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快樂,不是金錢所能獲得,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它只是一種心理狀態而已。
裴一一,一共十六畫。翻開農曆後頭的姓名筆畫吉凶數,十六畫能獲眾望,成就大業,名利雙收,一門興隆。是個大吉的名字。
名字,是由文字組合而成。充其量它只不過是個符號,代表你這個人的符號。可是這個符號有優雅也有庸俗;有高尚也有平凡。這個符號在定了要跟你一生一世,除非你去改變它。
名字,當然不是你說想改就能改。首先,要找個筆畫吉凶數都好的,然後對你的事業、婚姻、人際關係、財運都有幫助,最好還可以對社會和諧、國家安定、世界和平有所貢獻,才能稱之為好名。
取名,還得配合五行八卦、紫微斗數、生辰年月日,其麻煩程度不勝枚舉。所以人家會說,關乎姓名之學問,總稱為姓名學。既然是學問,那就不是一般人會的東西。所以一般人要改名,可能會求助於算命先生。
可是每個算命師的思考立場各有不同,見解分析也有差異,到底該聽誰的,也沒個準兒。
“一一,好名。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一,萬字之首,一呼四應。好!註定了一生富貴啊!”算命師說著。
“一一,一敗塗地,一蹶不振,一事無成,命格差矣!最好改名,以求改運。否則將來會危及性命,禍延子孫。”另一名算命師搖頭又嘆氣地說著。
人生由命非由他。
人生的際遇,一切都是“命”,並不是、也不能由他人安排。事實上,會有這種感慨,往往是不如意時才會有的洒脫之語。
若真是如此,怎麼又會有人說“命無改,運可改也”?坊間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算命師、求神問卜等荒誕不經的事呢?會去算命的人,通常是那些六神無主、無路可退、諸事不順的人。為求順遂、求好兆頭、好姻緣、好時辰,希望能趨吉避凶。
“富貴自是福來投,利名還有利名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這是算命先生最愛繞口的話,接着他會這麼說:
“話雖如此,你來找我就對了。命雖不可改,但運可改。改個運,保證你時來運轉。”
有人生來就是有人伺候,不需為錢煩惱,生來就婢僕成群,慣於使喚、指揮,這叫富貴命。
也有人生來就是替人做牛做馬,辛苦一輩子,依然家徒四壁,殘屋破瓦,永遠為了錢而低聲下氣,這叫勞碌命。
然而,既不是富貴命也不是勞碌命,那又叫什麼呢?
很簡單,就是——平凡。
如果改個名對自己有利,何樂而不為呢?
可,改名大不易啊!為了改個名,前前後後她看了五個算命師,好不容易才敲定了“夢潔”做為新符號。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到戶政事務所改名,還要那麼多的麻煩呢?要先登記、然後再註冊,接着註銷舊名,更換新證件……所以到目前為止她已經填了幾十份文件。
裴一一,天不怕、地不怕,惟一怕的就是——麻煩!她早上九點到戶政事務所,現在已經十一點了,裴一一還是裴一一,沒有變成裴夢潔。她整個早上、整個青春就這麼耗掉了。她忍不住生一肚子的悶氣。
什麼便民政策!我呸!什麼廉能政府!我呸呸!根本就是“不便民”政策,“連累”人民的政府嘛!
裴一一把所有攤在櫃抬上的證件統統收回,丟進牛皮紙袋。一一就一一吧!反正都活了二十年,沒改名也沒死。而一一也好,寫起來省時又方便,不像夢潔筆畫那麼多。
她不改了,早知道改名這麼麻煩的話,打死她也不會去做。她拿着牛皮紙袋,頭也不回地走出戶政事務所。
她走到停在戶政事務所旁的車子,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享受着清涼、舒適的冷氣,聽着優美的音樂。
“一一,你辦好了啊!”裴正儒從一堆英文文獻報告中抬起頭問着。
“一一!你看你也不叫我的新名字,我又何必自找麻煩。”裴一一嘟着嘴抗議着。
裴正儒尷尬一笑。已經叫了二十年的一一,現在要教他改,他是很不習慣。新名字?老實說,一時他還有些想不起來。是不是叫夢潔?天啊!突然多出那麼多的筆畫,從小寫字要人家逼的一一,一定會為了多出來的筆畫大感吃不消。而且“夢潔”聽起來還有些俗氣,但是他不敢和裴一一說。
“哥,你們好像都不大喜歡我的新名字,對不對?”
有這麼明顯嗎?裴正儒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一一雖然天真單純,但是她的感覺卻是敏銳無比。
“沒有。只是不習慣而已。”
裴一一搖了搖頭。“二哥一看到我要改的名字時,眉毛都皺成一團。三哥看到我新名字時,原本微笑的臉也沉了下來。大哥你也是,看到我的新名字時,一直在傻笑,好像我的新名字是個笑話一樣。”
裴正儒露出了尷尬的笑容,不再否認。
“哥,爸好偏心哦!你和二哥、三哥的名字又好寫又好聽,從來就不會有人問你們,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爸爸一定不喜歡女孩子,才會給我取這麼怪的名字,還是我根本不是裴家的小孩?你是正儒,二哥叫正道,三哥叫正農,大家都有‘正’字標記,只有我不正!”
“什麼叫只有你不正?你這麼胡說八道,小心爸爸地下有知,爬起來修理你一頓。叫你一一,是因為你是惟一、獨一無二,你根本就是爸爸心中的寶貝。而且你是元旦寶寶,為紀念這天,所以爸爸就把你取名叫一一,你懂嗎?”裴正儒義正嚴辭的訴說著。
裴一一點着頭,紅着眼眶。
“一一,雖然爸媽死了,但是你永遠是我們惟一而且獨一無二的妹妹,是我們心中的小公主,我們根本就不在意你有沒有工作,更不會認為你是拖油瓶。”
裴一一終於忍不住淚水,讓它奪眶而出了。
其實,哥哥們什麼都知道,包括她為什麼想要改名的原因。而且,他們從來就不反對她做的任何事。
一次飛行意外奪去了裴氏夫婦的生命,裴家兄弟便接手養育她、寵她,讓她快快樂樂、無憂無慮、沒煩沒惱地長大。父母雙亡那年,她才年僅九歲,而裴正儒已二十一歲,裴家中惟一成年的人。
社會各界及航空公司派人送來了慰問金,使得裴父裴母得以順利發喪,四個孩子肝腸寸斷的送走了摯愛的父母,好不容易一切即將歸於平靜。就在此時,航空公司也將每人五百二十萬的賠償金髮給家屬。而父母新投保的保險公司也紛紛送上“意外身亡”的保險金,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共有三千多萬。
這麼一大筆錢,立即惹來不少親戚的覬覦,想分一杯羹地紛紛出面慰問。美其名是“慰問”,事實上三兄弟都很清楚,黃鼠狼給雞拜年——當然沒安什麼好心眼。
其中,以一個號稱為他們“表叔、表嬸”的人最為熱切。他們似乎很清楚要說動十九歲的裴正道和十七歲的裴正農,讓他們兩個被收養是難上加難。所以,他們鎖定的目標是年僅九歲的裴一一。
九歲的裴一一,模糊地了解“死”的意思。父母兩人上了天堂,而這個天堂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永遠不能再看到爸爸和媽媽了。可是,爸爸媽媽可以坐飛機上天堂,為什麼她不可以呢?
表叔、表嬸為了討好裴一一,買了許多布娃娃和芭比娃娃送給她,最主要的就是想問一句話——
“如果表叔、表嬸當你的爸爸媽媽,我們會送你更多的玩具好不好?”
裴一一睜着圓圓大大的眼睛,嘟着小嘴,搖搖頭。
“我不喜歡布娃娃,也不要玩具。我想坐飛機上天堂,好不好?”
表叔、表嬸兩人面面相覷,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不可以!你坐飛機上天堂,那我怎麼辦?你不要我和正道、正農哥哥了嗎?”裴正儒以裴一一聽得懂的口吻,反問裴一一,心中卻有着沉重的傷感,他無法讓妹妹立刻理解這一切“無常”的人、事、物。
“你們不去嗎?”裴一一張着一雙圓圓的大眼問。
“我們不去!”
“那我也不去,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裴正儒緊緊抱着裴一一小小的身體,忍不住落下兩行淚。從這一刻起,他們三兄弟誓死保護裴一一,不讓她難過,更捨不得讓她掉任何一滴淚。
裴正儒抽出面紙,溫柔地擦着裴一一臉上的淚水。
“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
裴一一搖搖頭,低低的說著:“我覺得我真的太幸福了,我好怕這些幸福會離我遠去。”
“小傻瓜,你懂得惜福,幸福一定不會離你而去。”
“真的嗎?”裴一一的臉上仍充滿着疑惑。
“嗯!”裴正儒語氣肯定的點頭。“都快十二點了,肚子餓不餓,想吃什麼?”
“我要吃鬥牛士!”一提到吃,裴一一眼睛立刻一亮。
裴正儒露出笑容,看着恢復元氣的裴一一。是了!這就是煩惱不過餐,凡事天真快樂的裴一一。
“好!”裴正儒把車子發動,遠離了戶政事務所,也讓“改名風波”落幕。
不過,有件事他必須和裴正道、裴正農談一談。畢竟,引發這場“改名風波”的導火線,是裴一一找工作不順利,因此她才會將名字當箭靶,以為改名會讓自己順順利利的。他們必須檢討,是不是他們的態度讓裴一一的自尊受傷,讓她只好對自己的名字產生厭惡。
***
裴正儒,醫學院畢業,目前為台大醫院主治醫師。
裴正道,法律系畢業,目前與朋友合開律師事務所。
裴正農,電子系畢業,現職宏基電腦工程師。
認識裴家的人都稱他們為“裴氏三傑”。裴家三兄弟,個個長得英俊挺拔,風采翩翩,而且未婚。所以許多未出嫁的小姐們,紛紛倒追這三名身高夠高、長相夠帥、金錢夠多的帥哥,深信“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
這三個人通常早出晚歸,各忙各的。裴正儒雖是主治醫師,但三更半夜有什麼重要緊急的事,他仍會專程去醫院一趟。裴正道只要手中一有案子,他則會廢寢忘食,非打贏官司不可。裴正農是三兄弟中生活作息還算正常的,但他卻常常流連花叢間,要他回家,也是件稀有的事。會讓他們三兄弟總集合的,只有裴一一。只要是裴一一的事,他們三兄弟都會放下手邊的工作,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裴正儒趁裴一一熟睡之際,召開家庭會議。
午夜十二點,書房裏飄出濃濃的咖啡香。裴正儒把咖啡分別遞給裴正道和裴正農。
“一一怎麼了?”裴正農按捺不住性子先問了出來。
裴正儒靠在書桌前,輕啜了一口咖啡。
“一一要改名……”
“拜託,大哥,這個我們都知道,她要改叫……”裴正農遲疑了一下,彷彿忽然間想到,得意地大喊:“夢潔,”
“可是,你知道為什麼她想改名嗎?”
裴正農搖搖頭,陷入沉默之中。
“你今天不是陪她去戶政事務所嗎?怎麼了?”裴正道理清問題的癥結反問着。
“你們想過一一為什麼要改名嗎?”
“一一自己說過,她討厭每次都要解釋自己名字的由來,為了避免麻煩,才改名。”
裴正儒忍不住一笑。十分佩服裴正農這種二十多年不變的直線型思考,這種人是最好相處的,永遠不會拐彎抹角。
“一一活潑快樂的背後,有一顆敏銳纖細的心。她五專畢業后,至今仍找不到工作,這對她是一種極大的壓力。她一直覺得她是我們的包袱,她想讓自已經濟獨立,所以很努力在找工作。她所寄出的履歷表,至今依舊石沉大海,才會認為是不是自己的運氣不好,而導致今天找不到工作的局面。”
“找工作其實不難,我倒覺得是我們局限了一一的工作。我們替她篩選太多不合適的工作,才使她的就業機會變少。”裴正道沉吟的說著。
“所以關鍵其實是在我們身上……”
“那麼,我們不要替一一決定工作不就好了嗎?”裴正農把問題和解決方式直接說了出來。
裴正儒蹙着眉,沉思着。
“我反對!”裴正道立刻反駁。
“為什麼?”裴正農反問。
“你忘了我們當初替她東挑西選的找工作,目的是什麼?如果要讓她有工作,那有什麼難。”
“我同意正道的說法,我們都不希望一一吃苦受罪,所以還是有必要替她篩選工作。”
“可是,我覺得我們替一一想太多了,她根本這輩子都在走我們規畫好的路,也許一一有她自己的主見和想法,她並不願意照着我們的方向走,卻又不願違背我們。”裴正農仍持反對意見的說著。
“有道理,但是我仍不希望一一受到半點挫折,這是我的私心。我好喜歡一一那顆純潔無瑕、天真善良的心,而她那種大而化之的個性,更是我所羨慕的。在她的頭上,永這可以看到快樂的光環。”
裴正儒點着頭,贊成裴正道的話。“你有什麼方法可以一舉數得嗎?”
“我覺得最好能‘就近’照顧。”裴正道建議着。
“‘就近’照顧?你的意思是在我們的工作環境中找一份工作給她做?”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不愧是大哥,馬上就能和他心意相通。
裴正儒緩緩的搖頭。“你這個點子我想過,我原本想把一一安插在我的醫院裏,可是沒有工作適合她。當護士——一一非本科系畢業,當然不行。當護佐——太辛苦,太卑賤了。當社工、輔導勸說員——一一心太軟,萬一要她勸說家屬器官移植,她鐵定左哭一回,右哭一次。而且,醫院整個大環境來說,工作性質是封閉性的,女性成員特多,勾心鬥角,派別林立,我不認為一一可以在這個工作領域中勝任愉快。所以,我根本就不想讓一一到醫院上班。”
“別看我哦!我們公司只缺小妹,工作既雜且辛苦,又領不了幾毛錢,我想一一也別來我們公司受苦。”裴正農接著說了下去。
“正道,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們三個裏面,只有我的工作環境適合一一,我想一一到我的律師事務所是最好的了。”
“可是,你的律師事務所才剛成立不久,一些雜費、公關費支出一定大過收入,一一會造成你們的財政負擔。而且,你的合伙人同意一一去上班嗎?”
“他這陣子不在,出去散心,我想我用一個職員他不會反對。至於金錢方面,大哥更不用擔心,創業之初一定會有虧損,這些我都設想過了。”
“我有個意見,既然二哥事務所剛成立,我們當然不能雪上加霜,加重二哥的負擔,不如我們三個一起分擔一一的薪水,你們覺得如何?”沉寂一會的裴正農開口了。
裴正儒和裴正道兩人互望一眼,裴正儒笑了。
“嗯!好方法、好方法。這麼一來正道的事務所增加了人手,而且正道也不用為難了,這個方法太好了。現在只差怎麼和一一說,我們替她找到工作。”
“我來說吧!”裴正道理所當然地說。
“你要怎麼說?”
“寄錄取通知啊!”裴正道簡單地說。
“寄錄取通知是什麼意思?”裴正儒不解地皺着眉問。
“前一陣子我們事務所在徵文書處理專長的人才,一一也寄了履歷表。可是由於我們經費短缺,所以我們便不打算增加人手。我會建議一一到我的事務所上班,也是這個原因。”裴正道解釋原因。
“等等,你說一一寄履歷表到你們律師事務所,怎麼會呢?一一的每一封求職信我都看過,我不記得一一有寄求職信到你們的律師事務所。”裴正儒急急說著。
“這麼說一一瞞着我們寄求職信?”
“怎麼可以這樣?萬一她寄到什麼不三不四的工作場所,那就糟了!”裴正儒擔心地說著。
“大哥、二哥,別擔心了,反正一一有了工作,不會再寄什麼履歷表惹你們煩心,請你們放心好嗎?”
是啊!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沒必要太擔心了。反正,到時候再質問一一為什麼瞞着他們寄履歷表就行了。
***
裴一一拆開信封,抽出信紙。呆愣地看着上頭的白紙黑字——
恭喜您錄取了。請於星期一上午九點,至“道雲”律師事務所報到。
錄取了?錄取了!裴一一腦中霎時一片空白,怔在當場。
天啊!她有工作了。一恢復意識她立刻跑回房間,打開衣櫥,東挑西撿的找衣服。她該穿什麼樣的衣服才會讓大家都喜歡她、歡迎她,對她有好的印象……哦!她該怎麼做呢?
裴一一盯着衣櫥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比。不行!太幼稚了。一件衣服被丟到一旁,冷冷的躺在床上。她抽出另一件衣服在身上比了比。也不好,太花俏了。她只好把衣服丟到床上,再拿出一件在身上比。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床上已堆滿了一堆有如小山丘的衣服,衣櫃也已空蕩蕩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挑不到一件適合的衣服?
裴一一嘟着小嘴,看着空無一物的衣櫥,只有呆立在原地。原本興奮的情緒,漸漸冷淡了下來。
裴正儒經過裴一一的房間,也看到她發獃的神情,更看到了如小丘一般高的衣服山。
“打算離家出走啊!為什麼把衣服都搬出來?”
裴一一見到了裴正儒,一時間百感交集,話還沒說出口,淚水就先潰堤而出。
“怎麼了,怎麼哭了呢?”裴正儒寵溺的摟着裴一一,溫柔地問着。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裴正儒看着堆在床上的衣服,問題應該就在那堆衣服山上。只是,穿衣服一向簡單的一一,怎麼會在乎起衣着問題呢?
“我不知道要穿什麼去上班。”
“上班!上什麼班?”裴正儒明知故問,一臉嚴肅地看着裴一一。
“哦!我今天早上收到錄取通知,我找給你看!”裴一一從梳粕台上拿起錄取通知,得意地笑亮着,高興地遞給了裴正儒。
“道雲律師事務所……我怎麼不記得你有寄履歷表到這個地方呢?”
啊!她竟然忘了這份工作正巧是她沒備過案,私底下暗渡陳倉的,這下子卻被逮個正着……她該怎麼解釋呢?她覺得小丸子臉上的尷尬黑線突然出現在她臉上了,怎麼辦呀!
裴正儒好氣又好笑地盯着裴一一心虛的表情。他仍氣她偷偷寄履歷表,他更怕她天真單純的踏進暗藏玄機的陷阱中。這次,他絕不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必須鄭重警告她就業仍有“危險性”。
“對不起,大哥,是我瞞着你寄的啦!我那時候想說工作一直沒着落,我隨手看到一個應徵啟事,我想碰碰運氣寄看看,沒想到竟然就這麼錄取了。”
“碰碰運氣寄看看!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遇到那種掛羊頭賣狗肉的怎麼辦?”裴正儒神色凝重地說著。
“不會啦!它上面又沒寫月入數十萬,免經驗。我有很小心在求職,不要嚇我嘛!”
“你以為沒寫就沒陷阱嗎?這種暗藏危機才防不勝防,萬一你問聲不吭一頭栽進去,而我們又不知不覺,到時候出了事怎麼辦?”裴正儒面容嚴肅,言之鑿鑿的說著。
裴一一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已經被大哥嚇得說不出話。大哥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凶,可見得事態之嚴重。
看到裴葦一一面容,裴正儒不自覺的心軟。他伸出雙手,將裴一一摟進懷裏,柔聲道:“一一,我很擔心,也很害怕。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你是我們的寶貝,我們最愛、最疼的小寶貝呀!”
“對不起,大哥。我不去了,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沒事了,別哭,我是為了你好才會凶你。我要你知道做任何決定前,先問問我們再決定,好嗎?”他安慰道。
裴一一點頭如搗蒜。
“好啦!我帶你去買衣服吧,上班總是要穿正式一點才可以,你那些衣服還是留着出去玩再穿。”
“是!”裴一一破涕為笑。
***
裴一一戒慎恐懼的步入“新世紀”大樓,她走進電梯,按下了五樓的按鈕。瞄了一眼電梯鏡子裏反射的人影,淡黃色的小洋裝、淡色的口紅、整齊柔順的頭髮,一切似乎沒什麼問題。
可是,她如雷般的心跳聲,卻一直提醒自己的與眾不同。她不安、恐懼的表情,完全寫在她臉上。天啊!她好緊張。
“!”的一聲,電梯停在五樓了。
她緩緩走出電梯,一看到“道雲律師事務所”的招牌,她幾乎快無法呼吸了。她緊張地深呼吸、吞口水,走到門口張望了一會。
終於,她鼓起勇氣,推開了道雲律師事務所的玻璃大門,踏上了辦公室的紅地毯。
兩個穿着一樣,臉上一副精明能幹的女人映入她的眼中。
“您好!我……我是今天來報到的新人。”裴一一有些結巴地說著。
“你是裴一一嗎?”
“是!我是。”
“請跟我到這邊來吧!”其中一名短髮、身材修長的女孩子,帶她走進了靠左側的辦公室。
“進去吧!”她意示裴一一自己進去。
“哦!好,謝謝。”裴一一誠惶誠恐的走了進去。
辦公桌後面的黑色大皮椅正背對着她。
“我是裴一一……”裴一一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請你簡單的做自我介紹。”
裴一一緊張得忽略了這個熟悉的聲音,立刻回答。
“我是裴一一,裴是上面非常的非,下面是衣服的衣,一一就是國字的一。我們家有四個人,我的父母很早就過世,我排行最小,上面有三個哥哥。我是中華商專日間部五年制畢業的,我學的是文書處理。我在學校的功課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會盡我所能做好一切。”
裴一一直接且正確地立刻應答,沒有其它太多餘的介紹。
黑色的大皮椅緩緩轉了過來,面向裴一一。
裴一一下意識的抬起頭,卻驚愕得說不出半句話。她瞪大眼睛看着在黑色皮椅上的男人。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
“你今天穿得好漂亮,是正儒幫你選的衣服嗎?”
裴一一呆愣着,不做任何回應。
已經看習慣裴一一穿牛仔褲配T恤或襯衫,突然看到她穿得這麼正式,他倒是有些不習慣。穿着T恤、牛仔褲的裴一一有着如陽光的氣息,眼前穿小洋裝的她卻有着成熟如小女人的味道。這種感覺忽然讓他意識到,他們三兄弟捧在手心、呵護備至的小公主已經長大了。這種失落感讓他很不舒服。
“道雲律師事務所是你開的?”裴一一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冷靜清晰地問着。
“我和我的同學合開,不是我一個人開的。”
“換句話說你是老闆之一嘍!”
從裴一一客氣的語氣中,裴正道感受到她的不悅和潛藏的憤怒。
“你和大哥把我耍着玩嗎?那天他氣急敗壞、理直氣壯的指責我‘單獨行動’,狠狠念了我一頓,害我哭着認錯,原來你們是一夥的,你們聯手起來唬弄我!太過分了!”裴一一雙眼含怒,所有的憤怒全寫在臉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天大哥問我和正農知不知道為什麼你突然要改名,我們三個人推測你因事業不順,找不到工作而自怨自艾,才會突發奇想要改名字。恰巧你的履歷表寄到了事務所,我順道和大哥一提。結果大哥反而生氣你沒找他商量,所以他想給你機會教育一下,希望你不要這麼魯莽。如果你事先問過他,不就得知道雲律師事務所是我和別人合開了。”
“我不想事事依賴你們。我除了是你們的妹妹外,什麼都不是!如果我不是你妹妹,我根本就拿不到這份工作。我不要你們同情,沒想到你們還是同情我了。”裴一一自嘲的笑着,垂下了頭。
“一一,你怎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你是我的妹妹固然沒錯,但公歸公、私歸私,我不會請一個不做事的人來。如果你不想要這份工作的話,那就算了。”裴正道說完后,卻十分懊悔不已,恨自己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裴一一點點頭,轉身走出了裴正道的辦公室。
天啊!她究竟在使什麼大小姐脾氣,古人有云:“內舉不避親”。人家堂堂台塑的董事長不就讓自己的弟弟當總經理,而自己的兒女也是各分支機構的負責人。那麼哥哥只是道雲律師事務所中二分之一的負責人,他為什麼不能找自己的妹妹來做文書工作?
裴一一猛然回過頭,又走進裴正道的辦公室。
“裴律師,我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很多事都不懂,但是我會努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表現。”
“一一……”
裴正道看着去而復返,然後又恭敬地向他鞠了個躬的裴一一。他心中被她那段話感動得說不出半句話,他們的一一真的長大了。
“我會請秘書小姐告訴你工作的內容,明天開始正式上班。”裴正道儼然一副老闆的嘴臉,正經八百地說著,但表情在笑,心也在笑,他高興得快跳了起來。
而這份工作,卻只是一切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