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席傑的堅持下,珈雨隨口說了間餐廳。
人在下意識里作出的決定,通常是習慣性的決定。而習慣性的決定,有時候又偏偏是自己想努力忘記的。
走進餐廳后,珈雨不到一秒鐘便後悔了。
這間餐廳根本就是她跟程其鉞的「老地方」,她什麼地方不好挑,偏挑了一個會讓她「觸景傷情」的地方!
領他們到靠窗餐桌的,好死不死又偏偏是跟她和程其鉞十分熟識的服務生,珈雨幾乎可以讀出她眼中的疑惑。
雖然十分好奇,但服務生仍是十分敬業,沒多說一句話。
至少不像她每次和程其鉞來時一般,總會和他們閑聊個兩、三句。
珈雨看得出來她盡量剋制的表情,儘管已經克制了,但服務生的眼光仍有意無意地在席傑佔有性地放在珈雨肩上的手,以及珈雨的臉上來回打量著。
終於到了定點位置,珈雨正要開口,席傑卻搶先她一步。
「你坐裏面好了。」
他的話,讓珈雨聽得一頭霧水。望了望可以坐四個人的餐桌,她實在有些搞不懂,不過仍是坐了靠窗的位置。
接着,席傑很自然的直接坐在她旁邊,一副拒絕坐她對面位置的堅決表情。
她正要開口問他,這樣坐不會覺得很擁擠時,他又搶先開了口:「你看,大部分的情侶或夫妻即使坐四人的位子,都選擇坐彼此對面,其實在心理學上來看,情人在面對四人餐桌時,如果選擇坐同一邊,表示兩個人無論在生理上或心靈上都十分親密;相反的,如果選擇坐彼此對面的,就表示兩個人在生理上可能十分親密,卻在心靈上有一段距離。我不想跟你有任何距離,不管是生理還是心靈。」
席傑以堅定的語氣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已足夠讓在場的珈雨跟還站在桌旁的服務生聽得一清二楚了。
他……他……根本、一定、絕對是故意的!故意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席傑佔有了方珈雨的身體。
不止如此,他還希望全世界的人知道,他要全盤佔有方珈雨這個人的心。
MyGod!他們才認識兩天吧,而這兩天裏頭,有超過三分之二的時間她是處在不清醒的狀態。
現在,到底是誰吃錯了葯?他居然理直氣壯地說,不想跟她有任何距離!?
他真以為一張桌子外加四張椅子,就能證明兩個人之間沒有距離嗎!?
珈雨本想辯解什麼,然而看一看桌旁的服務生,心想,算了,等會兒再一併和他說清楚好了。
服務生遞上了菜單,珈雨看都沒看,就直接對着她說:「小郁,我跟往常一樣。」她不想假裝不認識、不想假裝不熟悉這間餐廳。事實上,這樣反而讓她比較容易說出等一下想說的話。
這兩天的突髮狀況,就當成是她受創太深,一時心神俱失吧。
「我也要同樣的。」席傑露出溫和的笑容說道。
小郁點了點頭,好心的重複了珈雨「往常」的餐點。
「兩位點的是A餐,菲力五分熟、海鮮湯、附餐飲料柳橙汁。先生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更改?」
「五分熟的牛肉能吃嗎?」席傑在聽完小郁的複述后,轉頭瞧著珈雨問,心有些不安。畢竟,他很少有當野蠻人的經驗。
「我每次都這樣吃,現在還活着。」她冰冰冷冷地給了他答案,誰要他點跟她一樣的東西。旋即,將頭轉向窗外。
「那就這樣好了。」席傑再轉了頭,對小郁說。
小郁若有所思地望了席傑一眼,微微頷首後轉身離開。
一見小郁離開,珈雨便等不及想把話說清楚。只是,才一張口,前方同樣靠窗位子兩個剛入坐的人,凍僵了她即將出口的話。
席傑順着她的眼神方向望去,看見剛坐下的一男一女。那男人正是席傑在珈雨床頭柜上看到的那張相片裏頭的男人,席傑猜他應該就是程其鉞了吧。
他調回目光,只見她似乎還在發怔--
不一會兒,那兩人顯然點好了餐。那男人正好面對着他跟珈雨,對方不經意的眼光落向他們,席傑明白看出對方似乎也很驚訝。
接着他投向席傑的眼光,充滿著敵意。
如果還有看見對方心思的能力,眼前的狀況會好處理多了。就在席傑這麼想時,他驚訝的發現,那個男人的心思他竟能讀的一清二楚。
有了這個發現,他立即轉向珈雨,想知道她的思想。只是情況仍舊相同,他讀不到珈雨的想法,心底仍是一片白茫茫。
他將注意力轉回程其鉞身上,只見他由坐位起身,不花幾秒就站在他們桌邊。
席傑仍穩穩地坐在位子上,一點也沒有站起來的打算,左手反倒充滿佔有意味地環上珈雨的左肩。
「原來是程先生,我算是久仰你的大名了。願意介紹你的女伴讓我們認識嗎?她一個人坐在那裏應該很寂寞。」席傑超好的記性,絲毫無法忘記程其鉞這個人。
他還得感謝上天,沒讓他第一眼見到珈雨就失去閱讀她心思的能力。他還記得從漢神百貨送珈雨回去的一路上,珈雨腦海痛苦的思緒來源全是「程其鉞」。
久仰大名?這傢伙跟珈雨認識多久了?是因為他,珈雨才能那麼冷靜的分手嗎?程其鉞非常不快地想着。
席傑分毫不漏地看穿程其鉞的思想,憤怒的情緒更為劇烈。他不動聲色,等著看程其鉞的反應。
「珈雨,這位是--」程其鉞對珈雨說話,卻讓席傑打斷。
「我是珈雨的『現任』男友,敝姓席。」他毫不遲疑特地強調了「現任」,放在珈雨肩上的手勁不覺加重了些。
她居然這麼快就找了另一個男人,難道她只是在吊他胃口!?
也許她根本就是個淫蕩的女人,而在她知道他想娶的是個「乾淨」的女人之後,她才遲遲不敢跟他上床,怕他會發現她的真面目。程其鉞鄙夷地想。
對於他不乾不淨的思想,席傑可是花了畢生最大的自制力,才能不將拳頭落向那張可鄙的嘴臉。
「我給你一分鐘回到你的位子,我跟珈雨不歡迎你『敘舊』,請你安分回到你的小處女身邊。」
席傑的話,讓程其鉞的臉一陣青白交替。
「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你這種男人,專門喜歡冷感的女人。跟冰塊在一起的感覺如何?恐怕是很難興奮吧?」經不起這番刺激,程其鉞毫無危機意識地說出傷人的話。
話才說完,席傑以所有人都來不及看清楚的速度,給了程其鉞三拳。
等眾人有了反應時,程其鉞已經蜷縮在地上。
他的鼻樑冒着血,而他的腹部與前胸似乎受到很大的創傷。因為倒在地上的他,似乎痛苦得連低微的呻吟都發不出。
這期間,席傑甚至沒製造出太大的聲響,連桌椅都沒碰到一丁點。他俐落的身手,讓在場的人震驚得無言以對。
整間餐廳瞬間失去所有聲響,席傑的一舉一動成了眾人的目光焦點。
席傑從容地坐回位子上,掏出身上的支票簿寫了金額、簽了名后,他面無表情地對仍躺在地上的人說:
「下次你要說話前,最好用你的腦子過濾一下,順便先衡量你說話的對象是什麼樣的人,我先預祝你別再碰到像我這種人。
最好要你的熱情女人趕快送你進醫院吧,我想你的鼻樑需要重新整形,你的肋骨斷了兩根,暫時得請你住醫院了。這段時間正好讓你反省反省,這張支票是我付你的醫藥費。
如果你想告我,沒關係。不過我可以先提醒你,你不會勝訴。不信的話,歡迎你試試看,我不介意再花一筆律師訴訟費。不過,你倒是得先想想敗訴后要給付的精神賠償費,你有沒有能力拿的出來。最後我要告訴你,不要再糾纏我的女朋友,否則……後果我留給你自己想。」
說完,他將支票交給衝到程其鉞身邊的女人,對她說:「很抱歉害你無法好好跟你男朋友約會,不過我建議你最好換個男朋友,免得哪天你被他貼上難看的『標籤』。」
他看見小郁端著前餐,表情猶豫。
席傑給了她一個最溫和的笑容,想起席茹常說的,他這種笑容足以讓北極的冰山融化。希望這招對那個服務生有用,他可不希望珈雨的朋友對他有壞印象。
顯然有用吧。因為小郁跨出了步子,走向他們。
「我們大概沒胃口了,對不起。有時間我再帶珈雨過來,麻煩幫我們買單,不用找了。」席傑由皮夾掏出三千元,交給小郁。
他拉起還呆坐在椅子上的珈雨,走出餐廳。
***************
回到珈雨的公寓,進了客廳后,兩個人仍是沉默。
這一路上,她不斷偷偷打量着他,他臉上的漠然神情讓她遲疑,他的溫柔彷彿在那間餐廳中遺失了。
如果是因為其鉞傷人的話,讓他看清了她的不夠熱情、讓他「覺醒」了,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吧!如此一來,她也無須再花心思對他解釋些什麼。
更不用擔心他……去他的!她擔心他什麼呢!
可是為什麼在她看見席傑的冷漠后,她的心底會泛上一陣酸楚,一種受了傷的感覺?
「你為什麼知道程其鉞的女朋友熱情?你們男人都具備尋找熱情床伴的敏銳嗅覺嗎?」珈雨的話里有着挖苦,與其說她想要席傑的答案,還不如說她在自言自語。
她將自己甩進沙發,發現渾身上下再也擠不出多餘的力氣。
席傑對珈雨的話不作回應,只是淡淡聳了肩,走往廚房。
端出一杯牛奶,席傑坐到珈雨身邊,將牛奶放進她手中。
「你一整天沒吃東西,先喝了這杯牛奶,聽話。」他的話就像在哄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溫柔中帶著命令。
珈雨愣愣看了眼手中的牛奶,二話不說一口喝光。
「你不能喝慢點嗎?」席傑微微責備了她,將她手中的玻璃杯拿走,放在茶几上。
她跟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在自己家裏,卻不像這個家的主人,反倒像是個客人。
程其鉞的話、席傑的反應、她腦袋中一團混亂的情緒……短短兩天,才短短兩天,她怎麼會讓自己的生活失序到如此地步?甚至還作不出一個像樣的決定,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反倒讓一個迷人卻該死的男人,主宰了她一整天的生活!
她不得不承認,席傑確實迷人,但卻是百分之百該死的男人。
他不該無端端闖進她的生活,趁她意識不清時占她的便宜,還不知羞恥的向別人宣示--她是他的!
「你為什麼知道其鉞的姓?」她突然問,事實上她有許多問題,只是不知該先挑哪個問。
「你喝醉的時候,一直念着他的名字。」席傑隨便想了個最合理的解釋,他總不能告訴她,他那時候讀了她的思想吧?
霎時,亂糟糟的情緒讓珈雨像顆泄了氣的皮球,她有氣無力地望着他問:「你到底想怎麼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沒問過我的意願就自作主張對別人說,你是我的男朋友。我的生活已經夠亂了,請你不要讓它更亂好嗎?」
她的雙眼罩上一層薄薄水氣,有着無助與哀求的神情。
在辦公室里的她絕對不是這個脆弱的模樣吧!席傑心疼的想着。
程其鉞的話必定傷她很深,而他在她眼裏看來莫名其妙的行為舉止,一定也讓她已經亂七八糟的心情更加難受。
席傑伸出右手覆上那張脆弱的臉,堅定地看進那雙充滿水氣的眸子。
「如果我說,我想成為你的男朋友,你願意接受我嗎?」
「我可能不夠熱情。」她沒頭沒腦地突然冒出一句上下不搭軋的話。
「這點我們可以再努力。」席傑淡淡回答。
「我不愛你。」她喃喃低語。
「我知道。」席傑微微笑了。
「我是性冷感。」她說得苦澀,一點也不能理解自己毫無邏輯可言的說話方式。
席傑低頭堵住了她的唇,用最熱切、帶點懲罰的味道吻了她。
他的唇全盤佔領了她,溫熱的舌尖硬是闖進珈雨的唇齒間,品嘗她的甜蜜。
在席傑的吻里有着怒氣與霸氣,吞噬着她的感官知覺,直到她的手不自覺地環上席傑的頸間,完全臣服在他挑起的火熱下,席傑才戀戀不捨的放開她。
「不要再讓他的話影響你,聽到了嗎?」他看着她讓自己吻得灧紅的唇以及迷迷濛蒙的神情,非常滿意自己製造出來的效果。
珈雨無法回答他的話,她的心跳狂亂,還聽得到耳邊嗡嗡的聲響,那是在極度瘋狂下才會有的狀況。
「看你的反應,我就當作你願意接受我這個男朋友了。」
「對不起,我很抱歉給你錯誤的聯想,我們之間發生的事,請你忘了好嗎?你不了解我,連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你不是真心要我當你的女朋友的。你回去吧,我需要一個人靜靜。」
珈雨努力作最後掙扎,試圖和他說道理,也或許她真正想說服的是自己蠢蠢不安的心。席傑給她的感覺太過強烈,強烈到她幾乎要忘記程其鉞這個人。
這種不尋常的感覺讓她萬分恐慌,因為她根本算不上認識他。
面對她的虛弱,席傑暫時不想和她爭辯,他明白她確實需要時間。
「好,我回去讓你一個人想想,答應我一定要弄些東西吃,別餓壞了身體。」要離開她,很難,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然而,他也明白此刻不是和她說話的好時機。再談下去,只會讓她躲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