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掩月,下來。”平復父母雙亡的悲痛后,辛掩月一受委屈,想到的自我療傷方法,就是躲到濃密的大樹上不肯下來,常常讓人找到頭昏眼花后,才在秦嶺的某棵雄偉大樹上,找到哭累睡着的她。
她在辛家呼風喚雨的日子早已不復存在,李禎不僅把她打入下人房,把她當丫鬟使用(不過她這位丫鬟,還是比別人好命,多了個可以供她自由使喚的小婢子幻珠),更堅持要她尊稱司徒文淵為“公子”。掩月不依,司徒文淵想到的折衷方法,就是讓她在持國公主面前,乖乖稱呼他一聲“公子”,私底下,則任由她換他“哥哥”啰。
司徒文淵屢次抗議母親“虐待無理”失效,又不想跟頑固的母親起衝突,只好多安撫可憐的孤女辛掩月了。
辛掩月在持國府住滿一個月後,司徒文淵不得不再度離庄出外尋找“高人”拜師學藝,以求以更高的武功來保護他心中的最愛。
三年內,他斷斷續續地拜過當時天下有名的武林高手為師,做為期一季或半年不等的武學訓練。
除了隱居避世的武林盟主萬壽山不知所蹤外,天下大已無任何“名”師敢再收他為徒,自掌嘴巴——如果不怕死
被他打得滿地找牙的話,盡可毛遂自薦,擔任司徒文淵的師父,沒人會反對。
就因為無師可拜,他算是功成圓滿,可以回庄專心陪伴掩月,開心的度日子了。
快馬飛馳迫不及待的趕回莊裏,心中挂念的,就是見見天知道出落得何等標緻的佳人辛掩月,誰知他人才剛踏進庄,就見管家像見到救世主般,連滾帶爬的來稟告他,“辛掩月又失蹤了。”
“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用的?我叫你們要看牢她,怎麼會不見了?”咆哮出聲,司徒文淵差點拿腳踹他,以茲泄憤。
“原本還好好的,誰知公主說要把她許配給子午谷的谷主冷破男。她小姐脾氣一耍,就躲得不見蹤影,小的也沒辦法……”少爺的天威氣勢,經過歲月的磨練,更加出類拔萃。老管家懼怕他一雙洞悉人心的雙眼,半句話也不敢多吭。講完重點,他恭立在一旁,不再廢話。
“娘真是——”罵人的話吞回嘴裏,司徒文淵強忍着沒有罵出來。李禎這彆扭牌氣,多年來一直不改,他徒增無奈的笑笑。轉過頭,倒是十分盡心儘力的加入搜索行列。
“月姑娘找到了。”就在司徒文淵要把整個梧棲山莊、持國府翻過來的瞬間.一個爽朗的聲音,帶着笑意遠遠的傳來。
不待司徒文淵探究,身形一閃,隨即不見人影。“十裡外的榕樹上,去那裏找,她在樹榦上。”
“十裡外?就是標號第一百二十八號的那棵樹啰,小姐也真詐,躲在以前躲過的樹叢里,我們怎麼找得到嘛!”原來她還替每棵計辛掩月“光顧”過的大樹標上數字哩!
抱怨的聲息,正來自司徒文淵身後,一位長相亮麗清純的小婢子嘴裏。挑挑眉,他等着她自我介紹。
“司徒公子,半年不見,別來無恙。還記得小婢子幻珠嗎?”歪着頭,幻珠笑容可掬的問。
恍然大悟的伸手擊額,司徒文淵欣喜道:“是了,你是月兒身邊那個小丫頭,我想起來了。”長在他頭頂上的火眼,就只認得辛掩月此姝,其他的胭脂水粉均無法入他寶眼,真是讓人嫉妒辛掩月的好運啊!
“但願你見到我家小姐時,不會也是這等反應才好。”惡作劇的說完,幻珠率先朝第一百二十八棵樹的方向跑去。
眨眼的工夫,只見頭頂一雙大腳,行着大躍步超越她,施展的輕功,沒兩三下便越去越遠。
猛然停下步子,她也不追了。好整以暇地找棵有樹蔭的地方坐下,她等着司徒文淵代她把小姐找回來。
“幻珠,你怎麼還坐在這?你不是去找你家小姐了嗎?”剛拿出絹子揩掉鼻尖上的汗珠,幻珠身旁翩然降下一個壯碩的身體。
沒好氣的別開臉,她擺臉色給來者看。
“生氣啦!”討好的聲音,跟適才通風報信的傢伙並不分軒輊,蹲下身,他擰了擰她的鼻頭,逗笑的問。
“少廢話!我家小姐呢?”猛然回過臉,她兇巴巴的問。
“你又沒有把她交給我保管,而且我剛才也通告少莊主她的方向啦!”搔着頭,他紅光滿面的不解她的怒氣所為何來。
伸出手,她姿態頗高的睥睨他,然後嘎得跟持國公主沒兩樣的說:“走!帶我去找小姐,要是沒找到她,我跟你沒完沒了。”
“是!”苦哈哈地笑着,他趁機揩油的抓緊她的手就再也不肯放開,施展輕功,他朝少主所在的方位掠去。
還沒到目的地,就聽見司徒文淵的暴吼聲。兩人同時一陣瑟縮,大氣也不敢吭一個的悄聲來到司徒文淵身後,等盛怒的他揪辛掩月下來。
“掩月,下來。”叉着腰,司徒文淵顯得耐性盡失的再次吼道。
“你是誰啊!吵死人了,擾人情夢是很無理的事,你難道不知道嗎?”探頭下來瞥他一眼,辛大姑娘理都不理他,枕住頭,她照常閉目養神,管他是天皇老子還是誰,一逕的自我優閑。
“辛掩月。”一個姑娘家野到爬樹,等她下來,他司徒文淵一定要打掉她臀部一層皮。
“辛姑娘,下來吧!少主回來哩!你不是一直很想他嗎?趕快下來,咱們回庄去好不好?”看司徒文淵的神色,就知道他已怒到最高點了。不想討皮疼,就快點下來吧!辛大姑娘。”
“杜十全,你給我閉嘴,都是你雞婆,告訴他們我在這裏,等會兒回去,看我怎麼修理你。”
狗咬呂洞賓哪!聳動肩頭,杜十全將唇抿成一條線,噤若寒蟬。
“十全?”目光探向剛才報信的兒郎,司徒文淵又是帥氣的挑眉,魄力十足。
“是的,屬下正是新一代的四大護法之一,杜榮的長子杜十全。”拱手作揖,他豪邁的說。
庄內幾次內試,他人都不在,所以司徒文淵並不知曉四大護法、八大護衛的職等有變。挑起眉,司徒文淵不置一詞,反倒在上面的人發出調笑之聲,大肆抗議了。
“噗呲”的銀鈴般笑聲從樹上掉下來,嘲笑者不是別人,當然是辛掩月小姐啰。“四大護法之一?真敢自封啊!羞羞臉,不要臉!”食指輕沿着臉頰畫著,辛掩月半個身體掛在枝后問,調侃着他。
“怎麼不是?前年比試,我跟舍弟就已經榮獲八大護衛的資格,去年更是晉陞為四大護法此等殊榮,哪是自封的?”不服氣的抬頭瞪她,杜十全憨厚的全然不知司徒文淵正怒火高漲,趁他們爭辯的當口,腳借樹根的力一躍,旋身上樹不理會他的聒噪。
辛掩月被他的怒氣嚇得一愣,幾乎倒頭栽下去,所幸他眼明手快,有力的臂膀緊緊撈住她的柳腰,美麗的辛掩月才沒跌個缺臂斷腿的。
無生命之虞,她隨即臉頰紛紅,用力想扳開他的手,羞澀不已的低囔:“你做什麼!放手啦!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很難看。”
“小姐!”幻珠都快昏了。拍拍頭,她朝着上面大“尖”叫:“你別再鬧了,他是司徒公子呀!”
“你亂講!”猶不知死活的低下頭吼一句,辛掩月轉移目
標面對他,批評道:“司徒哥哥才不是這張死魚臉呢!他比你好看一千一萬倍。”說著神色黯然,像是想到傷心處,眼角還成功的滲出幾滴眼淚。其實,她心裏暗笑得直打結。給他知道她“背地裏”偷罵他,可就皮疼了。辛掩月賊兮兮的索性來個死不認帳。
除了嘆氣之外還是嘆氣。司徒文淵十分沒皮條的面對她,嘀咕道:“掩月,別再裝了,早知道你演戲功夫一流,你再裝下去,我就要把你丟下去啰。”
開玩笑,掉下去她不扭斷脖子才怪。俏皮的吐舌,辛掩月乖乖的不敢持他鬍鬚,在他懷裏坐好。揪住他外衣衣襟把玩,她一面問:“你怎麼看出來我是裝的?”
“膽子大到敢爬三丈高大樹的女子,會那麼容易就淚漣漣才有古怪。”扳起她的臉正視自己,他質問:“說,為什麼沒有乖乖待在綉樓等我回來?我早在月前就飛鴿傳書,通知莊裏要回來的消息,你……”
司徒文淵的指控還來不及說完,就被辛掩月伸手捂住嘴不給他開口。正色的瞅着他,辛掩月哀戚的抱怨,“還敢說呢!什麼馬上回來!你足足多拖了一個多月才回家哪!何況——就算我真有等待你歸來的地方,也不是什麼綉樓,而是後院的柴房。”撫平司徒文淵糾結僵硬如石的肌膚,安撫他的怒火,辛掩月雲淡風輕的說:
“持國公主不喜歡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反正我也習慣了。最近莊裏來了兩位李家遠親,看來也是公主王侯之類人家出生的高貴小姐,我這下賤婢僕,不退居柴房,難道要千金之軀委身在烏漆之所嗎?”
寄人籬下,就要知所進退。辛掩月還想見到司徒文淵,就什麼氣都忍了。反正梧棲山莊跟持國府上下,除了李禎,每個人都把她奉若少莊主夫人的捧着,有司徒文淵罩着她,她在這婆媳前衛戰上,可是站上風呢!怕她李禎持國公主什麼?好運的話,她搞不好還是持國王妃哩。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游思斷腸。”擺盪臻首,辛掩月吟哦着姜家姊妹閨名出處。
“姜鳳露、姜鳳霜,姜氏姊妹的名字果真彌足珍貴,需要曹丕有名的燕歌行來引經據典。只不過啊!姜夫人真有如此深的閨婦怨嗎?給女兒取個這麼悲慘的名字。”眼底閃爍不去的淘氣,有說不出的逗人,司徒文淵看在眼裏,心底更是迴腸盪氣,百轉千回。
“怎麼說?”着迷的望着出落得如水般靈秀的女子,司徒文淵逗趣的問。
“整首詩的大意,不就是描寫女子對遠行丈夫的懷念嗎?再說燕在北方,一直都是征戍不絕的,也就是說燕歌行寫的多是離別情境或夫妻久別的閨婦怨。那,姜夫人不是閨婦怨是什麼?”眼珠子一轉,她把玩自己的小手,接着道:“不過,我倒是喜歡‘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溪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這幾句,挺能描述這些年等待你的心情……”說完,她小巧的俏臉不由得漲得更紅了。
將自己比喻成久候夫君未歸的怨婦,綿綿情意,司徒文淵哪有不懂的?感動之餘,他內心更是熱情激蕩。俯下頭,他火熱的唇壓在辛掩月唇上。
霎時,高空烈焰,成了兩人真情的見證人,她如浴雲端,飄飄然的渾身無力。羞澀不已的手,攀爬到他背後,這久別後的重逢,是壓抑不住的綺麗春光,讓天地萬物也要悄聲行進,切莫在這有情時刻,打擾到濃情蜜意的兩人。
手肘撞撞幻珠,杜十全死皮賴臉的問她“喂!阿珠,咱們什麼時候才能跟少庄和掩月姑娘一樣啊?”
“你慢慢等吧!”幻珠刁鑽的說罷,繡鞋往他腳盤上一踏,轉頭紅着臉跑開,根本不理會他一臉吞掉過多“餛飩”的白痴表情。
鈴鐺般的笑聲再度跌到樹下,這回杜十全可是被辛掩月當面嘲笑到夠本了。翩然落地,偎在司徒文淵懷裏,她皮性不改的就愛逗他。辛掩月煽風點火的說:“想要‘哈’我們家幻珠,再回去鍛煉五年十年再來吧!”
窘紅着臉,杜十全給她一抹傻笑,不再多說什麼。司徒文淵倒是有意見了。
蹙緊眉,他頗不贊同的低視掩月,難改拘謹的教訓她,“月兒,姑娘家,講話別這般粗魯,傳出去不好聽。”奇怪!瞧地說話尚且還能引詩據典,怎麼私底下卻是如此鄙俗?
難道娘沒有遵照承諾,繼續為她延請夫子授課?
每次回庄,小姑娘總是在放“春天假”、“夏天假”、“秋天假”、“寒冷假”,有的是空閑粘着他撒嬌。他憐她平日在莊裏寂寞,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她在身邊耳鬢斯磨,順便培養細水長流般綿綿不絕的情嗉。怎知她小妮子精靈似鬼,連夫子沒替她授課都絕口不提……唉!真是讓他在包容辛掩月使刁、頑皮之餘,更添幾許頭疼啊!
皺皺鼻樑,辛掩月輕聲一笑,先他幾步跑開了。對於司徒文淵的“教訓”,她可是擱也沒擱在心版上。
“少主!算啦!月姑娘是這等性情,你要習慣才好。”
“這些年,娘都不曾為她請過夫子嗎?”想想有這可能,莫名的怒火,在司徒文淵心中點了起來。
“月姑娘不用夫子教,就已經飽讀詩書,常常跟主母頂嘴,頂得她無言以對。要是再給她請個老師什麼的,整個持國府不用三天,就被她翻過來啦!”兩手反剪在後,杜十全滿臉好笑的說。
“可是月兒她……”到嘴的話又悉數咽了回去。司徒文淵一時語塞,不知拿他的話做何種反應是好?
如果辛掩月到梧棲山莊后,就沒再碰過任何書籍,那她適才出口成章念出來的詩詞,又是從何習來?
唯一的解釋,便是她在辛家堡時,已經讓夫子教過,是個飽讀詩書的女學士了。好呀!小鬼頭倒是挺會裝的嘛!唬得他一愣一愣不打緊,還要他追在後面,一板一眼的“拜託”她念書。好好好,這筆帳他非給她算清楚不可。
悶笑到腸子打上了一千八百個結,杜十全萬分同情的看着司徒文淵一個躍身,攔住辛掩月瘦小單薄的身子骨,然後頭俯下去,至於他們在做什麼,這就任人天馬行空好生想像啰!
“表哥”嬌到最高點的聲音,裊裊升起,辛掩月早在八千里遠就開始頻頻彎腰,像在撿什麼金銀珠寶似的。
司徒文淵被她可愛的動作逗得直笑。拉住她羅裙裙帶,讓她站妥,他勉強板著臉問:“小掩月,你又在搞什麼鬼?”
“撿雞皮疙瘩呀!”辛掩月的回答一本正經,眨動精靈大眼,她愛嬌的指向遠遠的身影猛皺鼻。
“雞皮疙瘩?你又要我猜什麼謎語嗎?”手改環住她的腰,司徒文淵繼續板臉問道。
“不是啦!”努力扳開司徒文淵的手,結果他依然是鋼筋鐵骨,八風吹不動的讓她挪不開分毫,反而更加收緊手勁。辛掩月見他固執如此,只好略帶慌張的警告,“你再不鬆開我,等一下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不能怪我喔!”
“月兒!”真不知辛掩月那顆看起來不怎麼大粒的腦袋瓜內,究竟裝些什麼東西!偏偏她又認真得緊。司徒文淵不禁大皺其眉的瞪她,在下一聲似是呼喚他的叫聲中,由頭麻到腳的起了好幾層戰慄,直到全身發冷,他才恍然小丫頭在竊笑什麼。
“你啊!”憐愛的斥喝出聲,司徒文淵轉向姜鳳霜,虛應地打招呼:
“表妹!”一表數千里,天知道這聲“表妹”,是“表”哪一層親的陌生人?公主母親玩的小把戲,他不是全然不知。但是,他的一顆心,早在八百年前,初次邂逅辛掩月的最初,就淪陷給辛掩月了。
愛意未在拜師學藝的時間內縮減,反而越加彌堅,此生自當不會負於她。母親看不透這點,將來可是件麻煩事啊!
“表哥,我聽說後山這時節正適合打獵,咱們去獵獵看有什麼飛禽走獸好不好?”攀住司徒文淵的手,她輕而易舉就把辛掩月擠開了。
聳肩攤手,辛掩月掩住嘴,對她麥牙糖般的黏功佩服至極的嗤笑着離開。司徒文淵被“俗事”纏身,她倒是學會清閑,自找玩樂打發時間。
隨便找棵樹,像只猴子似的三步兩腳爬上去,找個平整的地方躺下,她雙眼一合,輕輕鬆鬆陪周公下棋去也。
待司徒文淵假借尋找獵物,半途偷溜找劍辛掩月,已近黃昏。
輕撫她吹彈即破的白皙肌膚,用手指輕輕畫上兩下,她當他是擾人的飛蟲,揮舞兩下,側過身去照睡不已。辛掩月自小就會睡,他倒不覺得稀奇。
倚着樹榦,緩緩小心地在她身邊坐下,司徒文淵把兩位勁裝的美艷表妹拋在重山峻岭里,兀自欣賞起她的睡相來。
“爹,娘。等等掩月,別走!”香汗淋漓的筆直坐起身,辛掩月好久未曾夢到去世的父母,此時卻又突然憶及那場血腥的惡夢,不禁淚流滿腮。
辛掩月剛到梧棲山莊,有好幾個夜晚像此刻這般,睡到一半便猝然驚醒,之後就再也不肯入睡,非纏着司徒文淵講床邊故事給她聽不可。現下他連想都不想,就直接將她摟入懷內,輕聲安慰,化解她內心的不安。“月兒,沒事了,沒事了。”映入眼底的關懷,讓辛掩月包里在堅強外表下的心徹底瓦解。她舉臂一把抱住他,像是溺水抓到浮木般的緊緊捉住他不放,她哭泣地低語,“司徒哥哥,我好怕,我好怕……哇——”
“沒事了,乖!司徒哥哥會一輩子保護掩月,不怕!”半跪在樹榦間,司徒文淵加重手頭勁道,將她更加擁入懷中,心痛地呵護着她。
沒有人可以讓辛掩月痛苦的。當年既已決定娶辛掩月為妻,便註定她一生要跟他緊緊相系;她是他終其一生要保護的贏弱女子,就算傾他所有,他也要確保掩月生活安全無慮。誰也不許破壞他們兩人。就是阮大正那狗官也不行。
回庄前,他曾經繞道蕪湖,收集當年阮大正以莫須有的罪名,污衊辛家千餘口人命的罪行。最重要的,他還把持有竇如苑勾結外人,謀害親夫的罪證。
雖然一時三刻還找不到蛇蠍女子竇如苑,但他相信,不久后,梧棲山莊的探子必定會把她連皮帶骨的挖出來,屆時那對姦夫淫婦加諸在辛掩月身上的痛苦,他是一定要加倍討回來的。
“真的?”仰起梨花帶淚的臉蛋,辛掩月尋求保證的問道。
“當然。掩月忘記要做司徒家的莊主夫人了嗎?”先撇開過去的恩恩怨怨,司徒文淵看着滿臉羞赧的辛掩月,帶着笑,柔聲詢問。
數日前皇帝招見,司徒文淵已表明他只想做個名不見經傳的販夫走卒、講究江湖義氣的江湖人,並無意仕途,婉謝了皇帝要他正式繼承持國府的美意。李禎聞訊后,氣得躺在床上大病三天,到現在還生着悶氣不肯見他。
毫不吝嗇的眷寵溺愛,像層層密同,緊緊地包裹住她脆弱敏感的心,為她抵禦風霜雪雨、登徒浪子。
無需刻意,辛掩月的心早已擅自作主,將它給了司徒文淵,這一輩子,是註定要跟他廝守在一起不可了。只不過這麼些年來,她也不見持國公主願意敞開心胸,誠心誠意的接納她分毫。讓她對跟司徒文淵共效于飛這檔子事,想都不敢想。
“在想什麼?”難得見她也有多愁善感的時候,司徒文淵被她多變的風貌,迷得兵敗如山倒,顯然有點腦袋空空,語無倫次了。
緩緩搖頭,辛掩月柔順的說:“沒有。”目光眺向遠方,她想起姜家姊妹一時興起狩獵之事,遂抬頭問他,“你不是去打獵嗎?成績如何?”
伸出兩串蕉,司徒文淵表情無辜的說:“為了幫你打蚊子,我什麼也沒獵到。”
弄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他是在取笑人。辛掩月不依地擂起拳頭,叮叮咚咚地打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大發嬌嗔,“你好壞,不理你了。”
“別打、別打,謀殺親夫啰!”衝口而出,才又發現他講錯話的驟然住嘴,司徒文淵懊惱的看着她,捧起接應不暇、滴落下來的淚珠。他只好自動掌嘴,勤扮小丑的說道:“瞧我這張烏鴉嘴,胡說八道,該打!該打!”
就算司徒文淵的保護,再怎麼密不透風,辛掩月還是從司徒仲那裏,得知竇如苑誘敵摸上辛家堡滅門一事。此刻聽他提起相關語,即神色黯然的垂下頭,默默不語。
一時間,就見梧棲山莊未來的偉大莊主司徒文淵,為搏佳人一笑的做出一堆極盡可笑的表情、動作,讓人忍不住噴飯。
“請問……呃……打擾——”從不知道司徒文淵也會笑的杜十全、杜百全,頓時看到目瞪口呆,拎着奉命獵來的動物,他們無辜的牽動嘴角,清除喉嚨的梗塞,打擾兩人寧靜。
彷佛被捉到小辮子的司徒文淵,臉紅得十分可愛的別過臉。避開兩兄弟調笑的目光,警告他們最好維持住嘴狀態,什麼都不要說,以免他一拳打過去,讓他們找郎中縫上嘴巴,一連幾天開不了口。
乖覺的住嘴,杜百全要笑不笑的憋得一臉漲紅的說:“少主,你要的獵物,我幫你獵來了,你看看夠不夠。”
戰利品包括一條山豬、兩隻幼虎跟一隻麇鹿。
辛掩月對血腥不感興趣的皺眉,溜下樹榦,她掩着鼻子走開,“你們要狩獵請繼續,我不打擾了。”
“掩月。”伸手要叫她,卻被杜十全欲言又止的表情打斷,司徒文淵頹然放下手,不耐煩道:“說吧!有什麼事!”
“屬下剛打探出來,竇如苑混上山來一事,特來稟告。’
神色愀然巨變,司徒文淵喝叱,“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前夜管家清點庄內人口,方察覺有異;經過漏夜徹查,得知她假扮僕婦,矇騙上山,恐怕是來找月姑娘滅口的……”司徒文淵暴升的怒火,讓杜十全駭然,打個寒顫,他承受不住主子的怒氣,隨時想拔腿就跑,卻又礙於護法的職責,容不得他當縮頭烏龜,只好自動請纓。
“請少主授命屬下找出嫌犯,就是翻遍整座梧棲山莊,屬下也會把她揪出來。”
“廢話。讓賊子蒙上梧棲山莊,你們不想辦法找出來,難道還等她摸上來抹了我跟月兒的頸子嗎?”司徒文淵不光是頭頂冒火,他幾乎是氣瘋了。
“傳令下去,命令四大護法、八大護衛徹底盤查近月來進庄的新近僕婦。竇如苑,要是讓我知道你矇混上梧棲山莊,對掩月有所不利,我會抽你的筋、喝你的血!”榕樹皮瞬間被他抓出一道熊爪印,十全、百全兄弟,嚇懷的飛奔而去,拉開通訊用彩炮,他們頭皮發麻的號召其他十位弟兄到武校廣場集合。
“怎麼回事?”霎時梧棲山莊遞茶的、送水的、洒掃的,全部懵懂不解的站在武校場上,讓管家逐一盤問身家清白。
“不許交頭接耳。”手持皮鞭監督的,是四大護法之一的田興之子田廣陵。粗獷的龐大身軀,跟大熊倒是差不多,只要他眼睛一瞪,就沒人敢吭半聲了。
遠遠路過校場的李禎,眼見新興的四大護法、八大護衛,像衙役里的差爺,努力、賣力的盤問庄內僕婦,不悅地皺起眉,她側過臉問司徒仲,“駙馬,你兒子這會兒又在搞什麼鬼?”
“我也不知道。”回過頭,見‘老’護法、護衛們同聲一氣的搖頭,他沒好氣的說:“又沒問你們,緊張個啥勁?”
“莊主跟主母想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這個簡單,待俺招兒子過來,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不待主子命令,李稼扯開破
鑼嗓門就叫:“李太原,給俺老子死過來!”
翻個白眼,無語對蒼天。司徒仲對他這沒氣質的叫法,不禁大搖其頭。忍不住便數落他兩句,“怎麼淵兒的護法、護衛,都是斯文有理、豪氣干雲,而我的人就像你這副德行?同樣是吃梧棲山莊的米長大的漢子,差別未免太大了吧!”
“你兒子調教出來的又好得到哪去?天大的富貴上門,他毫不猶豫的就往外推,真不知我為什麼要嫁給你這個傻子,生出那麼個呆兒子……”李禎念念不忘司徒文淵拒絕皇帝升官發財的機會,想到就拿出來說一頓。
陪着笑,司徒仲無話可說,只得以傻笑虛混過去。至於隨侍在旁的護衛、護法們,當然免不了又是一陣調笑。
“爹!您找孩兒?”奔過來的,正是李太原。朝莊主、主母見禮,他轉過頭,興奮的問父親。
“是啊!你們在校場做什麼?”
“喔!少主說要盤點庄內僕婦,聽說有辛家餘孽混進莊裏來。”
“辛家餘孽?不就是辛掩月那個死丫頭?抓她就好了,還盤查什麼?”李禎語帶嘲諷,想是把兒子辭官的帳,也算到掩月頭上去了。
“不是,好像是叫竇如苑什麼的。”
“她沒死?”想到當年盤查抄家人口,阮大正硬是去掉一個人,司徒仲心頭一怔,倏地扭緊眉頭,他帶慌的喊道:“快!找出少主跟辛姑娘。我擔心他們已遭敵人毒手……”廣場內並無司徒文淵跟辛掩月的身影,不會是遭到毒手了吧?
護衛們聞訊,分散四處尋人;至於在校場另一面的辛掩月,正努力推辭姜家奶媽的好意,婉拒她手中的參茶。
“不用了,姜嬤嬤,我不渴。”
“這是老婦精心燉制的,少主跟小姐們都有一盅,辛姑娘又何必推辭?”
“可是……”辛掩月眯起眼睛打量她,在模糊的影像中,似有熟悉的記憶,內心驀地警鐘大響,搖着頭,她抿緊嘴直往後退,迭聲道:“我不喝,不喝,不喝——”
“你不喝也得喝。”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竇如苑當年被推下馬車,毀的不單是女人賴以生存的容貌,更是她僅有的自尊。阮大正奉她為一生摯愛,最後還是為了子嗣,對她翻臉無情,教她如何不怨、如何不很?
她恨,她恨天下男人薄情寡義,更恨當年說漏嘴的辛鴻跟辛掩月,阮大正在馬車上嫌惡的嘴臉,是她一輩子的夢魔。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是辛鴻跟掩月提及辛鵬飛是他的兒子,才讓阮大正抓狂,發狠的把她丟出車外……如果他們不多話,今日的竇如苑,已是鎮南將軍夫人,位居一品的貴婦……
她的眼神,像透了一個人。
辛掩月踉蹌跌倒在地的瞬間,猛然憶起她帶恨的眼神,像極了一位她不願想起的故人。打個哆嗦,她手掌撐地,輔助臀部離開威脅,卻還是躲不開她飛撲而來,想要扳開她嘴唇的有力手指。其實她有一半是被竇如苑讓人不忍狹睹的容貌嚇壞了。
小時候她看竇如苑,頂多是痴肥了些,還多少看得出來是風韻尚可,小家碧玉型的“賢妻良母”。可是如今她的容顏,則像是被千刀萬剮般,傷痕密佈。天!難道當年,她亦是火災下劫後餘生的受害者?果真如此,這些年她跟梧棲山莊還有辛家堡下的居民們,不就錯怪她了?
死亡的決心,讓竇如苑更顯得力大無窮。僨起的肌肉,像是做過不少的苦力、經過不少磨難而來,她扳開她的嘴,拿起盅壺,就要往辛掩月嘴裏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