閑工夫研究救人的方法,話又說回來了,他只是對黑血神針和過山蠅有興趣而已,不是喜歡救人。
他又不是大夫。
她登時傻眼,“救人如救火,怎麼能等一等?”
“我是公主的死衛,皇上要我保護她出宮,你的朋友也只能等了。”
“公主可以出宮了?”盈盈睜大眼睛道:“她要去哪?”
“難道皇上要我隨同公主出宮保護時,我可以問皇上公主要去哪嗎?”他們只有聽命行事的份,奴才怎能多嘴,況且他也不是喜歡說話的人。
“不是呀!我這個朋友跟公主的關係非同小可。”她急道:“我猜公主出宮是為了找他。”
雖然不明白皇上怎麼突然答應公主出宮,但她知道公主一定是為了見他,所以才求皇上放她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這下換令狐無極奇怪了。
“我……”唉,就是不能說的嘛!
要是能說清楚、講明白,她用得着這麼神秘兮兮、欲言又止的嗎?
一陣腳步聲響起,司馬臨川和慕容慕連袂而來,催促道:“令狐,你還在蘑菇?快點吧。”
“盈盈,你回來啦?”慕容慕笑咪咪的問:“皇上讓我跟公主出去,要不要給你帶什麼東西回來?”
“不要!煩!”盈盈心情不好,立刻給他一個大釘子碰,“別跟我說話!”
慕容慕立刻識相的閉上嘴,含憂帶怨的看着她。
她對令狐無極道:“我跟你保證,我說的是真的,你要是把他治好了,公主會謝你的。”
“我要公主謝我幹麼?”他回道:“完成皇上交代的事才重要。”
她見他冥頑不靈,忍不住火大。令狐無極原本就是七香里最冷血、無情、冷漠、自私、獨善其身的一個。
她一跺腳,“好吧,實話告訴你,裏面躺着的是公主的意中人,你要是害他死於非命,公主鐵定會恨你一輩子!”
她一講完,令狐無極無動於哀,反倒是司馬臨川飛也似的沖了進去。
他一聽到景澤遙躺在裏面命在旦夕,馬上去一探究竟。
景澤遙可是他的小舅子,萬萬不能出什麼差錯。
他沖得那麼快,盈盈和慕容慕面面相覷,都不明白為什麼,直到一陣大笑聲中,司馬臨川又走了出來。
“差點被你嚇死啦,盈盈。”他拍拍胸口,暗叫好險。
躺在裏面的是個陌生的美女,不是他的小舅子。
盈盈不明白的問:“我嚇了你什麼?”
人家她是跟令狐說話,為什麼緊張的是司馬?
“你說景澤遙命在旦夕,這不是存心嚇唬人嗎?”
“他叫景澤遙呀。”她點點頭,“原來你認識公主的小卒子。”
“我是認識公主的小卒子,跟景澤遙也很熟,不過問題是裏面那個人並不是景澤遙呀。”
盈盈呆住、愣住、傻住了,“你是說……那個人不是公主的意中人?”
那、那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
“可公主說她的意中人是、是黃金名捕呀。”難道是那個笨蛋知府弄錯了,連累了她也擺了烏龍?!
“是呀,是沒錯呀。”司馬臨川道:“景澤遙是黃金名捕沒錯呀。”
“那裏面那一個……”她的聲音因為太過驚訝,因此顯得有些顫抖。
他聳聳肩,“誰知道你哪弄來的?好啦,不跟你多說了。”
被她耽誤了不少時間,叮噹一定等得很心急,皇上好不容易才鬆口允了她和景澤遙的事,想必她現在心一定飛到她的小卒子身邊去了。
“盈盈,我們先走了。”慕容慕討好的說:“我會記得幫你帶東西。”
盈盈根本沒空理他,她呆了好久,連三個大男人走了都沒感覺。
她突然覺得憤慨,那個冒牌貨是哪來的,害她費了那麼多心、傷了那麼多神、破了那麼多例,結果是她白費了心思?
“出去!”盈盈火大的說:“賴在我房裏幹麼?”
“是怎麼了?”西門歸雪莫名其妙的問,依依不捨的多看了冷漓香一眼。
“我就是心裏不痛快!”她生氣的抓起茶杯茶壺亂丟,暴躁的樣子讓他見了落荒而逃。
還好他門關得快,因此那些東西都砸在門上,他才安然無恙。
她在床前踱步,悶聲道:“你這冒牌貨到底哪來的?”累得姑娘我嘔死啦。
從來沒幫男人更衣、脫鞋、梳發過的她,今天可比婢女還要稱職啦。
她不甘心的瞪着床上的他,怒聲道:“乾脆把你扔到街上去,死了也活該。”
反正他也不是公主要找的人!
冷漓香悠悠的睜開眼睛,看見了床邊掛著銀紅的輕羅紗縵,他猛然坐起身來,頭覺得有些暈眩,胸中有股欲嘔的衝動,似乎整個房間都在輕輕的晃動著。
他覺得一陣發昏,又軟倒跌回被褥上,他知道是毒性流竄的關係了。
“水……”他閉着眼,輕輕的喊著。
“還想喝水?我欠你的呀!”盈盈氣沖沖的站在床前,擦著腰道:“真把我當你的丫頭了!”
她雖然火大,可是看到那蒼白的臉和乾裂的唇,畢竟還是於心不忍,一邊罵一邊出去找個完好的杯子,給他倒了一杯水回來。
他意識模糊、渾身發軟,她只得扶起他的身子,讓他半倚在她的懷裏,將杯子湊到他唇邊,不情不願的說:“水來了。”
冷漓香微微的睜開眼,有些模糊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奇怪,但還是就著杯子喝下了水。
盈盈乾脆將一粒天王鎮毒丸塞到他嘴裏,扣住他的牙關小手往下一順,便讓他吞下了藥丸。
吃了葯以後,他緩緩的睡去,而盈盈坐在桌邊內心天人交戰著。
把他丟出去,好像有點不近人情。
可是留他下來嘛!又非親非故、陌生人一個,他的死活關她什麼事呀!
她回身看着他,見他居然發了滿頭大汗,眉頭緊皺著似乎睡得不安穩。
“娘,娘!漓兒冷……”
也不知道他是夢到了什麼,居然喊起娘來了?!
盈盈一屁股坐在床邊,盯着他。
“這下可好,幹完了丫頭,當起你娘來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同情心,突然覺得這個壞蛋憔悴得可憐,喊著娘的樣子叫人心疼。
娘呵,有娘可以喊是什麼滋味呢?
不知不覺中,她的心軟了,抱怨也停了,她拉着衣袖給他拭了拭汗,他受了驚動,睜開眼睛來看着她。
她微笑了一下,“睡吧。”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幫他擦汗,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搬出那具瑤琴,焚了香,彈起清心普善咒為他調心理氣安穩睡眠。
輕飄飄的琴聲之中,他漸漸放鬆了眉頭,終於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裏一定是仙境了,冷漓香這麼覺得。
因為有個仙女似的姑娘喂他喝水、幫他拭汗、為他彈琴,溫柔的對他說:“睡吧。”
等冷漓香恢復知覺時,陽光已經從窗縫中射了進來,又是嶄新的一天來到。
他從床上爬起來,除了傷腿有些隱隱作痛之外,其他毫無異樣,昨天的垂危像是一場夢。
“公子醒啦?”一名黃衣少女剛好捧著一盆水進了門,笑道:“可長些精神了沒?你這一睡可睡了兩天啦。”她將銅盆往梳洗架上一放,“讓鵲兒來服侍你梳洗。”
他有些迷惑的看着陌生的她,“你是誰?”
“難怪公子不認得我,我叫鵲兒。”她嘰哩咕嚕的說得飛快,“是小姐的貼身丫頭,小姐說你不方便,要我過來照看着你。
“對啦,這裏是月升客棧,昨天阮福和阮壽用馬車把你帶來的。小姐說你留在園裏不方便。”
這麼俊俏的男人,難怪不方便啦。
冷漓香聽她一口一句小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心裏的疑惑更盛。“你家小姐是……”
會是那丫頭嗎?他昏過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中了黑血神針,為何現在還沒死去?
依稀彷彿之間,他似乎見到一個貌美的少女喂他喝水、服藥,為他拭汗、彈琴。
鵲兒抿嘴笑道:“小姐的名字我可不敢隨便講。”
他跳下床穿靴,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套嶄新的竹綠衣衫,質料輕軟、綉工也異常的細緻。
他只覺得遭遇之奇,前所未遇。
“既然不方便講,那冷某也就不多問。”他一拱手,“多謝,告辭了。”
他得去找那丫頭問清楚。
他看她那模樣也不會是什麼小姐之流,鵲兒口中的小姐應該是為他彈琴的那位少女。
雖然他當時神智模糊,但他卻知道她在他身旁守了一夜。
最近他碰到的事實在太過蹊蹺,師父和扁叔的死,還有那個斗篷人,這一切太奇怪了,他得想個辦法查個水落石出。
“喂,慢著!”鵲兒連忙追出去道:“公子,你不等小姐來嗎?我家小姐救了你一命,你好歹也該道個謝吧!”
冷漓香轉身道:“什麼都能救,就是人救不得,難道你家小姐不懂嗎?”
你救了一隻狗,它會對你搖尾巴;你救了一個人,他會咬你一口,重重的、鮮血淋漓的。
鵲兒明顯的不懂,她呆了一呆才又追了上去,“公子!”
她追着他出了客棧,只是她人矮腳短,轉過一個彎就不見他的蹤影。
“這人怎麼這樣呀?小姐救了他一命,好歹得當面道個謝再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