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殷辰曦如果上的是早班，又沒去約會的話，下午五點以前就會回家了；然而這天他上的既是早班，又沒約會，卻也混到將近七點才到家。
“啊，你回來了。”
馮情情不是出來迎接他的，而是到后陽台去拿曬在那裏的衣服，經過客廳看到順口問一句。
她的感冒還沒完全好，鼻音仍然很重，說起話來嬌嬌軟軟的，聽來說有多好聽就有多好聽，簡直教人骨頭酥軟。殷辰曦不禁打心裏有感而發。“你的感冒不要好算了。”
“嗄？你說什麼？”她的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正在敷臉，剛扭開水龍頭打算洗掉，沒聽清楚他說的話。
沒聽見就算了。殷辰曦改口：“你要出門？約會是不是？這麼大費周章的。”
“唔。要跟余敬顤去看夜景。”她從浴室洗完臉走出來。
“記得帶傘，外面已經下毛毛雨了。”殷辰曦敲敲窗戶調侃著。“免得又被放鴿子，淋了一身雨回來。”
“這次不會了。”她拿來一瓶透明的指甲油，坐在沙發上細細往指甲上抹。“這回我跟他約在媺茵的PUB，不會淋雨了。”
殷辰曦差點笑出聲來，原來她所謂的“這次不會了”，並不是保證這次不會被余敬顤放鴿子，而是保證不會淋到雨……老天！怎麼會有這種女人。
殷辰曦坐在她對面，看着她又是敷臉又是抹指甲油的，忍不住說：“需要這麼大肆裝潢門面嗎？如果余敬顤喜歡你，他應該喜歡的是你的本來面目。”
“話是這麼說沒錯。”馮情情嘟著嘴。“不過女人嘛，總是希望以最美的一面見人哪。我們都是‘柯夢波丹’、‘風尚’教育之下的產物，被那些美麗的電影明星教壞了。”
她甩甩雙手希望指甲油快乾，嘆口氣地有感而發。
“有時候我在路上看見一個精心裝扮過的女人，就忍不住想，這女人一定是很寂寞。因為寂寞，她才有那麼多時間好打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除了讓自己看了開心，也盼望別人的眼光會在她身上停留久一點吧，給自己多一點浪漫的希望……所以每每我看見一個細心打扮過的女子，都會覺得她整個人彷彿在寂寞地說：來愛我吧……”
“你呢，你寂寞嗎？”殷辰曦驚訝地看着她。
“某種層面上來說，是吧。”她順手摘下頭上一個個髮捲，自顧自說。“畢竟我所遇到的愛情，都是那種過了保存期限就不能再用的，從來沒有經久耐用、歷久彌新的啊。”
她感慨地把摘下的髮捲堆成一堆，語氣有點無奈。
“所以，下回你約會的對象，如果看出是經過精心打扮的，你就好歹對人家好一點吧。人家對你，可是滿懷著期待的。”
殷辰曦更加驚奇地看她，看了好一會兒，眼底有着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奇了，你的腦子也不見得真笨，偶爾說出來的話還滿有哲理的，幹嘛不拿來做點正經事？”
馮情情對他扮了個鬼臉。“上帝造人是公平的嘛，有一好就沒二好。”
接着捧起了那堆髮捲啦指甲油的，回房換衣服去了。
不一會，她換好了衣服，興緻勃勃地站在他面前。
“怎樣？你看好不好看？”
她一身深綠色短裙、毛衣外套、黑色的不透明毛襪。
他評審似地審視她半天，皺皺眉頭。
“外套不太對。其實今天不太冷，不穿外套也無所謂。”
不對？！馮情情沒主見地立刻把外套脫下。
“襪子也不對。”他修長的手指摸摸下巴又撇撇嘴。
又不對？！馮情情立刻又把毛襪脫下。
“裙子也不對。”
馮情情很順手地就要去脫裙子，但是手一放到腰際就發現上當了。猛一抬頭，果然接觸到他竊喜詭計得逞的眼神，亂可惡的。
“你變態啊你””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拉拉衣服抓起皮包，不想理他準備出門。
“開個玩笑罷了，這麼小器。喂，別走得那麼快，回來回來。”他倒笑得挺有風度。
“又有什麼事？”她不耐地把手搭在門口，卻連頭都懶得回。
既然她不肯走回來，殷辰曦只好犧牲點，麻煩自己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去。
背對着他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他半句話，忽然覺得頸子上有個涼涼的東西。
她嚇了一跳，剛要尖叫，低頭一看——不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那條白金鏈子嗎？
殷辰曦替她把項鏈戴好，這才把她精心梳理的秀髮攏回去，拍拍她的肩。“好啦。”
馮情情開心地一轉身，忘情地摟住他的脖子，興奮地抱着他跳。
“太好了！我還以為失蹤了呢，你在哪裏找到的？”
“在沙發跟墊子中間找到的。叫你有空打掃打掃嘛，誰教你都懶得動？”
殷辰曦的手本能要摟住她的纖腰，可是當他的手才剛滑上……馮情情恰恰又離開他了。
“哇！你這回真的值得嘉獎喔。”她高興之餘，完全不覺得自己抱住殷辰曦有什麼不對，也沒意識到殷辰曦的手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地停留在半空中。
“你不會那麼早睡覺吧？等我回來。”馮情情嚷着，笑意在臉上蕩漾。“我從媺茵那邊給你帶你最喜歡的滷味回來犒賞你。”
“那我不是得先準備好啤酒？”殷辰曦笑着看她。
“說定嘍？”她留下一個甜美動人的微笑，這才走出門去。
往PUB的一路上，她的心情始終都沉溺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這幾天一直沒找著這條鏈子，她還以為是掉在路上，再也找不到了呢。
看來她真得好好謝謝他了。
媺茵那邊的滷味是她跟圓環一家滷味攤特別進貨的，聽說那裏平常去買還要排隊呢，殷辰曦每回去媺茵的PUB一叫就是一大盤下酒，今天她肯定得跟媺茵A一大包回來讓殷辰曦啃個夠才行。
站在VALETINA'SDREAM的紫色招牌下，她看了看錶。才八點半，她跟余敬顤約九點。既然來早了，無所謂，跟媺茵聊聊天也好。
“咦？怎麼沒聽說你要來，忽然就跑來了？”鍾媺茵正在櫃枱跟店員聊天，一看見馮情情便移駕過來。
“跟余敬顤約在這。”她甜笑着坐下，一提到余敬顤，她的表情就像是剛吃了蜜，甜膩膩的。
“嘖，怪不得，瞧你，見人就笑，跟個瘋子沒兩樣。”鍾媺茵調笑着，替她拿來一杯她習慣的檸檬汁。
“怎麼樣？最近寫了什麼東西？有什麼新的夢？”這是鍾媺茵見到她必定會問的一句開場占口。
“在幫一個電台改劇本。”她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口果汁。“是演武則天的大陸劇本，語言不通啦，叫我改一改。”
“哈！那你不是要夢見武則天了嗎？”根據以往的慣例，她是寫什麼就夢什麼。
“還沒夢到耶。”馮情情一本正經說：“大概是上回那個希臘神話的翻譯過程太過痛苦，以至於印象深刻，現在還老是夢到邱比特什麼的。”
沒新的夢了？鍾媺茵一時也覺得無聊，視線不經意落在她脖子上。
“咦？你換新項鏈啊？”
“哪是，”她用手撥了撥那條殷辰曦才剛替她繫上的鏈子，心想才隔幾天沒戴，看起來竟像是新的了。“我戴了好幾年，你忘啦？”
鍾媺茵蹙了蹙眉，湊過去撩起那條鏈子仔細看看，慢吞吞地說：“我知道你一向戴着一條白金項鏈，可是肯定不是這一條。你看，這條是三條細鏈子的螺旋紋，你以前那條是兩條細鏈子組合成的。”鍾媺茵放下她的鏈子，十分篤定地說：“絕對沒錯！因為你之前那條的樣子我愛得要死，還跟你借過到銀樓訂做過－條一模一樣的，那形式我怎樣都記得的。”
“嗄？”
好像喉嚨被人塞了顆雞蛋，她半晌說不出話來。她迅速低頭研究鏈子，最後索性解下來放在手裏仔細瞧。果然就像媺茵講的一樣，這條鏈子彷彿粗了點，是由三條細鏈組合而成的。
剛才辰曦替她戴上的時候，她被失而復得的喜悅沖昏了頭，根本沒仔細看；而且說實在的，雖然她十分珍愛這條項鏈，但因為天天戴在脖子上，她也不曾好好研究過它，所以聽媺茵這麼一說，她才終於發現。
如果這不是她原來搞丟的那條項鏈，那麼這條鏈子是打哪來的呢？
“喂！你也太離譜了吧？，自己的項鏈都搞不清楚。”鍾媺茵受不了地搖搖頭。
“嗄？”她獃獃地又應了一聲，心裏亂糟糟的，低頭看着手心裏躺着的小小白金鏈，晶瑩光澤的。那不是屬於她的東西，卻有着某人體貼的心意。
是因為她前幾天一直嚷着要找回這條項鏈嗎？辰曦找不着又不想讓她傷心，便依樣畫葫蘆地去買了條差不多的。
馮情情傻了，一時間她的眼眶熱熱的，居然感動得想哭。
辰曦真教人窩心啊，她不過是他的一個朋友、一個房東罷了；還一天到晚跟他鬥嘴磨牙的，可是他對這樣的一個朋友，竟還能如此體貼細心。
手心裏圈著一團的小白金鏈，彷彿開始有了溫度，暖暖地傳進她心裏——一種友誼的溫暖。
辰曦既然買了這條鏈子給她，就是想哄她讓她開心吧。既然如此也就別說破好了；不過這樣一來，想謝他的心意也就不好太招搖了。
“媺茵，你家的滷味還有吧？去幫我包一大包，我要帶回家。”她催促着鍾媺茵。
“剩不多了，我要留着賣。”鍾媺茵搖搖頭。
“我買嘛。”她叫了起來。“兩倍價錢好不好？”
“你有毛病啊！”鍾媺茵瞪大眼睛看她。“什麼時候那麼喜歡我家的滷味來著？”
“不是我喜歡，”她實話實說。“是要帶回去殷辰曦。”
“這更怪了，什麼時候你對他那麼好？你們兩個開始有一腿了？”鍾媺茵的眼睛睜得更大更圓。
馮情情啐一聲。“豬腿啦你！少不正經了，我跟他純粹友誼而已。”她直推著鍾媺茵往廚房裏塞。“不管啦，趕快打包給我。”
鍾媺茵被逼得只好進廚房打包滷味，一邊心裏納悶：奇了！情情不是打從一認識殷辰曦就看他不順眼嗎？怎麼這會忽然對他好起來了？莫非……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日久生情啦。
唔，這也不是不可能，友情跟愛情中間，本來就只隔着那麼一條細得不能再細的線，跨過就算了。嘿嘿，等等得好好審問一番。
當鍾媺茵從廚房裏出來，馮情情的身邊卻已多了余敬顤，瞧兩人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樣，十足就像是一對情侶。尤其情情臉上漾著滿足的笑意，認識了情情這麼久，她完全可以理解，情情是滿喜歡余敬顤的。
難道情情跟殷辰曦兩人真的只是朋友？嘖，如果真是這樣，這種男女友誼還真是好得滿徹底的。
“謝啦。”馮情情暫時拋下余敬顤，甜笑着迎向鍾媺茵走來，從她手中接過塑膠袋。“我要給你多少錢？”
“免啦，趕快去約會吧，改天跟我講故事就行。”
“什麼故事？”她完全不懂。
“余敬顤跟你的故事……殷辰曦跟你的故事……都好。”鍾媺茵狡黠地笑笑。
“媺茵啊，”馮情情大搖其頭。“你就不能學學荔亭，不要那麼八卦嗎？”跟鍾媺茵道了再見，和余敬顤離開了PUB。
敬顤不管何時何地，總是這麼紳士、有禮地替她開門、撐傘——把車開過來接她，還跑下車來幫她開車門……把她當珍珠一樣捧在手心上。坐在他這輛名貴的賓士轎車裏，她不禁心想：童話里的公主，不過也就是這種待遇了吧？
“想去哪看夜景呢？”余敬顤貼心地徵求她的意見。
“夜景嘛，不外是陽明山。”她側著頭想了想。“我沒什麼特別的地方耶。”
“那麼——不想去山上，就去海邊吧。”余敬顤俐落地踩下了油門。“我們去東北角海岸。”
“不會太遠嗎？”馮情情怔了怔。
“一點也不遠，”余敬顤邊開車邊說：“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好吧，開車的人說不遠，她還啰嗦什麼。
余敬顤在海邊的某處停車場停下，牽着她的手，沿着海岸漫步。
天上飄著濛濛細雨，有些涼意，余敬顤十分紳士地把他幾萬塊一件的西裝脫了下來，披在她肩上。
他的衣服上有着他慣用的古龍水味，淡淡的清香味。她向來不習慣男人的香水味，但不能否認——這香味挺恰當的，而且混著某種獨特的男性味道，她甚至有點迷眩的感覺。下意識拉了拉那外套，把自己裹在裏面。
一個下着毛毛雨、黑黝黝的夜，根本見不到半點繁星，還伴隨著海洋鹼鹼的粗糙氣息，卻因為情人們微妙的心思，一時間也變得浪漫起來。
“上回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說抱歉，真的不是故意要放你鴿子的，”他歉然而誠意地說。
“喔，我不介意的。”雖然說為了他那次爽約還感冒了。“你公事忙嘛，難免的。”
“我真的很怕你因為上回的事而不理我了。”余敬顤的眼神認真地望着她。
“怎麼會。”她偏頭對他笑笑，一眼觸及他緊盯着她的火熱眸子，一下子心跳竟亂了拍子。
他的眼神鎖定她，聲音溫柔而低沉。
“情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對你的感覺才好，你是這麼的……甜美、單純，不會給我帶來任何的壓力，我已經很久沒碰過像你這樣的女孩了，你懂嗎？有時我真感激老天讓我認識你。”
此處無酒，但她卻醉了。他的告白那麼真誠動人，她怎能不醉？今晚雖然不見月亮，黑漆漆的一片，但只要有些美麗的甜言蜜語，還是足以讓人發暈哪。
余敬顤半天聽不見她的回應，一時慌了，焦躁問道：“怎麼了情情？你不開心？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說錯話？不不，他怎會說錯呢？這些話再好聽不過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馮情情卻覺得這些話很熟悉……是什麼呢？是她寫小說的對白——“有時我真感激老天讓我認識你，琳達……”
“你不開心？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安琪……”
不不不，她硬叫自己從混亂的思緒中清醒。
不準再亂想了！怎麼腦子裏會忽然冒出這種殺風景的事？她強迫自己恢復過來，秀致的小臉蛋漾滿了盈盈笑靨，抬頭看着余敬顤。
“你哪有說錯什麼，瞧你緊張的樣子……哈……哈……哈啾！”
真夠傷腦筋的，她的感冒本來就還沒全好，這下又來海邊吹風，不打噴嚏才怪。
“唉呀！我的腦子在想什麼？”余敬顤自責而心疼地說：“你的感冒還沒好是不是？我真是該死！居然還帶你來吹風。”
他急忙把馮情情的外套拉緊，順勢在她水嫩卻凍得有點冰冷的粉頰上印上一吻，然後拉着她的手跑回車上，把她塞進車裏。
“都是我的錯。”他歉疚地說：“我該帶你去室內場所的，我們回你朋友的PUB好不好？”
馮情情瞥了眼車上的時鐘。
“我想，還是回家好了。”已經快十二點了，開回台北還需要一段時間，而她不想太晚回去。
余敬顤的臉上明顯出現了挫敗失望的神色，不過他畢竟是個紳士，很快便圓了場面。“也好。今天出來的時間實在太晚了，下回約早一點。”
余敬顤發動了車子，卻只用一隻手操控方向盤，另一隻手則始終握着她的手，很親密、很關心的樣子。
馮情情感覺到余敬顤像是捨不得讓她這麼早回去似的——因為只要一遇上紅燈，余敬顤便會湊過來依依不捨地吻吻她、咬咬耳朵，弄得她脖子心頭一陣酥麻。
當車子快開到基隆市區時，碰見了一個大紅燈——一看就知道要等很久的那種。余敬顤乾脆把車泊在路邊一棵大樹的樹蔭下；在她還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他已經將她拉入懷中，熱烈地吻住她的唇。
唔，敬顤今天是饑渴難耐嗎？
他火熱的攻勢讓她氣喘吁吁，堅硬的身體熱情地包裹着她柔軟的身軀，雙手帶著熱力揉搓着她，急促地催她貼近他。
“喂，你……嗯……”兩個身軀在層層衣物的間隔下仍然燙得厲害，熾熱的慾火燃燒，把情情想講的話都吞沒了，化成一聲聲不由自主的呢喃。
“你現在還想回家嗎？情情……”他嘶啞地低語。
他的唇誘惑地滑過她的鼻尖，再滑下來狂熱地侵佔她的唇。情情被他的熱情壓得透不過氣，這完全像纏綿的前奏——挑逗，但在這裏？！天啊！雖然刺激，可是好歹找張床吧。
這事女人有能耐等，男人卻不行。他熟練的手掌從衣服中探進去，尋找她柔軟的肌膚，他的唇凌亂地佔攻……馮情情無法剋制地輕喘著，儘管心裏覺得該抗拒，但她的自制力似乎也在逐漸瓦解，慾望形成一條無形的絲線拉扯她，將她帶進情慾的深淵。
“情情，天……你真完美……”他整個人沉溺在這股狂亂的情潮中，他的吻從未停止，紛亂的呢喃伴隨着他的吻。“你是這麼的誘人……我幾乎都要對你動了真情……”
等等！幾乎？！
馮情情以為自己已經被他挑逗得頭昏目眩，只能毫無抵抗地癱軟在他懷裏，可是她不曉得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突然把他一把推開，圓睜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你說什麼？！搞半天你跟我只是玩玩？！”
余敬顤情場打滾了那麼久，還從來沒在這種緊要關頭遇過這種事，極端錯愕中脫口而出：“大家不都是出來玩玩嘛——”
“玩你個鬼！”
所有的激情霎時飛到九霄雲外，她一把把余敬顤推去撞車門。狹小的空間裏她很快把自己的衣服穿好，氣極敗壞地指着他的鼻子怒罵。
“你這個感情承諾恐懼症末期的爛男人！誰跟你出來玩？！你回去玩你自己吧！再——見！”
馮情情立刻衝出車外，反手大力甩上車門。迎面駛來一輛計程車，她想也不想便鑽了進去，留下被這情況刺激得還沒回過神的余敬顤。
基隆到台北夜間加程計程車資六百八，天殺的貴，他媽的余敬顤！要玩玩為什麼不早說？！竟敢欺騙她的感情！她坐在計程車上，一路辱罵余敬顤罵回台北。只是罵到後來，詞窮也沒力了，剩下的只是更多的委屈和鬱悶。
她遇上“感情承諾恐懼症”的患者，堂堂榮登第七個。是不是她這輩子就只能遇上這種爛男人，註定找不到一個好男人可以真心相伴。
邁著蹣跚無力的腳步爬上十六樓的家門，當殷辰曦一看見她蒼白又哀怨的神情就被嚇住了。
不是去約會嗎？怎麼像個紙糊的人，搖搖晃晃地回來。
馮情情看見他，竟然有種像看見家人的感覺，心中一慟，一顆顆豆大的淚珠，霎時就從她澄澈的雙眼滾落下來，教殷辰曦更傻眼了。
“你怎麼啦？”殷辰曦驚嚇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扶住她，差點連沙發也被他弄翻了。
“我……”馮情情喃喃說：“我又失戀了。”
“為什麼？”殷辰曦帶她到客廳坐下，反射地問了這麼一句。
“什麼為什麼？那個余敬顤跟你一樣，都是‘感情承諾恐懼症’的末期病患，我怎麼能不失戀？！”說起余敬顤她就有氣，她抽噎著。
殷辰曦很努力地把潑冷水的話吞回肚裏，安慰著說：“沒關係，算了！反正才約會幾次，三次？還好及早發現，沒什麼損失。”
“怎麼會沒損失？！”馮情情氣得去捶抱枕。
殷辰曦一顆心提上喉嚨，緊張地說：“完了！你懷孕了？”
“懷你個鬼啦！”馮情情本來捶抱枕的，換成捶他的肩頭。“怎麼會沒損失？！每次遇見一個對象，我都是抱着希望，都是付出真心的啊！哪像你們這種玩弄感情的騙子？從來不用真心，當然沒辦法體會。”
咦？甩掉她的又不是自己，怎麼她一字一句都是“你們你們”，總要把他也一併開罵，真是掃到颱風尾了。
“算了算了。”殷辰曦不跟她計較，還是好言相慰。“下回眼睛睜大一點，不要一開始就把自己賠進去，看清楚再說。”
“感情還能收放自如啊？！”她陡地火氣又起。
奇了！這樣說也能惹她這麼大的火。
“我哪像你們這麼高竿？真心說收就收、說放就放的。”她臉上又是怒火又是淚水。“就有你們這種男人！把愛情當遊戲，我們這些真心相待的女人才會吃虧。”
今天晚上欺負馮情情，害她又氣又怨的男人絕對不是殷辰曦，可是殷辰曦卻可憐兮兮地任憑她罵。
也許是罵累了，但心中怒火仍未消褪，她一把揮開殷辰曦，往廚房裏去，從柜子裏隨手拿出殷辰曦貯存的一瓶日本梅酒，扭開蓋子就要往嘴裏灌。
“你瘋了你？！根本不會喝酒的人，還敢灌酒？！”他立即衝進廚房，氣急敗壞地搶下酒瓶。還好她還沒來得及灌進半滴，他改變話題好轉移她的注意方。“出門的時候不是說要帶滷味回來犒賞我嗎？滷味呢？”
是啊！滷味呢？馮情情到家以後，頭一回腦子清晰了些。
滷味——忘在余敬顤的車裏了。
“死余敬顤，便宜你了！”馮情情咬牙切齒罵著，轉頭對他說：“下回補你啦！”又一把搶下他手上的酒，往客廳去，打開大門。
“你又要去哪裏？”殷辰曦驚慌地手上拿了兩個杯子追出來，剛好看見馮情情往門外走。
“別窮緊張好不好？”馮情情埋怨地回眸瞪他一眼，跟着拖鞋往樓上走。殷辰曦沒辦法，只好找了鑰匙跟上去。
馮情情住的這棟樓，十六樓是最高一層，再上去就是屋頂了。馮情情卻像是十分熟悉門路地往屋頂走——原來是屋頂有人種花蒔草地弄了個小花園，面對圍欄的盡頭還有一排木椅，她拿着酒瓶，直走過去坐下。
幽靜的夜晚，月兒高掛天際，薄霧輕飄似水，她多愁善感地翻開手掌向天，像在承接霧。
殷辰曦安靜地來到她身邊，聽見她喃喃說：“我只要心情不好或者睡不着，就會一個人到上面來，感覺這片天空全是我的，沒人跟我搶。”
薄霧漫漫，月光下連個人影都沒有，倒還真是個療傷止痛的好地方，殷辰曦不由得也坐了下來。
“倒啊！”她把酒瓶極為順手地塞給他，像個女王一樣下令。
沒辦法！失戀的人最大。殷辰曦現在的身份像個小卒。
香香甜甜的梅酒，好喝得像果汁，不過仍有百分之十五的酒精濃度。酒入愁腸，化做心中更深的委屈；氣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氾濫成災的滾燙熱淚。
“為什麼我總是遇上不對的男人？”她幽幽地說，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像是崩潰了，崩潰在一種絕望的深淵中。“是我的眼光錯誤嗎？也許我不應該找那些長得太好看的男人。”
沒道理不為自己辯護，殷辰曦正經說：“長得好看的男人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垃圾。”
她搖搖頭、輕輕蹙眉，難得她不想跟他鬥嘴，或許是因為她正陷入一種深沉、自憐的哀怨中。
“有時我想，乾脆搬到新竹科學園區好了。那些工程師，雖然可能比較無聊一點，但至少有股票，而且還是那種想結婚的居家男人。”
“有股票的工程師也有花心的。”殷辰曦想笑又不敢笑。
他說什麼馮情情也聽不進去，光顧著自艾自憐。“我不懂。難道我看來就這麼不登樣？好男人都不喜歡我。一次又一次，都不管我的心是什麼做的。人家的心也會痛啊！”
她噘著嘴，淚水從她的眼眶汨汨湧出，辰曦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剛剛忘了帶盒面紙上來，看來只好貢獻他的襯衫袖子替她擦淚；她倒也不客氣，淅瀝嘩啦濕了他半隻袖子，杯子又往他手中一遞，只好再替她斟上一杯。
平常活潑開朗的她，兩杯酒下肚，所有的多愁善感全一涌而上。她的口氣帶著淚，飄忽忽的，柔弱而哀怨。
“我二十四歲了。跟我同年的同學，有的已經結婚了，可是我連個穩定交往半年以上的男人都沒有；就連我以前的男朋友要結婚，也回去娶他鄉下的青梅竹馬而不願意選擇我。”
晶瑩的淚珠滑落臉頰，她眨眨眼，更多的淚水成串落下。
“有時候晚上我睡在床上，一想到就這樣閉上眼睛再睜開，就是另一天了。每過一天我就再老一些，一轉眼很快就三十歲了，是不是到時我仍然一個人孤獨寂寞，每天晚上因為神經衰弱而作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夢？”
她的小腦袋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這是殷辰曦當下的感覺。可是忽然之間，有股柔情湧進他心裏，催促着他把這多愁善感的小女人摟進懷裏，好好安慰她——像朋友，或者像情人那樣。他確實這麼做了，而馮情情此時軟弱的意志也不曾抗拒，她虛軟、融化似地半躺在他懷裏。
倚在他的懷裏，那迎面而來直入心扉的強烈氣息——如果換個時間地點，她肯定會迷眩其中。可是這會也許因為酒、因為傷心，她只感覺他那穩定的心跳聲給她一種安定的力量——就像家人、像個可以放心倚靠的人，可以傾吐、撒嬌的平靜避風港，她決堤的淚水，慢慢控制住了。
“有時候我也告訴自己。”馮情情的聲音仍是幽幽的，卻平穩許多。“乾脆就不要戀愛了吧！一個人照樣可以好好過日子，都什麼年代了是不是？單身女郎也很幸福的……”
“傻女孩。”殷辰曦摟了摟她，小心翼翼地幫她把淚痕拭去。“你這麼可愛，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白痴，放心！你會找到一個你想要的好男人。”
“要不然，”馮情情像沒聽見他的安慰，悵然又說：“就這樣吧。認命吧，命中注定的，我碰不到好男人！乾脆豁出去胡搞惡搞算了，別再相信什麼真愛了，那是騙人的！”
“把我說得罪惡深重了。”殷辰曦笑了，像對待小孩一樣，他自然地在她額上溫柔地印下一吻。“如此一來，你不也成了‘感情承諾恐懼症’的患者？我這個醫生不但醫不好你，還把病傳染給你。”
她嬌俏的唇角微微一揚，像是笑了，靜靜躺在他的懷裏——一個安慰而溫暖的臂膀。
“看見沒有？”殷辰曦指著遠處較低的建築，只見遠處點點燈火，如夜空繁星閃爍。“從這裏看下去，任何東西都變得渺小、微不足道；如果我們現在站在馬路上，不也是一樣不起眼？世界那麼大，我們根本連個小鏍絲釘也不是，你的日子只有你自己在乎。所以傷心什麼？每天得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快樂才重要啊。”
“不要再讓我遇見不負責任的男人，不要再讓我每天晚上亂作夢，我就會快樂起來了。”她仰起水波盈盈的眼睛傻氣地望着殷辰曦。
“那我得是上帝才行。你要向我禱告嗎？”他玩笑道。
她抿了抿嘴，笑容的弧度比剛才又大了些。
從回家到現在，這還是她第一次展露那麼一點點開心，殷辰曦托起她的下巴，果然她的臉上漾著淺淺的笑靨。那粉嫩的臉蛋因為不勝酒力而顯得酡紅——這是他見過最嬌艷明媚的臉龐，那雙瑩亮的眼眸，漫着水霧……殷辰曦看得痴了，剎那間，他的心跳失了規律，呼吸亂了好幾拍，他幾乎要管不住自己瘋狂的念頭，想把她拉進懷裏，吻得她無法喘息。
就在殷辰曦被她搞得意亂情迷的時候，她晃了晃頭。
“咦？怎麼了？頭好暈。我想睡覺。”酡紅的雙頰，顯示她已有了八九分醉意。
她掙脫他的懷抱，搖搖晃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殷辰曦一下子從遐思中清醒過來，立刻也跟着站起來，追上走路搖來晃去的馮情情。
“喂！你走好……”
馮情情像是小孩學步、太空漫遊般，費了很大的勁才走進樓梯間，殷辰曦趕緊上前扶好她，把她帶回家裏。
回到家，進了自己的房間，一看到床，她立刻大字形地和衣趴下，抓起棉被把自己卷進棉被裏。
“叫你別喝吧！”殷辰曦搖頭數落着，語調卻十分寵溺。
他替馮情情把棉被拉好蓋上，才熄了燈走出去。
折騰了一夜，三點多了。還好明天上的是大夜班，否則他不一邊看診、一邊打瞌睡才怪。
回到房間，他不假思索地也立刻上了床，不過他沒什麼睡意，雙手枕在腦後，臉上浮起一抹笑容。
真是個雜亂紛擾的夜晚，真是個麻煩的女人——而且是個有點好笑、少了根筋、大腦不用在正途上的女人；可也是個純真、可愛、惹人疼的女人，像個沒長大的小女孩。他一直覺得情情該是讓人好好保護、照顧著的。
殷辰曦忍不住懷疑，在他搬進來之前，或者哪天他逼不得已得搬走，而情情又沒把自己給嫁掉，那時候該怎麼辦？有誰來照顧她？
忽然他又想起剛剛跟馮情情之間那股奇妙的吸引力……不不，絕對只是一時失神，這種感覺不可能發生的。他很珍惜他和情情的這段情誼——遠遠超過任何一個與他露水姻緣的女友，他不想把這樣的關係搞砸了。
就這麼翻來覆去地胡亂想着，也不知過了多久，隔壁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然後是洗手間的門被打開……是情情起床上洗手間吧，他也不以為意，眼神仍垂直地望着天花板；可是過了一會，他某種第六感彷彿察覺有些不對勁。他視線一掃，猛然發現情情出現在他房門口，而且一步步朝他的床走來。
殷辰曦傻眼了，從床上驚跳起來。然而情情迷迷糊糊的，像是夢遊似的走到他床邊，十分自然地躺下，還拉走了他的被子。
一百萬個驚嘆號出現在他臉上。
他坐在那，兩隻眼珠子瞪着睡得又香又甜的情情，一顆腦子轉了好久，才終於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這間房本來是情情睡的，因為她老作夢所以換到隔壁房去；今晚她醉了酒，半夜又迷迷濛蒙的，於是不由自主地又走回這裏。
真是傷腦筋！
殷辰曦簡直哭笑不得。這會兒教他怎麼睡。她是只佔了雙人床的一半沒錯，但難不成兩人就得同床共枕？！
唔，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反正他一點想碰她的意思都沒有；再說如果不睡自己的床，難道去睡情情的床？想到她那張堆滿衣服、書籍的床，他就睡不下去。
算了！管它三七二十一，先睡再說，睡不着再作打算。
想通之後，他便躺了下去；而奇怪的是，剛才怎麼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現在有了情情在身邊，居然很迅速地，立即進入了夢鄉……
陽光暖暖，馮情情半夢半醒之間也覺得身子很暖和，那樣的溫暖不只像是柔柔的被毯傳來，還像是……另一具溫熱得身軀。
在一張不太熟悉的床上醒來，還遠不及看到躺在身邊的男人，令她瘋狂、驚訝。她才一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到眼前的一切，立刻嚇得人都完全清醒過來。
“你怎麼會睡在這？！我又怎麼會睡在這裏？！你昨天晚上把我怎麼了？”她尖聲嚷着。
殷辰曦像是被雷轟到，不醒都不行。他又氣又乏力地拿只枕頭蓋住頭，擋住馮情情的炮轟，無奈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是你自己半夜上完洗手間后就往我床上倒。你那麼重，我哪有力氣把你從隔壁抱來？”
“你——你——你——”馮情情一下子又羞又氣地講不出話來。
她真有那麼迷糊嗎？居然會走回這裏睡覺？喔——不過平常自己真的就有點迷糊，更何況昨天還喝了酒。
“你跟我沒怎麼樣吧？！”馮情情緊張地又死命推着他。所謂酒後亂性，她自己編劇寫小說，很多東東都是男女主角在喝醉酒後就冒出來的……天哪！
如果不是剛醒來還沒什麼力氣，殷辰曦肯定狂笑起來。
“你睡得比豬還沉，我還能做什麼？找個充氣娃娃都比你有趣！”
“你——”馮情情沉着臉，瞪住殷辰曦。新仇舊恨一併湧上，她正想找個法子把他那顆該死的腦袋從枕頭下給揪出來，他床頭的電話響了。
馮情情反射性地就去接起電話，完全忘了這不是她的房間。
“喂？！”她的怒氣全發泄出來。
對方沉默了一會，才傳來微弱的聲音。“情情嗎？辰曦在不在？”
彷彿一根木棍往她頭上重重一敲……她立刻後悔起自己的衝動、沒大腦——她動作那麼快接電話幹嘛？這是他的電話呀！
這下好，七早八早地出現在他房裏，還接了他女朋友的電話。
“是荔亭。”情情知道闖禍了，吶吶把電話遞給殷辰曦。
殷辰曦故意做了一個鬼臉，才從她手中接過電話，自然、爽朗地說：“喂？荔亭啊？”
馮情情才剛做錯事，不好意思再偷聽人家講話，馬上離開了他的房間。發現自己身上仍是昨晚赴約的一身打扮——完好如初，看來她跟辰曦，還真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這麼說來，反而不曉得是她昨天給人家惹了多少麻煩，剛才還多事地去接電話……她一下子心虛起來，走進廚房拉開冰箱給自己找檸檬汁喝。一看見雞蛋，有個贖罪的想法湧上心頭——想替他弄份早餐，不過想到自己的手藝……算了！這事還是留給他做好了，要賠罪也不必用這種方法。
她靠在冰箱門上喝果汁的當兒，殷辰曦講完電話走進廚房，她立刻緊張兮兮地問：“怎麼樣？！荔亭沒誤會吧？你跟她怎麼說？”
殷辰曦擺出一副哭喪的臉瞥她，悶聲說：“吹了、被罵了、她不要我了、她根本不相信我們兩個是清白的。”
“怎麼會這樣？！”情情給他這一番話嚇得花容失色，轉身往客廳就要去打電話。“不行！我去跟她解釋，不能害了你，是她誤會了……”
殷辰曦的戲再也演不下去，忍不住把手撐在流理台上哈哈大笑。
馮情情走了兩步，一聽見笑聲覺得有些不對勁，又折了回來。
她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等他好不容易笑完了，才冷冰冰地睨着他。
“整我，嗯？！”
殷辰曦知道再笑下去，很可能她就要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趕緊俐落地打開冰箱拿雞蛋、麵包。
“你緊張什麼！人家荔亭只是打來麻煩我幫她姊姊挂號看病，根本連問都沒問。”
“沒問？！”馮情情一下子忘了他的玩笑，只擔心眼前這事。“她都不介意？！也許你真的跟我——呃……”
“她不像你！我跟她的關係也不像你想的那樣，所以，她管我跟誰睡？”殷辰曦漾著笑意的眼神有一絲明了。
馮情情完全無法掩飾她的驚異。她不能理解——除非沒有真情，否則怎能不介意自己的男友跟別的女人做什麼？可是如果沒有真情，兩個人又在一起幹嘛？
也許她就是因為一直想不通這點，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余敬顤那種男人傷心；如果她想通了，根本就不會再這麼執著痛苦了。
不！她就是不要想通。為什麼她要變得像荔亭、辰曦或余敬顤一樣？不，她要做她自己，等候她天長地久的情人。
搖搖頭，她把這些煩人的思緒統統甩掉。抽油煙機的噪音響起，殷辰曦又開始在弄早餐了——當然是兩人份。看着看着，忽然她心裏浮上一層莫名的感動——他就像是家人一樣，理所當然地照顧着她，有這樣一個好朋友，馮情情不曉得自己是哪輩子修來的福。
“謝謝你。”馮情情由衷說。
“謝什麼？早餐嗎？什麼時候開始良心發現了？”他頭也沒回，專註着他的爐子。
“不只是早餐，”馮情情扯了扯自己脖子上那條白金項鏈。“還有這個。”
他眼角一瞥，依舊裝傻。
“擦沙發的時候順便撿到而已，連帶還撿到了你的睡衣。”
他幽默的說話馮情情是愈來愈習慣了，她頂嘴磨牙的習慣多半也是被他訓練出來的。
“我還不知道那張沙發，居然神奇到會變出跟原來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她故意語帶驚訝地。
殷辰曦怔了一下。專註於煎鍋的手，終於有了那麼幾秒鐘的停滯，不過很快他又爽朗大方地笑了。
“奇怪，印象中我明明找了一條一模一樣的，怎麼會錯？！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精明？”
“不是我。我沒那麼聰明，是媺茵發現的。”她認真說：“這條鏈子多少？我把錢補給你好不好？”
“談錢多傷感情？”他眉頭不悅地蹙起。
“總要有個方法讓我謝謝你吧？”馮情情更愧疚了。
他把吐司從烤箱裏拿出來，準備做三明治。
“昨天是誰說要帶滷味回來給我？害我還跑去買啤酒。”
“那是意外。”想到昨天，就不得不想到那該死的余敬顤，想到又令她生氣。“以後每天讓媺茵從她那邊，叫快遞送一大包來給你下酒好不好？”
“再好吃的東西，每天吃都會變垃圾。”他挑剔地說。
“那你想怎麼樣嘛。”她現在的表情，完全像電視廣告裏那個哀怨的女人。
“這樣好了，你幫我個忙吧。”他忽然從料理中抬起頭來，十分嚴肅地看着她。
“好啊，什麼忙？”情情怔怔地點點頭。
“陪我參加一個婚禮。”他飛快地說完，怕馮情情會反悔似的。
馮情情水汪汪的眼睛睜得老大。
“天哪！殷辰曦，你居然會找不到女人陪你去婚禮啊……”
“不是找不到，是不想讓她們誤會。”殷辰曦一本正經地說。“叫你去，就是要你假裝成我的女朋友。”
馮情情終於有那麼一點懂了——原來他是不想惹起不必要的麻煩。
“叫荔亭陪你去好了。”情情難得聰明起來。“她不是也不在乎嗎？”
“我問過了。”殷辰曦隨口說。“她那天沒空。”
原來是後補的。馮情情亂沒道理地心裏不是滋味。
“哪天要去？記得前幾天通知我。”她了無興緻地補一句，轉身就要往廚房外走。
“咦？去哪？三明治快做好了，來幫忙榨檸檬汁吧。”
換成平日，馮情情可能還幫幫忙，現在她一點好心情也沒有，大聲對他說：“你先吃啦，我去洗澡。昨天晚上居然沒洗澡就跑去睡，難過死了。”
“既然都熬了一個晚上，還在乎這幾分鐘？”他揶揄著。“反正你昨天沒洗澡，我也沒有因此就不讓你上床。”
“殷辰曦！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有求於我，小心我不陪你去參加婚禮。”馮情情的嗓門從客廳里直衝回廚房。
哎！殷辰曦搖頭自顧自笑了笑。情情好像完全忘了，剛才是她為了要答謝他才答應幫忙的。
啐！總有一天，拿支針把辰曦那張可惡的嘴給縫起來。她忿忿地走進浴室，一邊心想：為什麼每回她跟辰曦說話都略居下風，老是讓他佔便宜。
不曉得他有沒有占她便宜，昨天不是跟他同床共枕了大半夜？
熱水嘩啦嘩啦，馮情情的腦子努力要回想昨夜的一切。但奇怪，怎麼就想不起來，就連昨晚做了什麼夢也想不起來，好像睡死了似的，以至於現在精神好得不得了。
“啊——”
情情差點滑倒在浴室里。她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什麼夢也沒作。
這怎麼可能？！她有輕微的精神衰弱，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好、沒有一個晚上不作夢，好幾年來都是這樣，所以怎麼可能會不作夢呢？
是昨晚喝了酒睡在舊床上？還是因為旁邊睡了辰曦？
眼前的鏡子反射出她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臉龐卻是桃紅一片，十分紅潤、美麗。
美麗個鬼！馮情情舉起手來胡亂往鏡上抹，順便把這古怪的念頭抹去。
不！絕對是湊巧，絕對不可能是因為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