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哥。”羽月走進了悌之的房間,臉上帶著笑意。
悌之睇了她一眼,將手中報紙擱下。“什麼事?”
她在他面前坐下,“我們代導師要來做家庭訪問。”
“什麼?”他一怔,因為這是第一次有老師說要來家訪。
“她這個星期六要來。”她喜孜孜地說。
見她一臉高興,他有幾分疑惑。“你好像很高興?”
怕自己露了餡,樂極生悲,她連忙收住笑意。“沒有啊。”
悌之挑挑眉,懷疑地看着她,“為什麼要家訪?你做了什麼?”
她搖搖頭,“沒有,代導師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家庭狀況……”
看她否認得那麼明快絕對,他倒也沒懷疑什麼。
再說,她一直是品學兼優的模範生,而他又管教嚴格,她確實不太可能會捅什麼樓子、闖什麼禍。
“幾點?”
“晚上七點。”她說。
“好,我知道了。”他重新拿起報紙,“那個時間,我會在家裏等著。”
“不能在家裏。”羽月突然說道。
他一怔,又擱下報紙。“為什麼?”他不解地看着她。
“家裏有那麼多弟兄出出入入,而且光從門口一看,就知道我們家是黑社會……”她家大門旁的木區上就寫著「黑龍會總部”,任誰一看都知道這絕對是黑道的家。
悌之眉丘微微一隆,“你的代導師不知道我們家是……”
她搖搖頭,“長岡老師是新來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噢,”他蹙眉思索了幾秒,“那反正她早晚會知道。”
“不行啦!”羽月激動地說。
“為什麼不行?”
當然不行。要是長岡老師知道她哥哥是黑道頭目,一定是跑的比飛的還快。
如果她一開始就被嚇到了,又怎麼有機會嫁進她岸川家?
看她一臉憂心,悌之感到懷疑。“你在搞什麼把戲?”
“沒有啊。”她不假思索地否認。“我只是……”她心虛卻又鎮定地說,“我很喜歡長岡老師,不希望她知道我們家是……”
悌之眉心一鎖,“羽月,你覺得很丟臉?”
她一震,連忙解釋,“不是,是因為我不希望她因為知道我是誰,而像其他老師一樣對我特別客氣。”
聽見她這麼說,悌之不禁有些許的歉疚。“羽月,對不起,都是……”
“不是哥哥的錯。”她抬起眼,無辜又可憐地說,“我們家本來就是黑道家族,哥哥也不是自願當會長的,對吧?”
說著,她眼眶還泛著淚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這一招對她哥哥一定有用,她相信一向“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哥哥,一定會因為她的“淚彈”攻勢而答應她所有的要求。
“其實我還是以有你這樣的哥哥為傲,只是……”
“我知道了。”悌之打斷了她,眼底滿是無限的歉意及憐惜。
他露出溫柔的微笑,輕輕拍撫着她的肩,“我會在南町的別館見她。”
羽月的眼睛露出燦爛的光芒,“真的?那你不能帶人喔。”
他點點頭,“我不會讓任何弟兄跟着過去,你放心。”
“太好了。”羽月撒嬌地勾着他的手,“謝謝哥……”低着頭,在悌之沒看見的時候,她露出了狡黠的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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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田市,南町。
這是悌之位於南町的別館,有時想一個人清靜一下,他會到這裏來。
在羽月的懇求下,今天他不讓任何人在別館內外進出,就為了恭迎她所喜歡的代導師到訪。
對於羽月不想讓人知道她的背景之事,他多少是體諒的。
因為身為岸川家唯一繼承人的他,也有過那麼一段歲月。
大家都怕他,怕他的家族,同學對他敬而遠之,老師也對他特別客氣,他討厭大家那麼小心翼翼的對待他,卻怎麼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不過,他從沒見羽月那麼在乎過一位老師,是不是這位代課的長岡老師有什麼特殊之處呢?
六點五十分,門鈴響了。
因為整個別館就只有他一個人,於是他親自前往應門——
打開門的那一剎那,他瞥見門外站了一名個子高挑纖細的女子。
“你好,我是羽月同學的代導師長岡真知子……”依照羽月給的地址來到南町的真知子,一見大門開啟就先彎著腰,深深一鞠躬。
這一帶似乎是高級住宅區,而岸川家的房子從外面一看,就知道是頂級豪宅。
打直背脊,她拾起頭來——
“啊!”她瞪大眼睛,尖叫一聲。
看着眼前的真知子,悌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羽月口中所說的代導師居然是她?
“你就是羽月很喜歡的那位代導師?”他撇唇一笑。
岸川羽月很喜歡她?他在說什麼?岸川羽月不知道有多討厭她……
“你為什麼在這裏?”她一臉狐疑地睇着他。
“因為你要做家訪。”他說。
“你是說你……”她秀眉一皺,“你是家長?”
他點點頭,“請進。”
聽他叫出羽月的名字,她確實不必懷疑他的身分,只不過他是……家長?
岸川羽月是他的女兒嗎?
以他的年紀,如果早一點結婚的話,要生下十三歲的羽月也不是難事。
“你想在門口做家訪嗎?”見她動也不動地杵著,他笑問。
真知子有點不安地睇着他,然後再往屋子裏瞧了幾眼。
屋子裏很安靜,沒有半點聲音,整個家裏好像就只有他一個人。
突然,她覺得有點可怕。而更可怕的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明明是一個有十三歲女兒的已婚男人,居然還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甚至意圖追求她。
那天他跟她說的那些話,曾經教她心頭小鹿亂撞,但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可惡極了。羽月的丕變及叛逆,會不會是因為他……
“長岡老師?”悌之伸出手,在她眼前一揮。
“請問羽月同學的媽媽呢?”她猛回神,瞪着他問。
“她媽媽……”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地說,“死了。”
她一怔。羽月的母親已經死了,那也表示他是個鰥夫。
他是在妻子死前就已經大搞男女關係?還是在妻子死後?
看見她的奇怪表情,悌之多少猜到了她在想什麼。他想,她一定把他當成羽月的爸爸了。既然她誤會,他就逗逗她。
“羽月的媽媽在她一歲的時候就過世了。”他說。
“ㄟ?”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麼說,羽月從小就失去母親,而他也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成了鰥夫?
“她跟一個男人到夏威夷度假,小飛機失事,兩個人都意外身亡了。”他淡淡地敘說著這一段往事。
聽到這一段,真知子更是震驚了。他妻子跟另一個男人去夏威夷度假,還墜機身亡?他的意思是……他妻子有“外公”?
我咧,他家怎麼這麼複雜?
“你的私生活不檢點是因為你妻子很早就過世,還是你天性如此?”她直問。
他撇唇一笑,“首先我要聲明的是,我還沒結過婚,再來就是我的私生活並沒有不檢點。”
沒結過婚?這麼說……羽月是“非婚生子女”?
這傢伙真是可惡,沒結婚就讓人家大肚子替他生小孩,難怪羽月的媽媽會“另起爐灶”。
“毛都還沒長齊就玩出‘人命’來,玩出人命后又不結婚,還說你沒有私生活不檢點?”想起他先前親吻她,還想追求她,她不覺火冒三丈。
“如果你因為我的女性關係而判斷我私生活不檢點,那真是太冤枉我了。”他唇角一勾,露出了性感而迷人的微笑,“我單身,交交朋友並不犯法。”
“是喔,交朋友?不知道你都用‘哪裏’交朋友?”她語帶嘲諷地說。
見她說起話來挾刀帶劍的,悌之忍不住一笑。“那麼你想不想跟我交朋友?”
她耳根一熱,羞紅了臉。
“你就只顧著用腦袋以外的地方交朋友,完全不管羽月同學的情況嗎?”
“羽月?”他濃眉一皺,有點弄不懂她的意思。“她很好,沒什麼問題。”
看見他那篤定的表情,真知子幾乎可以判斷一件事,那就是羽月在他面前,絕對是“乖寶寶”。
“你根本不了解她。”她說。
“我是越來越不了解她。”他據實以告,“她慢慢長大了,女孩子的心理,我並不懂。”
“你怎麼不懂?你女性經驗豐富得很。”她酸他一句。
他眉稍一挑,勾唇一笑。“我還不用教她性教育。”
“你!”三句沒兩句正經,可惡。
“羽月說你是代導師,只是想了解一下班上同學們的家庭情況。”
她一震,“她這麼告訴你?”
羽月並沒有實話實說,難道她怕被他責罵,所以說謊?
“難道不是嗎?”他疑惑地直視着她。
“她經常不聽勸告。”她非常含蓄地說。
“不聽勸告?什麼意思?”他濃眉一叫。
她沉吟了一下,“她打架。”
“打……”他陡地一震。他沒聽錯吧?羽月會打架?
“是真的。”見他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她補充說明:“我親眼看見她把高中部的學姊壓在地上打。”
悌之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看起來可愛又柔弱的羽月居然會打架?而且還是打高中部的學姊?身上流着岸川家的血,確實是強悍了些。
“果然是虎父無犬女。”他忍不住說道。
聽見他這麼不負責任,甚至是沾沾自喜的話,真知子秀眉一擰,慍惱地說:“你怎麼這麼說?”
“我沒說錯什麼吧?”
“這是一個做父親的該說的話嗎?”她惱火地質問他。
父親?她果然把他當成是羽月的父親。
“小孩子打打架,很正常。”他從小打到大,也沒人說他不對。
再說,為了保護自己,適時的還手也是必要的。
“正常?”真知子簡直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一個父親口中說出。
“你問過她為什麼打架嗎?”他反問她。
“她說她高興。”她狠狠地瞪着他,“你聽見了嗎?她說她高興。”
他微頓。“你確定你現在說的是岸川羽月?”這實在不像是羽月會說出口的話。
“你……”她瞠瞪着他,“你太不負責任了,你根本不知道她……”
“我一直很嚴格。”他打斷了她,“羽月不是你所說的那種孩子。”
“你憑什麼那麼有自信?”她直視着他,眼神嚴厲而肅然,“如果你連自己都管不好,怎敢確定你管好了她?”
“我管不好自己?”他眉心一叫,略顯不滿。
“難道不是?”她言詞咄咄,“當羽月她慢慢地在學壞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你都跟女人廝混在一起吧?”
他臉上一沉,“我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還說不是?”她氣惱地說,“你……你甚至對陌生的我做出那種事!”
“我只是親了你。”該死,親嘴是死罪嗎?她不能因為他曾情不自禁地親了她,就將他當成私生活糜爛、到處跟女人睡的爛人吧?
“只是?”這句話就像是火上添油般惹毛了她,“我不是像你那麼隨便的人。”
“我也不隨便。”他銳利而炙熱的目光緊鎖住她,“我是遇上了你才變得那麼主動。”
她一怔。他的意思是……過去他都是被動的?
“你是說你是萬人迷嗎?”
“不,”他神情認真地說,“我是在恭維你,讓你知道你有多麼不同。”
她臉兒一紅,卻感到十分懊惱。“謝謝你的恭維,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長岡……真知子。”他眼神一凝,突然叫出她的名字。
她微怔,一臉迷惑地看着他。
他匆地一笑,“我終於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了。”
她眉心一蹙,憤然地瞪着他。她在跟他談他女兒的事,而他卻只顧著跟她打情罵俏?
“你簡直無藥可救。”想到自己還曾經因為他而心悸不已,她就越是懊惱。
“如果你想繼續放任羽月,那隨便你!”碰上這種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的家長,她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孩子是你的,你無所謂的話,我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很討厭羽月?”他笑意一斂。
“我不討厭她,我關心她。”她語氣肯定地說,“但現在,我同情她。”
他微蹙眉頭,不解地看着她。
“我同情她有一個這麼相信她,卻一點都不關心她的父親。”說得激動,她眼眶又紅了起來,“羽月很討厭我,但我還是關心她,我不像你,我……”
說著說著,她竟心亂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發現自己有點語無倫次。
“羽月不討厭你。”羽月怎麼會討厭她?為了不讓她知道岸川家的黑道背景,她還千拜託萬拜託地要求他別露餡呢。
真知子咬了咬唇,臉上充滿了沮喪、無奈及懊惱。“她不喜歡我這個代導師,從第一天開始,她就表現出一副不滿,甚至瞧不起我的態度……”
悌之陡地一震。
這怎麼可能?羽月是那種即使遇上討厭的老師,也不會無禮的孩子。
直覺告訴他,這其中一定有蹊蹺。羽月在搞什麼鬼呢?
突然,他想起羽月曾告訴他說,她遇見了一個神似松島菜菜子的美女,難道她指的就是眼前的她——長岡真知子?
“看來我不需要跟你多說了。”真知子恨恨地直視着他,“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說的,那就多抽出一些時間,好好地接近她、了解她。”說罷,她轉身就要走。
“慢著。”他伸出手,拉住了她。
她轉身使勁地甩脫他的手,“岸川先生,你還想說什麼?”
“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會好好問問羽月。”他語氣誠懇地說。
因為他說得相當誠懇,她也不好再說什麼。“希望你說到做到。”話落,她又用力掙了一下,但她發現,他還是緊緊抓着她的手,毫無放手的打算。
“你放手!”她羞惱地說。
他熾熱的眸光鎖住了她,“我說過了,再有第四次的見面,就是天意註定。”
迎上他火熱而真摯的目光,她心頭一陣顫悸。
天意註定?真是天意嗎?搞不好是喔,否則哪有這麼巧,走到哪裏都可以碰上他。
不過就算是天意又怎樣?他實在太令人生氣且失望了。
親她的事,她可以算了,但他對女兒的放任態度,卻讓她非常的不滿。
“誰跟你是天意註定?放開我。”她眼神嬌悍地瞪着他。
悌之抿著唇不說話,但兩隻眼睛卻專註而火熱的凝視着她。
被他那麼看着,真知子不禁心慌起來。“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不打算放開你。”他神情認真地說。
她陡地一震,驚羞地看着他。不放她?他想幹嘛?
“請你別開這種玩笑,我……我是羽月的老師。”
他唇角一揚,笑問:“有規定說學生家長不能追求老師嗎?”
“我……”發現他越靠越近,她本能地往後縮。
但旋即,她想起那天在車上的事。他就是這麼靠近她,一副想親吻她的樣子,但最後只是在惡作劇,純粹是想嚇她。
是的,他只是想捉弄她,她不必伯。
這麼一想,她“勇敢”地挺起胸膛——
“我對你沒興趣。”她迎上他熱情又迷人的目光。
睇着她那嬌羞不安,卻又故作鎮定的模樣,他越是覺得她美麗動人。
雖說他一開始並沒對她抱着太大期待,但在她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面前之後,他慢慢地不能控制自己……
上次見面后,其實只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製造再一次相遇的機會,但他沒那麼做,因為他期待另一次的天意安排。
因為唯有天意安排,才能教他更確定他真的可以,也該追求她、接近她,甚至擁有她。
今天,她以羽月的代導師的身分出現在他眼前,這可不能再說是偶然了吧?
“我要告辭了,請你放手。”她瞪視着他,而他的臉離她只有幾公分。
她想,他不會輕舉妄動,她是羽月的老師,他應該有所顧忌。
“如果我放手了,還有機會見到你嗎?”他的熾熱氣息吹拂在她臉上。
她狠狠瞪着他,不讓他發現她心裏的惶惑、羞悸及不安。
“我討厭你這種人。”
“因為我是黑道?”
“不,因為你是個沒有責任感的父親,在這個時候,你腦子裏沒有女兒,只有亂七八糟,既沒營養又骯髒的東西。”
“你說得太過分了。”他無法同意她對他偏激又不合理的批評。
“首先,我對羽月一直很有責任感,而且她是個乖巧聽話又懂事體貼的孩子。”他鄭重聲明,“再來,我腦子裏沒有什麼髒東西,喜歡一個人不犯法。”
“是嗎?”她撇唇冷笑,“你現在不讓我走,就犯了妨礙自由罪。”
“噢?”他眉稍一挑,唇邊勾起一抹高深的笑意,“這樣才叫犯罪。”
說罷,他出其不意地將她一擁,低頭封堵住她的唇——
“不……”她試著反抗,但卻怎麼都推不開他。
他捧住她的臉,聲線低啞地說:“我會為你犯罪,即使這麼做是死罪一條。”說罷,他重新攫住她的唇。
他的唇帶著燒灼的熱力,焚燒着她的身心。
他的話是那麼的動聽、那麼的醉人,但她知道那是毒藥,不該輕嘗。
她不懂,他怎麼能這樣?身為人父,這個時候他應該滿腦子都是正值青春期,性情丕變的女兒,而不是……
這個男人有着吸引她的致命魅力,但另一方面,她又覺得他實在是個差勁透了的父親。她不該被這樣的他吸引,她……她更不該讓他有這種機會。
忖著,她奮力地推開了他——
“你真差勁!”她恨恨地瞠視着他,“你是最差勁的父親!”話落,她轉身欲奪門而去。
悌之拉住她,“真知子,慢著……”
“不要叫得那麼親熱!”她聲線拔尖地說,“你知不知道羽月她還大刺刺地當著我及班上同學的面抽煙,你該好好關心她了,岸川先生。”
聽見她這些話,悌之不自覺地鬆開了手,一臉錯愕。“抽……煙?”
“是的。”她氣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憤而離去。
看着她的背影,悌之怔愣了好一會兒。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她似乎說得很肯定。
“抽煙?”他神情懊惱地濃眉一叫,“岸川羽月,你在搞什麼鬼?”
忖著,他回到屋裏拿了鑰匙,飛車趕回北町的總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