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靖翾不只那天沒有去追築兒,隔了許久,築兒都沒等到他的隻字片語,也沒有任何解釋。日復一日,築兒愈來愈認為,靖翾是根本不會打電話來,也不會再在她面前出現了。

難道這樣一段剛萌芽的戀情,就這麼烏龍地結束?

築兒不是沒有失戀過,但從沒有一次,像這樣不明不白;從來沒有一次,能讓她這麼心痛而灰心。她怎麼會愛上這樣的一個男人?為了事業而寧願放棄自己的真愛?

亞琵來找築兒,看見她家還是一樣的亂,但原本會笑會跳的築兒現在則成了憂鬱美人。亞琵當然要問為什麼,而她直到聽見築兒緩緩敘述完那天發生的事,她才駭異地張大了嘴巴。

“有這種事?!我從來沒說過你是同性戀啊,他的耳朵是長在哪了?”

“算了吧。”築兒十分喪氣。“現在再來怪罪是誰的錯,也說不清了,反正就是一團亂。”

“但我哥也不能這麼不像話啊!”亞琵仍是氣憤填膺。“真是夠了,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種男人?!”

“就是有。”築兒嘆口氣說。“也許是我比較好運遇見了。”

“是比較倒霉吧。”亞琵糾正她。

“隨便了。”遇見靖翾到底是築兒倒霉或是運氣?這真的很難說。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亞琵不免關心。

“我還能怎麼辦?”築兒幽幽然哀聲嘆氣。“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又不是我說了算。”

“那……”看築兒笑得那麼勉強,那麼單薄,連亞琵都於心不忍。“別理他了行不行?我再幫你介紹男朋友。”

再介紹一個……能不能是另一個靖翾?築兒回答不出來,只是飄忽地朝亞琵笑了笑。

從築兒的神態,亞琵也猜得到築兒捨不得靖翾。本來嘛,蘊釀了這麼久才終於表白的愛情,任誰都沒辦法說志就忘。她只得又低喟一聲。“唉,罷了,我看你一時三刻也很難忘記他。”

哪知亞琵體諒的語氣,卻引起了築兒的好勝心,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賭氣似地說:“才不呢,我一定要忘記他!我要下定決心,完完全全把他給忘了,他算什麼東西!”

“你忘得了嗎?”亞琵哼了一聲,拿眼角瞄她。“你們的回憶這麼多。我看你隨便在路上看到一個穿Hugo

Boss的男人,搞不好都會想到他。”

怎麼她這麼容易就被人給看穿……築兒不免氣餒。“那……我回巴西去好了,巴西沒什麼中國人好勾起我的回憶。”

“真的假的?”亞琵率直地問。“為了他要回巴西?這樣值得嗎?”

“無所謂值不值得。”築兒很快地說。“反正我爸媽也一直叫我回去,在台灣我又沒有別的親人了,遲早要回去的。”

“你這麼講,我也沒話好說。”亞琵的口氣凝重起來,“可是……哎,總歸一句,都是他太可惡啦!我去幫你罵他。”亞琵的情緒陡地又揚了上去,而且說做就做,她抓起皮包鑰匙,就要衝出築兒家門,一副迫不及待要去扁靖翾的樣子。

“你罵什麼啊……”築兒急急一把扭住她的皮包,想將她拉回來。

“罵他白痴!”亞琵扯回她的皮包,又要往前走。

“有什麼用?他又不會承認自己是白痴。”築兒又扯住亞琵的衣角,她還真的很了解靖翾。

“我罵罵也爽!”亞琵完全是想泄忿了。

築兒沒好氣地道:“那你不如買斤雞蛋去丟他,不更爽。”

“可是我看你這樣,真的於心不忍啊。”亞琵又氣又悶地叫道。

“沒關係。”築兒認真地搖搖頭。“等我回去巴西,你就不會看到我傷心的樣子了。”

築兒這麼說,反而教亞琵心中更是難安。好歹築兒跟靖翾也是因她才認識,她總覺得自己有些責任。

“先別回去巴西吧。”亞琵沉吟了一會,說,“讓我去勸勸我哥。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留一個機會。”

“不可能的,”築兒苦笑了笑。“我不相信你勸得動。”

“試試嘛!”亞琵鼓勵地。

亞琵誠然一片好心,築兒雖然始終說服自己靖翾是塊移不動的頑石,妄想他能改變只是自討苦吃,但在她的內心深處,總還是有那麼點希望,希望她跟靖翾能有個完美的結果。

築兒想了想,只說:“你告訴他,我只等他一個禮拜。一個禮拜一過,我就回巴西了。”

“是‘傷心絕望,心痛欲絕’地回巴西,”亞琵離譜地加重語氣。“要這樣告訴他才行。”

築兒笑着搖了搖頭。說傷心欲絕是誇張了點,但和朱利安分手之後,她原本一直以為靖翾得以補缺她破碎的心,沒想到這次受的傷害更大,恐怕不是短時間之內恢復得了的。

“你去跟你哥好好說,不要吵架知不知道?”築兒叮嚀着。“我不希望你們兄妹為了我翻臉。”

“放心啦,我知道。”亞琵迭聲應着。

***

亞琵雖然答應了築兒不跟她哥吵架,然而她當晚一回家,連拖鞋都還來不及穿,就立刻衝到樓上靖翾的房門口,急急地敲門。

“幹什麼?”靖翾來開門時有點意外,自從他替亞琵找了個未婚夫之後,通常亞琵只有公事才找他,回家之後當他是陌生人似的。

“我剛從築兒那回來,築兒把事情都告訴我了。”亞琵就站在門口,沒有進靖翾翮屋裏的意思,她的神色也從來沒有如此嚴肅而認真。“老天,你怎麼會把她當成同性戀啊?她哪一點像?”

“同性戀還不就是平常人?”靖翾平靜以對,他早料到亞琵會來興師問罪。“我怎麼知道什麼樣才像。”

亞琵辯不過他,改口罵:“到底是誰造的謠?你告訴我。”

靖翾其實也很恨當初又八卦又愛亂傳話的盧小姐,但他仍舊冷靜。“反正是一場誤會。現在說這個有什麼意義?”“那你說,”亞琵乾脆地質問他,“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靖翾依然沉得住氣。

“築兒啊!”亞琵嚷了。“你就一點都不管她啦?這種情況下,你還是要去娶田絲涓?”

“我有別的選擇嗎?”靖翾皺眉。

“那築兒呢?”亞琵雙眼滾回地瞪着靖翾。“你是想叫她當你的小老婆還是情婦?”

“我什麼時候講過這種話?”靖翾的臉色一下子垮下來,變得十分嚴厲。

亞琵也知道這話說得過分了。她改口:“那你就別娶田絲涓嘛!”

“我有我的責任,你懂不懂?”他咬咬牙,煩躁地說。“我對絲涓和她父親有過承諾,而且她父親也已經把那家建築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讓給了我,我怎麼能現在抽手?”

“你把股份還她不就得了?”亞琵真是昏倒。“你別那麼貪心行不行!”

“這已經不只是貪不貪心的問題。”靖翾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的聲音揚高了。“現在外面誰不知道那家建築公司將來是我們的?甚至我也已經參與了

一些公司的決策,如果我現在反悔,受影響的不只是我們公司的聲譽,還有我們在商界的地位!”

“哥,不是我說,我真的沒看過你這麼關心過一個女人。”亞琵陡地耐住脾氣,她難得能如此平心靜氣地勸他。“築兒比起你的公司,當真是公司比較重要?”

靖翾深吸口氣,他的臉色變得很差。“爸媽把公司交給我,是希望我讓公司蓬勃發展,不是要我把公司毀了的。”“你知道嗎?我真的覺得築兒好可憐,就這樣被你犧牲掉了。”亞琵幽幽地搖了搖頭。“算了,我想也沒望了,就讓她回巴西吧。”

靖翾大大一震。“什麼?她要回巴西?”

亞琵瞥他一眼。“她被你傷透了心。她說,只有到一個離你很遠很遠的地方,才不會有機會遇見你。”

“這樣……”他吶吶地說,思緒一片混亂,完全整理不出頭緒來,他幾乎是在找借口問,“她在這裏的朋友呢?都不顧了?”

“心都碎了,還管得了那麼多。”亞琵誇張地還陪了一聲嘆氣。“她一個禮拜后就走了。”

“這麼快?”靖翾驚問。

亞琵盯着他,像要看到他的內心去。“你還有時間。”

“幹什麼?”他卻怔怔地望着亞琵。

亞琵翻了翻白眼,已經沒辦法裝冷靜裝酷了。她吼:“追她回來呀!”

“不可能的。”靖翾沉聲說。

“怎麼不可能?害我浪費了這麼多口水……”亞琵簡直氣得跳腳。

她放棄了,真的放棄了,面對這麼頑固的哥哥,她實在是莫可奈何,她對不起築兒,但她真的盡了力。

“你這個死腦筋!算了,我不管你了啦!你去沒人愛吧!”她氣呼呼地扭身走了。

亞琵蹬蹬蹬地跑下了樓,那麼重的腳步聲,泄忿似的,聽在靖翾耳里,分外難過,那一聲聲好像都敲在他的頭上,敲死他。

他了無意識地移動腳步走回房間,關上門。這間房間是套房,空間大,裝璜也齊全,他一向覺得在這房裏很舒適,但現在,他一點悠閑的心情都沒有。

靖翾給自己倒了杯烈酒。他很少借酒來遺忘或鎮定什麼,但現在,他卻很需要這杯酒。

從前念書的時候,他的女朋友多到連數都數不清,他的學長曾經拍拍他的肩頭跟他說過一句話:“齊靖翾,外面美女多得是,但到頭來你最會在意的,還是最能令你開心的那一個。”

這些話他以前不明白,但他現在懂了。只因他遇上了一個可愛的女人,他跟她在一起,總是如此自在、開懷,讓他戀戀不捨。

亞琵數落他的話,他都了解,但他也明白他都做不到。只是,一想到築兒因他而傷心地回到巴西,他的心就無比地絞疼。

他完全不敢去臆想她現在的狀況,只因怕自己一個衝動真的奔去找她,他的事業計劃將毀於一旦。但對她,他又完全放心不下,他完全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卻又不能釋放。

忽然,他的心裏有了個可笑的念頭……顧不得這念頭有多愚蠢,他衝動地翻出他的電話紀錄,撥了電話給葉祖岷。

“我是齊靖翾。”他也管不了有多唐突了,他直截了當地說,“你不是一向很喜歡築兒?你的機會來了。她現在心情很不好,又想回巴西,你剛好可以安慰她,陪她回去。”

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消息,葉祖岷果然愣住,好半天他才問:“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沒什麼。”靖翾遮掩住自己真正的心意。“我只是不想讓築兒一個人傷心地回巴西,我甚至可以替你付機票。”“我不懂。”葉祖岷吞吞吐吐地說。

靖翾已經快失了耐性。“你不需要懂。你不是一直很嘔築兒不給你機會?她現在為情傷心,你正可以趁虛而入。”“我還是不懂。”葉祖岷死腦筋問,“她怎麼為情傷心?她跟朱利安不是分手很久了?”

“你別管那麼多行不行?”靖翾吼了。

“不行。”葉祖岷原來很固執。“我不想趁虛而入,那樣太不道德了。而且,她如果真的像你講的那麼傷心脆弱,就算她對我好,我也只不過是個替身,或是肩膀罷了。”

靖翾火氣往上一衝:“你在乎這麼多,還怎麼追得到築兒!”

“你才奇怪。你為什麼那麼關心她?還是……”

靖翾一直以為葉祖岷很笨,但不知是葉祖岷沒他想像的笨,還是靖翾今天的做為太蠢,葉祖岷忽然猜到地說:“是你害築兒為情傷心的,是不是?”

靖翾眼睛一閉,頭一回後悔打這通電話,他怎麼會一下子變傻了?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貿失地去泄露自己?

“我已經把想說的說完了,其他的隨便你吧。”靖翾想草草結束對話了。

“等一下,齊靖翾。”葉祖岷卻還有話說。“我完全不想謝謝你打電話來告訴我這些,還要罵罵你。不用你吩咐,我也會一直關心築兒,照顧她,只因為我喜歡她。但是你呢?你傷了人家的心,卻叫別人去彌補,這不太對吧……”

葉祖岷的話一字一句都像打在靖翾的神經上,一秒一次抽疼,他沒辦法再聽下去,主動掛了電話。

茫然倒向沙發,他一口灌掉那杯酒。他錯得夠離譜了,怎麼會笨到去打電話給葉祖岷去找挨罵?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判斷力,竟全亂了?

他趴下頭,把臉深深埋進了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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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想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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