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年後懷著一顆近鄉情怯的心情,杜若冬亦步亦趨地走出台北車站。
站在行人路上,抬眼望着天空,她忍不住輕嘆出一口氣。
整整兩年了,還依稀記得兩年前離開台北時,天空是灰灰的一片,如今,台北的天空,依然是灰灰的一片。
這兩年之中,她沒再踏上台北這塊熱鬧的土地,她遠赴他鄉,到了台東的一個偏遠小鄉村,重新過著屬於她一個人的生活。
在那裏,她過得很充實,找份小學音樂老師的工作,每天和天真孩子們在一起,兩年來,她一直都過得快樂。
只是快樂歸快樂,她卻是清楚得很,心底深處還是有一處角落是空虛寂寞的。
而這份空虛寂寞,她知道也了解原因是什麼,只是不願去將它翻出枱面上。想了,只不過令自己更痛苦難過罷了。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拉回了她的思緒,她伸手從皮包內將行動電話拿出來。
“喂。”
“若冬,是我。”電話那端傳來輕快的男性聲音,“你到台北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杜若冬低沉的情緒散開來,嘴角也泛漾著微笑,“剛到。”
“是嗎?你現在人在哪兒?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必了。”杜若冬委婉地拒絕了他的好意,“我自己坐車就可以了。”
“你一個人坐車可以嗎?”
“放心吧。”她嘴角的微笑又加深了些許,“我也是在台北長大,知道怎麼坐車子的。”
“那……”
“別擔心了,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杜若冬聲音輕柔且溫和,“我到了會打通電話給你,OK?”
“這樣--”
“好啦。就這樣了。”杜若冬的語氣半似催促,“不說了,我要去搭車了。”
“嗯。那你小心一點。”
“知道。”道了聲再見后,杜若冬才掛斷了電話。
快速掃視了自己所在的周圍地點,給自己下了一個決定之後,她移動著自己的腳步,小快步往右方不遠處的公車站牌走去。
*****
“姜先生,希望我們合作愉快。”一名中年男子伸出手,一張臉堆滿了笑容,對著站在自己面前,高壯挺拔的姜競謙說著。
“會的。”姜競謙揚起淡淡卻沉穩的淺笑,也伸出手與男子相握。
“那我不打擾你了。”
“慢走。”
送走了客戶之後,姜競謙收斂起嘴邊的笑意,平淡著一張臉,緩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沒有立即回到辦公椅坐下,他走至椅后的一大片落地窗前站定,一雙深邃似不見底的黑眸,凝望着窗外的灰濛天空。
兩年了,彷彿發生在昨日一般,兩年前的他,是個失去視覺能力的人,也在那時若冬離自己而去。在她離去后兩個月,他下了決定開刀,將後腦的淤血清除,還給自己看的權利,沒多久,警方也傳來好消息,查到寫恐嚇信的主謀者,竟是立光企業的老闆,那個曾想染指若冬,卻被他及時使計阻止的人渣!
就是因為他想染指若冬不成,被自己反將一軍,因顏面掛不住而氣恨,透過關係花了點錢買通黑道,不但寫了恐嚇信件,連晚會那天,自己和若冬的那場車禍,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這無非是要給他顏色瞧瞧,報那一箭之仇。
不過幸好事情總算有了結果,對方也被判了罪刑,從此生活回歸於平靜。
只是,若冬卻失去了蹤影……這兩年來,他不曾斷過請人尋找她的下落,然而,每次都是令人失望灰心的答案。她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無影無蹤。
他找她,並不是想挽回些什麼,也不敢挽回什麼,一直以來,他都是扮演傷害她、惹她傷心的壞角色。現在,他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她,求她的原諒呢?
是的,他沒這資格要求她原諒自己的可惡與無情。但是,他卻真的很想再見她一面,看看她是否安好,過得快不快樂?只是,這小小的祈求似乎還是太過分了,讓老天爺始終不肯如他所願……一陣電話鈴聲響起。
姜競謙將沉思的思緒拉回現實,轉過身接起電話。
“喂。”
“哥!哥!”電話那端傳來的,是姜競翔興奮的叫聲。
“小翔?”
“我看到杜姊姊了!我看到杜姊姊了!”姜競謙還沒問弟弟打電話的原因,姜競翔又再次哇哇表達了開心。
“若冬?!”姜競謙一愣,“你看到了若冬?!”
“我看到杜姊姊了!”
“真的嗎?”乍聽這個消息,姜競謙實在不太敢相信,“小翔,你真的看到她了,你有沒有看錯人?你在哪裏看到的?”
“杜姊姊來店裏看我,還問我乖不乖……”
“她現在還在不在店裏?”姜競翔的話還沒說完,姜競謙就急急地打斷。
“她剛剛走了。”
“什麼,”他又是一愣。才飄揚起的狂喜,在短短數秒之內,又急速摔落至谷底,“那她有沒有說她現在住哪裏?”
“啊?”姜競翔被問住了,“杜姊姊她……不是住家裏嗎?”
姜競謙低嘆一聲。他居然忘了弟弟並不是一個普通正常人,他根本不會清楚自己和若冬之間的事,更別說會追問她目前的住處。
“哥?”沒聽到哥哥的應聲,姜競翔喚了他一聲。
姜競謙再次嘆了口氣,“好了,我知道了。你待會兒下班,哥去接你。”
“喔。”
掛上了電話,姜競謙頹敗地跌進辦公椅內。
雖然心裏有着失落,但卻也燃起了他的希望。
若冬終於出現了!只要她出現了,他相信不難找到她。
一股希望與喜悅,重新在他灰暗的心底,熊熊燃燒起來。
*****
小型的慶壽晚宴,在賀家大宅的百坪院子裏舉行。到場的賓客,都為著今天的壽星,也是賀家的當家主子賀至賢慶賀。
杜若冬手拿着一杯裝了八分滿的雞尾酒,獨自在院子的角落處走動。
“若冬。”
杜若冬抬起眼,對上賀子揚的眼,“子揚。”
“你怎一個人在這兒呢?”賀子揚眼中透著溫柔,“害我找你找了好久。”
杜若冬淺淺一笑,“找我有事?”
“沒什麼,只是我一些親戚想見見你罷了。”
“見我?”她秀眉輕揚,有些不明白,“為什麼?”
“你認為呢?”他反問了回去,臉上儘是幸福笑容,“他們想見你,當然是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杜若冬臉色稍稍一斂,“子揚……”
“怎麼了?”賀子揚細心的觀察力,立即捕捉到她瞬間變化的臉色,“你不高興嗎?”
杜若冬搖搖頭,沉吟了一下,“子揚,我知道你是無心的,可是我並沒有答應你的求婚,你不該這麼快就把這件事說出去,你這樣做,很令我困擾的。”
“對不起!”賀子揚收起臉上的笑,很誠心地道歉,“我不知道你會介意,而且,我也真的希望你能答應我的求婚!”
“你知道的,”她輕嘆著氣,“我是個已經結過婚的女人了。”
“我知道。”他點點頭,“但是我並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卻是介意的。”
“若冬,”賀子揚的雙眼中閃過一道緊張的神色,“你……生氣了?”
她輕吁口氣,“沒有。我只是不喜歡還沒成定局的事情,就被四處傳開了。”
語調平淡,卻沒有任何生氣的味道。
“那我去跟他們說。”說完,他便匆匆地離去。
望着賀子揚匆忙離去的背影,杜若冬在心底重嘆口氣。
認識他,其實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機緣下。記得那是她剛離開台北,到台東落腳沒多久后的事情。她帶著班上的學生去做戶外教學,到文化中心聽一場兒童音樂會,在聽完音樂會後,她點名帶學生回學校時,竟然發現少了一名學生,在她着急的找尋時,子揚牽著那名學生出現了。原來是學生去上廁所,後來找不到入口回去,向他問路,他便好心地帶學生回來。
就因為如此,她便和子揚認識了。
他是個溫和卻帶著一些孩子氣的男人,初識他時,他是和他的哥哥一同到台東,察探他們在台東要開發一個度假村的企劃案。兩年來,他經常下台東,同時也會約她出去走走、吃個飯。因為他,她低沉的心,得到了一些紓解,不至於一直過著灰暗的日子。
子揚對她的心意,其實她早看出來了,只是他不明說,她也就裝作不知道。直到今天,他的父親過七十大壽,她拒絕不了他的熱心邀請,才回到這個闊別兩年的台北。在回到台北的當天晚上,子揚請她吃飯,在那一頓飯中,他拿出戒指,表明了他對她的心意感情,向她求婚。
子揚是個好男人,他事事順從她的意思,體貼且溫柔,其實他算是個無可挑剔的人,嫁給他是幸福的,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有着另一個影子,一個令她無法抹滅忘記的人……“終於讓我再見到你了。”一個低沉聲音,從她頭頂飄落下來。
杜若冬身子一僵,這個聲音好熟悉……噢!希望是自己聽錯,但是--深吸一口氣,她緩緩抬起眼,對上了一雙令她魂牽夢繫的深沉眼眸。
真的是他……下意識的,她退後一步,隨即轉身想要逃。
“若冬!”姜競謙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你放開我。”她低低地要求。
“我好不容易見到了你,我不會這麼輕易地放你離開。”
他的話引起杜若冬內心的一陣騷動。
“你別這樣。”她壓著心中再次遇見他的激蕩,想掙脫他抓住自己的手。
“跟我走。”姜競謙稍稍加重自己抓她的手勁。
“不!”杜若冬想抗拒,但是身體卻不聽大腦的指揮,順着他的意思和他步離了晚宴,上了他的車。
姜競謙沒有出聲,只是發動車子,快速地駛離當地。
車子一直駛至一棟大屋的車庫內才停下來。
“下車吧。”他低緩地對她說。
杜若冬也乖乖地依言下了車。
當她一下車,抬起眼看到面前的景物,她整個人彷彿是受到了驚嚇,呆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杜若冬的反應姜競謙是能體會的,他只是靜靜地走到她身邊,“進屋吧。”說著,人便邁開步伐,順著樓梯進了大屋內。
跟着姜競謙走進屋內,眼睛所及的視線範圍,都令杜若冬屏住氣息,不敢置信她眼前所見的所有東西。
“二小姐。”就在這時,一個老沉的叫喚聲響起。
杜若冬抽回自己的注意力,“老吳?!”她驚喊出聲。
老吳怎會還在這兒?他不是……“是姜先生找到我,請我回來的。”見到她臉上閃爍的訝異與懷疑,老吳立即出聲解釋著。
杜若冬雖然得到答案,但是她的表情依然沒變,遂轉看向一語不發的姜競謙。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心裏已經浮出一個答案,可以解釋這一切的疑惑,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要問。
姜競謙看了她好一會兒,“你先去洗個澡,有事待會兒再談。”隨即,又對老吳交代著,“老吳,麻煩你帶太太去房間。”
“是的。”老吳應聲,再對杜若冬說:“二小姐,我先帶你上樓吧。”
杜若冬不想上樓,她想現在就知道答案,不過她也了解姜競謙的脾氣,於是,她只好順他的意思,跟着老吳上樓去。
“二小姐,你的房間。”老吳帶着她,在二樓的一間房間門前停住腳步。
杜若冬盯着房門好久,遲遲未再移動腳步,開門進去。
是的,這是她的房間,她曾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間。
“二小姐?”見她絲毫未動,老吳喚了她一聲。
杜若冬回過神,迎視着他蒼老的臉,“老吳,告訴我,這棟房子……”
“是姜先生買下的。”知道她想問什麼,老吳打斷她的話,做了回答。
果然是如此。
“姜先生在兩年前,當小姐賣了這房子之後就立刻買下來了。”老吳又逕自說下去,“這兩年來,姜先生都住在這兒,等二小姐回來。”
“等我回來?”老吳的話,令杜若冬的心不自覺紊亂起來。
“是啊。”他嘴邊掛著淡淡的笑,“姜先生對二小姐你真的是很好的。”
“是嗎?”
“你會了解的,二小姐。”老吳的話有所保留,“你先進房梳洗一下吧。房裏的衣櫃裏有二小姐的衣服。”
“嗯。”杜若冬應了一聲,不再追問什麼。
*****
進了房,杜若冬快速地檢視一下四周,裏面的所有擺設完全沒有移動過,如同自己當年搬出去時的模樣,而且一塵不染。
所有熟悉且溫馨的感覺,此時全然襲上心頭,散遍全身。
也許,真如老吳所說的,競謙對她是很好的。
走進房間裏的浴室,杜若冬洗了個澡。
洗好后,光裸的身子,用着一條大浴巾圍著,她走出浴室,到衣櫃前站定。
伸手打開衣櫃的門,又是一陣驚訝。
掛在裏面的衣服,全是她當年離去時,未帶走的衣服。
激動的情緒在體內快速掀起,刺激了她的淚腺,讓眼眶又充滿淚水。
“怎麼站在這裏發獃?”輕柔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杜若冬深吸著氣,忍着不讓淚水流下。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答反問。
姜競謙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只是輕輕地嘆息一聲,“因為你。”兩年來,他飽
嘗對她的相思之苦、傷害之痛,如今,終於找到她了,說什麼,他也不要她再離他而去。惟一能留下她的方法,只有坦然面對對她的感情。
“因為我?”這個回答,使得杜若冬心頭一陣悸動。
“是的,因為你。”他很肯定地回答。
然而,他的肯定,卻換來她的苦笑,“別把話說得這麼好聽。”
“我說的話是真的!”姜競謙用很肯定的口吻說,“你應該了解,我這人一向不說假話的。”
杜若冬只是搖搖頭,“兩年沒見了,我怎麼會知道,你是不是一個變得會說謊話,哄人開心的人了?”
“若冬--”
“兩年前,你對我是那麼冷酷無情。”截斷姜競謙欲要出口的話,杜若冬逕自說了下去,“當時你是如何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在你心裏惟一愛的女人,並不是我。
現在,你卻又想要推翻你當初的堅定心意嗎?還是,這些是你想對我做的補償?”
“兩者都是。”想也不想的,姜競謙立即說出答案。
“你認為我會相信嗎?”杜若冬反問了他一句。
他遲疑一下,“不會。”
“既然知道不會,那你就別再說假話來騙我了,我並不想聽。”
“若冬--”
“如果你不想說真話,麻煩請你出去,我要穿衣服了。”杜若冬冷淡不帶任何情感的說。
“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穿衣服。”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的。”杜若冬沉吟了一下,決定撒個小謊,“我們的夫妻名份早在兩年前結束了,現在我也有了未婚夫,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未婚夫?!這個名詞快速閃過姜競謙的腦子,同時也迅速撩撥起他體內的醋意與妒火。
“你愛上別的男人了?”他不敢相信地問著。
“是的。”她口是心非地回答。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得相信,我要結婚了。”
“你說謊!”
“我沒空跟你玩這種欺騙遊戲。”
“我才沒有跟你玩這些無聊遊戲。”姜競謙的脾氣,已經漸漸被挑了起來。
杜若冬聽得出來他的脾氣接近爆髮狀態,撇撇唇,隨手從衣櫃裏拿出一套衣服,轉身掠過姜競謙,大步往浴室走去。
“等一下。”他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事情還沒有談完。”
她頭也不抬,“我想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
“不是沒什麼好談,而是你在逃避不想談。”
沉下胸口燃起的一簇火苗,杜若冬甩過頭,帶著生氣的雙眸瞪視著姜競謙,“請你別再用這種自以為是的大男人口吻對我說話。”
姜競謙的眼眯了起來,“兩年不見,你似乎會用利爪來保護你自己了。”
“不關你的事。”她用力甩開他的手,“你該關心的人不是我。”
“我愛的人是你,難道我不能關心你嗎?”他將自己心裏的感情,表達出來。
他的話相當具有震撼力,撼動了杜若冬的心。
將內心的情感表達出來,姜競謙的心情也輕鬆不少,“一直以來,我心裏所愛的女人,就只有你一個。”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謊言嗎?”杜若冬反問他一句。
“我的話有這麼令人難以相信嗎?”
她一笑,“你別忘了你兩年前,曾對我說過什麼話。”
“那是我騙你的--”
“不管你是不是騙我的。”她打斷他的話,“但是我姊姊懷了你的小孩,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是的,那個時候--”
“我不想再聽了,再聽也是你處心積慮所編出的謊言。”杜若冬再次打斷他,“這兩年來,我一直說服自己,要忘了這些事,而我也很努力地去做到了,過着我自己想過的新生活,我希望你別來破壞。”
“我破壞了嗎?”姜競謙斥駁著,“如果我現在的出現真是破壞的話,那就表示其實你的心裏不曾忘掉我,你還是愛我的。”
“我早忘了你了!”她很快地出聲否認著,“早在兩年前,我對你的感情就全死了!”
“不可能的。”他還是不相信,“你還是愛我的。”
她用力地甩甩頭,“你接受這個事實,我--”
話未說完,姜競嫌冷不防地上前緊擁住她,俯下頭狠狠吻住她的唇。
“放開我!”杜若冬掙扎著,卻也因為身子的掙扎,讓她身上的浴巾鬆脫掉落,也給他一個機會,讓他靈活的舌尖,竄進她的嘴裏挑逗。
看樣子,她佔了下風,杜若冬有些急了,她不斷使力要掙扎,但是,面對姜競謙壯碩的身子,根本是徒勞無功。
他的吻是狂熾而熱情的,沒一會兒,她的理智都被他吻得失去一大半了。所殘餘下的些許,還在做着最後的掙扎。
姜競謙溫暖的大手,在杜若冬光滑裸露的背部輕觸游移,引得她身子輕顫,幾乎雙腿癱軟在他的懷裏。
理智在這時早已經飛得精光,杜若冬慢慢地回應他,直到他的吻從唇一路下滑到胸前,身子也不禁開始躁熱,嘴邊斷續發出輕微的嬌喘呻吟。
就在這時,姜競謙倏地收回他的熱情,放開了正陶醉在這氣氛中的她。
“你還是愛我,想要我的,對吧?”他緩緩地說著。
周圍的冷空氣快速衝進杜若冬的鼻內,充斥她的肺部,耳邊再聽到姜競謙這句話,她整個人清醒過來。
一股受到欺辱的感覺,立即籠罩她全身。
“你好可惡!”咬着下唇,凝聚內心的怒意,她冷不防地伸出手,一巴掌揮在姜競謙的臉上。
隨即,她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飛也似地衝進浴室。
第十一章
當杜若冬換好衣服走出浴室之後,房間內已不見姜競謙的人。
遲疑了一下,她背起自己的皮包,不顧老吳的再三勸阻,離開了屋子。
就在她要攔計程車時,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她從皮包內掏出自己的行動電話。
“喂。”
“若冬!”那端傳來賀子揚着急地低喊聲,“你現在人在哪裏?”
“我人在外面。”她有氣無力地回答。
“你可嚇死我了。突然離開晚宴,也沒有交代,害我找你找了好久,之前打了幾次你的行動電話也沒人接。”賀子揚一連串的話,表達了他的着急之意。
杜若冬沉吟一下,“對不起,沒跟你說一聲就走了。”
“沒關係,只要你人沒事就好。我還以為你在生我的氣,不想理我了。”
“沒有的事。”
“你沒生我的氣就好了。”到此,賀子揚鬆了口大氣。
杜若冬撇撇嘴,沒有說話。
“對了,你現在人在哪裏?要不要我去接你,送你回--”
“不必了。”她打斷賀子揚的話,同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我待會兒想坐夜車回台東了。”
“什麼?!”杜若冬這臨時的決定,引來他的驚喊聲,“你要坐夜車回台東?
為什麼?”
“我這次來台北的目的,是為了向你父親祝壽,還有認識你的家人。”她的語氣是平緩冷靜的,“現在這些事都做到了,我想是沒必要再留在台北了。”
“可是,你也不必走得這麼急啊。”
“我想早點回去。”杜若冬說得非常堅定,“我來台北也兩天了,我該要回去了。”
“若冬,你別這樣,”賀子揚嘆著氣,着急地勸着她,“你過兩天再回去吧。
反正你也向學校請了假了,而且我爸媽說,他們想請你吃頓飯,聊一聊。”
“我想沒這個必要了。”杜若冬拒絕了他的邀請,“更何況,我和你父母並不熟。”
“聊一聊自然就會熟了,我們--”
“子揚。”她有些煩躁地打斷了賀子揚的話,“我想,我還是不能答應你的求婚,嫁給你的。”
“為什麼?”這下子,他是更加激動緊張了,“若冬,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好?
我可以改進的,我--”
杜若冬輕嘆出氣,“子揚,世界上有很多比我更好的女孩子,你不必執著於我,而且,我還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但是我只喜歡你一個啊!”
“別這樣子,子揚--”
“若冬,以後我會對你更好,對你更體貼,你別拒絕我,好不好?”
面對他如此請求,杜若冬倍感無奈,“子揚,你對我已經夠好、夠體貼了,今天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在我。”
賀子揚怔愣了一下,“你?”
“我的心,不在你的身上,我不想再要一個只有單方面付出的婚姻了,不然,到最後雙方都痛苦,甚至走上離婚一路。”杜若冬很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若冬,不會的……”
“算了吧,子揚。”
“我不想算了。”
“你何苦呢?你何必要娶一個心和感情都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呢?”
賀子揚心情低沉下來,“難道你還是愛着你的前夫?”他小心翼翼地猜問。
對於他這麼直接的問題,她不自覺地屏住氣息。
“是的,我是還愛着他。”她承認的說著,不止是要賀子揚死心,同時也是沉壓在心底深處兩年來的真心話。
“若冬……”
“子揚,對不起。”她很誠心地道著歉,“我真的無法答應你的求婚,希望你能明白。”說完,不等賀子揚的回應,她掛斷了電話。
“若冬。”她才一掛斷電話,一個低嗄聲從背後響起。
杜若冬回頭一看,“奇岳?”她有些訝異。
“兩年沒見了。”俞奇岳微笑着,“過得不錯吧?”
“還好。”她也回給他一個笑容,“你來找競謙嗎?”
“不,我找你。”
“找我?”他的回答,令杜若冬感到意外。
“競謙今晚參加一個晚宴,突然在會場上打電話給我,說他遇見你了。我想,一定會帶你來這兒,所以我就來了。”他簡單卻清楚的解釋著。
“那你?”
“你知道嗎?競謙這兩年來,找你找得很苦。”很快的,俞奇岳將自己來此的目的,直接說出來。
“是嗎?”她笑笑,有些不以為然,“我有何好找的?”
對於杜若冬的反應,俞奇岳並不感到奇怪,“其實競嫌自始至終,心裏只有你一個。”
“你在為他說好話?”
“我沒有在為他說什麼好話。”他否認著,“我只是在說一件事實。”
杜若冬搖搖頭,“你們每個人都說他對我是真的好,”她苦笑一下,“但是為什麼我從來都不曾感受到他對我的好?”
“那是因為競謙一向不喜歡把內心的感情表達出來。”俞奇岳說到這,重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這棟房子,當初是我替競謙買下來,後來,還在你們辦離婚手續時,我再替競謙偷偷拿了他的身份證和圖章,將這房子過到你的名下。”
杜若冬一怔,心裏有些訝異,“這房子--”
“沒錯,這房子的主人還是你。”他再次肯定的說,“我沒有必要騙你的。”
她傻愣愣的,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還記得兩年前,你在公司上班,我打電話給你要你拿競謙圖章,到醫院去給我的事嗎?”俞奇岳又問。
杜若冬想了一會兒,回想起兩年前的事。
奇岳提的這事,那天……她還清楚記得,是姊姊來告訴自己,她懷了競謙的孩子--“你知道那天,我怎麼會出現在醫院,還要你帶競謙的圖章去醫院嗎?”俞奇岳未等她的回答,又逕自解釋下去,“那天我其實沒和客戶約談生意,我只是用這個借口,和競謙的律師一起去醫院找他,就是為了要把房子過到你的名下。”
杜若冬靜靜地聽着他的解釋。
“那天,原本是想在你下班去醫院找競謙前,把這些手續辦妥,”他繼續說,“但是,我卻糊塗得忘了帶走競謙的圖章,後來,競謙把房子轉回到你的名下后,還請人去找回老吳,和司機園丁他們回來。他這麼做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讓你的生活回復以往,沒有改變,只不過……”只不過後來你突然離開,讓這個驚奇無法實現。
“只不過後來卻發生了我姊姊的事,對吧?”杜若冬接著說了下去,“而他才發現他最愛的女人是我姊姊,是嗎?”想到當年之事,心裏還是忍不住刺痛。
“你姊姊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心裏應該清楚得很。”俞奇岳沒有給予正面解釋,而是從旁提點著杜若冬的推判力,“你想,依競謙的個性,他會真的喜歡你姊姊嗎?”
他的話,稍稍敲醒了她的理智,“你的意思是--他當年是騙我的?”
“你認為呢?”俞奇岳不答反問。
“如果他真是說謊……”到此,杜若冬的心已經開始搖動,想去相信了,“那他何必要對我說謊?他沒有理由--”
“你怎知道沒有理由?”俞奇岳一笑,反問着她。
“我不認為他有什麼理由。”
“要是你知道,還能騙得過你嗎?”
杜若冬啞口,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反駁。
見她沒話可說,他揚起一抹苦笑,說明了當年之事,“其實當年,競謙收到了幾封威脅恐嚇的信件,當時競謙並不以為意,也沒有報警,沒過多久,就發生了那場車禍,讓他暫時失去了看和走的能力。”
杜若冬一怔,“你是說,那場車禍是有人刻意安排製造的?”
“沒錯。後來,兇手也在警方的追查下找到而落網了。”
“是誰?”
“立光的老闆。”
“立光?!”杜若冬秀眉一挑,同時也明白了某些事,“他是為了當年競謙用計阻止了他對我的不良企圖,所以懷恨在心,對他報仇?”
俞奇岳點點頭,“沒錯。”他停頓一下,“在還沒找到兇手之前,競謙生怕對方不罷休,會再加害你,所以,他找上了你姊姊……”
“他找我姊姊?”
“你姊姊的懷孕是假的,是競謙的主意。競謙說,惟有如此,才能讓你離開他,不會有危險。”
杜若冬又說不出話來了。
老天!原來,這一切全是假的,全是競謙和姊姊聯合騙自己的局o“為什麼?!”她喃喃自語著。聽到這些真相,心裏的情緒起伏,令她幾乎無法接受。
“為了要騙你,當時競謙的心也很難受,可是為了要你不再受到傷害,他只能忍痛傷你的心,要你離開他。”想到姜競謙的用心,俞奇岳都忍不住為他難過。
要去傷害一個自己所愛的女人,那一定是很痛苦的。
“他其實可以跟我明說的,為什麼……”
“他跟你明說的話,你會離開他嗎?”俞奇岳反問回去。
“我……”是啊,如果競謙跟她明說,她是決計不會離開他的。
“若冬,競謙是很愛你的,他對你的心從未沒有改變過。”他又開始勸服工作,“所以,不管競謙當初是如何傷害你,你可不可以原諒他?”
杜若冬不語。要她在這麼短的時間,立刻原諒他……“若冬?”
“我不知道該不該原諒他?”她嘆息著,直接坦白自己的心情。
“我很希望你能原諒他,回到他身邊。”俞奇岳不死心地繼續勸說著,“這兩年來,競謙日子過得也很苦,他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做復健,在這段辛苦的日子裏,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人在旁邊陪他。”
“還有你和小翔,不是嗎?”
“我和小翔是比不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的……”
“別再說了。”俞奇岳的話才說一半,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他。
俞奇岳一個回頭,迎視上姜競謙沉凝的臉,“競謙?”
姜競謙眼睛直直落在杜若冬的身上,話卻對著俞奇岳說:“讓她走吧。”
“你捨得嗎?”他可不相信這是姜競謙的真心話。
“她要和別人結婚了,我能不捨得嗎?”
“什麼?!”俞奇岳可吃了一驚。
杜若冬則是深吸了一口氣,輕緩地出聲,“奇岳,我想和競謙談談。”
俞奇岳知意,點點頭,“那我先進屋裏等你們。”隨即,給姜競謙和杜若冬鼓勵的一笑后,轉身離去。
在他離開之後,瀰漫在姜競謙和杜若冬之間的,是濃濃的沉悶窒息的氣壓。
“你不是說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了嗎?”好一會兒,姜競謙打破了這滯凝的空氣,先出聲說話。
杜若冬抿了抿嘴,“可是剛聽了奇岳的一些話,我想有些事……我還是要問你,聽你親口回答。”
“你想問什麼?”姜競謙的態度是淡漠的。
“我姊姊懷孕是假的?”
他遲疑了一下,“沒錯。是我要她去跟你這麼說的。”到這個時候,他也不想再否認了。
“為什麼?”
“奇岳剛才應該全部都對你說了,我想我不必再重複。”
“可是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
姜競謙凝視着她認真的眼神,“由誰說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
嘆口氣,他思索了一會兒,“因為我不想你因為我,而遭受牽連受傷。”
“但是事情最初的源頭,是因我而起的,根本不算是你一個人的事!”杜若冬對姜競謙的話做着糾正。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想你受傷。”
“你這麼在乎我、關心我?”
“是的。”
“為什麼?”杜若冬繼續追問著,因為她真的想聽到那重要的三個字,“你不是一直恨我們姓杜的嗎?你不是一直都想看到我們遭受到報應嗎?怎麼你現在又這麼緊張我的安危了?”
姜競謙知道她這麼追問的目的是什麼,而他也不想多廢話,“因為我愛你。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
雖然已知道答案是這個,但是親耳聽到,杜若冬的心還是受到了不小的震蕩。
“一直以來,我都是生活在仇恨報復的世界裏,到後來再遇上了你,我發覺我常忘了要報仇這件事。從那個時候,我才驚覺到我對你的感情。”
“但是,你始終是傷害了我。”杜若冬心裏,還是很在意自己當年被欺騙的事。
“以那時的情況,我不得不這麼做。”姜競謙為自己辯白,“我不想你再次遭人攻擊傷害,那一次的車禍幾乎要了我們的命,我不要再承受那樣的事件,讓你再受傷。”
“所以你寧可你受傷,也不要我有任何損傷?”
他沉吟幾秒,嘆著氣,“我希望你能明白。”
杜若冬低下頭,淚水不自覺地湧上眼眶,“你何必這麼傻呢?”連聲音也跟着哽咽起來,“你為了保護我的安全,居然不顧你自己的死活?”
“看着你受傷,比我自己受傷還要痛苦十倍。”
“競謙--”杜若冬已經泣不成聲。
“若冬,回到我身邊,好嗎?”轉了一個話題,他請求着,“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真的無法忍受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了。”
杜若冬低頭不語。
“若冬,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
“可是……我們已經離婚了。”
“當年你簽的離婚協議書,你一拿給我后,我就撕掉了。”姜競謙伸手輕搭在她的肩頭,“若冬--”
杜若冬沉默著,在心裏游轉過許多的念頭與想法,“給我一段時間,好嗎?”
“什麼?”
“給我一段時間,好好調適我自己的心情。”杜若冬緩緩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現在在台東教書,就算我答應你,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辭職,回來台北。”
聽她這麼說,姜競謙能夠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我等你多久?”
杜若冬思考一下,“三個月。”
“好,我等你三個月。”他很快地答應了,“只要你願意回來我身邊,要我再等三年也可以。”
“競謙--”
“等你回來,我們就辦一場隆重盛大的婚禮,好不好?”姜競謙尋求她的意見,“當年我是懷著報復心娶你,沒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這次我是懷著愛你的心娶你,我一定要讓所有的人知道,我有你這麼一個好妻子。”
淚水涌得更凶了,杜若冬再也忍不住地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擁住他。
而他則是反擁住她,低下頭給了她一個深情熾熱的吻。
一切,總算是雨過天晴了。
姜競謙終於放下了心中的仇恨,從報復的黑暗日子裏走了出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杜若冬的出現,因為她給了他一片幸福的藍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