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一大片白玫瑰映入佑希的眼帘,她的心竟一陣陣地激蕩着,不知道為什麼,這裏的景緻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是一棟純歐式的別墅,有着砌磚的外牆、鍛鐵的欄杆及雕花的半圓形大門,白玫瑰沿牆而生,幾乎把整座別墅的外圍給圈抱住,就像是睡美人故事中那座被玫瑰荊棘給包圍着的城堡似的。
車到門口,一名老僕出來開了鐵門,“津山先生。”
“池田先生,你和池田太太先回家去,明天一早再過來就行了。”搖下車窗,他吩咐着別墅的僱工老池田,“回去時把門關上。”
“知道了。”老池田應聲。
沿着紅磚車道,他將車駛近了別墅的正門;停下車、熄了火,他轉頭看着一旁還在怔愣着的佑希。
“記得這裏嗎?”他問。
佑希打開車門,也顧不得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襯衫地跳下了車。
她四下打量着,心中卻只是更添迷惑與不解。“這裏是……”儘管她覺得這裏有點熟悉,卻還是想不起為什麼覺得這裏熟悉。
“輕井澤的玫瑰別墅。”他感覺得出她是真的不記得了,而就是因為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更叫他懊惱不已。
她皺皺眉頭,“玫瑰別墅?”
驀地,她想起母親說過甲斐家在輕井澤有過一棟別墅,而她珍藏的照片里的男孩就是別墅僱工的兒子,難道……
“這裏現在的主人是我,而18年前,它的主人是甲斐正平,也就是你父親。”他冷冷地說。
她一震,“你是僱工的兒子?”
“你也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他如寒霜罩頂的臉上雖有了一絲笑容,卻只使那充滿仇恨的眼神更加凌厲。
這一際,佑希突然記起那天她母親說過的事。
母親說當初要賣掉別墅時曾和僱工一家人鬧得不愉快,難道津山隆景就是因為這樣而對她展開報復?是怎樣的“不愉快”能叫他如此對付她呢?
津山隆景,原來這個津山財團的副總裁是當年僱工的兒子,原來他就是她照片中那個讓她有着安全感的少年,原來……原來他就是叫她魂牽夢縈的人。
但照片中的他明明是那麼開朗,為何現在會是這般陰沉的模樣,為什麼他會變成這種既危險又陰鶩的男人?而他又是怎麼變成津山滿男的養子的?
他真是個充滿了謎團的男人。
“告訴我,”他一手抓起她的手腕,靠近了她,“你還記得些什麼?”
她蹙起眉心,囁囁地,“我……不記得……”
他疑心地,“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僱工的兒子?”
“是我媽咪說的。”
“她說了些什麼?”他還以為赤川家的事在甲斐家是一個禁忌呢!
她有點猶豫地,“我媽咪說……說……”如果她將母親說過的事告訴他,不知他會是什麼反應?
其實母親所說的“不愉快”實在是太模糊了,什麼是不愉快?它不愉快的程度又到哪裏呢?
“快說!”他神情一沉,憤憤地將她的手腕一扭。
“啊!”她疼得蹦出淚花來,“放開,放開。”
看她神情扭曲,他不自覺地鬆開了手。
佑希驚恐又憤怒地瞪着他,“你簡直是個瘋子!”
“你母親是怎麼說的?”他沉下聲音,帶威脅地。
“我媽咪說……說我們家賣掉別墅時和你父親有一點不愉快。”她“據實”以告。
他眉梢一挑,唇邊是一抹冷冽痛心的笑意,“有一點不愉快?”真是保護周到!想不到甲斐瑞子居然是這麼跟她說的。
看見他眼底奇異的眼神,她心裏不禁有些不踏實,“你……”直覺告訴她,她媽咪沒對她說實話。
但是為什麼她媽咪要騙她呢?難道當年真發生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真是個幸福到讓人痛恨的女孩。”他冷眼看着她,又說:“你母親根本什麼都沒說,她只是在撒謊、只是在隱瞞真相。”
話罷,他拉住她的手,一陣風似的往屋裏走。
“做什麼?”眼見他要將自己拖進屋裏去,她不覺又驚慌起來。
他回望了她一眼,“讓我來告訴你什麼叫‘真相’。”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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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景自第三任買主手中買下這棟別墅后,就費盡心思地將它恢復到18年前的樣子;他以此來警惕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這筆深仇大恨,也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帶佑希回到這裏,所以他要這兒維持當年的樣貌以幫助她想起一切。
“記得這個客廳嗎?”他冷眼看着她。
佑希認真地端詳着四周,但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她沿着客廳的四周走了一圈,神情有點凝重地,“我想不起來。”
他覷了她一眼,“那也難怪,你離開這裏的時候才只有7歲,是很難記住什麼。”說著,他再度抓着她的手,快速地往二樓移動。
佑希被他拖着滿屋子跑,腳步顯得有點顛顫,“喂,你……”她硬是定住不前地。
感覺到她定住不前,他不覺地就停下了腳步。
佑希瞪視着她,“你何不直接告訴我。”
“我要你至少自己先想起些什麼!”說著,他又拖住她往前走。
她想反抗他,無奈力氣實在不敵,最終也只有作罷。在二樓兜了近一圈,她漸漸地又失去了耐心……
正當她又想發作之際,窗外一株枝葉茂盛的樹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慢着,”她停下腳步,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大樹,“我……我記得這棵樹。”
隆景心頭一撼,眉心越擰越緊,而同時,他額頭上那個早已淡了的傷痕竟又灼熱起來。
她記得這棵樹,是的,她是該記得,比誰都應該要記得。
他打開了窗戶,突出的枝葉打進了屋裏,“你記得什麼?”他莫名地期待着。
“我……”她走近窗邊,伸手輕觸着柔軟的葉片,“我記得我……我從這裏掉下去。”說著,她將身體探出窗外,並往一樓探看着。
漸漸地,一些片片斷斷的回憶一點一滴地回來了
雖然她不記得其它事情,但是卻清楚地記得自己曾經從這裏掉下去,而且……而且……
她猛地回頭注視着在她身後的他,而他也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這一刻,她在他眼底覷見的不是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種像是憐愛、像是心疼的眼神。
“而且什麼?”他的臉越逼越近,近得她可以從他的鼻息中感覺出他的情緒。
被他這麼一盯,她忽地渾身發熱地,“我……”
“你想起了什麼?”他質問着她。
她注意着他掀合的唇片,不經意地競失了神。“我……”心律紊亂、身體發燙、手腳乏力……這是什麼感覺呢?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神情陰沉地瞪視着她,“你又在想什麼?”該死的女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表現出一副失神的樣子……
她為什麼還不說?她究竟在隱瞞他什麼?難道她以為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就能讓他打消報復她的念頭?
“你究竟想起什麼?”他使勁地搖晃她,彷彿她若是不記起來的話就……
就怎樣?他到底在冀望些什麼?是不是她想起了這件事,他就能覺得寬慰許多?是不是她記起了這件事,他就可以縱容自己的情感肆無忌憚地流露?
佑希原本就只是隱隱約約記得,現在被他一搖晃,就更是頭昏眼花,暈頭轉向了。
“不要搖我!”她試着推開他,“我……我被你搖得什麼都忘了!”她懊惱地瞪着他,神情微帶嬌地。
讓她這麼一嚷,隆景突然冷靜下來。他不是個容易失控的人,從前是,現在也應該是。
他無意識地撥弄額前的發,神情懊喪地。
就在他這一撥的同時,佑希覷見了他額頭上的淡淡傷痕;她整個人像是靈魂被掏空了似的怔望着他,然後……她伸出手去碰他的額頭。
隆景躲開了她的手,神色顯得有點惶惑、有點心驚。“別碰我。”
“是你……”佑希定定地凝望着他,眼底竟充滿着深濃的情意,“是你在這兒救了我,對不對?”
在看見他額頭上的傷痕后,一幕幕的情景像是黑白電影般在她腦海中播放着;那一瞬間,她彷彿看見了當年的他是如何在這裏救了頑皮的她,又是如何因為她而破了相。
他神情凝重地望着她,臉上交纏着極為複雜的各種情緒;什麼都忘記了的她居然記得這件事,他該高興還是難過呢?
一方面他因為她還記得而感到欣慰莫名,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因為這件事而有絲毫的動搖;他內心矛盾。他不知所措、他六神無主。
看見他臉上複雜的神情,佑希不自覺地抬手去輕觸他的臉頰,“真的是你!”
她一直在照片中尋找着已淡去的回憶,而如今……回憶終於活生生地擺在她眼前。
他一臉受傷地捏住她的手,“是我又怎樣?”他神情沉痛地注視着她,語帶顫抖地,“你以為我會因為你還記得而心存感激嗎?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意動搖,他將話說得無情、說得絕決、也說得狠惡。
迎上他爬滿血絲的眼睛,她突然不再覺得害怕,也許是因為知道他就是照片中的少年,也或者是因為……他因受傷絕望而變得陰鶩的神情勾起了她心底一絲憐憫……
隱約地,她覺得他之所以這麼傷害她,不過是為了“療傷”罷了。
“我不記得我們家對你們做了什麼,但假如我們真做了什麼,那我跟你說聲對不起。”她真心地道歉,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該為什麼事而道歉。
“對不起?”隆景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
她要是什麼都不說,他還不覺得這麼痛苦,就因為她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對不起”更揭開了他覆在結痴底下血淚淚的傷口。
她懂什麼?知道什麼?甲斐家對赤川家所做的一切怎能是一句“對不起”就說得過的?
她可知道這句簡單的對不起裏頭是他父親的生命、是他妹妹的幸福,也是他萬劫不復的人生!
對不起?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句對不起就能了結,他不必費盡心思地籌劃這一切!
是她!是她將他一家人打進了深不見底、永無天日的地獄裏,是她!
“津山……”她迷惘地望着他。
“我不姓津山,”他臉色一沉,聲音低啞而憤怒地,“我是赤川,赤川隆景!”
說著,他忽地將她撈進懷中,低頭便迎上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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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狠狠地吮咬着她的嘴唇,帶着怨恨、帶着掙扎,也帶着他矛盾的愛。
在他的唇溫之中,她感覺到他心底的創傷及沉痛,她彷彿能從他的深吻里看見他對甲斐家的深惡痛絕,也看見甲斐家對他所造成的傷害。
甲斐家究竟對他們一家人做了什麼?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彌補這一切。
她動也不動地任他吮吻着,像是一隻柔順依偎在主人懷中的波斯貓般;眯起眼睛,她看見了他糾結的眉頭、緊閉的雙眼,還有那道淡淡的、給她一種莫名溫暖的傷痕。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她照片中的少年,就是那個一直支持着她、陪伴着她的陌生人。
難怪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總覺得他好像已經認識她好久。
站在這個窗口,所有快樂的、歡欣的回憶在一瞬間便伴隨着痛苦及傷害而來,那強烈的衝擊讓他有一點難以招架。
他該報復她的,但為什麼如今的他竟沉醉在她甜蜜的嘴唇上?更可恨的是她居然是一副享受及欣然接受的模樣。
他猛地推開了她,憎恨起自己的一時情迷。
“津……不,赤川,”她凝望着他,眼底浮現出當年那小女孩崇拜着大哥哥般的眼神。“我以前是怎麼叫你的?”
他無情地瞪了她一眼,“不管你叫我什麼,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佑希心裏微酸地,“我……”因為不知道甲斐家究竟對他們做了什麼,她不覺心虛地。
“別一副慚愧的樣子!”他冷眼瞪她,“你還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呢!”說著,他拖住她的手轉身又往樓下走。
佑希隨着他來到了別墅的後院,而入目的是一座墳。這座墳感覺上還很新,但那石頭墓碑卻已有相當的年歲。
隆景拉着她到了墳前,卻只是一言不發地瞪着她。
她看着墓碑上的字,喃喃地:“赤川敬一?”
“他是我父親。”他說。
他那冷冷的聲調像是一把刀似的刺進了佑希心裏。“他……”原來他的父親已經過世了,那末,他是怎麼死的?
倏地,她心裏有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她爸爸可能是害死了他父親的兇手——
“我父親他……”他眼光含恨地逼視着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他是被你害死的。”
“什……什麼?”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雷劈了似的,腦子裏原本裝着的東西在剎那間全被打散了。
她害死了他父親?這怎麼可能?別說她什麼都不記得,就算記得,她也不相信自己有那種害死人的能耐,而且對象還是他的父親。
“騙人!”她難以置信地望着他,嘴唇也因為極度的驚慌而不停顫抖着。
隆景冷哼一聲,眼眸深處是一道犀利而怨憎的寒光。“你不信?”話罷,他將她重重地拽在地上。
佑希跌坐在赤川敬一的墳前,神情驚恐而惶惑。
“現在我在我父親墳前將你過去所做的一切,原原本本、一件不漏的告訴你。”
他獰笑着,但笑容中卻夾雜着愛恨掙扎,“你7歲那年的夏天來這兒度假,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傍晚,你因為想吃和果子而哭鬧不停,在你的任性要求下,我父親開着車去幫你買和果子,不過——你後來什麼都沒吃到,因為……”他凝望着墓碑上的一小方黑白照片,恨恨地,“因為你的和果子跟着我父親一起摔到山崖底下,撈起來時都和着泥了。”
佑希的臉上唰地一下變白,那驚恐的程度比起之前被他家眼凌辱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發現自己渾身都在顫慄着,要不是她早已跌坐在地上,她可能連站都有問題。
“就為了和果子……”他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般地刺進了她的心,“我父親的命連和果子都不值。”
她啞然地,“你就是因為這樣才那麼對付我?”
“不,”他冷笑着,“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嗎?我恨的是你父母親為了保護你竟落荒而逃,全然不顧我父親身後所留下的一雙子女。”
子女?那麼說……他應該還有個妹妹,現在他妹妹又是什麼樣的境地呢?“赤川,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着。”他打斷了她,又說:“你父母帶着你連夜返回東京,又在最短的時間裏賣掉了別墅,為了保護你,他們用盡了所有辦法隱瞞當年的意外。這些年來,你在他們的保護之下安全無憂的成長,但瞳她……”說著,他因為激動而哽住了。
瞳?這是她第二次聽他提起這個名字,原來瞳不是他報復過的女人,而是他唯一的妹妹。
“我們在親戚的白眼下過生活,而瞳她居然被親戚性侵害長達兩年……”他憤恨地捏住她的臂膀,萬分沉痛地,“為了讓我能順利念完中學,她一直是一個人忍耐着,不斷、不斷地忍耐着……”
他的手掐得她臂膀發麻,但這一點點痛及先前的屈辱跟他和他妹妹所遭遇的事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我……對不起……對不起……”她的心好痛,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似的。
先前被他這麼凌辱着時,她都不曾讓自己掉下一滴眼淚,但在聽見這些事情的當下,她的眼淚竟如泄洪般狂泄而下。
“當我發現這件事情時,已經是瞳她自殺不成而入院的時候了,”提起這件事,就像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般地折磨,“我好恨自己,恨自己不能保護她,恨自己什麼都沒發現,我也恨你和你父母。”
佑希低下頭,泣不成聲地。
“你以為你的幾滴眼淚就能消弭一切嗎?”他端起她的下巴,惡狠狠地瞪着她。“別再說什麼你覺得歉疚
她淚流不止地望着他,“我不是有心的,我……我不知道會……”她知道不管她說什麼都無法彌補她所犯過的錯,雖說她當年只是個孩子,但赤川一家的四分五裂的確是她造成的。
看着她眼中流下的晶瑩淚滴,他的心突然有一陣沒一陣地揪着。
從他對她展開報復以來,他不曾見過她因為屈辱而流過半滴淚水,而如今她卻在聽見他重提往事之後淌下淚來。
她……她是真的難過,是真的傷心,是真的感到抱歉嗎?
他曾經非常疼愛她,而現在……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減少絲毫。見她淚漣漣的模樣,他冰封的心一點一點地在融化着。
“沒有人告訴過我,我……真的很抱歉……”她眉心緊糾,唇片顫抖地,“對不起……對不起……”現在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要那麼凌辱她了,他不過是要她也嘗嘗當年瞳所遭遇過的不幸罷了。
應該的,她是應該受這樣的折磨。
為怕自己心軟,他慢慢地拽開她,避開了她痛苦而內疚的臉龐。
佑希哭癱在地上,久久不曾起來。
她的哭聲越來越細、越來越虛、越來越無力,而隆景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他父親墳前。
他不曉得自己接下來還能對她做什麼懲罰,唯一知道的是——現在的自己已經亂了。
她的眼淚、她的自責、她的痛苦、她的低泣讓他原本如鋼鐵般的意志完完全全地動搖、完完全全地崩坍……
而當下他可以做的就是不去看她、不去理她、不去碰她。
突如其來的事實打擊讓佑希原本已經不完整的世界,徹徹底底的瓦解了。
父母的貌合神離、家庭的失溫、心靈的空虛……這些已經叫她活得痛苦,而原本用來支撐着自己的照片中的不知名少年,竟也搖身一變成了最痛恨她的人。
她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該怎麼繼續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依靠什麼力量活着、呼吸着。
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多可悲、多可恨。
她是個壞女人,而以前她也是個壞小孩,一個壞到害死了僱工,也害慘了他的一對兒女。
她不該活着,她沒有活着的權利及資格!
“對不起……對不起……”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呢喃些什麼。
她一聲聲的“對不起”傳進他耳里,只是叫他更加心煩意亂罷了;對不起對他來說根本無濟於事,但不知怎的,她的對不起讓他悲憤、急躁的情緒漸漸地沉澱下來。
在外人眼中,佑希是一個無憂無慮,成天上館子逛街的千金大小姐,但是從沒有人知道她的內心有多空虛、多寂寞。
對這個世界,她早就抱着一種消極的態度,而如今,她竟有一種不如死了的念頭。
對於赤川家的事,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補償,她想只要他開口,她願意做任何事,即使是要她的命也無所謂。
哭着哭着,她累得再也沒有氣力爬起來,她以為己可以就這麼死掉,然後也放任着自己就這麼地動也不動……
也許不管她做什麼都無法彌補她所犯下的過錯,惟一的方法就是用最古老的方法,也就是“一命抵一命”。
“我……我的命是……是你的了……”她無意識地呢喃着。
隆景隱約聽見她在咕噥着,卻聽不真切她究竟說了些什麼。“你說什麼?”他低頭看着趴在地上的她。
佑希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趴在地上。
他蹲下來,並伸出手去翻動她的身子,“你……”見她滿臉淚痕、眉心緊擰地昏厥過去,他的心又是一陣抽痛。
也許——在這件意外當中,她也是一個受害者吧?他想。
驀地,他又為自己的想法自責起來。他不該同情她,不該找借口原諒她,不該因為她的眼淚而心軟,不該!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