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怎麼這麼好，今天會突然想請我吃飯？”
在精緻優雅的意大利餐廳內，邵予呈促狹的取笑她。
“我又不是第一次請你吃飯……”本來應該很理直氣壯的，只不過因為有求於人，相對的連說話的語調都減弱了許多。
“今天公司里總共開了六場會議，剛好從早到晚，如果不是約好要吃飯，我很可能現在還陷在會議室裏面，根本脫不了身，光是聽報告就聽到耳朵長繭了。你今天呢？工作進展得還順利吧？”
“還算順利，不過……”
“不過什麼？”
“今天總編輯又提到了……”早說晚說還是得說吧？那還不如直接一點，予呈應該可以諒解的吧？“總編輯今天提到了上次專訪的反應，許多讀者回函希望我們能再採訪一次東方祺。”
他沒有回答，彷彿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上，這樣反而讓凌婧着急了起來。
“予呈，你的意見是什麼？我並不是一定要……”
“如果你不想再採訪，今天你應該也不會提出來吧？”
“話是這樣沒錯，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當然想，但不一定是……你能了解嗎？我的工作就是滿足大眾知的權利，總編輯的要求我只能盡量照做。”
他能了解，他當然能了解，只是為什麼一定要是她？
她難道不明白就因為如此，使他很難再相信她是單純為了工作嗎？之前才剛為了這個話題討論過，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又得重新討論一次。
他們因為東方祺而有了結識的機緣，又因為他而發展到今天的關係，但是他們也差點因為他錯過了共有的未來。為什麼她還是要堅持將採訪主題放在他的身上？她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累壞了，他已經疲倦再去猜測凌婧真正的想法，他也不想再為同樣一件事做爭辯。如果東方祺這件事不能有一個清楚的輪廓，對東方祺，對他自己，或是對他與凌婧，都不可能會有平和與信任的未來。
要就一次把它弄清楚吧！他已經疲於在同樣的問題上打轉。
“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如果可以的話，你是不是可以再幫我安排一次專訪？我會讓總編了解這是最後一次，因為我不想因為這件事而讓我們之間產生……”
他倏然抬手打斷了她的話，像是她的話已經不能再讓他信任。
“我可以安排，不過一切都得按照公司程序。之後不管你的總編輯怎麼想，這個採訪都不可能再有第三次，除非東方祺自己願意。”
這是最後一次，邵予呈告訴自己，這絕對是他能接受的最後一次。
為了探知她真正的想法，他會給彼此最後一次的機會。
對於這二次的採訪，雙方似乎都比第一次慎重許多，目的地雜誌社的總編輯堅持隨行，連攝影師都換上特約攝影記者，就是希望能將這一次的專訪呈現出最好的品質。總編輯的反應讓凌婧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但她並不知道這還只是個開始。
“你好，我們和東方先生約好三點鐘。”
她還記得當她第一次踏進這個大廳里所發生的事，簡直就像一場鬧劇，卻讓她因此和予呈相識……現在想起來，都還讓她忍不住啞然失笑。
“是，邵先生已經交代好了，麻煩你們直接上二十一樓。”
二十一樓，象徵著這整個企業權力核心的地方。
才剛踏出電梯，等在一旁的公關部門的人員便將他們帶進一旁的會客室，裏面除了兩位陌生的臉孔外，既沒有東方祺，也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東方總裁他……”
“我們已經告知東方先生了，他很快就會過來，在這之前，我們想先看看你們這次採訪的主題內容。”
其中一位很快的和他們交換名片，上面印着：公關部副理倪允然。
公關部副理？
“我是負責業務部的陳維能。”
凌婧看了一下名片。業務部副總？這……
“你們都到了，可以開始了嗎？”
加入他們的聲音是來自剛踏進會客室的東方祺，他的身邊還有……邵予呈。
“可以開始了，東方先生，我是目的地雜誌社的總編輯洪玉侖，很謝謝你再次接受我們的採訪。”
將近三十坪的會客室內，忽然像是在參加新人考核訓練一樣，主考官、副考官，甚至連一旁的紀錄人員都有了，這就是邵予呈所謂的按照公司程序嗎？按照他們公司的程序，訪問東方祺需要這麼多人一起參與？
當然，如果會出現這些部門的主管，在老闆面前他們當然會表現得比平常更“善盡職責”，在公關部門的堅持下，他拿出了一疊對媒體專用的公關稿，包羅萬象的“題庫”內容，幾乎已經回答了凌婧大部分的問題。
“有關產業或產品的問題，就由我來回答。”
凌婧還特別下了一番工夫搜集準備提問的要點，不過現在要回答她問題的，卻變成了東方國際集團的業務部副總……她今天到底是來採訪誰的？
“東方先生，社會大眾對你有更多的好奇，你是不是願意談一談有關於你自己？”
東方祺還沒有回答，一旁的公關部副理已經盡責的代他回答了問題。
“凌小姐，這在我們提供的公關稿上都已經有了，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問題？”
她怎麼知道今天會突然跑出這麼多人來，這樣的採訪和念新聞稿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她才不要讓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結束！
“東方先生，上次的採訪你曾經私下提過想將文化與資訊結合，並且透露有關產品將在市場上造成創舉，對於這一點，可不可以再請你深入的談一下？”
“凌小姐，這事關企業商品機密，目前還不方便在貴雜誌上披露這個消息。”
業務部副總再次代替東方祺回答，凌婧覺得自己已經快生氣了，還好這個時候東方棋本人卻也沒有再為難她。
“凌小姐，我想這次採訪如果是有關產品的部分，我的同仁都可以清楚的為你解釋，而且我相信比我說的還會詳細許多……”他反而輕鬆的笑了起來。“今天的氣氛似乎也不太適合‘隨便聊聊’，其他還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嗎？”
“東方先生，既然是專訪，我當然希望能有別於你們對外的公關稿，是不是可以……”
但一看現場的情況，洪玉侖將她拉到一旁，低聲的和她討論起來。
“凌婧，我看今天的情形恐怕不能如我們的願了，這樣吧！你將這篇報導以花絮的方式做完，先讓攝影記者拍照，再想想有些什麼可以補充的。”
“老大，可是……”
“就先照我說的做吧！”
凌婧沒辦法，只好先讓攝影記者拍照，她求援的望向邵予呈，卻只見他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順着她的眼光，洪玉侖忽然有了更好的靈感。
“凌婧，坐在東方祺身邊的人是不是邵予呈？”
凌婧很自然的點點頭，馬上興起不安的念頭，該不會……果然，洪玉侖的下一句話印證了她的想法。
“他長得這麼好看呀！我看他的賣點絕對不會比東方祺差，再加上他從來不在媒體曝光，新鮮度絕對比東方祺更好。這下我們可有更好的題材了，凌婧，先去問他能不能一起入鏡，可以為下次的採訪暖暖身。”
“不行啦，老大，他不喜歡拍照，他不行啦……”
洪玉侖的長臉一拉，聲音也為之低沉了起來。“你不去問他怎麼知道？先問過他再來告訴我！”
拗不過洪玉侖的堅持，凌婧只好硬着頭皮尷尬的走到邵予呈的身邊，用低得自己都快聽不見的聲音，說出了總編輯的要求。
“予呈，你能不能……你願不願意讓我們拍張照片？
有了開始，就很難拒絕第二次，凌婧現在深深的體會到自己那種騎虎難下的心情。
“你希望如此嗎？”他不答反問，就像是明知他不喜歡，卻對他提出要求一樣。
“我……這是我的工作。”
她面露為難的表情，其實也不願意因為自己而帶給他更多的困擾。邵予呈看了看她，不忍心見到她煩惱，一時心軟的放鬆了白已向來的原則。
“如果你認為這麼做才可以達到工作的要求，那你就做吧！”
“真的嗎？你真的認為沒關係？”
她表現出的訝異，讓他又氣又憐。如果不是現場有這麼多人在場的話，他真想吻她……
“只是一張照片而已，應該不會有人在意吧！”邵予呈想到的是那種模糊的、小小的、搞不好根本不會刊登出來的檔案照片。
東方祺一早進到邵予呈的辦公室內，忍不住就先好好的消遣了他一下——這對他來說可是難得的機會，因為眼前這個“完人”，不管是在私人情誼或是公司事務處理上，向來都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難得的機會，誰會就這樣輕易的放過？
“喔，我的偶像準備好籤名照片了沒有？”
私底下兩人的相處一直是很隨性的，邵予呈也很習慣東方祺大孩子的另一面。
“準備簽名照給你呀！是不是哪個女人追不到，想用我的照片移花接木？”
“啊，看來你還一點都不知道嘛！大難臨頭了還不逃，我就想你怎麼還有勇氣待在辦公室裏面，原來是炮火還沒有開打！”
邵予呈被他說得一頭霧水，什麼大難、什麼炮火？
“你不是下午的飛機要到紐約，怎麼現在還有閒情逸緻在這裏胡扯？”
“我就是因為上次的經驗，所以才決定到紐約避難，不過現在看來我是賺到了休假的機會，該避難的人根本不是我。”
“你到底在說什麼？”
“還不懂？上次答應讓凌婧採訪之後，我被其他媒體轟得沒有地方可逃，所以這次才會有自知之明的先安排……不過看來這次媒體朋友們會諒解我許多了。”
東方祺突然按下了桌上的內線電話，通知門外的秘書將雜誌拿進來。邵予呈的秘書很快的進入，將雜誌交給東方祺。
“我該去準備度假了，你呢，也好好享受一下當炮灰的滋味吧！”
東方祺將雜誌扔到他的桌面上，帶着詭異的笑聲很快的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邵予呈看了一眼桌上的雜誌。
資訊業的翹楚——專訪東方國際集團的兩位領導人
斗大的標題橫跨雜誌封面，底下佔滿半頁篇幅的……是他和東方祺的照片，
他的照片居然上了雜誌的封面？！這下他……
內線電話猝然響了起來，讓腦子一片空白的他嚇了一跳，邵予呈很快的按下對講鍵。
“什麼事？”
“邵先生，現在有三線電話在線上，都是媒體要求採訪你本人……你希望我怎麼回答他們？”
邵予呈現在終於完全明白東方祺所謂的“災難”，到底是些什麼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幾乎都在重新“複習”，當初凌婧是如何追新聞的，不斷的電話攻勢，人情邀約，不請自來帶着滿腔“誠意”的新聞人員，徘徊在公司門外，手裏拿着剛出爐的資料，有關他小學念的是什麼學校，以第幾名畢業，中午吃什麼樣的便當，牽過幾名女生的小手……鉅細靡遺的，全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他以為不過是一張“模糊”的照片，居然讓他連走在路上都有人指指點點，專線電話再也不敢接，兩支行動電話都保持關機狀態，連跑車都得留在停車場內，如果直升機沒有管制的話，他大概會毫不考慮採取“空遁”的方式。
就像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的私隱，他的外型與地位成為最大的賣點，俊俏的長相加上多金的條件，就算是明星都不見得可以媲美他所擁有的。
而他終於見識到所謂的“樹大招風”，連到外面參加個會議都得讓同業消遣幾句，其中還不乏有紅着臉的其他公司職員，拿着雜誌希望他能在上面簽名……這些都讓邵予呈覺得哭笑不得，只能怪東方祺不夠朋友，居然一個人逃到紐約，也不留下來幫他分攤一下這些消耗不掉的“熱情”。
當然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自然就是目的地雜誌社的總編輯洪玉侖。他不怪凌婧，她沒有作主的權利，更何況是當初自己“不小心”答應的。
看來這一個不小心所引起的後果，可得花上一段時間才可能降溫了。
而在雜誌出刊之後，一直找不到邵予呈的凌婧，心裏真是擔心得不得了，她知道這個封面可能會引起怎麼的後果，她知道邵予呈現在一定是因為要躲避無所不在的媒體，才會沒有辦法和他聯絡上。
然而，媒體八卦的功力可不止這些。
中午用餐的時間，當凌婧依照慣例用便當解決民生問題的時候，一陣鎂光燈閃爍，也沒有事先取得她的同意。
“凌小姐，我們得到的消息指出，你是東方國際集團股東邵予呈的女朋友，你可否發表一下意見？”
怎麼會？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會知道的？一連串的問號她還理不清頭緒，就已經被接下來更多的問題給嚇傻了。
“據說就是因為這樣的關係，所以你之前才可以順利的採訪到東方祺。”
“可不可以談談你對邵予呈的看法？你們是如何認識的？是因為採訪嗎？還是因為之前就認識？是有人介紹你們認識的嗎？”
“你和邵予呈目前的發展如何？有結婚的打算嗎？”
凌婧已經快暈倒了。
“等一下！你們怎麼會……”
你們怎麼會知道？這問題不等於白問了嗎？身為新聞從業人員，她自然清楚沒有事是可以完全瞞天過海的。只是，她到底該怎麼說，予呈會怎麼想？她已經害予呈備受壓力了，總不能再為他製造更多的新聞題材吧？
“我們怎麼會知道的？你這麼問就等於承認你們之間的關係了？”
“我想問的是，你們怎麼會這麼想，我當然不是……他的女朋友，”睜眼說瞎話讓她有些不自在，但為了保護予呈，這是必然要做的動作。“我和他只是在採訪東方祺的時候，碰巧見過面而已。”
“但是有人曾經多次見到你和他一起出席晚宴，而且還頗為親密。”
“他們看錯了，那個人不是我，我和他沒有任何其他的關係！”
不管他們再怎麼問，凌婧還是一貫的否認到底。
一進到辦公室內，邵予呈就把秘書叫了進來。
一大早就看到八卦雜誌躺在他的桌上，光是看到那充滿色彩的封面，就足夠讓他的心情壞上一整天。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把這種雜誌放到我的桌上嗎？”
秘書的表情顯然有些為難，她知道邵予呈不想看，可是……
“邵先生，但是我以為這篇報導你可能會想知道……”
“只要和我們產業無關的我都不想看見，更何況是這種八卦雜誌！
“但是……”秘書很快的翻開其中一頁，將雜誌推到他面前。“這篇是有關凌小姐和你的……”
他和凌婧的事，機要秘書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但什麼叫作他和凌婧的事？
邵予呈看了一眼上面的標題——
我採訪到他，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明白秘書指的是什麼了。
“你先出去吧！”
“是的，邵先生。”
等她離開之後，他坐下來好好的看了一遍報導內容，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