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如果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到,你找面牆撞上去算了。”

什麼嘛!

齊亞琵忿忿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氣惱地翻開手上的電話簿。虧他還是她哥哥呢!怎麼會有哥哥對妹妹這樣說話的?!

自大狂!工作狂!沒感情的冷血動物!混蛋!亞琵在心中把她對她老哥的不滿全都罵過一遍。

同在一個屋檐下,而且還是家族企業,只因為她老爸規定不管是多親的親人要進企業都非得從基層干起,以至於早她五年進公司的齊靖翾已經是個總經理,她才只是個小小的助理。

同樣是理,待遇卻天壤之別,有事沒事還要被她那個無情的老哥罵一罵,真是去他個叉叉三角形……

挨罵的原因,是公司最近將舉辦一個跨國研討會,其中一位與會的西班牙佬恰好是他們的客戶。然而那位西班牙佬不知為何對中國傳統音樂非常有興趣,很喜歡國樂里的古箏揚琴之類,他老哥為了討好西班牙佬,就對她下令:

“去給我找個會彈琵琶或敲揚琴的在研討會結束之後的晚宴上表演。”

經理老哥只是一句話,她這個助理妹妹可就累翻天。去哪找會國樂的人?平常又沒機會跟那圈子的人打交道,臨時要她去找,有意見還被她老哥用那句“撞牆”的死人話頂回來,她怎能不氣喲!

可惡的是,氣歸氣,事情還是得做。亞琵想了想,雖然從不認識會演奏國樂器的人,但有個朋友是藝術學院畢業的。如果她沒記錯,藝術學院好像有國樂這個系吧?

她找着了她的朋友阿皮,阿皮卻說:“我是美術系的,跟國樂系也不熟。這樣,你去找我女朋友,她好像認識國樂系的人。”

亞琵只好去找阿皮的女友。她皺了皺眉頭:“我不認識國樂系的人,但我認識一個國樂系的老師。”

好吧,老師也好,至少跟國樂沾上了邊。亞琵滿懷希望,找着了老師。老師顯然對這種晚會表演的小case沒什麼興趣,乾淨利落說:“這種場我都不接,你找我學生吧。”

然後老師給了亞琵一個男生的名字和電話。

“男生啊?”亞琵很失望。“有沒有女的?”

實在不是亞琵挑剔,而是她太了解男人的心理。找個男演奏者來演奏,除非那西班牙佬剛好是同性戀,否則他肯定沒什麼感覺。但如果是個揚琴美女,那才算得上是“討好”。

“女的?”老師本來就不耐煩了,這下更煩。“反正你找他問嘛,他會幫你介紹。”

於是乎,亞琵只好去求這位同學。還好同學很熱心,聽完亞琵的來意之後說:“女的?當然有啦,國樂系一票女生。”

“要漂亮的。”亞琵又加一句。萬一是個醜女,那大概跟找個男人或歐巴桑的效果沒什麼分別。

“還要漂亮的?”同學有些納悶了。

“嗯。最好是彈古箏、琵琶或敲揚琴的。”亞琵很難想像一個拉胡琴的美女姿態會美麗到哪裏去。

“琵琶美女……”這可難倒同學了。同學想了半天,忽然爆出一句,“啊!有了!我有個學姐是彈琵琶的,而且還是出了名的美女。”

“要真的美喔。”亞琵仍然不太放心。

“美!美呆了、美爆了。”這位同學果然熱心。“你不信?有沒有e-mail?我傳她在畢業紀念冊上的照片給你。”“有有有。”

太好了。

幾分鐘之後,亞琵接到了這位同學的e-mail,照片里的女孩巧笑倩兮、明眸如水,還真是水水美女一名。

大功告成!亞琵迫不及待就找起電話。美女叫桑築兒。更好,連名字都美得冒泡。

“喂?”

一個黏黏的、懶洋洋,微帶鼻音的聲音。更是天助她齊亞琵是也!男人不都最受不了這種撒嬌似的聲音!

亞琵簡直就在心裏唱起歌來,非她莫屬了。

“桑小姐?”

“我是。”不只鼻音很重,說話的速度還很慢。

“呃,你好,我是阿皮的女友的老師的學生介紹的。”真是有點給它複雜,難得亞琵還記得清楚。“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有個晚宴,想請你演出……”

“我不接晚會的耶。”築兒說話慢吞吞,但回絕得倒是挺快的。

“什……什麼?”亞琵實在不敢相信她繞了那麼大的圈子,卻在這裏功虧一簣。她傻傻地問,“為什麼不接?”

築兒倒也很可愛地乖乖回答:“因為我晚上要上課。”

“上什麼課?”

“上音樂教室的課啊。”築兒軟綿綿說。

“音樂教室?”亞琵終於懂了。“教學生啊?那可以調課的嘛。”

“可是調課很麻煩耶,所以我通常都不接晚會。”築兒還是想推掉。

“拜託啦,就一天而已,幫幫忙好不好?”亞琵也顧不得兩人什麼交情也沒有,沒頭沒腦就求起她來。

“你去找別人嘛。”築兒依然說。

找別人?亞琵大費周章才找到她這兒來,還要她去找別人?

“沒人了啦。你幫幫我吧,否則我一定會被罵到臭頭。”其實不只會被罵到臭頭,亞琵心想,她那個無情的老哥這下可能會送她一把刀,然後再直接教她切腕的方法。

一思及此,亞琵就覺得不能再讓他老哥看扁她,罵她辦事不牢。於是,她更急切地拜託築兒:“求求你吧。你要是不答應,我真的完了。”

“沒那麼嚴重吧?”築兒軟軟的聲音,還真像是什麼事都不太嚴重似的。

“很嚴重!”亞琵特意加重語氣,慘兮兮地說,“我一定會因此而升不了職。”

不會吧?如果害人升不了職,那築兒可真是罪孽深重了。也許因為亞琵在電話里給她的感覺還算不錯,築兒心一軟便鬆了口:“好啦,只有一天喔。你要先告訴我日期,我好去調課。”

“沒問題,沒問題,我一定事先告訴你!”亞琵簡直就要破涕為笑。

“你們要表演的節目時間有多長?是要一個人獨奏,還是樂團?或是絲竹?”築兒理所當然地專業起來。

“呃……這個……”這可問倒亞琵了。她老哥只叫她去找人,關於晚會的細節卻還沒商量,而且什麼是絲竹,她可不懂。腦子打結了半天她索性說:“這樣好不好,你明天早上有沒有空?麻煩請你來我們公司討論一下細節,順道談談酬勞的問題。”

“也好。”只要對方並不討厭,築兒其實凡事好商量。“只是早上不行,我有場?下午吧。”

場?什麼場?亞琵又不解了。不過沒關係,明天一併再問。“那,下午好不好,下午兩點。”

亞琵很快與築兒敲定了時間,叮囑她:“你就找我,我叫齊亞琵。如果我不在,就直接找齊靖翾,他是我哥……”

***

下午兩點。

真要命!築兒剛剛的場子一點多才結束,就得立刻飛車從辛亥路殺到汐止的工業園區,可憐了她那部二手的Vino小機車,都要哀哀告饒了。

數棟高聳氣派的玻璃圍幕大樓,矗立在這片看來有點荒涼偏僻的地區,使得那些大樓益發像一隻只恐龍似的巨大怪獸,讓人望而生畏,只是築兒沒時間也沒心情害怕,因為她快遲到了。

衝進玻璃旋轉門的大廳,築兒本能地搜尋着電梯,身邊忽然有個女子喚住她:“小姐……對不起……”

一個有些怯弱的聲音,甚至是很不標準的中文,築兒一轉頭,看見一個外國女孩。

築兒正納悶,女孩用她洋腔洋調的中文低低開口了:“對不起……我來這邊辦事,結果不小心把皮包搞丟了,我的錢包電話統統都不見了,我沒辦法回台北,也沒辦法聯絡朋友來救我……”

築兒看看那女孩,她年輕的臉像是快哭了。

“我……我已經在這邊站了很久,不敢……跟人開口,我怕別人以為我是騙子想騙錢,可是我真的不是!”女孩慌張地抬起頭來看築兒,然後又很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我想,你可不可以借我三十塊錢?讓我坐公車回台北……”

哎,區區三十塊錢,不管這女子是真的倒霉還是編故事,好心腸的築兒都會給的。她速速掏出皮包,抓了張百元鈔票就往女孩手中一塞。“還是多帶點錢吧。萬一坐錯了公車怎麼辦。”

女孩手中抓着那張一百元,臉上的神情複雜得不知該哭還是該高興。

“謝謝,謝……謝……”她疊聲道謝,俞一謝愈激動,一下子忘了國情不同,竟一把樓住築兒,還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英文也出籠了。“噢!謝謝你,真的,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多謝你幫忙。”

“呃……哪裏。”築兒笑得挺尷尬的,雖然以外國人的習慣來說這似乎算不上什麼,但築兒可沒這種與陌生人親臉頰的習慣。

得救的外國女孩走了。築兒下意識摸摸被親的臉頰,趕緊衝到電梯前,經過這一耽擱,她已經遲到了。

電梯停在十六樓。一出電梯門,築兒就往櫃枱直奔而去。

“我找齊小姐。”她急急說。

總機接待小姐看她一眼,隨手拿起內線電話按了幾個鍵,說了幾句,然後放下話筒:“齊小姐不在。”

不在?築兒想起亞琵昨天的話,她很快說:“那我找齊先生。齊靖翾。”

接待小姐又看她一眼。“你是哪位?”

奇怪為什麼找齊小姐不必說明來意,找齊先生就要?築兒納悶着,卻還是報上了姓名。

“等等。”接待小姐又拿起話筒,嘰咕了更久,然後才對築兒說,“你從這個門進去,一直走到底最後一個房間。”

築兒雖然不明白她只是來談個小演出,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她還是謝過總機小姐,順着她的指示,走過一條長長的廊,經過了很多扇玻璃門,路過一個又一個來往的公司職員,終於她走到底,那裏只有一張桌子。

“桑小姐?”桌後走出一名女子,看得出來有些年紀了,三十五歲跑不掉。連妝都遮不掉細紋的臉孔,感覺十分需要SKII的樣子。

“你直接進去就可以。”

女子隨手指指築兒右手邊的一扇門,似乎還有事待忙,抱起一疊文件就留下了築兒一個人。

既然如此,築兒只好獨自走向那扇門。

那扇門比一般的門來得大些,質料……大概是銅鋼之類的吧?上頭還刻雕了花紋,看起來極重極氣派,重到築兒伸手去推……

咦?怎麼推不動?

沒見過這麼重的門。築兒下意識轉了轉門把,怪了?那門把竟長得跟一般的門把不同,既不是喇叭鎖,也不是可以左右轉的門把,而只是孤伶伶的一個圓環,左右上下都不能轉。

會是電動門嗎?築兒抬起手在上頭來往的揮了揮。不,不是電動門,門文風不動,築兒覺得自己活像站在這耍寶似的。

什麼嘛!築兒火了,鼓起吃奶的力氣,對着那扇門就是一撞

這下門開了,開得大大的,而且還伴隨着從房間傳出的一聲慘叫:

“唉喲——”

肯定是裏面的人聽見來人轉弄門把的聲音,好心的來開門,卻剛好遭她一撞,撞上了鼻子。

“啊,對不起、對不起!”築兒趕緊道歉,卻也忍不住抱怨來開門的那男子,“你們家的門很奇怪耶,怎麼都打不開的?”

築兒的語氣理直氣壯,完全沒有一般人商業往來的客氣。他忍着被撞痛了的鼻子,略略不悅地:“聰明的門得聰明人開。我從來沒聽過有人抱怨這扇門。”

說罷,他往門上的環按了按,門的扣鎖就開始動作。原來是這樣!築兒終於明白了。

“你也應該在門上貼個指示嘛,”她還是怨。“否則誰曉得。”

築兒的語氣,就像他們是已經認識很久的朋友,可以沒大沒小互相罵來罵去似的。他微微一詫,卻仍是冷淡地說:“抱歉,也許下回我該到外面去接你,把門開得大大的等你來。”

這幾句話還真是冷中帶刺。雖然今天外頭陽光普照,但築兒覺得她的周遭已經冷得下起雪來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不友善的男人呢?築兒不由得揚起了視線看他。

他一定就是齊靖翾了。她審視着他,不得不承認他的五官更是俊秀!想必從小到大一定迷死不少女性。他舉手投足自帶一股高貴氣質,眉宇中那抹自信……或者已經不能說是自信,而是種威嚴,讓他不到三十歲的年輕臉龐上,寫滿了令人不敢逼視的氣勢。

站在他面前,還更會讓人覺得自己好像渺小得像只螞蟻,隨手一捻就死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呢?築兒不禁微微側頭尋思,怎麼會長得這麼好看,卻這麼恐怖?

“你是桑小姐?”

他的聲音令她猛然抬頭,點了點。

靖翾連頭都沒回,逕自走向辦公桌旁的一套真皮沙發。他知道她是誰,因為亞琵今天一大早就跑來跟他邀功,而且剛才秘書也向他通報過,只是,他沒料到她竟這麼……小。

屬於她的一切全是嬌小而精緻的,她的身高不高,也許勉強有一米六,身材則是襯合她身高的均勻玲瓏,如嬰兒般柔軟發質的中長發,畫筆畫出似的漂亮眼眸,秀挺細緻的鼻子,小巧而微翹的唇,白裏透紅的肌膚……

她像個讓人想捧在掌心裏貢着的完美瓷娃娃,但她卻是靈活生動的、爽朗燦笑着,令人驚艷卻又迷惑。

亞琵沒有誇張,她的確是個美女。他相信這下不只那個酷愛中國文化的西班牙佬客戶會為她神魂顛倒,只要她出現在晚宴上,一定引起全場騷動。

“我想亞琵都把狀況跟你說過了吧?”他往沙發中一坐。那真皮沙發的觸感非常細緻,正如他這間大辦公室里其他的裝璜與擺飾,全全灰白兩色,單單以高級的質料取勝,綜括起來便是“格調”兩字。而他的穿着與這屋子也恰如其分,質感好極了的Hugo

Boss西裝,讓人一眼便看出主人的品味。

“她沒說什麼。只說是個晚會要表演,就這樣。”築兒照實說,瞥見他紅木辦公桌上擺着的名片,職銜是總經理耶!好大的來頭。她暗暗吐了吐舌頭,也走過去坐下。

“只說了這些?她搞什麼,”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那副不悅而質疑的氣勢,相信會很輕易地令他任何一個下屬,都畏怯地倒退一兩步,然後惶恐地等着領罪。

只可惜築兒不是他的下屬,她一點都沒被他嚇到。她軟軟鼻音的招牌嗓音說:“你問錯人了吧。我怎麼曉得。”

靖翾瞥她一眼,眉心攢得更緊。他很少看見這麼自在泰然的人,他的氣勢、這屋子高雅的陳設,都應該讓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卑微才是,然而這在築兒面前似乎起不了作用。

“好吧。”他換了個說法。“那麻煩解釋一下,通常這樣的演出你都是怎麼處理的。”

“我……喔,對不起。”築兒的行動電話忽然響起,她連忙翻起她的背包找電話,然而她像在翻垃圾桶似的在包包里翻了一陣,電話鈴聲卻仍然在響,只見她索性把包包里的東西全部往茶几上一倒——

這下找到電話了。

“喂?”築兒回答,“抱歉,我現在在忙耶,晚上再聯絡好不好?”

她很快把對方打發掉了,抓着全空了的包包放在茶几邊,然後再把剛剛倒出來的東西用手當掃把全部再掃回包包里去。

看得靖翾是嘆為觀止,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大而化之的人。

“抱歉,剛才我們講到哪了?”築兒的模樣十分正常。她回想了一下。“對啦,你問我從前是怎麼演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耶。”她誠實地說。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怎麼接這份工作?”靖翾才剛舒放的眉頭立刻又皺了回去。

“我很少接晚會的啊。”築兒一點也不怕他。

“就算你不常接,”靖翾按捺住脾氣。“也該心裏先有個腹案或計劃,再來跟我談這份工作吧?”

築兒側頭想了想,軟黏黏的聲音說:“沒有耶。”

築兒素日能教人神魂顛倒的迷人嗓音,顯然對靖翾也起不了任阿作用,他直截了當,不留情面地教訓她:“你這樣的態度怎麼做事?”

又不是他的職員,為什麼要被他刮?築兒不服氣:“是誰有問題?你們至少也得先讓我知道你們需要的表演時間,我才能計劃吧?是你們自己沒講清楚的。我本來就不想接這個case。”

靖翾的神色是頗不以為然。他的想法是,他是“提供”她這個工作的人,所以應該是她準備好節目來供他挑選跟他報告才對。

他冷冷看她:“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要接?”

“是你妹妹拜託我,我才答應的啊。”築兒的想法卻是,是他們來“拜託”她演出,所以當然是他們把細節都想好,她再來表演嘍。

兩個人,一個太高傲,一個太不在乎,所以兩條平行線只會變成愈來愈遠的拋物線,完全沒有交集。

“我妹妹拜託你,你就答應了!你跟她從前又不認識,你這人的心腸很好啊。”靖翾的語氣十分反諷。他向來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也十分以此自傲。不管多大筆的生意,什麼樣的對手,他都可以不慍不火以最理智的態度與對方達成共識,只是,不知為何面對築兒這個小女人,他的脾氣竟不太管得住。

築兒倒不生氣,因為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她聳聳肩:“你妹在電話里聽起來滿可愛的。”

靖翾不說話了,只是笑笑,唇邊那抹弧線十分諷刺。“如此聽來,你對這個工作並沒有很大的興趣,我們是不是還需要繼續談下去呢?”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築兒難得也聽懂了。她十分乾脆地站起身來,微笑對他說了句:“謝謝啦。”

像是謝他解放了她的麻煩似的。

“不客氣。”他的眼神驀地變得更冷,那麼淡漠的表情,還真讓築兒懷疑,他身上流的血到底有沒有溫度啊?

很紳士地,靖翾替她把門打開!算是送她出去,然而他的眼光卻停留在築兒剛才不懂得怎麼去開的門環。築兒終於明白他替她開門只是為了奚落她剛才撞門的糗狀。

他這人,講話不必帶刺,無需言語,就能讓人感覺他的優勢,凸顯她的蠢。

上帝是在造這個男人的時候,只顧着捏制最完美的外型,卻忘了給他一個正常人的心嗎?

築兒暗暗扮個鬼臉,頭也不回地步出了他的辦公室,任憑那扇厚實的銅門在她身後關上。

“啊,你是桑小姐吧?”

迎面而來一名女子,與築兒年齡相仿,圓圓的臉,甜甜的笑容,讓人一見就有好感。

“我是齊亞琵,昨天打電話給你的那個。哇,你本人比照片還漂亮呢!”亞琵毫不吝嗇她的稱讚。“抱歉,我剛才有點事出去了一下。你跟我哥談過啦?都談好了吧?”

看見亞琵的熱絡勁兒,築兒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嗯……也不算是……某種狀況下,算是談好了。”

“真的?”亞琵當然聽不懂,但她比誰都開心。“這樣吧,我請你喝下午茶,我們慢慢講。”

“不用了吧?”都不合作了,還去喝下午茶……

“走啦,別客氣。”然而亞琵很熱情,拖着築兒就走,她也許是太急了,才一轉身,腳就扭了一下。

“你沒關係吧?”築兒難得機靈地急時扶住她。

“嗯,還好。”亞琵忍着痛,咒她腳上十公分高的高跟鞋。“這死鞋子,老是害我扭到!”

“你下次穿平底的嘛。”築兒勸她。“我扶你好了。”

“謝謝。”亞琵忍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她靠着築兒的力量往前走,看起來倒也正常。

然而築兒的手放在亞琵腰上扶她走路的這一幕,卻讓剛才在靖翾辦公室門口接待築兒的那名女子看見。她是靖翾的秘書,姓盧。

盧小姐微微詫異地看着很“親密”的築兒和亞琵,不由得直凝着兩人的背影,直到她身邊出現一名女同事,八卦而多嘴地在旁邊啟口:

“嘿,是她耶!”

盧小姐好奇的眼光轉回來面對女同事:“你說齊小姐旁邊的那個女人?你認識她啊?”

這位女同事平日是個八婆,很愛到處嚼舌根,她嘴裏嘖嘖有聲:“我才不想認識那種人。真的有夠哦——”

盧小姐非常疑惑。“有夠什麼?”

女同事臉上霎時換上一片曖昧,先遮遮掩掩地笑了笑,然後才很難啟口似的說:“她喲,我剛才在一樓的時候,看見她跟一個女人就在大廳又親又抱的”

原來女同事是看見了一樓的那一幕。然而她不知內情,又省去了解釋那是名外籍女子,於是盧小姐也不得不跟着她大驚小怪:“真的?當眾啊?哎喲!難道她是同性……”

盧小姐又駭又詫,表情像看到怪物似的,那“同性戀”三個字終究沒說出口。然而不必說,這兩個女人也已經心照不宣。

“不用說啦,一定就是。”女同事鄙棄地附和着。“現在這個年代喲,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不過這個女人也真夠大膽的啦,就在樓下大廳,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耶!”

“怪不得她走路還把手放在齊小姐的腰上。”盧小姐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變成一臉嫌惡。“不行,我得去跟總經理說,他還不知道他請來演出的是什麼樣的人呢!”

盧小姐也不管她是不是太過莽撞,只是急忙通報後走進靖翾房間,說:“齊經理,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剛剛那位桑小姐,她是……是……”

“什麼?”靖翾正埋首於他眼前的電腦,眼光連轉都沒轉一下。

“她是……”好像那三個字會污了她的口似的,盧小姐掙扎了好久才說,“她是同性戀啦!”

“你說什麼?”靖翾這下不看電腦了,任他再有克制情緒的本領,也很難不驚訝。“你怎麼曉得?”

盧小姐繼續鄙夷地撇了撇嘴:“哎喲,她都不怕人家知道了,我們怎麼會不曉得。她在樓下跟個女人摟摟抱抱,大家都看見啦。而且剛才我還看她走着走着,就把手放在齊小姐的腰上了呢!”

“在樓下跟個女人摟摟抱抱?她?”別怪靖翾質疑,這還真是讓人難以相信,築兒那模樣,實在不太像同性戀。

“對呀,我們好多同事都看到了。”盧小姐不小心又加了點油添了點醋。

“真讓人意外。”靖翾沉吟了好一會,還是很難相信這是事實,築兒長得那麼美。

不過這也很難說,誰說美女就不可能是同性戀?男同性戀不通常也都長得很好看?

怪不得亞琵雖然不認識築兒,但她一求築兒來演出,築兒就答應了。剛才她跟他談事情,卻對他惡言惡狀,他素以為傲的男性魅力在她身上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原來是她根本就對男人沒興趣。

難怪!靖翾也恍然大悟地在築兒身上又加了一條“同理可證”。

不過算啦。這些統統是八卦,關他什麼事?他的視線又移回電腦熒幕,公事般截斷話題:“好了,這事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別的事!”

光只這件,就讓盧小姐緊張,她不知道靖翾跟築兒剛才協談破裂,築兒已經不來演出,只是神經兮兮地說:“經理,你這下該不會請那女人到我們的晚會上表演了吧?”

靖翾的目光從熒幕上轉往盧小姐:“奇怪這事又不是你負責的,你怎麼這麼在意?”

“別叫她來吧,”盧小姐扭扭捏捏。“看到那種女人,我們會怪怪的啦,渾身不自在。”

把築兒講成了個妖邪了。

靖翾本身對同性戀是沒什麼感覺的,同樣是人嘛。當然他自己是異性戀,但他從不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們。也因此盧小姐避之不及的恐慌表情惹得靖翾哈哈大笑,他故意板起臉來嚇她:“盧小姐你這樣不行喔。你這是歧視同性戀,要傳出去了,小心你會被人砸雞蛋。”

“瞎?”盧小姐本來就有些細紋的臉這下皺紋更多了。她雖然不喜歡女同性戀,但也不想被人扔雞蛋。“那……那……”

看盧小姐被他嚇得手足無措的苦臉,還真是靖翾忙碌工作中難得的一點點消遣。他忍住笑,只是擺擺手:“好了,你別管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這件事你別八婆地亂傳就是。”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這是靖翾最常講的一句話。每當出現了這句話,也就像個句點一樣,讓下屬知道他們不必再廢話了。

盧小姐跟着靖翾工作好幾年,當然知道他的習慣,就算沒有獲得滿意的解答,她也只好無奈地關門離開。

然而盧小姐不知道的是……其實靖翾自己也沒什麼答案。

他專心看着熒幕上關於他們公司今天的股市狀況,打算等等把亞琵再抓來罵一頓就是了。年紀輕輕果然辦事不牢,找了個桑築兒只是來惹他發火。然後,看亞琵是要再找別人還是怎樣,隨便。

他可是掌管全公司生殺大權的總經理,這點小事怎麼煩得了他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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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想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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