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王世昌反射性的往後一瞧,只見崖下竟是洞庭湖,且湖上停了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船舶,艘艘皆燈火輝煌,船上站滿了戰家兒郎。
在這短短一瞬,他想起了這位傳奇女子,想起人在戰家的師兄祁土貞——
戰不群怎肯錯過這次機會,立時飛身上前欲搶救水若,王世昌此時回過頭來,及時回身和他對了一掌。
砰地一聲巨響,兩人雙雙被震退一步。
所有人相繼躍起,打算攻他個藉手不及。
豈料王世昌腳才往後踏下,那崖上便崩了一塊,眾人還未落下,王世昌已帶着水若雙雙落下屋去。
「水若——」戰不群心膽俱裂的狂吼一聲,沖撲上前!
本來他已及時抓住了她的衣袖,沒想到王世昌那卑鄙小人為求自己活命,竟一扯水若,借之提氣飛身而上,臨空還又踏了水若肩頭一腳,把她當踏腳石般,重新飛回崖上!
水若因此往下猛地一沉,戰不群抓到的衣袖登時因而撕裂;眼看她直直落下崖去,戰不群再顧不得其他,大腳一踏崖石,跟着跳了下去,並吐氣沉身,在半空中趕上落下的水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再反手將她往上一送,將她送回崖上。
「不要呀!不群——」水若驚恐的看着他送自己回去,他卻繼續往下跌落,不禁伸出雙手失聲大叫。
戰不群看着她被水雲安然接住,咧嘴一笑。
下一瞬,他便嘩啦躍入黑沉沉的水裏,濺起老大水花……
水若最後看到的,便是他那嘴白牙。
已經三天了,戰家、水家的人搜遍了洞庭水域,卻什麼都沒找到。
她望着浩瀚湖水,告訴自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雖然……所有的人,大都已不抱希望。
那一晚,白師傅殺了王叔,爹則從頭到尾緊抓着她,因為當她聽聞戰姑娘說他不會游水之後,立時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直哭喊着要下水尋他。
戰姑娘之後立即跳了下去,蕭公子也下了水,所有戰家兒郎都下了水,然後水家的人也跟着加入,洞庭湖這一方喧囂了一整夜,卻因為夜深水黑,沒人找到他。
除了
第一夜之外,她沒再掉淚,只是跪坐在這崖上,緊緊握着他的紅玉,動也不動地望着湖面。
任何人勸,她都不肯離開,堅持要在這兒等他回來。
他會回來的,她相信。
他答應過的,他答應過不會死的,他答應過要娶她為妻的!
她相信他……
水若緊緊握着那塊血紅的龍玉,一再一再的告訴自己,他還活着!
「小姐,你別這樣……」巧兒紅着眼眶,聲音沙啞的再度勸說,「小姐,你這樣不吃不喝,戰爺若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
水者仍是不動,只是木然的看着前方。
「小姐……」巧兒已經不知該怎麼辦了,只能帶着哭音喚她,希望能得到一點反應。
她依然沒有反應,只有湖上微風拂過,揚起她幾縷秀髮。
巧兒雙膝一彎,突地端着食盤跪下,哽咽的說:「小姐,我求求你……」
水若不曾動彈,久久才發出虛弱的聲音,「你回去吧,我不吃。」
巧兒聞言火從心起,氣哭地起身罵道:「小姐,你不要那麼任性!戰爺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在水底閉氣三天的!他已經死了!你聽到沒有?」
水若未曾回頭看她,聽聞此言只是更加握緊了手中的紅玉,輕輕地、柔柔地,低喃重複着相同的字句,「他答應過的,他答應過不會死的,他答應過要娶我為妻的……」
當巧兒聽清楚她所說的話時,只覺一陣凄楚心痛,所有的詞句都梗在喉中,再罵不下去了。
一人拍上了她的肩頭,巧兒回首,只見戰家大小姐站在她身後。
戰青眼中閃着淚光,輕聲對巧兒道:「我來吧。」
巧兒看着虛弱的戰家大小姐,淚珠差點又掉下來。
戰家大小姐才剛生完孩子,連月子都還沒做完,那天卻立刻跳下水去尋戰爺,若不是後來蕭公子阻止她再下水,怕是連她都會賠上一條命。
她沒看到戰家大小姐的眼淚,卻知道她哭了。當天大白時,大伙兒仍未尋到戰爺,她看見戰家大小姐將臉埋在她相公的懷中,痛哭失聲……
今早,她才聽說戰家大小姐在船上昏了過去,沒想到她才剛好些,就來這兒看小姐……
巧兒手裏端着食盤,緊咬着下唇,雙眉直顫着,淚珠終於一顆顆滾落。
「別哭……」戰青溫柔地拭去巧兒臉上的淚,微微一笑,接過她手上的食盤。「你那天的傷還沒好吧?去歇會兒吧,我會讓她吃點東西的。」
巧兒看着她走到小姐身邊坐下,這才滿臉淚的回水家宅院去。
湖上浮着一層薄霧,放眼望去,什麼都朦朦朧朧的。
戰青望着前方,突然深吸了口氣,開口道:「我也相信他還沒死。」
水若一怔,轉頭看她。
「你想想,龍女的弟弟便是龍子,天底下有龍會俺死的嗎?我看他是跑去找洞庭龍王的公主,樂不思蜀,忘了上岸。」她側着頭看水若,強扯出一記笑,「他曾無消無息的失綜了十幾年,但在那些年之中,我從來不認為他死了,後來,我相公真的找到了他……」
戰青緊握拳頭,不讓臉上的笑消失,繼續說:「而且,咱們船上向未有句笑話——笨蛋不會淹死!那傢伙從小就少根筋,笨得要死,所以他是不會淹死的,知道嗎?」
水若看着眼前微笑的女人,嘴角不覺微微牽動了一下。她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拭去戰青滑下笑臉的波水。
戰青看着她溫柔的動作,只又說了句:「難得我那笨弟弟終於有點眼光。」
「吃點東西。」戰育將熱湯遞給水若,柔聲道:「你總不想讓他回來后,指控我姐姐虐待弟媳婦吧?」
水若看着她,似乎有一瞬要掉下淚來,但最後終究沒有。她接過碗,淚光閃閃的低喃:「他被關起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笑着。你和他……都是溫柔的人。」
水若喝下一碗湯后,戰青才起身離開。
她才行至水家後院就見到蕭靖站在門口,不覺淚又落了下來。
他上前將她擁住,讓她在他懷中哭泣。
戰青緊緊抱着他,忿忿不平的在他懷中悶哭道:「這到底算什麼?海龍女的弟弟會淹死在洞庭湖裏,這根本是天大的笑話——」
她因噎氣梗了一下,跟着卻突然開始自責,「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沒要他回來就好了,如果我沒要他到洞庭來就好了,如果他人還在沙漠中,他就不會……,不會……」
蕭靖心疼的輕抱着她,久久才黯然遭:「不要責怪自己,那不是你的錯……」
天,又黑了。
水若跪坐在崖邊,眼前不由得浮現他的身影,從一開始的相遇,他吐了她一身,到後來晚宴上無禮的盯視,直至夜晚間過她的香閨扶持她。他倆在山裏度過的那幾日,他讚賞她的才華,並保證替她保住船廠;他還親口向她提親,還要她喚他不群……
「不群……」她低哺着他的名,想到他笨拙的溫柔、想到他溫暖的懷抱、想到他爽朗的笑聲、想到他曾說過的話、想到他落下崖時臉上那溫柔的笑容……
「不群……」她再度低喚,更加握緊那塊溫熱的血紅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