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一個月後,武司敖飛往美國洽公,同行者僅—位,即那日曾在辦公室神秘出現的漂亮小妞。

一切,結束了。

她靜靜躺在藍絲絨覆蓋下的大床上,抱着他曾枕過的大軟枕,貪戀地呼吸着他留下的味道。

或許,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

她沒有強忍着心痛、不捨去演完那一幕可笑的劇碼,沒有依着計劃激他發怒、寒心,她只牽着高天仰的手在阿敖面前走了兩步,一切,便依着她想要的結果,依次出現。

他說,他的女人,所有都屬於他,無論感情或身體,一切是他的。

他說,見到她牽別人的手,牽另一名男人的手,他發狂,他嫉妒,他永不想再見。

他說,他和她,該好好冷靜一下,各自好好地冷靜一下。

他說,他和她,那一份生死相隨、那一份跨越地獄天堂的愛情,應該認真到哪一層。

他說,當他想清楚、想明白這一切后,會回來找她的。

他說,到那時,她將完完整整地屬於他一個人,他將會把她安置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說,他會和她繼續一輩子。

和另一個男人的一次手牽手,讓他暫時放開了她。

沒有爭鬥,沒有冷諷熱嘲,沒有互相的刺傷,甚至沒有一句“再見”,他飛離了她的身邊。

也該是她去和老天對抗的時候了。她的命,她不會輕易拋掉,她還要和他再次相見,她還要和他一輩子。

你的愛,令我窒息。

床邊小几上小小的一箋紙上,只有這簡簡單單的七個字。

你的愛,令我窒息,沒有了你,我卻無法呼吸。她,用生命愛着他;她,用七個字,離開他。

阿敖,來尋我吧!

阿敖,原諒我的殘忍。

床上,依然留着他的溫度。

室中,依然流淌着他的氣息。

她的背後,卻沒有了溫暖的依靠,沒有了愛憐的擁抱。

那一夜,她流淚到天明。

——***※***——

“今天氣色不錯喲!”

每日太陽下山後,高天仰都會帶着一束花,帶着笑容來醫院看她。

“我今天吃了三碗飯,兩隻蘋果,啊,還有別的病友送我的一碗雞湯。”楚雁潮笑眯眯地靠坐在病床上,細數今天的豐功偉績。

“天哪,小心你將來變成大胖子!”高天仰誇張地瞪圓雙眼,隨手拉椅子坐在床前,聽他這位姐姐對他報告今日的行動。

“咦,胖子怎麼啦?”楚雁潮皺皺眉,瞪他!“人胖點才有威風嘛,一根竹杆子能做什麼?”

“是是是,您講的是。”高天仰配合地拱拱手,“怎麼說您老姐姐也比不才小弟年長兩歲,見識自然多得多。”或許一切看開了,阿潮的性子日趨爽朗。

“諷刺我比你大哦?”斜睨他。

“不是諷刺,是實言相告。”

“哦?”懷疑的眼神擺明了不信他。

“絕非戲弄姐姐。”

“算啦!”她聳一聳肩,放過他一馬。

一時之間,室內靜下來。

“他……回來了沒有?”一個多月又過去了,離開他一個多月了,思念,一天更勝一天。

“昨日午夜下的飛機。”高天仰握住楚雁潮微冷的手,坦然直言。

“說、說什麼了沒有?”她的心一緊,當他在家中尋不到她的身影時,會怎樣?只求他不要傷害他自己!

她留下的紙條,他該看到了吧?

看到了,又是怎樣的心情!

她,掛心哪!

“今日中午才來公司,並沒什麼不同。”高天仰搖搖頭,“只是,一直冷着臉。”

“哦。”她無神地淡淡應一聲,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悲,是苦,是酸。

他沒有放下公司不管。

他沒有因她的離去而發狂。

她該為他的表現而歡喜吧?

卻怎麼也阻不住心中的那股酸澀。

好矛盾哪!

“阿潮,這段時間你不要想太多,知不知道?再有四個星期你就要手術。”拖得愈久,危險愈大,一旦她的身子處於健康狀態,便將立即進行手術,接受命運的安排,不,應是與老天賭上一賭!

“我豈會不知道!”她笑嘆,“想一想,再四個星期我就要——或許是與這世界拜拜,或許又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其實很期待呢!”

“你呀!”不忍再說些什麼,高天仰笑容的背後其實是同樣的難受,“喂,徵求你一下意見。”

“什麼意見?”她反問,

“就是……”高天仰略一思索,還是直接將話說出來:“你,要不要留……遺囑?”手術的危險性,人人可以預見,萬一……

“才不要!”楚雁潮搖頭一笑,“對我那麼沒信心呀?”

“不是的!”

“我知道。”她笑眯眯地道,“我的自信心很強的!我才不管多大的手術成功率,對我來講,手術便是手術,等我一覺醒來,便是一個夢而已。”她重重地吁一口氣,“我要與老天爭,死命地爭,就不信予不回我這條小命!”她的未來,還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要她去做呢。

“我發現我越來越崇拜你。”為她的精神折服。

“哈,一般般啦!”她不在意地一笑,扭轉話題,“這些天來你總跑來跑去,很累吧?不要每天來探監了,我又不會跑掉。”幾個月前她和他還只是萍水相逢似的陌生人,而今卻已是姐弟情深。想一想,就算、就算……她也不算枉走一遭了!因為,除了愛情,她又擁有了親情。

“以後想來去自如地探監,怕也不易了。”他苦笑。

“何意?”

“你老公啊!”高天仰聳聳肩,“想我高天仰進入星亞兩年多了,雖說貴為營銷部主管,但除了跑跑腿、傳達傳達大老闆的精神,工作很清閑的。”可惜好日子一去不返了。“這次大老闆一回公司,你猜今天下午開會他說了些什麼?”

“什麼?”

“將我們這些主管們狠狠斥罵了一頓,大意是只拿高薪、不為公司謀福;整日閑坐,不思進取!”他們冤哪!“最後,將各部主權一一確定,明白告訴我們這些‘吃閑飯的’,以後所有事務只須在需要他簽名時告之他一聲便可,他以後只管公司賺了多少錢,其餘工作全扔給了我們。”咋舌呀!目瞪口呆呀!一向將權力握得牢牢的、緊緊的,一向不信任他人的武司敖武大總裁,也有放權的時刻!而且權力下放得這般出人意料,這般乾脆!這般——大!

“你是說——”楚雁潮一下子坐直身體,不敢相信耳中所聞。

“對呀,”高天仰嘆一口氣,有些哀怨,“你老公立志要成為有名無實的大老闆了。”再也不似從前,將所有權力握得死緊,總用懷疑的眼神看着別人,“我們這些吃閑飯的高級主管們要開始賣命嘍!”其實心裏爽着呢,至少有機會一層己才了嘛。

“喂——”用手指戳戳賊笑兮兮的男子,楚雁潮搖頭一笑,“他擺明了這是信任你們嘛!你抱怨什麼呀?難道……”她狐疑地瞟怨男一眼,“你真想做吃閑飯的嗎?”才不信他的苦水呢。

“喂——”高天仰也用長指點點床—亡女人的額頭,“你怎麼和你老公一樣的眼神?”同樣的將人往扁里看,同樣不動聲色卻嘲諷有加,“我們這些吃慣了閑飯的,有點不適應大老闆的突然變化,成不成?”終於贏得了大老闆的信任,哪一個心中不是熱血澎湃?哪一個身上不是竄着一把大火?大顯身手的機會終於來了耶。

“沒有感動得痛哭流涕?”她笑,好不輕鬆。

“要不要我以血明志呀,女俠?”他無奈地撇一撇好看的唇,狀似不屑,眼中的認真卻瞞不過人,“我高天仰得遇明主,定效犬馬之勞,拋頭灑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抱拳向天。

“我替他謝謝你。”她從那玩笑似的戲劇念白中,聽出了他的認真。

“咱們能不能別再這麼文縐縐的?”再也嚴肅不起來,高天仰首先破功。

“你文還是我文?”

“我——成了吧?”天下,惟小人與女子難養,至理名言哪!

“我就說嘛。”她非要再踩上一腳。

“天哪——”從前,他怎沒看出這看似平實少言的女子,也有伶牙俐齒的一天?!

白色的病房裏,一種鮮活的生命力在緩緩流轉——

——***※***——

武司敖回來一星期後,尋妻行動悄悄開始。潮:

回家。

就這麼短短的四個字,靜靜地印在報紙的首版正中央,再無其他言詞。四個字,就這麼堂而皇之地佔據了四開的整整一版報面。

多像他的作風!

霸氣,簡潔,自大。

她怔怔望了它很久,淡淡的甜蜜、淺淺的酸澀,悄悄在心裏釀成一杯不知味的酒。

回家!

她好想回家。

那座猶如堅固牢籠的空曠房子,那寂靜的有限空間,那清涼如水的淡淡生活,何時,成了她心中最深切的渴望?

回家——

她的家,她和阿敖的家。

細細的流瀅,從她的眸中垂下,滴落在手中的報紙上,滴落在那勾人笑、勾人痛的字上,悄悄暈開。

她似無所覺,只在唇角漾起小小的笑花。

一塊素潔的手帕,輕輕遞到她眼前。

她抬眸,對上一雙淡然的水眸。

“謝謝你,長安。”她接過手帕,搖搖頭,對她的新朋友表示自己沒事,不必替她擔心。

谷長安伸指點點報上醒目的鉛字,再指一指垂淚的她,眨眨水眸。

“對啊,是在找我。”楚雁潮輕輕一笑,小心地將報紙疊好,拉她的新朋友坐到床上來。

若說在這所醫院裏,她有什麼意外的收穫,那便是新結識了這位女子——谷長安。

年紀略比她小上一歲,中等的身材,平凡的容貌,沉靜平實的性子,兩人偶一相遇的那一剎那,同樣平實淡然的淺笑,讓兩位女子走在了一起。

“他回家找不到我了。”她可憐兮兮地朝她的好朋友大吐苦水,“所以登報逮我。”

你,沒告訴他你住院了?

谷長安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寫給她看。

“我不想他為我擔心嘛!”將頭倚到谷長安的肩上,她輕輕地搖,“我怕他昏倒嘛!”

可憐的長安,如水年華的女子,竟意外地失去了語言機能!只能通過紙筆交談。

可你失了蹤影,他不是一樣為你擔心?

谷長安才不信她的可憐樣子。

“可至少他知道有逮到我的一天,有希望總比沒希望、絕望好,對不對?”她想活下來,可萬一老天偏要冷血地收回她的小命,她怎能讓他知曉?

一個無法預知的結局,她不想讓他一起承受,她要留給他一個希望,一個生命的希望。

你,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啊!”楚雁潮吸吸鼻,“等我病好了,我立刻乖乖回家。”

好想知道你的“他”是什麼樣子。

當她傾聽了阿潮那延續了二十年的愛戀時,她就想見到兩個生死相依的人站在一起的模樣。

那,一定很美!

“帥啦!”楚雁潮皮皮一笑,用手朝不知何時已斜倚在她病房門板上的高大男子一點,“至少,不比他差!”

谷長安順她手指瞧過去,面龐上的淺笑盈盈瞬時消失無蹤,只剩淡然的無動於衷。

“長安,去聽他說,去和他談一談嘛。”楚雁潮沖男子微一頷首,扭頭湊近垂下頭的好朋友,“不要等到後悔的那一天。錯失了一份感情,你難道不會難過?”

她並不清楚這男子和長安是什麼關係,也不知長安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長安常常在私下偷偷發獃,她只知這男子每日都陪在長安的身後,無一刻稍離。

明明相愛的兩個人。

她不要天下的有情人在等到不得已而分開的那一刻才會懂得什麼是割心的痛。

輕輕地搖搖頭,谷長安慢慢地收起紙筆,將頭埋進曲起的雙膝間。

楚雁潮無聲地一嘆,瞅向依然立在門口的高大男子,抱歉地一笑。

長安,有着很深的心結。

男子默無聲息地將門輕輕關合,炙戀的火眸,隱在了門板之後,阻絕瞭望向長安的悔恨視線。

長相思,在長安。

長長的沉默,籠住靠坐在一起的兩位女子。

愛哪……

——***※***——

三日後,同樣的報紙,同樣的版面,換上了不一樣的字。潮:

我想你。

回家!

我想你——

我怎能不想你!

眨眨被水霧遮掩的眸子,楚雁潮輕輕地笑。

“他,現在怎樣?”

“同原來一樣。”高天仰平靜地注視着報上那醒目的鉛字,“按時上班,準點下班。”卻不想、更不忍心告訴她,武司敖——像是成了一個木偶,一個會動,會說,會笑,會工作的木偶,旺盛的生命力不再,只餘一個形體,一具人形的個體。

“哦。”她淡淡應一聲,任由心中的酸澀滲進四肢百骸。

好想他!

思念,真的總在離別後嗎?

“阿潮——”高天仰望她一眼,“你——”淡然的表情讓他擔憂。

“我沒事的。”用力瞠大雙眼,不肯眼中的霧氣凝成滴灑落下來,“別擔心我,我沒事的。”

他無語地拍拍她愈見單薄的肩,心中一澀,“多吃一點,不然你沒有體力與老天斗。”

“謝謝你。”楚雁潮忽地揚眉一笑,“天仰,我有事拜託你。”

“你講。”

“多幫他一點,多替他擔當一點,多替我關心他一點。”她不在他身邊,他可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他的衣髒了誰洗?他的飯沒了誰做?

她,不在他的身邊……

“我會的。”看看牆上的掛鐘,高天仰站起身,“晚上我還要去加班,你要多休息,別想太多。”

真的接手了被空置許久的工作,才知有多麼的繁重。真不知當初武司敖一人獨撐大局,是怎樣堅持下來的,那無窮無盡的生命力,又是世間幾個男子能擁有的?

而今,卻如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猶如沒有生命的木偶,唉——

無聲地一嘆,他快步走出了病室。

兩個相愛的人,卻遭了老天的遺棄嗎?

她輕輕翻身躺倒在床上,無聲地抽泣。

她想他,她想阿敖,她好想他!

原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原以為自己能理智地安排好一切,原以為自己能洒脫地離開阿敖的身邊,原以為自己能獨自挺過這一切。

可,她沒有料到,想念,已悄悄地將她的偽裝擊破;思念,早巳泛濫成災。

阿敖,我想回家,我想回到你身邊……

我不要再獨自面對這一切……

我要你抱我,親我,愛我……

阿敖……

她毫無知覺地翻身下床,鞋也不穿,逕自走向房門,打開,赤腳踏上光滑的地板,沿着長廊一步一步走出去。

她要回家……

她要回阿敖身邊……

“楚小姐!”護士驚訝的呼喊喚不回她的心神,她依舊朝前邁着步。

她要回家……

“楚小姐,快跟我回病房吧!不要感冒了,來,咱們回去吧!”柔聲的勸慰,依然止不住她往外的步子。

她要回阿敖身邊……

“楚小姐,楚小姐,天都黑啦!有事明天再去做,好不好?咱們回去吧!”

她要回去,她要回阿敖身邊……

“楚小姐……”

一切一切,她全都聽不到,也看不到,她只想回家,只想回阿敖的身邊,只想回阿敖的身邊,阿敖,我想你——

眼前忽地暗下來,遙遙的那一邊,柔柔的陽光底下,是阿敖望向她的笑臉,凝向她的雙眼。

她要回家,她要回阿敖身邊!

——***※***——

又三日,同樣的報紙,同樣的版面,同樣的位置,再換字句。潮:

我愛你。

我想你。

回家。

她將臉埋進枕間,放任酸澀的淚狂流。

我愛你。

我想你。

回家。

愛他啊,一生一世地愛他,生死相隨地愛他!

想他呀,每時每刻地想着他,一分一秒地想着他,怎樣才能回到他身邊!

她不要死……

第一次,她痛恨老天的無情!

悄悄地陪着流淚的她坐在一起,谷長安咬唇。

該怎樣,阿潮才會不再傷心?

找他來吧!

她將紙遞給楚雁潮。

找他來?

楚雁潮怔忡一刻,好想回到阿敖身邊,好想找阿敖來。

谷長安將紙條再晃了一晃,引她回神。

“好——不!不能讓阿敖來!”楚雁潮立刻搖頭,“我不能!我不能!”她怎能讓阿敖見到此時的她?她怎能讓阿敖知曉她的未知明天!

她怎能?

“長安,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他來的。”她凄然地一笑,“我不敢啊!你知道嗎?他曾說過:‘甘苦與共,生死相隨,我生,他生,我死,他死。’我怎能讓他陪我一起去、去死。”

你不會死!

谷長安用力地搖頭。

“我——我不會死?”她一笑,訴不盡的留戀,“我或許不會死,可萬一、萬一呢?我不敢冒這個險呀!這世界若沒有了他,我活着有什麼用?我一定會陪他一起走。可這世界若沒有了我,他卻、卻還有生命的意義。他背負着星亞,背負着武氏血脈,背負着爺爺的期翼,不能讓他陪我離開啊!我不能,我也不允許!”

將臉用力埋進濕透的枕中,楚雁潮輕輕地笑起來,“我想阿敖,我想回家!可我、可我……”

谷長安輕輕地握住那冰涼而顫抖的瘦掌,陪她無語垂淚。

她,好想阿敖在身邊!

滴之不盡的思念,滴之不盡。

——***※***——

“我要見武司敖。”

高大的男子,靜靜挺立在秘書室,沉靜內斂的雙眸,直直盯住王亞莉。

“請、請問您哪位?有預約嗎?”多像!這男子的沉穩氣勢多似她們的總裁!

“唐沂泱。沒有預約。”男子淡淡回話,強硬的氣勢充滯一室。

“那——您請稍等一下!”猛地憶起,這氣勢逼人的男子是何方人士,王亞莉不敢怠慢地將他直接恭送至總裁室,連通報都省了。

門在身後關合,一樣出色的男子,面對面地站在了對方身前。

“唐沂泱?”武司敖挑挑眉。此人在商場上見過幾面,只是從沒交談過。

“是。”唐沂泱淡淡點頭,犀利的黑眸不動聲色地掃過對面的年輕男子,將他的削瘦看入眼裏。

“大駕光臨,有何指教?”伸手邀他入座。

“你為何不去見她?”不理武司敖的禮儀,唐沂泱直接說明來意。

武司敖頓時挺直脊背,猶如聞警而動的狼犬,“你——”

“楚雁潮。”不高不低,三字而已。

武司敖狠力地咬牙,一雙鐵掌握得咯咯作響。

他,怎能不想去看她?!

他,如何不想陪在她身邊?!

“你若真想救她,就不該如此逼她。”唐沂泱點出事實,“她的情況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再這樣放任她自己努力求生,你以為一個女人的承受力有多少?你知道一個女人的崩潰點在哪一個極限上?”

“阿潮——”武司敖喑啞,“她,她能夠求生意志更強一些的!她,她——”卻不敢說出。

他何嘗不是心懸在半空?他何嘗不是提心弔膽啊!

“狗屁!”唐沂泱輕輕一吐,神態愈見緊繃,“你才吃了多少的鹽?你才遇過多少的風雨驚浪?你又理解過多少個人的內心?你又愛過幾個女人?”連他虛活了三十幾歲,不是一樣因為狂妄、因為自大、因為——自認了解女人,自認女人可以堅強,而失去了長安?!

“真要等到那一天,你後悔可來得及?”一切都會太遲!

武司敖重重喘氣,從口袋掏出搖控器,打開了兩人面前牆壁上的大屏閉路電視。

屏幕上,是依舊將頭埋進枕間流淚的楚雁潮!

他不曾失過她!

他一直望着她!

看着她笑,看着她和谷長安笑談,看着她發獃,看着她入睡,看着她傷心、流淚。

她的情,她的愛,她的不舍,她的思念,她的堅強,她的脆弱……

他一直一直,一點一點,從不曾錯失過!

他一直在陪着她啊。

他一直在望着她!

無一刻稍離。

他的炙眸,直直凝着屏幕上的女人。

那一天,高天仰衝動地闖進門來,扯緊他的衣領用力吼:“你為什麼這般冷血!你知不知道,今天她昏倒了,倒在走廊上,為你,為你。你難道不關心她?你難道不想她?你難道不愛她?可你為什麼不去看她!為什麼不去陪她!”

我不關心她?我不想她?我不愛她?我為什麼不去看她?!

他咬牙,胸膛用力地起伏,他粗粗地喘氣,用力閉緊雙眼,努力想抹去腦中心中一點點、哪怕一點點的她的身影。“我怎能不關心她!我如何不去想她!我怎會不愛她!我瘋了似的想要去到她身邊,想要抱緊她、吻她、愛她!”他猛地一舉砸向牆壁,奢望那皮肉之痛可以沖消些許的心如刀割,“可我不能啊!”

他宛如一個頻臨絕地的垂死者,朝着唐沂泱低語:“她費盡心思、忍着所有痛苦來籌劃這一切,咬着牙在我面前演戲,為的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他不忍她這樣苦自己,所以很快地假裝憤怒,假裝暫時放手,為的又是什麼?

“可我配合了她,又是為了什麼?”他自語,“因為我要她安心,因為我要她不再擔心着我,牽挂着我,因為我——我要她活下來!沒有了她,我活着有什麼意義?沒有了她,我再也不會是我!”他用力地大吼。

“我不怕死。只要能和阿潮在一起,只要我能擁着她,抱着她,天堂地獄哪裏都一樣。但阿潮不一樣,她也不怕死,可她怕我死!她怕我不要命地追在她身後,我不要她擔心我,我不要她死!可她雖有求生的慾望,也想活下來,但還不夠支撐她度過手術。因為她的求生慾望不是很強,我要她變強啊,我要她的求生信念能撐過手術。你知道的,是不是?”他悲憤,恨老天的狠,更恨自己的無力。

為什麼?為什麼生病的人不是他!

“可凡事都有一個度。”唐沂泱同他一樣,痴望着屏幕,痴望着另一個女人,“女人再堅強,也有脆弱的一刻,一旦她崩潰了,便很難——”他一嘆,一樣的痛楚。

曾經,他為了長安的聲音而痴狂,在滿足自己痴狂的背後,卻很少為長安設想過,總以為堅強的長安可以熬到他心結打開的那一刻。

可長安,卻再也不肯、不會、不能張口說話。

悔恨,無濟於事。

“我知道。”武司敖痴痴笑着,訴不盡的凄然,“所以明天,我會去尋回她。”

尋回他的阿潮!

尋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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