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華自芳不理會,低下頭望向懷裏瞪大眼睛的姚爾爾。
他這些天發覺,唯有這樣突然來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會不閃躲,用一如往常的可愛眸光回應他。
“我也是爾爾的未婚夫啊!”
姚爾爾聞言,不由自主羞紅了臉,低下了頭。
心醉之後,是心痛。
“華公子,請別生姊姊的氣。”姚爾爾柔柔的說著,她不希望華自芳和大姊為了她而吵架,一個是視她如寶、疼她入心的親姊姊,一個是她無法不心動的男人。
不知她心思怎動,伸手撥開瘦弱人兒的髮絲,華自芳溫柔笑着。
“我沒有生氣。”
打從離開揚州,他眼裏和心裏就只有這病得只剩一口氣的人兒,任何事都分不了他的精神,連想別事的餘力也無,又怎麼會有心力生氣呢。
想都別想把爾爾帶離長安!被晾在一旁,姚衣衣氣得不得了,正要發難把登徒子拉離妹妹,她的肩膀卻被人輕輕一拍。
沉默冷淡又古怪、穿着對襟短衫、頭纏青巾的季清澄不知何時下了馬,也不開口,僅是不耐煩的眸光往遠處一帶。
姚衣衣好似被什麼吸引,目光閃爍地跑開,哪兒也去不得的姚爾爾只能被擁在溫暖、泛着濃香的懷抱里。
不敢着迷,因為,不可以着迷。
她深吸了一口從車簾吹入,冰寒刺骨的空氣,再度揚眸,便又端起一張有禮甜笑的小臉。
她堅定地掙扎着。
“謝謝華公子,又麻煩你了,真是過意不去。”她脫離了那能使人失去理智的懷抱,疏遠有禮地道。
華自芳的溫柔神情凍結成一層薄霜,輕輕一敲就碎,不堪一擊。
又是那個冰冷的,疏遠的模樣。
這十天來,每當他以為重新找回一點點那個對他在乎且在意的可愛人兒,便會立刻發現“她”消失在姚爾爾的笑臉之下。
情不自禁想要“她”回來,華自芳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但還未觸及,姚爾爾便淚已臨眶。
“請不要這麼做。”
她聲音哽咽地說著,他的手也只能僵在半空中。
“爾爾,你是怎麼了?”
她拚命搖頭,“也請不要這麼喚。”
“我不明白,是我哪裏做得不──”
忽地,車廂一搖,一道高大粗壯的身影已上了車,華自芳收回手,而姚爾爾急忙拭去淚水,再抬起臉來,發現那是一個黝黑的男人,他嚴嚴密密的抱着一團紅氅,近乎粗魯地對馬夫大吼。
“快走,沿着路到底,過了林子后左手邊就是水家大宅!”
馬車旋即駛動,姚爾爾還有些搞不清楚這人是誰,但在這冷寒刺骨天氣里,大半個身子濕透了的男人抱着的是不久前才離開她身邊的嬌艷人兒,她也渾身又濕又凍,緊閉着雙眼發抖。
“大姊!大姊她怎麼了?”姚爾爾杏眼圓睜,攀着臉色陰沈的男人,焦急的問道。
男人冷冷一瞪。
“姚姑娘掉進尚未完全結冰的冰田裏去了!”
知道姚爾爾心急如焚,甚至一心只想要代姚衣衣受苦受難,可是華自芳仍是扣着她的脈門,將她塞進暖炕被裏,不讓她動彈。
“水寒會照顧姚衣衣,掉進冰水裏這種事,交給他們這種和冰共生的人家去處理比較妥當,她底子好身子壯,反倒是你又受驚又受寒的,先暖暖身子比較重要。”他獨斷地下了決定。
才剛止了的淚水,沒片刻又淚光閃爍,被從水家老當家的屋子拖到這兒,姚爾爾想起身回去守在姊姊的身邊,可坐在錦被上的男人一手扣着她的脈門,另一隻大掌越過她的身子壓住錦被固定,在發現自己別說是下床飛奔到姊姊身邊,連起身都是不可能的奢望后,她轉頭迎上他那對微長,但閃着堅決光芒的眸子。
“華公子,你懂醫術,求求你去看看大姊好嗎?”她哀求着。
正是懂醫術,才一點也不擔心姚衣衣,反倒是姚爾爾的心緒煩躁,氣血俱虛到讓人心驚,情況這麼凄慘,她卻一點自覺也無。
“你身子都這麼虛弱了,只要留着精神注意自個兒就好,別去操心她的事,她的事有水寒保證,決計不會有意外的。”華自芳想起水寒隱隱的着急神色,柔聲勸慰着。
姚爾爾皺着眉,抽着鼻頭。
“那你答應爾爾,等會兒一定會去看看她,好不好?”
華自芳眸光一暗。
半晌──
“行,只要你先說說我是哪裏惹你不開心,為什麼討厭我,我就去。”
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明明往自己走來,卻隨即又關上了心門,不再回應他的呼喚?若是他有做得不對或不好的地方,他可以為了她而改呀!
聽着他帶着迷惘的問題,姚爾爾只能搖頭。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她什麼也不能說。
華自芳扳起她的小臉,不讓她逃避。
“那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躲着我?”
炙熱的眸光就像火浪,一口氣吞噬了她的一切,那種眼神絕不能單純用友情或親情來解釋。
如果知道最後會變成這樣,當初她絕不會為了讓大姊寬心,而離開長安半步,絕不會,絕不會。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對你……是無用的。”她斷斷續續說著,心痛到了極點。
華自芳眸光一凜,“你是指你目前無法懷娃兒這件事嗎?”
姚爾爾聞言,一臉驚愕的瞪着他,但他的神情卻沒有分毫改變。
如果說一介庸醫診不出她的身體情況還說得過去,江南第一名醫阮江診過的病人,只怕連她打出世到現在,染過幾次風寒,打了幾次噴嚏,師父都有本領如數家珍。
而他雖然只是半徒,起死回生的功力還不到家,但是也不能有辱師門,姚爾爾沒有月事他是知道的。
看起來錯愕到忘了哭的姚爾爾,在呆愣了許久之後,回過神來,一臉不敢相信的驚慌。
“你知道?”她顫着聲問。
他泰然自若地頷首。
“我一診你的脈就料到了,為免斷錯症,我請教過師父,經師父確認無誤,我才確定的。”
他是有一點驚訝,可是千真萬確知情。
“那你──”
“我不在乎。”
她那在乎的質問,他連聽也不想聽就直接打斷了,想法不可能更動,就算她自我否定他也不會改變心衷,那乾脆別讓她傷害自個兒。
姚爾爾好似不知該怎麼反應,許久后才開口。
“阮大夫說……能治得好?”她的語氣有點質疑,又有點不敢抱着太大希望。
“他沒這麼說,可是他要我自己去思考,自己去下決定,而我相信我能治好你。”華自芳溫柔地道。
姚爾爾勾起嘴角,但卻不是在笑,而是不能自己地搖着頭。
“大姊也相信能治好我,但她不得不接受我可能永遠不能懷胎生子,於是遍訪未婚夫們,想為我找到一條出路;現在你也相信能治好我,但‘相信’又能保證什麼呢?為了一個或許永遠不會發生的奇迹而去‘相信’,最後只會失望得粉身碎骨啊!”
華自芳從容一笑,溫柔注視着她,只恨不能將所有的情、他的心都挖出來證明這一切不會只是一場虛幻。
在最後的最後,闔上雙眼之前,若還能對彼此微微一笑,才是他的幸福,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幸福。
“‘相信’是我對你的情意,若是你真的永遠無法擁有孩子,那也就表示我和孩子也沒有緣分,緣分不該強求……爾爾,你呢?你相信什麼呢?願意去相信我嗎?”
門被推了開來,將要切到核心的談話被打斷,但見到來人,姚爾爾淚水登時滑落,任何想法都拋開,揚聲大喊:“大姊,你還好嗎?”
還有些蒼白的姚衣衣搖搖手,一臉故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樣,微笑着緩緩走來。
華自芳放開手,讓姚爾爾起身飛奔到姚衣衣身邊,管不住的雙眼,放肆又專註地凝視着她的背影。
唉,他知道她現下眼裏是容不下他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出乎姚爾爾的想像,還以為掉入冰田已經夠糟了,但姚衣衣的多災多難才剛開始,一天之後,出於對水寒的內疚,為了彌補她掉入冰田時毀掉的冰,姚衣衣忘了不能頂着大太陽去除雪,結果引發了雪盲。
被送到暗房去養病的姚衣衣強詞拒絕了妹妹的陪伴,要她專心養病,調養身體。說不過姚衣衣,也扭轉不了她的想法,姚爾爾只好乖乖地聽話待在水家客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