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剛接到沈輝煌的電話,俞曉萍開心至極,真想高歌一曲。原以為他失蹤多時,對她不聞不問,是在準備踢走賀敏,好回到她身邊,至此以後,專註的做個好丈夫、好父親,豈料事情與她設想相反,嘔得她直奔下樓,找沉長森興師問罪。
“爺爺——”拾階而下,俞曉萍撒嬌的叫聲,使得正汀埋首商議事情的兩位老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來。停住腳步,俞曉萍心中疑竇漸升,她猶豫地瞪視他們,“方律師來家裏有事嗎?”
沉長森朝律師頷首,方濟偉領會的回應,“這份草稿我先帶回去,你再想想有何要更動的,”收拾好散置在桌面的紙張,他放下另一疊文件,“大後天我再過來正式謄寫。”說完他以火燒屁股的速度,急竄而去。
“爺爺,您還沒回答我呢!”俞曉萍見他們神神秘秘,非常的不悅,大發嬌嗔。
“沒什麼事,你別多心。”沉長森敷衍道。
動作迅速的抄起紙塔,俞曉萍翻閱整疊紙,在看到夾在其中一張亂七八糟、塗改凌亂的草稿紙時,怒火高漲的尖聲質問:“爺爺為何要更改遺囑內容?”將重要的條文找出來,她字正腔圓的念完,面對沉長森略為瑟縮的身子,她不敢置信的驚呼:“您要將百分之八十的財產給輝煌?其他的由我和小賤人,還有你的兒子、媳婦、孫女均分?你怎麼可以這樣?”
“先別激動,”抽出放在他身後的一個牛皮紙袋給她,沉長森好聲好氣的說:“你爺爺臨終前,曾將俞家的酒店事業托我掌管。我一直沒將它們交給你,是希望能夠再擴大經營,如今你都這麼大了,我又來日無多,是該交回給你了。我可以保證,它們絕不輸給沈氏財團。”
揮開他的手,俞曉萍不肯接收,歇斯底里的哭倒在椅上,淚水直撲而來。死命哭叫:“爺爺,您在天之靈可要睜大眼睛,看看您老人家將孫女托給什麼樣的人,他聯合孫子誆騙我的感情、霸佔咱們的家產,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乾脆連肚子裏的孩子,一頭撞死算了——”
俞曉萍的威脅,嚇得沉長森手足無措,“你別這麼衝勁,我——”
“你什麼?”仰起淚眼婆娑的臉蛋,俞曉萍抽噎換氣的瞬間,像是突然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指住沉長森,她將罪首指向剛才的電話,更是滿腹委屈。“你跟沈輝煌串通好的,前陣子說要把大部分的財產給我,只不過是擺脫我的手段之一,現在認定了我會簽字,就急忙修改遺囑,存心坑我。您怎麼這麼壞?”
知道無論他如何解釋,俞曉萍也聽不入耳,宣告放棄說服她后,沉長森對沈輝煌多少有點抱歉;他居然在無意間又扯了孫子後腿,而全然未覺。
俞曉萍當他的沉默是默認,陰鬱的眼眸開始泛青光,她狠聲說:“要我簽字可以,拿沈氏財團來跟我換,我就答應你們。”筆直站起身,俞曉萍挺著肚子,僵硬地朝樓梯走去。踩到先前被她甩開的紙袋,僅猶疑兩秒,便咬牙彎腰,將東西拾起,夾在腋下帶走。
沉長森被她的貪婪震住了,他簡直難以置信,方才的俞曉萍像換了個人——根本就是魔女,與往日的溫馴、乖巧、嫻淑大不相像,強悍得使他咋舌。有妻如此,也算是沈輝煌的一大悲哀吧!
***
將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在餐桌上,賀敏在聽見門軸轉動的聲音時,笑容像花一樣綻放開來。背過手扯掉圍裙繫繩,信手將它披在椅背上,她以百靈鳥的姿態,迎向沈輝煌。
“回來啦!我剛做好飯,你就踏進門,咱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賀敏的話沒有迴響,她攢起眉頭,想要問他怎麼回事,就看見沈輝煌像個孩子似的,垂首瞪視地板,哭了起來。
從未見過他落淚的賀敏,真是被他駭住了。趕忙取過勾在他食指、已拖地板的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賀敏邊伸手為他拭淚,邊推他坐好,溫柔的嗓音,足以融化十座冰山,“怎麼了?”
“敏敏……”沈輝煌用力吸口氣,也無法趕走他臉上宛如末日到來的神情,“俞曉萍說什麼也不肯離婚,對……不起。”
原來是為了這個。緊繃的神經放鬆,賀敏含情脈脈的凝視他,每瞧他一分,就更加堅定自己深愛着他的信念。天下多少痴男子,唯獨讓她碰到,這是何其有幸?不過素來自信滿滿,有點男性沙文的他,會為了賀敏而落淚,也實在不簡單了。心裏流過一陣暖流,賀敏的眼眸跳着舞,一心一意地逗他到笑,勸慰他。“她不離婚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以後再想法子啰!何必如此介意?”
賀敏的寬宏,掃除了沈輝煌內心裏的那塊陰影,將賀敏抱到膝上坐好,他圈住她的身子,嘆息道:“我真是沒用,連這點事也辦不好。”
“我可不是這麼認為。”堅決反駁后,賀敏偎在他懷裏,享受着屬於兩人的寧馨。“如果我是俞曉萍,也會捨不得隨意丟棄你這塊肥肉。要是她馬上簽字,才真有問題呢!”嘟起嘴,她想想又補上後面一句。
沈輝煌表露無遺的脆弱,終於被她給撫平。他以熱吻做為謝禮,賀敏就此癱化在他懷裏。
稍後用畢晚餐,沈輝煌體貼地幫她洗好碗,出來時見她若有所思的蜷在椅子裏,走到她身邊,在她發頂印下一吻。“在想什麼?”
放下腿,賀敏拍拍旁邊的位置,叫他坐下來,“你今天去公司有沒有特別的事?”
不解她為何有此一問,沈輝煌訥訥地回答:“公司制度完善,就算我不在場督促,也不會有太大的情況發生。”頓了頓,“倒是有件事,令我十分的納悶。”賀敏忙追問他到底是何事。
捏捏她的手,沈輝煌安撫著請她稍安勿躁,溫柔的說:“陳允離開台灣了,他的職務,目前由別人暫代。”
雙眼圓瞪,賀敏以為陳允不是‘靜靜吃三碗飯’的人,說走就走,太奇怪了。詫異地問:“為什麼?”
“我也不清楚,總務主任將他的信件轉給我,我拆開看,裏面僅有新律師的授權函;還有一張白紙,中間用簽字筆點了顆黑點。我才在納悶他那張紙,究竟想要暗示我什麼。”
“他何時走的?”
“你發脾氣跑掉后的第三天。”
用手肘戳他,賀敏警告:“別翻舊帳。”沈輝煌乘機抓住她的手,偷了個吻,嘴咧得大大的。
賀敏的心緒全放在陳允身上,馬上又將話題轉了回去。“他有何道理匆匆離去呢?事務所的人有沒有透露什麼?”
“大抵是說他陷入事業低潮,需要充充電吧!沒什麼特別之處。”
“依你們兩個的交情,他應該不至於趕到連親自向你解釋、說聲再見的時間都沒有。這樣‘悶聲不響’的離去,實在太沒道理,也沒有動機。”支著下顎做沉思狀,賀敏眼睛瞄向被沈輝煌拋在桌上的信函,傾身向前,她抽出白的那張,把玩着它,半晌,歸納出結論:“我在想,他的離去,肯定與俞曉萍有關,你覺得呢?”
挑起眉毛,沈輝煌有趣地問:“是什麼讓你得此結論的?”
鼓起腮幫子,賀敏顯然對他的懷疑十分不滿,氣呼呼地提醒他,她也是個高智商的人,小小推理也是懂的,別小覷她。沈輝煌頷首稱是,寵匿地揉她發頂,他放縱地追問:“你認為他們有何關聯呢?”
含笑不答,賀敏賣著關子,將電話抄了過來,塞給他。“你打電話到她公寓給管理員,問問他是否前一陣子,陳允常到俞曉萍那拜訪。”
“你是說……”依言打了電話,沈輝煌卻暗自祈禱陳允不是那個曾和俞曉萍有勾搭的男人。雖然他和俞曉萍僅是維繫著表面的夫妻關係,但是好友奪妻的恥辱,是有自尊的男人,都無法承受的。若是他真碰了俞曉萍,沈輝煌就非把他揪出來,打成肉餅不可。
沈輝煌問話的時間少,聽話筒彼端的陳述時間長,看他面色陰暗,賀敏多少猜出事情被她料中了。打個哆嗦,她暗忖這到底是怎樣的複雜關係?
幾乎是用砸的把電話甩下,沈輝煌恕不可遏的咆哮:“陳允這混蛋,我要宰了他。”
“確定是他?”
“管理員說;他常看到陳允上樓找俞曉萍,大多漏夜不離,第二日清晨才走。老天爺!
他怎麼敢讓我戴綠帽?”沈輝煌氣得語無倫次。
他的模樣令賀敏感到好笑,“你們男人就是如此。”
瞪着她,沈輝煌命令,“解釋一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聳聳肩,賀敏迎向他熾熱的目光,聲音還比他的大:“你自己是五十步笑百步。真是奇怪,什麼法令明文規訂只許丈夫偷腥、不許妻子擦嘴的?要是將來我有——”
“你沒有。”斬釘截鐵的打斷她,沈輝煌根本不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摟她入懷的力道,險些使賀敏岔了氣。咳笑:“我話還沒說完呢!”
“你不用說了,我不想聽。”沈輝煌語氣中有幾許霸氣,想到那位漂亮的老外,他肚子裏還掛滿醋桶。“早上那傢伙究竟是誰?”
“很好的朋友。”賀敏不想笑,但嘴角偏偏不合作,直往上翹,她嗔著笑重覆,“非常好的朋友。”
“那我希望他已有女朋友或是妻子了。”沈輝煌咕噥。
一手輕拍他面頰,賀敏愛嬌的說:“他不會令你失望的。”
吁了口大氣,沈輝煌鬆懈下來,詢問她:“你說我要不要派人去找陳允?要是他肯,和俞曉萍的離婚協議,就比較好辦了。”
“你認為他為什麼走?”翻着眼,賀敏的表情好似他剛說了句大笑話,“他表示得那麼清楚、承認他是有污點的人,一心逃開你,就是不想和你衝突,我們幹嘛拖他蹚這淌渾水?
算了啦!反正以後你和俞曉萍不相往來,還管她跟誰一起做什麼?看開點吧!”
“話是這麼說,可是那女人要沈氏財的泰半財產才肯簽字,我又尚未繼承,怎麼給?
再這麼耗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日?”拴緊拳頭,沈輝煌義憤填膺地低吼。
“她愛磨,咱們就跟她耗,看看最後鹿死誰手。”笑燦如花,賀敏目露頑色,“遊戲太早結束,可就不好玩了。”
賀敏如此豁達,彷彿給了沈輝煌一顆定心丸。“”兩人遇過苦蜜月般的生活,邊和俞曉萍周旋,日子也就不會無聊。
***
一日下午,賀敏突然心血來潮的跑去拉開屋門,當她看見沈櫻桃帶肉粽似的,身旁、身後站了一堆人,詫異的張大了口。
“媽咪——”四胞胎行動一致的撲向賀敏,八隻小手同時摟住她腰身,齊聲叫道。
“你們怎麼一起來了?”賀敏頓時反應不過,顯得有些獃滯。
晃着腦袋,沈櫻桃嚷着「清場”,和傅家生將小山一般高的行李推進屋,她喘息著面對賀敏,“敏敏,你有四個小惡魔,這一路飛機真會被小鬼磨死。”
“姑姑,你說得好可怕唷!”
“我們是全天下最好的乖孩子。”
“爺爺、奶奶可以作證。”
“說我們壞話,要叫爸爸打你屁股。”
忠孝傳家四兄弟,就像一部完美的四重唱。說話時,每人負責一部分,毋需排練、打草稿,便能流暢地表達。當童稚的嗓音剛止,沈媽媽已咯咯直笑。
賀敏搖首,奉勸沈櫻桃,“還是少欺侮他們吧!雖然看起來是四張嘴,但實際上他們的默契好的像是只有一人,你鬥不過的。”要眾人進屋,賀敏親匿地勾住沈媽媽手臂,“怎麼突然都回來了?”
“還不是不放心你和輝煌!”沈媽媽眼尖,瞧見她已有規模的肚子,驚訝地張嘴低呼,“你有了嗎?”
紅潮漲滿臉,賀敏面頰火熱的頷首,“三個多月。”
沈爸爸一聽她又懷孕,興奮的加快關門動作,跳到賀敏身邊,大聲宣告:“我又要做爺爺啦!男孩還是女孩?”
“現在還看不出來。”
“三個多月,肚子怎會這麼大?該不會又是四胞胎吧!”沈媽媽有些擔心。
聞言為之失笑,賀敏否認:“醫生說應該是一個,不過長得快,輝煌又拚命喂我吃,就肥成這樣了。”
“那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麼喂的,怎麼只有肚皮長肉,其他地方瘦得皮包骨。”沈媽媽蹙眉,對粗心的兒子十分不滿。
接受丈夫寵愛,正在放鬆肩部肌肉的沈櫻桃,總算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大事。她糗賀敏:“老天爺,看你以前乖乖的,想不到會如此厲害;非但和老哥打得火熱,將我蒙在鼓裏做傻瓜,還那麼會造人。唉,真讓我自嘆弗如。”說著還煞有介事地嘆息,一時之間,屋內讓她挑得熱鬧不已,簡直更勝傳統市場的吵鬧,老老小小亂成一團。
沈輝煌打開門時,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屋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兩個年輕女子互相糗著對方,旁邊四個小蘿蔔頭在椅子周圍奔來跑去,像是在助陣般。揉揉雙眼,他頭昏腦漲之餘,不自覺驚呼:“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這裏這麼小——”
經他一提,屋內頓時像被人施了魔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兩秒后,又開始人聲鼎沸起來。四胞胎跟沈輝煌相覷,就像蜜蜂看上了蜜,痴纏得很,父子五人隨即親熱得好似他們本來就生活在一起,賀敏看得又哭又笑,十分欣慰。
摸摸鼻子,沈櫻桃驀然有些妒意升起,她頗不自在的打斷笑聲,一臉嚴肅的問:“大哥,你解決掉俞曉萍了嗎?”
聞言搖首,沈輝煌尷尬地搔頭:“還沒有。”
“笨。”櫻桃罵得順口,結結實實念了他一頓。
等她發泄得差不多,傅家生才深表同情的幫大舅子講話,沈櫻桃想要扳著臉,卻又無法成功,跟着就被逗笑開來。
將孩子們趕到房裏去,她招來其他大頭,開始詭計多端的喃喃呢語,當場眾人附議,晚上將拉大隊上陽明山享用晚餐,並且明日出去找間足以容下他們的巨屋。
***
沉長森乍見四個沈輝煌的複製品,腦袋瓜子還有些無法運轉。但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就已經將他們愛入骨里;小傢伙們猛灌迷湯——當然是姑姑的指導——一聲聲“祖爺爺”,叫得他渾身酥麻,恨不得掏心掏肺,將所有的家當都送給他們。
“爺爺,”從賀敏身後探出頭來,沈櫻桃手指比向她肚皮,調皮的問:“還想不想再多幾個?敏敏的肚子還有哪!”
故作吃驚狀,沉長森摟著其中兩個曾孫,朝賀敏眨眼,“真的嗎?”
“假不了,再過不久,您就有兩個曾孫或曾孫女,”揚起嘴角,沈櫻桃搶先回答,“要是俞曉萍也正好生,嘿!您的日子就更熱鬧了。”
指住她,沉長森跟兒媳抱怨:“你看看這丫頭,長這麼大,連禮貌都不懂,唉!真不知道是遺傳誰的。”
除了賀敏,其他幾個大人全部面相覷,一副沉長森吃錯藥的神情,尤其是沈媽媽,特別的惶恐,不安的說:“對不起,爸爸,我——”
“媽,拜託你,不要每次見到爺爺,就像老鼠見到貓,行不行?”沈櫻桃皺著眉,猛翻白眼。
“小桃。”瞪她一眼,沈媽媽偷偷瞄向沉長森,沒瞧清他臉上神情,倒是瞧到俞曉萍扳著臉拾步下樓,面容速整,她抬出婆婆的尊嚴,“曉萍,下來坐,咱們婆媳好好閑話家常。”
俞曉萍嗤之以鼻的晃下樓,雙手抱胸,一臉的叛逆色彩。“我跟你這老太婆,會有什麼話好說?你們沈家沒半個好人。”眼角飄向四胞胎,她高深莫測的臉蛋,十分猙獰,“他們是誰?”
忠孝傳家如出一徹的向她扮鬼臉,迅速地躲到父母身後,賀敏側身,低聲跟沈輝煌低語:“我不想孩子們扯進來——”
諒解地頷首,沈輝煌叫她帶小朋友進圖書館。面對俞曉萍,他試著心平氣和的跟她溝通。“曉萍,我們能不能偶爾表現得像個文明人,坐下來好好談?”
“又是要談離婚的事?”一屁股坐下來,俞曉萍抬高下巴,瞪視沈輝煌,“你考慮好要將沈氏財團讓給我了?”
“你真是不講理。”沈輝煌及時托住櫻桃,不讓她沖向前去撕破俞曉萍的臉。
甩開他的手,沈櫻桃敢怒不敢言的叫:“大哥。”
“你衝動也解決不了事,等我簽完離婚證書,隨你怎麼抓她都行。求求你,好妹妹。”
附在她耳際,沈輝煌實事求是的拜託。
跺腳背過身,沈櫻桃握了握拳頭,乾脆衝進圖書室陪賀敏母子,來個眼不見為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