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隔天陽光普照,溫暖的下午,真是喝下午茶的好時候。然而,在小咖啡廳里倚窗而坐的築兒和亞琵,一個很懊惱,一個很提不起勁,跟那燦艷艷的陽光,還真是一點也不協調。

“連你都勸不了我哥……”亞琵自怨自艾,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着咖啡。“我就真的這樣沒希望了!”

“你哥那死脾氣,恐怕天底下沒人勸得動。”築兒則是了無意識,兩眼無神地望着窗外。

那男人,簡直就是莫名其妙!自她認識靖翾起,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他,她真是氣死了,怎麼會有男人在即將吻她的那一刻打退堂鼓?

但她為什麼會那麼恨哪?如果對靖翾一點感覺也沒有,她根本不必在乎這些是不?

追根究底,築兒就算再不想承認,也無法對自己說謊,她愛上他了。

她在阿拉斯加與朱利安分手時,最想見的人竟然就是他。她告訴自己,是因為靖翾的冷靜,可以給她最適當的建議。然而真的是這樣?還是她潛意識中,已經把他視為一個可以依靠的臂膀?

而當她回國走出機場見到靖翾來接她的那一剎那,她真的感動到很想哭,雖然他老愛罵她,但她知道,他不只關心她,還對她好。

他們的相識,沒有任何預設立場,沒有成見,也沒有任何目的,任何利害關係,所以她反而能看到最真實的他。而她愛上的,也就是這樣的一個他。不管他在商場上多麼叱吃風雲,她仍當他是個平凡人,他就像任何一個普通男人一樣,會笑,會生氣,有優點,也有壞習慣,而她愛他。

但他昨天竟然這樣對待她,真是恨……

“給我一把刀。”一直瞪着桌上那塊大蛋糕的亞琵,忽然說。

築兒猛然被亞琵打斷思潮拉回現實,驚道:“幹什麼?你要自殺?”

“不是,我要切蛋糕。”

築兒兩眼一翻,罵她:“你還有心情吃啊!”

“反正就要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那把自己吃肥成一條豬有什麼關係。”亞琵自暴自棄地說。

“不可以這麼絕望,你媽沒教過你凡事都要樂觀!”築兒雙肘撐在桌上,俯身向她熱切地說,“事情也許會有轉機啊。”

“什麼轉機?”亞琵瞪着蛋糕擬慨了無生氣。“等天塌下來把我哥壓死,我就解脫了。”

“別這麼咒你哥嘛。”亞琵這麼詛咒她喜歡的人,築兒聽了就覺得難過。“他雖然很不講理,但還沒那麼罪大惡極。”

“你幹嘛幫他講話?”亞琵倏地抬眼瞪她,“你幫錯人了吧?!”

築兒臉一紅,頗為心虛。要是從前,她肯定隨着亞琵大罵,但現在,她白自然多少會維護靖翾。

然而這點築兒就算再心知肚明,暫時也不好意思承認。她替自己辯解:“我沒有幫他講話。我當然站在你這邊。”“站在我這邊,就幫我想辦法啊!”亞琵已經煩到沒什麼思考邏輯了,只曉得要吼。

“你爸媽呢?”築兒心生一計。“你的終生大事為什麼是你哥作主?你不能去求助你父母?”

“我爸媽好幾年前就去美國養老了,一年才回來看我們一次。當初我爸把公司交給我哥時,就說他相信我哥不只能負責公司,還能負責照顧家人——就是我啦!所以不管我哥作什麼決定,我爸都挺他。”亞琵氣餒不已。“你說吧,我去找我爸,還有什麼用?”

“沒那麼糟吧……”築兒皺皺冒。“那你媽呢?母親總是比較心軟的。”

“比較心軟,當然講話就比較沒分量。”亞琵喟嘆。“我是可以找我媽幫我講話,但有多少效果,我不敢保證。”

“這樣……”築兒又吸嘴又蹙眉的,想了好久,才認真地跟亞琵說,“我也沒什麼辦法了。你就去抗爭吧!去跟那個叫周什麼的攤牌,就說你不想嫁他,你心裏愛的是別人。”

亞琵不太置信地睜眼看築兒:“你的意思是……直接跳過我哥,去跟周承斌說?”她遲疑了一會。“那……事情會鬧開的耶。”

“不鬧開怎麼解決?”築兒頗有那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氣概。“你哥又說不通。只好讓周承斌自己打退堂鼓,逼你哥放棄。”

亞琵是真的被築兒的霹靂建議給嚇着了。她支吾着:“我要是這樣子搞,會弄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要不然還有什麼辦法?”築兒果斷地回答她,“生命中總有某些事是值得冒險的。”

亞琵瞪着築兒,腦子裏認真地想了好久,卻還是難以決定。“你這是在勸我革命。”

“我這是效法國父精神。”築兒理直氣壯。“一向都是這樣的,不革命哪來的自由?”

“嗯……”亞琵的猶豫又轉成深思,似乎有點被說動了。

“別怕,我挺你。”築兒又補一句。

築兒的支持,讓亞琵有了信心,她的鼓勵,又給了亞琵一劑強心針,她一下子覺得這招的確可行,只需要勇氣。

“你說得對。”亞琵驀地下定了決心。“好,我就給它拼落去!”

***

靖翾坐在辦公桌前,怔怔望着電腦熒幕,他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眼睛卻幾乎連瞬都沒瞬一下。

熒幕上顯示的明明是股票分析,甚至那些數據還跑馬燈似的在跑,可糟糕的是,他眼前竟然都是築兒的影子。

他很想否認,但擾亂他清靜的是築兒,他腦子裏想的是築兒,一直割捨不掉的也是築兒。她像個海綿在他心裏不停膨漲,漸而佔據了他整顆心。

他所認識的所有女人,無不對他有要求,或讓他煩心,從他老媽要他管好公司開始,到他老妹總是替他惹麻煩,還有其他女人,不是想從他身上撈點什麼,就是乾脆想嫁給他……

只有築兒。她與他沒有利害關係,對他沒有威脅,沒有要求。他從來沒碰過令他這麼自在的女人,他在她面前得以自然的笑、生氣,不必戴面具,完全不必隱藏自我。

他甚至不止一次懷疑……他是不是愛上她了?

只不過糟糕的是,她竟是個女同性戀,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因為她是同性戀,所以靖翾對她沒了一般女人的戒心,反而更能交心。如果她是異性戀,恐怕靖翾連認識她的機會都不肯給。

如此一來,他豈不矛盾得可笑?

靖翾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覺得很問,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他走出辦公室,想到頂樓透透氣。

然而經過會客室時,他竟又看到周承斌在會客室里等。他納悶地把盧小姐抓來問:“周先生什麼時候來的?亞琵呢?”

“來一會啦。聽說是齊小姐約他來的。”盧小姐報告。“齊小姐正在跟客戶講電話,所以請他先等一等。”

“不是唬人的吧?”靖翾立刻又想起亞琵上回的逃脫事件。

“沒有沒有,齊小姐真的在跟客戶講話。”盧小姐替亞琵證實。

靖翾將信將疑,然而他現在腦子一團亂,暫時也沒心思管這些雜事,他得先去陽台抽根煙再說。

在頂樓看了一會太陽,又抽了兩根煙,靖翾的情緒恢復了些。他下樓回到公司,經過會客室時刻意仔細看了一下,這會會客室里居然沒半個人。

“周先生呢?”靖翾只好又把盧小姐抓來問。

“去洗手間了。”盧小姐有應必答。

去洗手間?那他跟亞琵到底是見過面沒有?靖翾放過盧小姐,決心自己在會客室里等周承斌問個清楚。

兩分鐘過去,靖翾沒等到周承斌,倒是看見亞琵匆匆忙忙從長廊那頭趕來,一下子推開了會客室的門,口中直說:“抱歉抱歉,那個客戶有夠愛講話的,你等了很久吧?”

亞琵把他當成周承斌了。靖翾正要開口,沒想到亞琵人避在門口與會客室中間的隔間櫃后,不露臉也不看他。

“不要,你不要走過來!”她急急開口。“我有事跟你說,但是不當著你的面,我比較好開口……”

什麼事這麼嚴重!靖翾心一提,索性將計就計,亞琵錯把他當周承斌,他就聽聽看亞琵要對周承斌說什麼。

“很不好意思,還請你特地過來一趟。我本來想打電話給你,但覺得這種事好像在電話里說不太禮貌……哎,其實我也很難開口。”

什麼事亞琵這麼難啟口?靖翾當下有了戒心。

“抱歉。我知道我這麼說,一定會造成你的困擾。但為了不讓我們兩個以後更加困擾,所以我還是得先說清楚。”亞琵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鼓起勇氣繼續說:“我們的婚約可不可以取消?我喜歡的不是你,我有男朋友了……”

周承斌聽了這話會有什麼反應並不清楚,但靖翾聽了卻是火冒三丈!他陡地衝出一句:“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這聲音……咦?不像周承斌,倒像……

嚇得亞琵從隔間櫃后跳出來,驚駭莫名瞪着靖翾:“哥!你幹嘛在這裏偷聽我說話!”

“是你自己不搞清楚對象,別怪我偷聽。”靖翾無情指責她。“不過還好今天站在這裏的人是我,否則這些話萬一真的給周承斌聽見,那豈不天下大亂!”

“人家本來就是要說給周承斌聽的!”亞琵不知哪裏來的膽子,竟敢抵抗她老哥。

靖翾氣極。“你是打算將我的苦心經營毀於一旦,是不是?”

“你就只顧你自己,有沒有想過我?”亞琵氣唬唬的。

“當然有。”靖翾冷冷回應。“你嫁給周承斌可以過一輩子好日子,當一世的少奶奶,有什麼不好?”

“你更覺得好?”亞琵瞪着她哥哥。“那你嫁他算了。”

“周承斌如果喜歡的是我,那我也沒意見。”靖翾冷冷看着她。

亞琵氣得!然而根據她從小到大的經驗,她從來沒有吵贏過靖翾,這讓她更氣了。

“你這個變態!”她重重一跺腳,扔下她哥哥就往門外跑。

“你去哪裏?給我回來!”靖翾沒吼回她,但他今天非得跟她說清楚不可,這個沒腦子的女人,想毀了他辛苦創建的事業?

他緊跟着亞琵衝出去,然而亞琵直着頭已經跑出了公司,氣得靖翾轉頭隨便抓個人就吩咐:“去告訴盧小姐,要她跟周先生說抱歉,今天齊小姐沒辦法見他,改天會當面跟他道歉,聽懂了沒有?!”

那些話其實不像是吩咐,更像是大吼,嚇得被他抓住的那個女職員只能唯唯諾諾地:“懂……懂……”。

靖翾扔下女職員立刻又去追亞琵,然而亞琵早已不知去向。這沒難倒靖翾,他當機立斷下停車場去開車。

他猜得出她會去哪。

***

靖翾在高速公路上追到亞琵的白色小賓士,跟着她一路開,果然亞琵下了交流道,走上一條他十分熟悉的路——到築兒家的路。

他早該知道築兒跟這事脫離不了關係!築兒能替亞琵來說服他,為什麼不能跟亞琵一鼻孔出氣,想出這種坦白的法子來氣死他?!

兩部車一前一後到了築兒她家樓下,亞琵隨便把車往黃線一停,不在乎地就往樓上跑,靖翾也來不及管車會不會被吊,跟着她後面也是一停,隨即衝上了築兒家的公寓。

靖翾在築兒家門口攔截到亞琵。亞琵已經按了電鈴,怒氣沖沖回頭對她老哥大叫:“你追來幹什麼啦!”

“我們今天把話講清楚,你到底想怎樣?”靖翾的語氣十分冷冽。

“咦?難得耶,你們兩個怎麼一起來……”

築兒正好把門打開,然而才剛探出頭,就被亞琵幾近尖銳的說話聲嚇到:

“我想怎樣?!你剛才不是聽見了?我要告訴周承斌我不嫁他!”

靖翾狠狠盯她:“你不嫁他?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我當然有資格!這是我的人生!”

亞琵一手推開他,轉身就要往築兒屋裏走,靖翾猛地一把又將她攢回來,力道之大,害亞琵整個人摔靠在牆上。

“你的人生?沒有我,沒有這個家,你有什麼人生?!”

亞琵氣得脖子都梗了,恨恨地:“我就算不靠家裏,也活得下去!”

“是嗎?你活得下去?”靖翾不容她分辯。“你念大學被留級時是誰幫你說情轉學?你剛畢業跟朋友開公司虧了錢,是誰幫你貼?你的那些不良產品賣出去被人家告,是誰幫你擦屁股?你還有什麼條件站在這裏跟我說,你不靠家裏也能活得很好?!”

這雙兄妹現在看起來非但不像是兄妹,更像敵人,築兒本能想勸架,一邊拉着一個軟聲說:“哎,先進去吧,別在樓梯間吵嘛……”

哪知亞琵揮開築兒拉她的手,忙着又跟靖翾吵!“就算家裏幫了我那麼多,也沒理由要我拿一生來換啊!”

靖翾也完全不領築兒的好心,只顧着吼他妹妹:“沒人要你拿一生來換。周承斌是不是好人你自己最清楚,我沒有幫你挑個垃圾硬要你嫁給他!”

周承斌的人是不錯,這點亞琵承認,但是——“就算他是好人,也沒理由因為這樣就要我嫁他!”

“這倒是真的。”夾縫中,終於有個空檔可讓築兒發表高見。“不管他人再好,不愛他怎麼嫁他呢?”

靖翾對付一個亞琵不夠,竟還又多一個築兒。惹惱他銳利眼神一移對築兒吼:“你閉嘴行不行?這不關你的事。”築兒被他一吼心裏非常不平衡。“你幹嘛對我那麼凶?!”

“我沒有理由跟你發脾氣?”靖翾的火氣一發不可收拾,索性連築兒的帳也一起算。“你敢說亞琵今天的舉動與你無關?你敢說你沒有鼓吹她?”

“這本來就不是件錯事,我鼓吹她又怎麼了。”築兒理直氣壯地不服輸。

“你可不可以把你的白痴腦子留着管你自己的事就好?”被亞琵惹火了的靖翾翻,已經忘了要給築兒留什麼情面了。“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事也許不像你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你胡亂幫忙會造成什麼後果?”

築兒莫名其妙捲入他兄妹倆的爭吵,本來就已經委屈,這下被他一罵,索性豁出去了,益發要替亞琵出頭:“頂多是你少家合併的公司罷了。但這比起你妹妹的幸福,哪個重要?”

靖翾氣得冷笑。“公司要是不賺錢,大家苦哈哈,亞琵就算跟着她心愛的人也得過窮苦日子,這樣還叫幸福?”

“未來的事誰曉得?”築兒氣勢不減地頂。“也許不見得像你講得那麼糟糕啊。我看是你自己怕過苦日子吧!”

兩人一來一往愈吵愈凶,這讓一旁的亞琵陡地從主角變成了配角,看着築兒為了她爭得臉紅耳斥,她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角色錯亂地竟勸起這兩個吵架的人來:“哎,算了算了,你們兩個別吵了……”

哪知靖翾連理都不理她,繼續針對築兒:“你知道什麼?對我家,對這個公司,甚至公司的全體員工我都有責任,我有責任讓這公司成長、強盛,這豈是你這個白痴女人懂的?”

“我就算白痴,也不像你這麼不講理!”

嚷得太大聲,喉嚨都嚷涸了,築兒一轉身要回屋裏找水,卻聽見靖翾冷冷地一句:

“抱歉,你的白痴道理我實在聽不憧。”

氣得築兒水也不找了,停了腳步氣唬唬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你……”

小小的樓梯間,空氣突然像是僵住了。一個女人在屋裏氣得發抖,另一個女人在門口敵人似地瞪靖翾……

這多像低級肥皂劇的場景!靖翾簡直不屑極了,但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麼也是這一幕的主角!

這想法令他更是火上加油,他深吸回氣,冷冷對亞琵下命令:“你給我聽好,不准你再給我擅作主張胡搞。我已經叫周承斌先回去了,你明天找個時間去跟人道歉,聽到沒有?!”

說罷,他連眼神都不施捨築兒一個,絕情地轉身就走。

哼!說走就走,了不起啊!築兒快氣炸了,轉身不甘示弱地門把重重一摔,竟忘了亞琵還站在門外,就這樣把門甩上了。

“喂,喂,還有我啊!”簡直莫名其妙的亞琵,急得在門外大叫。“你們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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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想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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