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駙馬爺、小王爺回府——”蕩氣迴腸的響亮叫聲,直從前院傳至後面廂房,驚擾了樹上盤旋不去的白文鳥,速速展翅遠離棲息的場所。
坐在銅鏡前由丫鬟梳理髮鬢的美女,正是權傾朝野,聲勢威嚇的持國公主李禎。
唐朝從李隆基寵幸楊玉環開始,便流行着豐腴的曲線美。
嬌嫩嫩的女子,要肌膚細緻到招得出水,眼不畫而黛,唇不抹而朱,才夠格稱得上是美人兒。李禎的容貌,絕對不輸給當年的楊妃。雖已嫁為人婦,為司徒仲生下一子,但她的身材依然凹凸有致,完美到不像已是一個孩子的媽;風韻猶存,雍容華貴,與生俱來的皇家貴族氣質,更是足以顛倒一殿君臣,絕無虛言。
只是——娶個看似強過自己數倍的女人為妻,究竟是福是禍,這其中冷暖,只有司徒仲自知了。
聽見通報,她嘴角自然露出欣喜的笑顏。稍事舉手,檢視是否還有沒搭理妥當的髮絲,她示意女婢可以了。要她服侍自己起身,李禎凌波蓮步,款款生姿。盈盈淺笑的臉,漾滿退不去的笑意,緩緩挪向門扉,在司徒仲眼前娉婷的答禮。
“駙馬,你回來啦!”
“公主請起。”即時扶住他蹲下的身子,司徒仲極盡溫柔的攔住她的肩頭,夾着雷霆萬鈞的氣勢。低頭即是一陣熱吻。
雙拳嬌弱地蜷伏在他胸前,她雙頰佈滿紅霞的輕垂眼斂,玉手不一會兒即主動攀爬到他頸后,連同嬌軀整個緊緊地掛在他身上,汲取溫暖。
嬌羞心,毫不避嫌韻以着雙倍的熱情還諸於他,頓時亭台樓閣,溫度飆漲到最高點,讓人口乾舌燥。
大唐朝民風豪放糜爛,由來已久,只要李禎沒有誇張到袒胸露背亮大腿的在街上縱馬狂馳,理論上都還不至於驚世駭俗。再說風流成性的司徒仲,娶妻二十餘載,每每出遠門回來,還能維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甜蜜,持國府上下,怎能不張着歡樂的嘴,恭賀主人、主母接下來數十年的婚姻生活,百年好合,不至於變成怨偶。所以說啊!分列兩旁的男女家僕,對他們那股子恩愛勁,早就見怪不怪了。
離開夫君懷抱,李禎才驀然想起和他一道出門的兒子居然不見蹤影。大感新奇之餘,她瞪大一雙鳳眼,努力的踞高腳,想從丈夫高大的身軀背後,找出許久不見的寶貝兒子,給他一個久別重逢的熱吻,結果自是撲了個空!
半個身子前俯後仰的差點失去平衡,最後才以扳住丈夫龐大的身子做支撐點站穩身子,李禎好奇的在他身後探頭探腦。不僅沒找到獨子,連“梧棲山莊”四大護法都不見了人影。
奇哉?“杜田張李”向來都像黏皮糖似的緊跟在司徒仲身後.寸步不離。今兒個是怎麼了?突然想到大丈夫,應以平家為首要,回家安撫各位太座了嗎?
“駙馬,怎麼不見四大護法跟淵兒呢?他們還留在‘梧棲山莊’么?”
所謂的“梧棲山莊”跟“持國府”,實際上只是兩座以丘陵花池曲橋區隔,位於秦嶺山頭的四合式宅院。
在秦嶺,只要提到梧棲山莊,自然就會連想到持國府,她們就像連體嬰一般,密不可分;至於提到持國府,會不會想到梧棲山莊?大概沒有人敢作此聯想。就算大唐風氣再開放,讓妻子爬到丈夫頭頂上這等事,還是少有為妙。要不然李禎所要承受的,恐怕就不僅僅是閨婦怨那麼簡單了。
李禎既然名為“持國”,在大唐的地位,自然不下於當年的鎮國公主太平;不僅在李家身分不凡、位列群凰之首,受封地更是在李家皇宮附近。
天下第一大山莊莊主司徒仲迎娶當朝公主,曾是震驚朝野,令百姓謂為美談的大好姻緣。皇帝不但親自賜婚,奉送一朝鑾駕,隨在鑾車后的妝奩,更是大方地囊括國庫所有稀世珍寶,足足裝滿兩百大箱,命御林軍壓車至秦嶺,交由四大護法逐件點收進梧棲山莊寶庫。然而婚禮至此才算完成一半。
剩餘的一半,就是集唐朝所有工匠精粹之大成的“持國府”了。
秦嶺山頭的正中心,是梧棲山莊的舊址。平常百姓,遠自隋代開始,便環繞着梧棲山莊築屋而居,耕田納稅安居樂業,仰仗山莊的威勢確保住戶家家平安。持國雖是司徒家新婦卻也是尊貴的皇親,跟司徒仲同處一窩,實在有失公主威
在“梧棲”後面另闢天地,才能彰顯公主的地位與眾不同。皇帝聖意既定,全國工匠自是挖空心思,也要蓋出一棟比原來的“梧棲山莊”還要富麗堂皇的宏偉屋舍來。
所有建屋材料,均是從東北水渠運送下來,木匠花費三個月不眠不休的精雕細琢,雕出百鳥千卉、聖賢豪傑,才論梁數柱,小心翼翼的將屋舍分主屋、側室地紛紛架設起來。
秦嶺第一大府,屋尾高過皇城何止三寸,梧棲山莊就少了她十寸有餘,為彌補丈夫小小的男性自尊,公主大方的在梧棲山莊多蓋四間與持國府同高的樓閣;分別是“舞榭”、“玄武”、“破軍”跟“紫薇”,充做習武、念書,品論風雅的場所。
不過,光從持國府走到梧棲山莊坐馬車就要花上一個時辰,累都累死人了,平日倒是鮮少有人有興緻到四閣樓處玩要。
司徒仲父子,想的便是此等如意算盤。
倘若李禎不答應收容辛掩月,司徒文淵就準備來一招欺上瞞下,偷偷把她藏在紫薇閣,以避母親耳目,讓她安心成長。
“呃……這個,是啊!他們還在梧棲山莊正廳那邊。”
司徒仲少有言語閃爍,出口結巴的時候,除非他在外面偷腥,心裏有鬼——
想到這裏,剛才還柔情萬分的公主,突然雙頰一鼓,她氣呼呼的踞起腳,揪住丈夫的耳朵把他往下拉,像只母老虎的質問:“說!你又在外面招惹什麼狐狸精回來了?”
“冤枉啊!公主。”刁蠻公主別的不會,吃醋本領一流。他司徒仲竟敢在外偷腥不擦嘴,回頭給她捉到?他這個風光凜凜的司徒莊主,就是有十顆頭,也不夠她砍。
這金枝玉葉,別的不想,就光會想這些,對自己如此沒信心,讓司徒仲大叫娶到悍婦之餘,更是好氣又好笑。
握住她指控的小手,把它拉下來包在手中不讓她溜開,司徒仲趁機偷香她的頭髮,在她瞠目對視的嬌嗔聲中,嘻皮笑臉的解釋,“他們沒過來,是因為家裏來了一位小客人。而我言語有所踟躕,是怕你不歡迎她。”看她不好意思的把臉埋進他懷裏,司徒仲寵愛地逗弄她。“你這小醋桶,老愛顛倒是非,亂誣賴你夫君的清白,真是該打。”
講是講,他可捨不得打這寶貝一下。緊緊摟在懷裏,照舊是一陣懲罰性的熱吻,讓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四肢雍軟。
好一會兒后推開他,李禎臉頰紅咚咚地叉起腰,數落起司徒仲來,“駙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持國府每日過府來往的客人,幾乎已到門庭若市的境界,又豈會小鼻子小眼睛的不歡迎一位‘小’客人?你未免太瞧不起人啰。”
“是是是,是為夫錯看了公主。”迭聲地賠不是,司徒仲打蛇隨棍上,學她的口氣說道:“既然公主對待所有訪客均是一視同仁,為夫的就不必擔心你會將她趕出持國府,不讓她在此安身立命啰?”
“你該不會真的在外面招惹什麼狐狸精,想帶回來扶正吧?”想到司徒仲每次都先挖陷阱給她跳,等她大吵大鬧過後,才拐騙她遵從他的決定,而且履試不爽;精明聰穎的公主,也經常一時失查,被他拐騙而不自知,獃獃地跳進他的陷阱任
他擺佈……她頓感到委屈,低頭即是陣嗚咽。
嗚……她李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風流倜儻的丈夫,真的在外面惹來什麼紅粉知己,想帶回家來跟她爭寵。當下眉頭一皺,她擤擤鼻涕,哇地哭出來。
“怎麼哭啦?我幾時說要納偏房來着?公主你哭得如此大聲,可要折煞我了。”她一哭,司徒仲就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以千里傳音急吼着要兒子來,他相信除非李禎親眼見到辛掩月,否則她絕對不會相信他的話。
一陣快馬奔馳聲迅速而至,司徒文淵後面,跟着梧棲山莊四大護法跟八大護衛。
喝住馬,司徒文淵跳下馬來,反手接過李稼代他暫抱的辛掩月,接着成穩持重的開口,“爹、娘。”
見過司徒仲跟李禎廬山真面目的人,就不難得知司徒文淵承襲到誰的外貌。他英俊挺拔、瘦骨嶙峋,一對剛毅黝黑的眼瞳熠熠生輝,天生的領袖人才……可惜就是性子太過老成內斂。僅過弱冠,便已呈現老態,像一腳踏進棺材準備人土為安的老阿公,正經八百的,不怎麼言笑,簡直悶死人。
李禎就是不懂,怎麼美麗大方俏皮又不失莊重的地,跟有幽默感、成天沒個正經的司徒仲,會生出這麼個基因突變的兒子,難道他活潑的天性,全被父母借支光了嗎?
瞧他現在又是這副死德行,她就忍不住要生氣了。噘起嘴,她完全沒個公主樣的大聲發潑的囔着,“司徒文淵,你就不能笑一下嗎?成天板着個死人臉孔是什麼意思?我跟你爹又還沒入土為安,你要臭着張聆,等我們入殮以後再開始可不可以?”在她聲音背後,是一陣肆無忌憚的悶笑聲。
司徒仲丟給護衛及家僕們警告的一瞥,禁不住大聲嘆息。他對妻子這孩子氣、沒個端莊樣的性子,總是疼惜多於無奈的。攔住她豐腴的肩膀,司徒仲努力板住臉說:“公主,有點樣子。你這會兒的表現,已經像在潑婦罵街了。”
“駙馬怎麼說本宮是潑婦!我是堂堂的大唐公主也。”李禎不依的跺腳。
“是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樣子。你現在這等表現,貽笑大方到連皇帝都不敢承認你是他最敬愛的皇姑,傳出去不好看嘛!”司徒仲無奈的說。
“駙馬!”再次的嗔叫,卻被司徒文淵慢條斯理的語調打斷,他難得不耐煩的說:“爹、娘,你們兩位要打情罵俏,可不可以留到閨房再說?我抱着掩月已經很久了,她可是重得很哪!”
“少爺,我來抱。”李稼想要再次接手,辛掩月即奇迹的更往司徒文淵懷裏縮,囁嚅一聲,照舊睡翻過去,理都不理李稼一下。對她這大牌舉止,李稼只有鼻子一摸,自討沒趣的站到一旁,不再吭氣。她對他無由的依賴及信任,讓司徒文淵心頭一暖。微微哂笑,他婉拒他的好意。
“不用了,李叔,我來就好。”
“她是誰呀?”總算引起李禎的好奇心了。只不過她又像只章魚似的,四肢整個貼在司徒仲身上,亂沒形象一把的想攀過身去一探究竟。結果只見司徒仲光為了穩住她的身體,以
防她不慎摔倒,就焦頭爛額地忙礙差點人仰馬翻,而她則像只哈巴狗的伸長舌頭,掛在他手肘上,不安分的扭動着……
還好持國府離梧棲山莊大門還有段距離。要不,主母這等恐怖的模樣被外人看去,他們一庄一府,一萬多名人口,全部要立刻土遁,立刻找妥“安寢”的地點就地掩埋,裝作不認識她了。
“娘!”司徒文淵再次確認,他體內唯一的促狹因子,被他這位沒形象、又沒氣質的老娘——三十有九的女人,算是年華老去的阿婆透支光了。噯!有她這等母親,真是頭疼。但願將來掩月長大,不像她這般才好。
司徒文淵聚攏的眉頭,看得出來已是忍耐到最高點,無法再忍下去了。從妻子背後提住她的腰帶,司徒仲朝她使個眼色,咧嘴笑道:“淵兒,你不是有話要對你娘說?”
“是……”
“聖旨到!”司徒文淵的話都還沒到口,就被大內內侍打斷,他幾乎要抓狂了。
破天荒頭一遭的,向來喜形不表於色的司徒文淵,氣急敗壞,頓失冷靜的吼他公主娘親:
“該死!娘!都是你一直胡鬧,如今聖旨已到,可是萬般皆休,大勢已去!”
“怎麼了?”不知他為何突然發瘋的李禎,還是頭一次被兒子罵咧。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即不禁心中帶喜,高興兒子總算“開竅”,懂得跟他娘沒大沒小了。
“衛公公,別來無恙。”司徒仲見到大內總管衛平,心裏暗犯嘀咕,對愛攪局的妻子,實在沒辦法啊!
拱手作禮,整好塵拂,他別有所指的嘻笑道:“是啊!駙馬,別來無恙。”轉向李禎,他則是一臉的恭敬,“內侍總管衛平,見過持國公主。”
“公公免禮。”拉扯好披帶站好,李禎神色一斂,倒很有公主天威凜凜的架式了。“公公此次帶來皇上什麼聖諭,要您親自跑這一趟?”
“皇上說,許久未見公主,他想念得慌,想請公主入宮一敘。”
怒視丈夫兒子。“老實說,你們爺倆又在外面闖了什麼禍?”
“沒有……”異口同聲的否認,父子倆默契十足的相視一笑,對依然憨夢連連的辛掩月,無奈的聳肩攤手,意思冉明白不過。
“為了她?”指向蜷縮在司徒文淵懷裏的辛掩月,她這才正眼瞧清她的容貌。
小小掩月,十四歲半大不小的年紀,已經看得出將來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美人胚子(甚至比她美上數倍)。若入皇城,勢必又是一位紅顏禍水,留在鄉野,更有可能為地方帶來災禍。自古以來的教訓,讓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攬起眉,李禎心裏有古怪的問:“這小姑娘打哪來的?”
“她是辛家堡的二小姐,辛掩月。娘,孩兒想安排她住進‘紫薇閣’。言下之意,他是不管母親同不同意,他都要留下辛掩月了。
司徒文淵對一個小女孩如此執着,這還是第一遭。李禎怔仲之餘,對辛掩月頓生反感。轉過頭,她遷怒於丈夫說:“駙馬,你倒是把話說清楚,你跟小王爺把人家的千金拐來咱們莊裏做什麼?”
“她是辛家餘孽……”知道再也瞞不下去,只有袒誠以對。嘆口氣,司徒仲源源本本道出辛家堡突遭橫禍被人滅門一事,未了還以十分惋惜的語氣說:“可惜我晚到一步,要不,應當能夠阻止這項慘劇發生才是。”
“你胡說些什麼?阻止!你拿什麼去阻止人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是擁兵自重,跟北狄有所勾結的叛黨?不行,我要把她交給皇上發落……”聽完后臉色大變的李楨,出手一掠,就想把掩月從兒子手中搶來。司徒文淵哪肯?他手一讓,反身一個後空翻,輕而易舉的將掩月帶到安全地帶,他身後驀然出現比四大護法、八大護衛小一號的十二名小小死士來,團團圍在他身旁,護衛他的安全。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李禎氣得臉色發白,對兒子大逆不道的表現,非常的不能接受。
“哎哎哎,這是做什麼?母子倆有話好說,何必刀劍相向?”司徒文淵倔強的王爺脾氣,可以說是分厘不差的繼承自李禎。真要卯上,他管你是他娘還是誰,照“修理”不誤。此刻夾在兩人當中的司徒仲,可就倒霉了。他左右不是人的看看這,又看看那,想當和事佬,又怕等一下箭頭指向他,到時他偷雞不著蝕把米……
“駙馬,兒子都是被你寵壞的。我不管,他今天不跟我道歉,本宮絕不輕饒!”直覺面子上掛不住的李禎,吵不過兒子就變得非常沒度量、一滿不講理。她腰枝一扭,吆喝着衛平,嚷一聲她進皇宮面聖,帶着婢僕,就把司徒爺倆丟下了。
面面相顧的司徒仲父子,對這說風即是雨的持國公主,有九分是沒轍的。聳肩一攤手,司徒仲率先打破僵持不下的空氣說:“你爹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你……確定要讓這十二名護衛,對老爹動刀動劍嗎?”他剛問完,杜榮等專屬他的護衛也立刻站到他身旁,情況荒謬好笑到讓他大搖其頭。
這劍拔弩張的情勢,全然是自家父子刀劍相向嘛!難不成司徒文淵真要下令,讓兒子打老子嗎?
司徒仲嘴裏的十二名護衛不是別人,正是梧棲山莊四大護法、八大護衛的“犬子”,司徒文淵自小讀書習武的玩伴,也是他的貼身保鏢,故全部練就一身高強武藝。
揮揮手,要他們退下,司徒文淵抱着掩月進入內堂,坐進太師椅,把她擱在自個兒腿上,他才開口道歉,“對不起,爹,給您添麻煩了。”
“自家父子,說這什麼見外話?再跟爹客氣,我可要生氣了。”念頭一轉,他看向睡得跟豬沒兩樣的辛掩月,露出和煦笑臉。“不過這小妮子倒是很有處變不驚的能耐。你娘在她耳邊吼半天,也沒見她醒過,將來恐怕不得了。”
“我看她是嚇傻睡死了吧!”難得的,司徒文淵居然也露出跟父親如出一轍的表情,極盡溫柔的望着懷抱中的小佳人,笑得如沐春風。
這辛掩月,天塌下來,也有司徒文淵替她頂着,她什麼也用不着擔心的。
“皇上。”李禎來到御花園,心裏是百般不快。在家裏被那對獃頭父子氣到差點沒腦充血,還得來虛應皇帝老子,根本就沒天理。她現今只想回家,跟司徒文淵把話講清楚……
“皇姑,你似乎不太願意進宮見朕啊!”極盡調侃的聲調,促狹的說著。
李禎面容一紅,她不好意思的答禮,“皇上言重了,本宮怎敢罔顧聖眷,對您拿喬?您這是折煞我了。”也只有李禎,敢對皇上講如此大不諱的話,衛平站在一旁守候,聽了也不禁要大搖其頭。
“皇姑何不過來看看今年盛開的百花?叛變好不容易平定,朕心裏可真有說不出的暢快呢!”攤平羽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皇帝背對地,似是不甚開心的低語。
“皇上不開心哪?是哪個不怕死的又觸怒龍顏,惹你生氣了?”李禎得寵,就因為她善於察言觀色。對她的皇帝爹爹,她自小小年紀時就深諳此理,更逞論痴長她數十歲的皇帝侄子,小鼻子小眼睛,好猜疑的個性,她更是了如指掌了。位尊九五的皇帝“小子”,十句話總有九句要遵循她的意見,她在皇城的地位,可見一斑。
“還不就是持國小王爺!”他的語氣似有怨忽,讓李禎心生警惕。
“淵兒?他又做了什麼事,惹皇上您生氣?我記得他才剛從北方回來嘛!”就算心裏有譜也要睜眼說瞎話,李禎死皮賴臉的佯裝不知司徒文淵從何得罪皇帝,以免事情越發難以收拾。
“皇姑,你又何必幫他說話!你明知道他到北方去做什麼……”
“且慢!”伸手擋住他滔滔不絕的牢騷,李禎義正詞嚴的說:“本宮確實不知道淵兒到北方有何要事,駙馬出門前並未交代,只說到北方見見老朋友,順便談點事,其他的便不願再對本宮說明,皇上不分青紅皂白的硬要編派罪名給本宮,本宮可不依哪!”
“你……”指着她,連皇帝都拿她的伶牙俐齒、顛倒是非黑白無法度的撇撇嘴,他有些生氣的拂袖說道:“好,我就說給你明了。”
目光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奇珍異卉上,他把辛家叛變一事鉅細靡遺的述說一遍,然後以顯得有些哀痛的神情說:“朕此次派平亂有功的鎮南將軍阮大正北上抄家,你可知他遇見誰了?”
快活的聳肩,李禎還是一派“莫宰羊”。
“御弟,他居然碰到御弟。皇姑,請你告訴我,司徒文淵何以會跟叛黨攪和在一起,跟我大唐皇朝作對?”稍一使勁,他手中的花瓣,要是司徒文淵早就被他捏碎了;只不過,他若是以為他剛才震怒之下說的話,會讓李禎誠惶誠恐,立刻匍匐在地親吻他的鞋面以求他的原諒,大概要大失所望。
嘴角一彎,她沒好氣的說:“難不成是為了這個,你十萬火急的把我召來?”擺擺手,李禎被狗咬的反過來咬狗,教訓他道:“我就說你深居皇宮大苑住胡塗了,你還不承認。這些年來內憂外患,戰亂頻頻,搞得到處民不聊生,沒有辛家堡抵禦北方突厥等夷狄之邦入侵我大唐皇朝,皇上又何來的龍頭寶座可坐?你盡聽信些個無稽之談,隨隨便便就污衊人家叛變,要抄人一家,淵兒路過,不拔刀相助,難道還看你繼續錯下去嗎?”
“難道……真是朕誤會辛卿一家?”皇帝還真被她罵得啞口無言,萬分的心虛。馬上“頭殼累累”,閉緊嘴巴少說兩句。
“是啦!我看你怎麼補償人家的損失——”強憋住笑意,李禎不敢明目張胆的大笑出來,她繼續一本正經的譴責他的罪行。
“那我該怎麼彌補?追詔封號如何?還是……”喃喃自語的想着補救之道,他倒是沒注意到小皇姑大搖大擺的擺着手。
遠遠交代他一句,“傳令下去,不要再追捕辛家餘孽就好了。”
就消失在深宮內苑中,迴轉她的持國府去也。
“是啊!朕怎麼沒想到……”成拳的右手擊向左掌,恍然地回頭,哪還有李禎的身影?皺起眉,他質問衛平,“皇姑何在?”
“她才剛走哪,聖上。”躬身應禮,衛平面無表情的說。
“是嗎?朕還想跟她聊聊,她這麼快就走了呀!”凝望向晚霞絢爛的色彩,皇帝的心不禁有些嗒然若失,像是心愛的玩具,被人突然搶走般的莫名心痛。
趕場作秀似的匆匆趕回府邸,李禎端坐在大廳主位上,對躲在司徒文淵背後的小姑娘,厲言厲色的說:“皇上同意你辛家的事,他不再追究。今後你便在持國府住下,”她在兒子鬆口氣的同時,迅速補充,“不過你得跟下人一起,住在後面廂房,不許沒事跑到前面來,知道不?”
辛掩月剛承受家破人亡的巨變,睜大的銅鈴眼,現下正盛滿抹不去的恐懼,往昔的牙尖俐嘴,一時間倒也無法發生功用,見她小媳婦的模樣,司徒文淵內心絞痛,漲滿憐惜,不由得挺身袒護她,為她說話。
“娘!”
“你住嘴。要留下她,就得聽從為娘的安排,要不,就把她送走。”毫無情面可講的打斷他,這會兒她可記得自己是人家的娘,要重振聲威了。
大大的帽子扣下,司徒文淵就算再自我,也說不得一個“不”字。捏緊拳頭,他打落門牙和血吞,將一切隱忍下來,等待適當的時機開口反駁母親。
“淵兒!”對兒子使個眼色,司徒仲先按捺住他,才對妻子說:“好了,天色已晚,也該是開晚膳的時刻,今兒個就在霆淵樓用膳吧!一切等用過晚膳再談。”
“沉香,送辛姑娘下去。”略為頷首,李禎同意繼續在此跟兒子僵持不下,實非良計,眉宇頻蹙,她轉頭喝命小丫鬟將辛掩月帶下去。
“司徒哥哥!”奮力攀住司徒文淵小腿,辛掩月淚眼婆娑的就是不肯鬆手。
豆大的淚珠兒,在眼眶裏兜旋着不肯掉下來,直勾勾地盯着司徒文淵看,模樣真箇足我見猶令,讓人捨不得遺棄她。司徒文淵的心,不稍說,又給她勾去了。
面對跟她性情相仿的小女子,也難怪李禎對她不存好感。再加上她心裏直盤旋着“紅顏禍水”幾個字,對辛掩月更是不假辭色。
“掩月乖!司徒哥哥吃過飯再來陪你,你先跟沉香姊姊下去歇息好不好?”蹲下身抹去她領下一點臟,司徒文淵以讓李禎也要嫉妒辛掩月的溫柔笑容安撫她道。
“掩月也……餓了。”抽噎兩下,辛掩月還是不肯放手的說。
“這樣!我帶你去找東西吃!”牽起她,司徒文淵婉拒沉香要幫忙的手,筆直朝外面走去。
氣得李禎胸口不住起伏,大叫“反了”。
“娘子,你就彆氣了,氣壞身子多不划算?罷了!罷了!”
隨手遣去丫鬟婢子,清除看戲的觀眾,司徒仲端茶品茗,一盅過後,才開口跟她說些體己話。
“你叫我罷了?兒子都是被你寵出來的,你還敢叫我罷了!駙馬,你是存心氣死我嗎?”一屁股往他腿上坐下就再也不肯起來,李禎嘴角足以掛上二十斤豬肉的埋怨。
“公主敢說,寵小王爺沒有公主一份?”圈緊手以防她摔倒在地,司徒仲無奈地喊冤。“文淵個性深沉洗鍊,跟你我何止天壤之別?終年少見他面露笑容超過一日以上,直到上到辛家堡,才讓為夫的大開眼界!我想,心高氣傲的持國府小王爺,真是看上辛家堡的二千金,決意靜待佳人成長,娶她為妻了。他甚至不厭其煩,幾經寒暑的上山探望她,你想反對?可能容不得你!”
司徒文淵的性子,早就表明他向來我行我素,天下縱橫任我邀游的氣度,與他天生的統御能力,應該是相輔相成的。
有兒子俊傑至此,司徒仲應該感到欣慰,卻又沒勁的直覺悲傷。
生兒子就是這等沒趣的事!無法成日膩在身邊撒嬌就已經夠悲慘了,他小子還常把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掛在嘴邊才讓人氣結。
想想他是怎麼說的?
伴侶是攜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另一個自己”,需要投注所有的心力真誠對待,以求將來相親相愛、無爭無吵的直到白首;而子女是養來做別人丈夫娘子的人,早晚是旁人的所有物,盡完義務就已經稱得上是仁至義盡了,不必太過執着……
歪理都會被他曲解成真理,司徒仲如何期待他多親近他們一下?這下可好,司徒文淵找到他衷心喜歡的女子,並且將她順理成章的帶進梧棲山莊,不馬上把生他的老爹老娘甩過牆才怪。
“駙馬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微揚起臉,李禎不解他為何一臉的陰晴不定。
“公主,咱們兩個可真是悲哀的孤獨老人啊!”抱緊她,司徒仲突然感觸良深、神色疲憊的說。
“你敢說我老?”女人最怕被說老,他還不知死活捻上太座鬍鬚,根本是不要命了。李禎跳起來,兩隻手繞到他身後,呼嚕出聲,她開始無情的攻擊他怕癢的地方,呵得他頻頻告饒,倒在椅內無處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