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汴京

「大慶殿」上東文西武一字排開,朝臣個個面有難色,趙恆端坐龍椅上,怒火燒得整個大慶殿都快焚了。

「都是一群酒囊飯袋,難道本朝已沒有人了嗎?連個易州都守不住!飯桶!飯桶!都是飯桶!」

趙恆對着群臣大吼大叫,又是拍龍椅又是破口大罵,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上前答話,生怕觸犯龍顏,最後還是丞相寇準上前回話。

「啟奏陛下,如今遼國虎視眈眈,自認可一舉攻下贏州,邊關守將無人可擋,請儘速尋回忠孝王方為上策。」

趙恆以為寇準會有合適人選出征伐遼,沒想到開口提的卻是忠孝王趙曦,當下沉默不語。

參知政事畢士安見趙恆遲不開口,知道他心有芥蒂,也上前進言,「啟奏陛下,小康之家尚且求萬事和貴,況帝王之家啊!」

畢士安這一提,勾起趙恆的不愉快回憶,語帶不悅的說:「你們要說的我都知道,其實早在月前朕已派鎮北侯之子去尋了,只是至今消息全無。」

寇準聞言,立刻再奏,「臣請命代為再尋!」非將忠孝王找出來不可,否則國勢垂垂危矣。

趙恆憤懣地瞪着他,「准奏!」

不過,趙恆准了寇準和畢士安的請奏,心裏卻有另一套想法。他坐在龍椅上,憤怒的手微微發抖,眼瞳放出陰毒的光芒。

好!就讓他回來,回來歸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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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江是西江上游的一小支流,它曲折多姿,迂迴在峰林、峰叢、孤峰之間,如帶似練的江水,它秀在青山綠水,奇在千姿百態的豐富多彩,船行江邊令人目不暇給。

若不是離伐遼日子越來越近,趙曦倒想帶夕顏好好欣賞兩岸風光,可是由徐家堡傳來的消息,前方戰況吃緊,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盤龍圖真正的圖址與開圖法后,一行人就日夜不停趕回徐家堡,想稍事休息后再北上至藏圖處開圖。沒想到還未到徐家堡入口,就見到一批身穿鐵甲的士兵守在堡口,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一見趙曦立刻上前跪地叩拜。

「臣寇準,見過忠孝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坐在馬上的夕顏立刻僵住,心底難以置信地震蕩着。地上的官爺喚趙曦什麼?王爺?他竟是個王爺?!

石仲軒與徐韞仁則在一旁,暗地叫聲不好。

其實趙曦遠遠的見到一群士兵,心中便有數了,只是當寇準拜下那一刻,他懷中的夕顏僵了一下,他的心頓時擰成一團。

該死的老頭!什麼時候不出現偏選在這個時候。

他將馬轉個方向繞過寇準,下了馬將馬交給侍從,望了寇準一眼,搖頭暗嘆一聲,上前將他扶起。

「丞相請起。」

「臣特來接王爺回宮!」

「寇大人特到寒舍,怕是前方軍情生變吧?」徐韞仁直截了當道出寇準的來意。

「不愧為大宋第一鬼才,竟輕易看出老夫來意。」他撫撫鬍子,長聲一嘆,「易州被攻陷了!」

「那還好嘛,我還以為贏州也被攻陷了。」石仲軒口無遮攔地說,惹來徐韞仁白眼以對。

寇準又嘆口氣,「再不久贏州怕也是保不住了。所以老夫特地到此,還望各位成全老夫一片赤膽之心!」

「寇大人,你從京城趕來這裏,舟車勞頓,咱們進去再談吧。」說完,徐韞仁帶領一行人入內。

夕顏站在一旁表情既是欣慰又是哀傷。雖然她早知道他出身不凡,但從沒想過他會是王爺,如今明了他的真實身分,除了驚嚇外,還多了份高興。

是的,她該高興的,這證明當初她並未看走眼,他的確是個人上之人。如此一來,她與他有如雲泥之差,再也不能在一起了。這是她一開始就想過的,只是當事情真的發生時,才赫然感到心痛,不想失去他的痛!

她揪着一顆心,望着趙曦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人也越走越慢,最後轉身走向攬月亭。

夕顏靠在亭柱上,望着平靜的湖水,從衣襟里取出他給她的龍鳳玉鎖,華光乍現刺着她的眼、她的心。

她輕撫着玉鎖上「不離不棄」四個字,如今她該如何做才能不離、不棄呢?

談財富,她身無分文;談愛,她能給的是如此稀少,又如此可笑。

更何況他非蒙塵明珠,如果她自私地將他綁縛在身邊,即是將一塊上好的玉往泥里埋,將金當作沙!

所以等到盤龍圖解開后,也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而這鎖她不能要,她該還給他。

她只嘆,人為何生來有別?一個如秋水朝露,稍去無蹤;一個如月,虛無縹緲難以捉摸。

亭上的海棠花仿知她的心,一朵朵飄落,片片往下掉。

飄落水面,隨波逐流,終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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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曦雖然察覺到夕顏的不對勁,但進入聽風閣后,才發現她並未跟在後頭,偏偏寇準帶來北方戰況與軍情讓他離不開,只好耐心聽完軍情簡報。聽完簡報后,徐韞仁又在春蘭廳擺下接風宴,直到子夜時分他才回到攬月閣。

當他推開攬月閣的門,見滿桌飯菜完整無缺,心裏一陣忐忑,立即衝到門外喚來守閣的兩個婢女。

「顏兒姑娘呢?」

婢女不曾見他如此慌張,戰戰兢兢的說:「回……回趙公子,奴婢送晚膳到顏兒姑娘房裏時,並未見到顏兒姑娘。」

顏兒會去了哪裏?

徐家堡分成三囿、六閣、九花廳,真要找起來三天三夜也找不完,如果她有心躲他,他是無可奈何的。

趙曦蹙眉想了想,目光突然看向湖心的攬月亭,一手取來婢女手上燈籠朝攬月亭走去。

當他離攬月亭尚有段距離時,便看見一個纖細人影坐在亭欄邊倚着亭柱,望着湖面發獃,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麼的孤單。

趙曦吹熄燈籠,拿出火摺子點燃桌上油燈,見她一雙又紅又腫的核桃眼,他不禁懊悔沒在寇準來之前表明自己真實身分,如今再解釋她會肯聽嗎?

「顏兒?」

聽見呼喚聲,夕顏回眸正好迎上他關切的眼光,想出聲,忽然想起對方是個王爺,她立刻起身下拜。

「民女參見王爺。」

見她對他如此生分,他心裏有些傷感,連忙上前拉起她。「我沒有要誰喚我一聲王爺,你只要像平常一樣喚我少君即可。」

他輕撥開她頰邊的髮絲,柔聲道:「你沒有回攬月閣,晚膳來了知不知道?餓不餓?要不要我叫人幫你端來這裏?」

見他句句都是關愛,教她已乾的淚差點再度泛濫,夕顏低首搖頭。

「回王爺,我不餓。」

該死!又是那兩個字,她到底要怎樣才肯再喚他的名字?趙曦原本抑下的火氣又提上了。

唉,說來這是他的錯,他不能怪她如此,是他刻意隱瞞不說的,原是不想讓她也卷進皇室的恩怨里,他想保護她,給她一個平安富足的生活。

「對不起!顏兒,是我不對,我早該告訴你我的真實身分才是,可是……」趙曦深邃幽遠的眸光透出一絲哀愁,「雖然我是個王爺,但和你是沒什麼不一樣的。」

「王爺,千萬不可這麼說!」夕顏轉身離開他兩步遠,態度謙恭卑微,「王爺是皇室正統、文採風流,又有着濟世救人之才,可造千萬百姓之福。而民女只是一介荊釵布裙,怎可相提並論!」說著她從袖裏拿出玉鎖遞到他面前,「這個還給王爺,民女萬不能收。」

「顏兒!」趙曦神情激動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輕易地退回他給她的定情信物。「你的意思是……要與我分開嗎?」

聞言,夕顏心痛地望着他,「其實在華山時,我便知道你非凡夫俗子,所以早就想好,只要盤龍圖解開后,就離開你過我自己的生活。」她的目光里除了痛楚還透着堅決。

趙曦聞言光火,倏地一把捉住她的手,「原來你都打算好了,難道這一路上你的表現只是虛情假意?還是你一開始就是只想利用我?」

他想起柳如媚最後嫁給趙恆,難道顏兒離開他后也要和她一樣嫁給別人嗎?趙曦被妒火和怒火燒紅了眼,不禁加重了手勁。

「沒有!不……好痛!」夕顏被他力道捉疼了,但是更心痛他那雙佈滿血絲的眼,「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這樣……」

「那又是怎樣?」

夕顏用盡所有力氣一把推開他,但她這一推,也推開趙曦所有理智,他上前手一抄,將她整個人扛在肩上。

「放開我!放開我!」

「我不放!」今生今世他絕不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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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曦將她扛進攬月閣,丟在床上,不讓她有任何脫逃機會,隨即落下一連串饑渴的吻。

「住手……王爺不可以……」

夕顏看見他狂亂的神情,驚嚇地別開臉。但趙曦強扳過她的臉,毫不憐惜地扯下她的外衣,接着內褂、單衣,露出白緞綉着蓮花的肚兜。

「不要!不要!趙曦!住手!」

她不斷地掙扎,試圖推開他的身子。趙曦不理會她的反抗,一手將她的雙手固定在頭上,另一手褪去她身上僅存的衣物,撫着她姣好的身軀。

夕顏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曾與她立下愛的誓言的人,望着他,她不禁悲從中來。

天啊!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曾經的溫柔軟語如今卻變成……

他的雙手從她細膩溫軟的頸部一路滑至胸前,接着就要進一步行動的時候,夕顏狂吼驚叫:「少君!不要!」

她毅然地放棄了掙扎,放棄一切,絕望地閉上眼,卻止不住淚流滿面。

聽見她痛苦哀號聲,趙曦陡地止住動作。望着眼前凌亂的一切,看着夕顏,他一顆心碎成千千萬萬片。

他放開擒住她的手,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眸光甚是苦楚。

「我是王爺又怎樣?說穿了也只不過是個落難人罷了。你當真以為寇丞相來接我是為我好?」見她完全沒有回應,他將外衣脫下蓋在她身上,起身離開床。

「也罷,反正從此我是生是死與你都無關不是嗎?」他失神地走到桌邊坐下。

乍聞他絕望的話語,夕顏愕然張眼,起身拉緊衣物,見到眼神獃滯、神情渙散的趙曦時,她的淚再度泛濫。

天地良心!他哪知道她有多想一生一世不要離開他,不能同生也要同死啊!只是她不能,她不能為一己之私毀了他大好前程,畢竟她是如此卑微。

她穿回衣服,下床輕步走向他。

「不要再過來了,如果你不想讓我要了你的話!」趙曦沉聲喝住她。

夕顏有些膽怯,卻沒聽話止步,怯生生地將他的外衣覆在他身上。

孰料趙曦反手擒着她,大吼道:「叫你不要過來!你為什麼……」四目相交下,他漠然別開頭,冷峻地甩開她的手。

夕顏整個人呆立在原地,她為自己落下幾滴傷心淚,忍着哭聲說:「對不起!我不是……」

「對不起?呵呵呵!對不起!」

趙曦看着紅着眼的夕顏,抖着手觸摸她那曾讓他感到溫暖的柔頰,忍不住再度狠狠地奪去她紅艷的唇。

他要讓她知道她是他今生今世的唯一,她一輩子也別想從他懷裏脫逃。

起先夕顏倒抽了口氣,漸漸地,她感覺出他對她的渴望,便溫馴地回應着他。

突然,趙曦用力推開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轉身推開房門,絕情地走了出去。

她呆立了半晌,等回神后跌扶着門,再也撐不住情傷的煎熬,忍不住放聲痛哭。

是她造的孽!是她!如果她能不愛上他就好了,如果在倚紅樓的人綁她時,她沒逃也就不會遇見他了,又如果不是生病被他看到盤龍圖的話……太多的如果了,而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

不知痛哭了多久,夕顏感到一陣暈眩,呼吸困難,最後不省人事的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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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濤閣內,徐韞仁與石仲軒皆惱着一張臉看着不停灌着酒的趙曦。

是誰說一醉解千愁的?都是騙人,他越喝腦筋越清楚,酒入愁腸愁添愁,都成酸苦味。

喝完一壇,趙曦順手又取來一壇灌了起來,他要灌醉自己,讓自己忘了世上一切。

徐韞仁瞧他已經喝掉七、八壇上等女兒紅,不能放任他再這樣喝下去了。

他搖搖頭,上前拿過酒罈,「從沒見你這樣喝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對呀,以前我找你拚酒,你都沒這麼拚過呢。」石仲軒見他拚命灌着酒甚是驚訝,他打一進門就沒停過。

趙曦望着兩個知己,取來一個酒罈放到他們手裏,「來!我們來比誰的酒量好!」

「好!」石仲軒不假思索的答應,忽然想起他不是來喝酒的,連忙上前將趙曦手上的酒罈搶了過來。

「喂!你瘋了啊!哪有人像你這樣喝的?」

徐韞仁直點頭,這小子腦筋果真有進步。

「拿過來,我要喝!」

「喝!喝死你!到時候讓天下千萬百姓淪入戰火蹂躪中!」石仲軒着惱吼道。

聞言,趙曦哭笑不得,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下華山的?在華山觀日峰時,他明明算出自己有個劫數,當初他以為是趙恆要他伐遼一事,後來遇到夕顏,見到盤龍圖,又以為是取圖困難,如今他才曉得那是個情劫,在「劫」難逃!

枉他三歲學經、七歲學詩、十五通曉大義、二十觀天通地,卻連情關也看不破!

詩經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結果他讓母後為他挨上一刀永辭人世。

詩經又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結果他讓心愛的女人為他遭難,嫁為他人婦。

詩里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結果他讓好友陪他上沙場,飽嘗生死之苦。

無法報答父母親養之恩,是為不孝;無法與兄長和睦相處,報效國家,是為不忠;使朋友飽受災難,是為不義。

他算什麼?算什麼?

見趙曦傷痛的模樣,徐韞仁明白他是為了夕顏的事痛苦。

「是不是和夕顏有了爭吵?」徐韞仁坐在他身旁,取來酒罈倒上一杯,輕啜一口,「啊!好酒!」

趙曦抬頭望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出口,徐韞仁卻從他的目光得到回答。

「是不是她等圖找到后,就要離開你了?」

真不愧是鬼軍師,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法眼。趙曦無神地望了徐韞仁一眼。

「為什麼?」石仲軒也過來參一腳,反正有酒就有他,說著就拿起酒罈灌下。

見石仲軒開始牛飲,徐韞仁知道眼下這些女兒紅是不夠他們喝的,一拍掌喚來小廝到酒窖里取來更烈的「千日醉」。他們三人是千杯不醉,酒不烈點怎灌得醉。

「就因為我是王爺,與她身分不同。」趙曦苦笑道。

「這的確是個問題。」徐韞仁再倒一杯酒飲下。「你打算怎麼做?你不要告訴我你從沒想過,那會笑死我!」

趙曦只是笑而不答。

徐韞仁看着趙曦堅定的眼神,不禁為夕顏高興,也為柳如媚難過,但或許就是因為對象不同,所以趙曦不能痛下決心。他抬手拍拍趙曦的肩以示支持。

去取千日醉的小廝除帶回三壇酒,還帶了令趙曦難受的消息,說是夕顏昏倒了,到現在都還沒醒過來。

趙曦一聽酒意全消,沒等眾人反應立刻沖向攬月閣。

他一推開門就見到夕顏躺在床上,有兩名婢女在一旁伺候着;一個正幫她冷敷,另一個正為她搧風,見他靠近全都退了下去。

他執起她的手把脈,知是氣血不順而暈倒並無大礙,心頭大石落了下來,才發現她手腕上有一圈淤青紅紫。

是他掐疼她了,怪不得她剛剛拚命掙扎。他心疼地撫着她的手腕,懊悔與她爭執,才使她悲傷過度、氣血失調。

但縱使這樣,他還是不會放她走的。

不僅為了要解開他與皇兄多年的心結,與償還柳如媚的情債,更重要的是他愛她!無法失去她,無論如何也要帶她回去。

他的手按在她的氣海穴上,緩緩將真氣注入她的經脈,幫她調整氣血。

見她舒展了眉頭,他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伸手放下兩側紗帳,挑了張椅子盤坐起來調息。

先前韞仁問他有無打算,他笑而未答,因為他知道如果採用那種方法,依顏兒的個性在知道一切后,或許從此會與他冷漠相待。

趙曦痛苦地閉上眼,不敢再想下去。

但無論如何,總比失去她好,那種失去愛人的痛,一次就夠了!

他不想再有!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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